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声响终于停住,有些听不清了。 忽然之间,她听见一阵细微的水波声,像是正有另一艘小船,正向着她所在的方位划来。 阮窈浑身都绷紧了,她摸索着,悄悄砸碎舱中插花用的瓷瓶,拾起一块,死死攥在指缝间。 那船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挨着她所在的船停下。 她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而后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 阮窈藏在一片黑暗里,同样瞧不清外头,只隐约在舱口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僵着背,捏住瓷片的手有些发抖。 在这男人靠近她的那一刹那,阮窈默不作声,猛地便抬手往他头颈处刺。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这人抓住了。 “我……我是四皇子的侍妾。”她手被人抓着,心里惧怕到了极点,只得颤着声音说道:“不要伤害我,否则……” 对面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叹息了一声,可又分明充满了无奈。 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夜色里,他嗓音很轻,却令阮窈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手里的瓷片忽地落了下去,啪嚓一声,碎裂开来。 “……窈娘。” 裴璋唤了她一声,而后俯身,双臂紧紧拥住了她。
第101章 “不是我非他不可” 彼此所分离的这两个月,裴璋曾想过千万次,待得再重逢时,她会是何种情态。 怀中人此刻湿漉漉的,发上还带着几丝湖水的腥冷。舱内幽暗,他离得近了,才见她一双眼陡然变得通红,像是含了层朦胧的雾气,唇颤了几下,说不出话。 裴璋料想她是吓得狠了,便慢慢用自己的氅衣裹住她,而后俯下腰,隔着湿冷的衣衫,用温热的手掌抚着她的身体。 “可有哪儿受伤?” 阮窈眨了眨眼,声音有些像是含混不清的呜咽:“你怎么才来……” 他微怔了怔,确信她并无大碍,才弯身将她打横抱起,轻声道:“是我的错……”裴璋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让你又做了一回旁人的侍妾。” 二人乘船上岸,她才恍觉天色已近破晓。 星月仍悬于半空中,映得河水波光粼粼。光影随着他们而缓慢移动,如梦似幻。 “你若真死了……”阮窈攀着他的肩,眼底浮上点点水色:“也未尝不可。” 眼泪使她视线变得模糊。 裴璋低下眼,注视着她,一张清隽脸孔更笼上几分柔和的暖意:““没事了……我回来了……” 她心跳渐而缓下来,然后用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恼声说:“你快点交代,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裴璋低下头,吻了吻她湿濡的鬓发,含笑道:“不过……窈娘为何不信我身死?” 阮窈眼下仍嗪着泪,可望向他的眸光坚定无匹:“你在赌,是不是?” 她睫羽颤了几颤:“你怎么会放任自己等死,更不会千里迢迢去盛乐等死,你分明是有备而来。” 裴璋抱着她,原本沉稳的步伐忽而顿了一顿。 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而是微沉下嗓音:“窈娘,我留在洛阳的护卫,是为了守着你。而不是让你遣他们……再去北地寻我。” 阮窈将脑袋贴在他胸口前,一下一下听着裴璋的心跳,小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自然是要找的,你休想骗我……” 这话听着有几分熟悉,裴璋沉默了片刻,忽地将额头抵住她的额,低低笑出声来。 “我阿兄可好?阿娘可好?”阮窈眼皮似有千斤重,困意渐渐袭上来。 然而她猛地想起重云,又是一个激灵:“重云呢?” 裴璋安抚似的,将她抱得更紧了,轻声道:“他们都无事,你不必挂心。” 他低缓的话语仿佛是某种咒术,她倦得打了个呵欠,又缩了缩,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 肆无忌惮的火,在皇城中烧灼至夜半方才止熄。断垣残壁散落了一地,冷风拂过,黑灰便打着旋儿飘来飘去,凄凉而诡异。 三日前,昏厥多日的天子猝然宾天,离世前嘴角溢血,十指因为痛苦而痉挛至扭曲。 