祁云将她眉梢眼角那抹春意瞧得一清二楚,急声道:“知女莫若娘,你从前还喜爱谢家郎、喜爱齐慎呢……你十二岁那年还喜爱隔壁张——” 她音量不自觉提高了,阮窈不愿被裴璋听到,顿时神色也不好看,不满道:“陈年旧事还提它作甚?阿娘不说,我都要忘了。” 祁云摸着绸缎叹气,幽幽说道:“我总觉着他的模样有些……令人感到冷,也辨不出来喜怒。我还是喜爱齐慎。” 阮窈怔愣了一下,眼前也浮现起裴璋那双黑沉沉的眼。 实则阿娘说得并不错……裴璋并非是个好人。 她从前也是怕的,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不怕他了,甚至也想不起从前为何会怕他。 “你可有他八字?”祁云嘀咕道:“这总要先合一合。” 阮窈皱着眉摇头。 “你寻个机会问问他就是。 “阿娘又要信算命瞎子!”她不悦道:“这般迷信,早晚要被骗的……” 祁云瞪她;“如今究竟是我被骗还是你被骗?” 阮窈不吭声了,闷着头去翻捡桌上布匹。
第103章 “若窈娘活不了……他们便要陪葬。” 对于八字这事,阮窈原以为裴璋定会觉着荒谬,必然不想搭理的。 然而他竟当真分毫不差写了下来,寥寥几字力透纸背,笔法遒劲如旧。 她琢磨一番,捏着这纸去了一趟法云寺外。 再折返时,瞧到卖冰酪的铺子,阮窈步履下意识停了停,还没说话,就被跟着她的侍者拦下,一本正经道:“公子说了,为着娘子脾胃着想,未到夏至不可吃冷食。” 她看了这侍女一眼,并非是前几日的熟面孔,定是裴璋又换了人。 回到王府里,阮窈本想去瞧一瞧几日未见的重云。然而侍女却道:“重云伤势痊愈了大半,已回公子身侧当差去了。” 她忙活一早上,晌午有困意袭来,便随手抽了本杂书,歪在榻上翻着。 裴璋再来寻她的时候,阮窈见着重云,忍不住问道:“你是当真好了,不再多养几日伤吗?” 重云垂首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已无大碍,谢娘子。” 说完后,他便退下了。 阮窈盯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裴璋视线则落在她衣衫上,淡声说道:“从前未见你穿晴山色。” 她回过神来,抬手轻牵他衣袖,盈盈笑道:“好看吗?不久前新裁的。我还做了淡青、鹅黄、藤紫……” 见他沉默未语,阮窈摇摇头,忍不住嘀咕道:“总归你是只喜爱粉色……” 话音未落,她手腕忽地被反扣住,裴璋将她抵在书案前,倾下身就去吻她。 阮窈唇舌被撬开,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抱至桌案上,衣袖险些将砚台都带倒。 她有些费力地承受他的吻,裙带也很快被他挑开。 帘外春光正浓,花影微微摇颤。 阮窈指尖掐入他背脊,心中恼怒。 裴璋深谙她,手掌游移间,唇舌衔住她耳珠,低低道:“独爱粉色……又有何不好?” 她鬓角很快沁出一层细汗,喘息道:“……我看你不是有何不好……你、你是有病。” 他的吻接连下落,眸中墨色翻涌:“窈娘……嫁我。” 阮窈大抵明白他是又捻酸了,可重云自小与他一同长大,又于她有救命之恩,也值得他这般…… 她呼吸急促,紧紧咬着唇瓣,偏不肯应声。 裴璋反而放慢了,细致而缓慢地研磨,而后垂眸,慢条斯理地瞧着她的表情。 藕节似的手臂虚虚吊着,白得晃眼,她难以忍耐地呜咽出声:“……你出去……” “当真是……要赶我走吗?”他低低地喘,手掌覆住她的手,缓缓往下滑。 她成了一尾被拖上岸的鱼,只能徒劳张着嘴,鼻尖的空气还是愈来愈稀薄。 见她仍是紧咬着唇瓣不答,裴璋也并不恼火,只是换了从前不曾用过的法子去迫她求饶,半寸也不肯离。 怀中人蜷缩起脚趾,朦胧着眼望他。 “我要溺毙了……”水声浓重,他极低地笑。 话音未落,阮窈脊背猛地弓起,口中语不成调,衣衫都被她指尖掐出层层褶皱。 裴璋闷哼一声,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 然而紧接着,怀中人却猝然不动了…… 原本环绕住他脖颈的小臂也无力吊下,似一摊无骨的泥,软在他身上。 “窈娘?”他愣了一愣,停下身试图唤她。 可阮窈没有动静,睫羽一动不动地覆着,手臂晃了两晃,也慢慢朝下滑去。 裴璋喉间发紧,唤声越来越急促,扯过衣袍就将她裹起来。 * 阮窈昏至夜半,仍是未醒。 先前的狼藉早被裴璋清理干净,他枯坐于榻旁守着她,一夜不曾起身。 徐医师反复搭过脉后,倒吸一口凉气,舌头都在发颤:“这……娘子脉象竟与公子从前……别无二致。” 祁云目露惶然,她听不明白徐医师的意思,只是听闻与裴璋一般,顿时惊慌失措地追问他:“什么意思?” 话还没说两句,眼瞧着就要哭起来。 裴璋隐于宽袖中的指尖陡然蜷紧,面色平静地起身:“窈娘不会有事,晚些医师会为她施针。”他侧目看了一眼侍者:“夜已深,先送夫人回去安歇。” 待屋中重又归于静默,他才沉声问徐医师:“解药最快需多久?” “药方中有一味胡地雪莲,至冬至前才会开花入药,并非是当季之物。