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得远,二人也都没有带伞,只好狼狈地躲到旁边檐下。 祁云连连叹气,幽怨极了:“出门时分明是个晴天,怎的说下就下了,洛阳这天气当真是不好……” 雨势好一会儿都不见小,冷风吹得阮窈直缩肩,却也无可奈何。 她今日原本该要去铺子里,谁知临时改了主意,重云只好替她跑一趟,否则也不至于被雨困在这儿。 正在此时,对面楼阁里走出一名瞧着像是小厮的人,竟是前来为她们赠伞的。 “阮娘子。”他恭敬地微低下头。 “你是何人?”阮窈疑惑地问他:“我并不认得你。” “我们公子是娘子的故人。” 见他并不直说,阮窈心中不喜。 然而祁云冻得都在打寒颤,眼睛一直盯着这伞,她犹豫过后,还是收下了:“……多谢。” 执着伞离开的时候,阮窈忍不住回头,恰好在楼阁上望见一个男子,顿时怔住。 这人立于檐下,穿了身玉白色的衣衫,一张秀逸面孔,说不出的熟悉。 二人目光相触,他勾唇一笑,灼灼盯着她,只令她感到一股强势的侵略感。 阮窈面色不禁微微发白。 ……竟然是裴琪。 一到马车,她先让车夫将伞还回去。 半刻后,车夫人是回来了,可手里仍拿着那两把伞:“娘子说的那栋楼阁,上头已经没有人了。” * 彼时在裴府,阮窈栽在裴琪手里,而后又骗了他。 这怎么能算是故人……仇人还差不多。 她身边如今有重云相护,还有裴璋留下的其余人手,可仍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陆九叙也曾在书信里提到过,种种流言皆是由这裴琪让人刻意传扬。 “这人显而易见是不安好心。”回去见到重云,阮窈紧皱着眉头:“他那时抓到我,说什么若我肯指认……公子,他就放我走。” 说起这些与裴璋相关的旧事,她心中涩然,音调也随之变低了。 重云冷笑了一声:“四郎君自小就嫉恨公子才学,不愿屈于人下。可他本身是个庸人,从前出事还不是指着公子替他摆平。二房的人本住在泸州,终究不会在洛阳久待。若公子名声尽毁,裴氏迟早是会落到他手上。” 他顿了顿,紧接着更是目露不屑:“从前陛下赐下文书墨宝,四郎君也是要抢的。” 阮窈默不作声听着,忽然缓缓说了句:“……还有人能从裴璋手上抢东西?” 他闻言哽了一下,又看她一眼:“公子本也不想要罢了。” * 未过几日,城中夜来风雨,淅淅沥沥的,几乎将马车竹帘也打湿了。 阮窈正伏在车窗下出神,有幽咽的哭声从车外传来,时断时续。 她拨开车帘,下意识循声望去,见到三三两两的百姓,此刻聚在河堤旁烧黄纸。 “是自发祭拜公子的平民。”重云在车外低声告诉她。 这几人中,甚至还有身穿孝服者,不断低语着什么,哭声让她心里一颤,连带着胸口也发闷。 他们虽未成婚……但她或许也该为他服孝。 然而阮窈心底至今也无法相信裴璋死了,总觉着他不过是先将她送回来,而他则一定还会有别的法子…… 她撑了伞下去,眼望着那黄纸在雨棚下悄无声息燃尽。 直至这些百姓都走了,阮窈才转身要回车上。 “窈娘。” 这声音在雨中听来,甚至隐约有几分像梦里的人。 ……可并不是。 她没有理睬,而是自顾自上了车。 裴琪一身白衣跟上来,途中还踉跄了一下,脸色薄红,乌黑的眸中浮着染着水雾,在车下望着她。 盯着这张与裴璋有几分神似的脸孔,阮窈紧紧攥住衣袖。 他似乎醉了,浑身都是浓浓的酒味,继而朝她笑了一下,居然就也往车上登。 重云在车驾前,见状冷着脸拦下他:“四郎君请自重。” 裴琪回头看了一眼,他所带的数名护卫便围了上来。 “……四公子请上车吧。”阮窈盯着外头的人,忽然开了口,嗓音分外娇柔。 她向重云微不可见地略一点头,他立时会意,缓缓退开两步,复又去驾车。 裴琪在车中坐下,马车很快便开始驶动。 他声音还带着微哑的醉意,目光却直勾勾的,不断在她脸颊、脖颈之上流连:“看来我兄长死前……将你照顾得很好。” “有话不妨直说。”阮窈透过微湿的竹帘,暗中留意外头的动静。 裴琪似乎极轻地笑了笑,温润而微醉的声音忽然含上一丝恶意。 “……他如今不在了……你一个女人家,又要怎样度日呢?” 阮窈指尖猛地攥紧了,嗓音也变得有一丝冷:“四公子言下之意是?” 他蓦地凑近了,温热且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她颊旁。 “裴氏族人终生都不会接纳你,而我可以……替兄长好生照料你。兄长从前再得陛下重用,也半点名分都不能给你。但你若跟了我,往后便不一样了……远要比同他在一起时好。” 阮窈听得呼吸都滞了滞,肌肤随之泛起密密麻麻的小疹。 而裴琪的目光中有种近乎狂热的亢奋,简直像是中了邪一般。 她几乎下一刻就想呼喊重云过来将他扔出去。 然而见到裴琪状似癫狂的模样,再咀嚼着他的话,阮窈还是强忍下恶心,试探着问他:“……大公子不能给我名分,难不成你就可以吗?你与他皆是裴氏郎君,家规也自然是一样的……” 他迫切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又笑了一下:“让你知晓也无妨,我如今并未住在裴府了。” 许是见她神色毫无波动,裴琪又说了句:“待得三皇子……” 他醉眸微醺,然而说到一半又似是清醒了几分,猝然停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裴琪含着笑打量她,眉梢缓缓浮起一丝促狭,语气里是十足的恶劣:“兄长素来病弱……你与他在一处又怎能尽兴?不如让我和你……” 马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了,夜晚的街道寂静无声。 阮窈无法再忍受,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等他话说完,抬手就是一耳光甩在他脸上。 她用了十成十的手劲,裴琪的脸颊也立即红肿起来。 他被这啪的一声脆响打蒙,片刻后脸庞扭曲,整张脸都涨红了。 还不等裴琪开口,阮窈就尖声道:“重云,给我把这个畜生绑起来!”
