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策马赶上马车的一瞬,她好似听到了重风的声音,不知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周遭火把蓦地熄灭。 阮窈眼前冷不丁一黑,心中也下意识觉得不安。还不待她出声询问,重云长臂一揽,她整个人瞬时被抛进了马车里。 一路本就被颠得七荤八素,阮窈这会儿心更是跳得飞快,连脊背也绷直了,僵着手就想去攀抓车壁。 直至鼻尖飘入熟稔的药味—— 紧接着,细碎的亲吻小心翼翼落下,不断啄着她的额头与鼻尖。 仿若是为着确信什么,而后又转为视若珍宝的欢喜,却无任何情/欲的味道。 车帘被风卷起,借着洒入车厢的月华,阮窈看清这张咫尺之间的脸孔。 面颊如玉,眼眸里闪着一点亮光,黑润润的,像是一片落满星辰的湖。 她的心脏先是猛然一缩,而后渐渐平定,慢慢落回原处。 阮窈嘴唇动了动,四肢仍处于僵硬中。裴璋察觉到了,伸手抚摸着她的脊背:“没事了。” 她后背被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这安抚也好似落在她的心上,令她连话语都不禁在颤,眼睛也有些发酸:“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裴璋只是笑了笑,仿佛是说着什么极寻常的事:“我自然是来接你。” “你的手受伤了。”阮窈很快留意到他臂上简略包扎过的痕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 “并无大碍。”他说完,抬手扶着她的鬓发:“你可有哪里不好?” 阮窈很快摇头,忽地想起来什么,忍不住抬起袖子,又去擦面颊上的灰土。 可她衣袖本身也带着泥,这样胡乱擦了几下,反倒将脸擦得更花。 裴璋沉默了一会儿,本是想提醒,然而见她鼻尖上都沾了灰,盯了她许久,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 他肩膀和胸膛都在微微发颤,阮窈也看见了他略弯的眼角,及眸底一抹隐隐水光。 “你笑什么?”她不明所以,面露疑惑。 裴璋含笑不语,抬袖想要替她擦,可他自己衣衫也是同样狼狈。 见阮窈盯着他手臂上的伤发怔,他低下头,又吻了吻她乱糟糟的头发。 * 阮窈心里害怕被抛弃,也同样有些害怕会被裴璋怪责。 要先行去盛乐是她自己提的,可不想随军更像是个幌子,她不过是不愿被逼着在他与霍逸之间立刻做选择。 霍逸那日送别她,分明就看穿了她,知晓她的心仍在游移不定,也因此而不悦,几乎就快要发怒。 可他能看得出,难道裴璋就看不出吗? 她的私心自私而浅薄,那些护送她的兵士固然是为战争而死,却也可以说是为她而死…… 想到此处,阮窈心绪有些低沉,不安感令她紧紧抓住裴璋的衣袖,竟连往日乘车时常发作的晕症也不药而愈。 车驾在静寂无声的山林间向前奔驰,马鞭如惊雷般抽下,引得马蹄急如骤雨。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他们已经脱险的时候,数支锐利的羽箭却忽然夹着疾风钉在车壁上,更兼有锐物刺穿皮肉的*闷响,吓得她浑身一僵。 与此同时,车外也骚乱一片,冲杀像是陡然就到了近前,甚至有腥热的液体溅上车帘,哀嚎声和拼杀声令她耳朵都在生疼。 马匹猛地嘶鸣起来,随后有什么重物沉沉坠地,车驾霎时间失去了方向,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奔窜。 混乱中,阮窈脑袋险些磕上车壁,幸而被裴璋扯了一下。而他似是早就有防备,眼见马车已然失控,他毫不犹豫,揽抱着她翻身向车外跃下。 下一刻,车厢就被数支乱箭所穿透。 裴璋身量高大,阮窈被他护在怀中,随后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恍惚感到他身躯一颤,低低闷哼了一声。 摔下地后,她一睁开眼,裴璋面色苍白,正在喘息着撑起身,另一只手臂仍在护着她。 不远处有两方人马正在拼杀,重风则持剑挡在他们身前。 阮窈顾不得小腿上火辣辣的痛,连忙爬起来,见裴璋皱着眉按住手臂,她又手忙脚乱去扶他。 裴璋所带的人并不多,可叛军人数要碾压数倍,只得由侍从拼死拦住兵马,阮窈则被他抓着往邻近的山林中跑。 夜间的野路并不好走,阮窈险些就被荆棘和石头绊倒。二人起先是拉着手,然而她渐渐感到裴璋喘息声愈发重,途中踉跄了一下,面色白得吓人。 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能停在此处,可他步子越来越重,甚至于要伸臂扶着树。 寒风吹过脸颊,冷硬得像是有刀子在割。月光凄凄冷冷,透过光秃秃的树杈照在地上,形状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鬼。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快些……”阮窈急切催促他。 谁也不知叛军会不会从别路绕行过来,且他们有马,纵使此处是树林,可冬日万物凋零,她与裴璋定是万分显眼。如今要么只能另寻藏身之处,要么就索性绕离出去,换旁的路走。 裴璋又跟着她走了数步,忽然停住步伐。 阮窈几乎急得快要跳起来,就见到他喘息着低下头,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毫不犹豫地说:“……不必管我了。” “你怎么了?”她意识到有哪儿不好,心里猛地一颤。 见她茫然无措,裴璋似乎想要安抚她,可阮窈只听出了无可奈何:“窈娘……我的腿不太好。” “听话,不必再管我。”他轻声说着,不过区区几个字,胸膛仍在剧烈起伏:“……找位子躲起来。” “重云会去找你。”他嗓音愈发显得哑。 阮窈看着他苍白的脸,眼前忽然一片模糊。