如今唯有寻人以重金采买……” 徐医师话音还未落,重云毫不犹豫道:“她如今只能乘车,不若让我快马北上,必定会将药带回洛阳。” 榻上人忽地蹙起眉头,额上满是冷汗,脊背随之抽搐了一下。 裴璋知晓她痛。 噬骨之痛他太过熟悉,只因这感受他亦曾有过,且刻骨铭心,永不能忘。 或许一时半刻尚无性命之忧,可却令人日夜皆难安。 重云离开后,他沉默许久,忽然说了句:“最末一剂解药我服下不出十日,若是以血入药,可否消融毒性?” 徐医师闻言惊得几乎踉跄:“万万不可!公子万金之躯,怎可割血入药?且公子自身同样余毒未清,如若大量失血,轻则影响日后行动,重则……” 他说得耸人听闻,裴璋却恍如未曾听到一般:“解药多久能寻到,还未可知。她如今中毒不深,倘若短期无法寻到解药,我的血也可解去大半毒素。” 徐医师无法驳回他的话。 裴璋缓缓坐下,抚摸着她汗湿的头发,俯身于她额上落下一吻,轻声道:“莫怕……很快就不疼了。” 他令侍者呈来瓷碗与利匕,没有半分犹豫便将广袖拂上。 刀刃没入毫无血色的肌肤,轻轻一划,便是一道细长破口。裴璋连眉也不曾蹙,只是冷静抬起手臂,任由血线蜿蜒坠至瓷碗中。 这血量显然是不够,他反手又划开右腕。 人人都看得心惊肉跳,徐医师颤着声音,还想要劝阻:“公、公子……” “我自有分寸。” 血珠砸落的“啪嗒”声不断响起,在寂静的屋中犹如重锤。 他以素帕草草包覆住伤口,侍女上前将阮窈扶起身,使她倚靠在榻上。 待药呈上,裴璋轻托起她后颈。 侍女上前想要接瓷碗,他微一侧身避过,亲手将碗中血药倾喂入她口中。 即便仍在昏睡,她依旧觉得腥苦,眉心紧皱着,唇中继而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字。 裴璋苍白着脸,柔声哄劝她,手指却紧扣住她下颌不放。 “窈娘,咽下去。” 直至下半夜,她呼吸才渐而平稳几分,双眉也舒展开。 裴璋仍守在一旁,重风被他唤上前时,隐约见得他额角正有青筋在跳动。 此毒罕见,且自胡地而来,常人本就无从得手。长平王重伤未愈,又远在盛乐,更与阮窈素昧平生,又怎会无端想要害她性命。 可除他以外,这毒也唯有在裴府曾现过身。 裴璋命人彻查阮窈近三日所有入口之物,萧寄府上与她有过接触的仆从皆被审查。 可她素日膳食皆是与祁云一处,所用杯盏器具也未曾发觉不妥。唯有那日街上买的一盏冰酪……是无法再查证食材了。 裴璋记得她曾说苦,而后扔了一大半。 他嗓音发冷,眼里密布的血丝几乎连为蛛网,无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去查。” * 始作俑者并不算难找。 那摊主被审了两日,只吐得出一句话,道是月前招过名劳工,可他不等领工钱便辞掉了活计,销声匿迹了。 再问下去,那劳工辞活之日——也恰巧是阮窈最后一次踏足冰酪铺。 裴岚被捆至暗室时,正是三更。 她连日辗转难眠,右眼狂跳不已。 朦胧中再一睁眼,只见身前一盏青灯摇曳,而自己手足被缚,身下是湿冷的地砖。 “堂姐。”裴璋直直盯着她,幽黑的眼眸深如寒潭,嗓音却轻飘飘的。 她喉间骤然一紧,嘴唇颤了颤。 见裴岚面上霎时褪去所有血色,裴璋似笑非笑:“毒从何来?”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既还唤我堂姐,掳我来此又是何用意?”她额上渐渐有冷汗渗出。 裴璋缓缓蹲下身,面孔在烛光下只显得温润。可她猝然之间,竟恍惚生出正在被毒蛇所凝视的错觉。 “你不该留那帮工一条命。” 她指尖几乎要掐入掌中软肉,一颗心死死坠了下去。 ——那日整理裴筠遗物,她在机缘巧合之下,竟于秘库偶然搜出一方暗格。 格中藏有……药。 裴岚不识得此物,便暗中拿去给医士瞧。辗转得知这是十分罕见的胡毒,解药也几乎绝迹。 “是为崔临?”面前人唇角颇为讥诮地勾了勾。 裴岚意识到他并非是在等她承认,而是早已……洞幽烛微。 不知为何,她一直僵直的脊背缓缓松下。 裴岚仰起脸,同样直勾勾回望他,忽地低笑起来。 “挚爱饱受痛苦……而你却束手无策。这滋味可好?” 两滴浊泪随之砸在青砖石上:“你可知道……我不惧怕死。从我夫君被你逼死后,我便再也不惧怕死了。你真当人人都会臣服于强权,真当我在这裴府过惯奢华日子,便忘了我曾是崔家妇吗?那年同样是个暮春……我夫君本不必赴死!” 裴璋沉默许久,道:“堂姐,我不会杀你。” 他面无表情,眸中透出一丝癫狂,一字一顿地道:“若窈娘能活,你一双幼子便可活。若窈娘活不了……他们便要陪葬。”
第104章 花光月影宜相照 阮窈浑浑噩噩睡着,神魂浸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时而浮,时而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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