第100章 “……我是四皇子的侍妾” 戌时已过,陆府中仍燃着明烛。月华沿着长廊幽幽洒落,透出几丝冷寂。 案上文书堆叠如小山,陆九叙撑着一只手,不住地揉按额角。 “太后以宫中混入刺客之名,暗中换下羽林卫十四名将领,又调西军入宫换防……如今洛阳瞧着还算风平浪静,可宫中早是风声鹤唳了。” 萧寄指尖掐入掌心,沉声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父皇于三日前骤然晕厥,可太医院诊来诊去,还是只诊出一句风寒侵体。 “只是我细查过御前侍奉的人,并未被调换,私下也不曾查出异状。就连张院判近*身侍奉至今,也没能找出什么不对劲来。” 陆九叙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从前他们倒还忌惮裴氏几分,可如今……伯玉不在了。” 他盯住盏中了早已冷涩的茶水,神情沉郁:“万一陛下有何不测……殿下不可不防,且要早做整备才是。” 萧寄提起笔,在舆图上圈点出两处,眉头紧皱:“霍逸此番奉旨回朝,兵至之前,宫中必要有大变……可我惟有祧庙两千精兵可供调用。” “西郊皇陵尚有八百人在戍卫。”陆九叙提醒他。 话音才落,忽然有侍卫在外叩门。 二人下意识噤声,陆九叙问道:“何事?” “一名女子在府外求见……她自称是大人的故交,姓阮。” 陆九叙一愣,坐直了身子。 * 阮窈被侍者带进来时,发髻乱糟糟的,连衣襟都似是被人扯破了,一见着陆九叙便泪眼汪汪。 屋中两个男人皱眉起身,不省人事的裴琪也随之被带进来,而后被重云扔到地上。 阮窈没有料到四皇子也在,心中略定,面上却愈发楚楚可怜,作势便要下拜。 果不其然,她被迎上前的陆九叙拦下。 “这是怎么了?”他盯着裴琪,难掩惊疑之色。 她很快就泪盈于睫,哽咽着说道:“恳请四殿下和陆郎君救我!若非公子将重云留在我身边,今日恐怕就……” 虽说裴琪未曾碰她一根头发,却不妨碍阮窈好一番添枝加叶。 这人行事阴毒,她若是忍气吞声,日后还不知道会被怎样揉搓。陆九叙与萧寄皆是中正之人,又掌有权柄,自不会看她受人羞辱。 且裴琪那些言语也实在下流……二人面色铁青地听完,命人取披风过来,让她掩住外衫。 “他还说什么,待三皇子日后……他便也能扶摇而上,让我委身于他,总比从前跟着大公子好。” 阮窈声音发颤,鼻尖都红了。 而萧寄听了她的话,面沉如水,与陆九叙对视了一眼。 “谎话连篇的下作毒妇……” 没人知晓裴琪是何时转醒的,他四肢仍被缚着,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白,显见是惊怒至极。 “裴四公子请慎言!”萧寄厉声呵斥他:“难道是阮娘子平白无故将你从府邸绑来此处?你兄长尸骨未寒,她既为伯玉爱妾,你又怎能做出这种秽行?” 裴琪眼睛赤红,目光泛着凛人寒意,死死瞪着阮窈。 迎上这道怨毒的目光,她似是被吓着了,默不作声往重云身后躲,引得陆九叙都挡在她身前安慰她。 萧寄见着她惧怕的模样,摇了摇头。 连日来风波不断,可如今不论因公因私,都是无法就此放裴琪回去的。 眼瞧他连绑都没能松,就又被陆九叙叫人带下去,阮窈低垂下眸,掩住眼底快意。 时局正是动荡,且裴琪那些侍卫又见过阮窈,如今牵扯到朝政,陆九叙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是叫她近段日子先莫要回城郊那宅院住。 萧寄记得她与瑟如是故交,二人商议了一下,问她是否愿意暂住王府,也好同瑟如作伴。 阮窈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正犹豫着,便见到重云悄然对她微一点头。 于是她没有拒绝萧寄的好意,又叮嘱重云去将祁云也接过去。 阿娘独自住在那儿,她总是放不下心的。 * 与瑟如自建康一别,已近两年未见。 二人原也算不上朋友,如今时过境迁,再想来昔日为裴璋而争执落水,旧事当真漫随流水,觉来恍若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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