第92章 “你不能死在这里……” 他们身后是一片熊熊烈火,被风吹得四处乱窜。 血腥味不断扑进阮窈的鼻尖和嘴里,浓得化不开。似乎正有一具残尸悬停在她发上,几欲令她作呕。 远处的追兵密密麻麻,在夜色里像是一大团蛇虫,不知何时就会猛然向她扑来。 他们身侧连一个护卫也没有了,此时停下脚步,不过是在等死。 她眼眶泛红,双脚仿佛站在滚烫的铁板上,愣愣盯着他。 裴璋扶着树,肺好似在被火焰炙烤,每一次呼吸都灼热而痛苦。 见阮窈杵着不动,他哑着嗓子正想开口,眼前人却抬手抹了把眼泪,一声不吭就转身跑了。 前方不远处是条岔路,很快,裴璋就望着那方裙摆掠过地上的月光,匆匆从他视野里消失。 头也不曾回。 他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比一下沉,手臂上伤口也早撕裂了,可已经感受不到痛。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体温随着渗出的血不断流逝。 裴璋说不出来是何滋味。 如今狼狈至此,实在是不好受。然而比起这具羸弱肉/身,心底暗处的苦涩像是不可遏制的暗流,将他神魂活生生地剥离开。 “暗中跟上她。” 裴璋的嗓音哑而疲乏。 他的确未曾带多少人手,可也不至于蠢到连半张底牌也不留。这仅剩的两人一路暗随,除非有他的指令,否则绝不会轻易现身或是离开。 随着他的话语,道旁连绵的枯树后迅速现出两道黑影。 然而还不等暗卫动身,紧接着,急切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慌促地向他们跑来。 暗卫竖起耳朵,手指下意识抚上腰间佩刀。 听闻这个声音,裴璋闭了闭眼,忽然极低地笑了一声。方才的钝痛尤未散去,可心中这会儿又变得绵软……软得几乎要跳不动。 “……不必去了。” 很快,阮窈怒气冲冲跑上前,眼里有点湿,但没有流泪。她脸脏兮兮的,下巴也绷得很紧,眸光却明亮得像是秋日湖水。 见到裴璋真还在原地,她拳头都握紧了,二话不说就去拽他,怒声道:“就算走不动,你爬也要给我爬着走!” 她开口时还是凶巴巴的,然而说到一半,鼻尖不知怎的有些发酸,连带着嗓子也哑了:“你不能死在这里……不该死在这里……” 裴璋安静地听着,而后,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他的臂。 柔软,微颤,却扶得很紧。 阮窈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已经急得像是热锅里的蚂蚁。 就在她忍不住要骂人时,裴璋终于开了口,嗓音很低,又带着几分柔:“……好。” 她个子不过才到他肩下,搀扶着他总归有些吃力。二人喘息着往林深处去,这般艰难走了大约一里,他们寻到一处隐蔽的低矮山洞。 幸好最令阮窈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她毫不犹豫扶着裴璋藏进洞,又让他倚靠于山壁暗处坐下。 山洞内一片漆黑,他们躲在深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阮窈也累得双腿发软,这会儿暂且脱了险,总算能够略松口气,一身热汗随之冷下来,中衣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疼吗?”裴璋嗓音很低,手掌虚虚抚上她的腿。 “不过是磕了一下……”阮窈想要摇头,忽然想到此处太黑,他并不能看到,便伸手想去握住他的手掌。 然而先前隔着衣衫尚不觉得,直至此刻碰到裴璋,她才陡然察觉到了异样。 他掌心很热,热得有些古怪。 阮窈摸索着用手指去探他的额、他的唇,然后摸到了一层细细的汗,接着是他温热的嘴唇,唇上燥得起了干皮。 她的手忽然有些发颤:“你发烧了……” 这一夜她的心神都紧紧绷着,此刻又似是闻着了淡淡血腥味,心中顿时一慌。 裴璋周身都在发烫,却又时不时打着寒噤。冷热交替间,人愈发晕晕沉沉,只得靠咬舌尖来维持神志。 见阮窈惊慌,他想要出言安抚她,可还不待说话,眼前蓦然一片昏黑,耳边只听得见嗡鸣声,随即沉沉栽下,就此晕厥了过去。 *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阮窈没了法子,她不敢出去,只能守在裴璋身边。他臂上伤口还在朝外渗血,衣衫也脏破得没个样子,看着比她还要凄惨上许多。 阮窈扯下裙裾上的布料,草草包扎了一番。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她的双目几乎已然习惯,能够稍稍看到些近处的事物。裴璋气息微弱地闭着眼,长眉紧锁,可额头热度迟迟不退,没有半丝将要醒来的模样。 山洞外久无声息,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这半夜漫长得像是半辈子,她心中既有些害怕天亮,却也害怕天久久不亮。 手掌覆着他滚烫的面颊,阮窈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试图在这山洞四周寻找水源,哪怕是结了冻的积水也好。 这一回与以往不同,何时才能获救还不好说。如若裴璋一直这样发高热,即便死不了,怕是也要烧成傻子。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7 首页 上一页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