萧衡是毒发而亡,遗容狰狞,面上呈出青灰之色,不论如何都不再是一句风寒便可揭过。 太后与三皇子秘不发丧,原想商议对策加以掩饰,密报却被张院判冒死着人捎带出宫。 眼见是瞒不住了,又得知萧寄即刻出城整兵做战备,三皇子忌惮他,这才派出人马去王府抓捕女眷当作挟制。 谁想人抓来还不到一日,早该殒命在北地的裴璋竟与霍逸携兵攻城,打着清君侧之名目长驱直入。 相比起阴晴不定且性情暴戾的三皇子,兵士与宫人本就多偏向萧寄,更莫说是被三方合围。 起初尚有顽抗之人,直至霍逸喊出降者不杀,残军这才稀里哗啦抛下手中兵器。 而三皇子见情势不妙,早就先一步携亲信弃城而逃,霍逸带着人手想去截杀,却在夜色里中了埋伏,功亏一篑。 陆九叙得了消息,第一时间便想去寻裴璋。 宫人告知他,裴璋正身处于御苑旁的暖阁中。 他随宫人来此,阁外果然点上了一盏光线细弱的羊角灯。 只是不待踏进去,重风身影一闪,拦下他,摇了摇头。 陆九叙伸长脖子朝阁内瞅,他本就焦头烂额了,当即烦躁地大喊:“裴伯玉!” 宫阁静谧,这一声尤为刺耳,阮窈在榻上睡着,无意识地缩了下,愈发把脑袋往被子里埋。 裴璋手上执着干燥的巾帕,正在慢慢为她拭干发尾。他微一蹙眉,看了眼榻上人的睡颜,侧目示意重风走近。 “让他用纸笔写了,再递过来。”裴璋嗓音压得极低。 重风出去传过话,陆九叙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继而冷笑连连:“这人莫不是疯了?政事堆积如……” 然而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被重风请了出去。 陆九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咬牙切齿着说:“……拿纸笔来……” * 阮窈翌日醒得很早,发觉裴璋不在身边了,她心尖儿像是踩空了般,下意识就不安起来。 匆匆下床穿上鞋袜,她这才发觉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已然被包扎妥当。 “裴璋在哪儿?”阮窈一面朝殿外走,一面去问追着她的宫女。 宫女连忙答道:“回娘子的话,裴公子正于紫宸殿与几位大人议事。请娘子先回去侯着,奴服侍娘子用早膳……” 阮窈步履不停,蹙眉问道:“宫中如今怎么样?” “陛下……”小宫女神色一黯:“陛下驾崩了。” 她愣了愣,脚步一滞。 与此同时,阮窈脚下似乎踩踏到了什么东西,半硬不软。 她退了半步,疑惑地低下头—— 只见砖缝间正卡着一根白生生的手指,指甲上还染有干涸的暗血。 这指头被她无意间踩烂了一半,吓得阮窈面色蓦然发白,几乎要呕出来。 *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近乎黏滞。 十数名官吏与士族中人相对而坐,人人神色各异,脸色却都称不上好。 裴璋神色平静,并没有出声,手指正微微曲起,一下一下地在膝上轻敲着。 重风低头入内,轻声对他说道:“阮娘子闹着要回王府……不肯在宫里待了。” 他微皱起眉,犹豫了片刻,正欲站起身来,就听陆九叙忽然说道:“先皇骤然驾崩,可如今除去国丧,当务之急便是新君即位一事,须得及早商定下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诸多杂事在他那儿堆成了山,怕是日后更是有得忙。 尚书令深以为然,如实说道:“先皇共有三子,废太子与三皇子自不必提,而今有资格继承大统者,唯有四殿下一人。” 此言一出,人人目光皆是投向萧寄。 萧寄背脊一僵,缓缓起身,声音哑得厉害:“恐怕是要辜负大人错爱了。父皇骤然离世,我身为人子……难辞其咎,实是无颜嗣位。” 尚书令愣了好一会儿,只好又仰头望向裴璋,显见得是在等他出言:“这……” 显见得并非是一时半刻便能离宫了。 裴璋薄唇微抿,侧目看了重风一眼,有几分无奈地压低嗓音:“……那便送她回去。” * 阮窈并非是在闹脾气,而是当真不愿再在这皇城中待。 她心中总归记挂着亲人,再者也着实是恶心极了。 前一夜兵荒马乱,宫中处处皆是还未来得及扫清的血迹,甚至有碎肉黏糊在暗处,与人间炼狱并无二样。 直至阮窈乘车回到王府,顺遂见到活生生的阮淮和毫发无损的祁云,吊着的心才彻底松懈下来。 而后,她去看望仍在昏睡着的重云。 他那一箭正中肩胛,却幸甚至哉,并未伤及到重要脏器。此刻患处已然处治过,脸色瞧上去尤为苍白。 阮窈原是想多陪他一会儿,然而又被祁云给拉出去。 “你与那裴长公子的事,阿淮都告诉我了。”祁云眉头紧皱地打量她:“我且问你,往后你打算如何办?” 她被阿娘这般盯着,忽然感到一丝心虚。 可事至如今,阮窈的确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阿窈——”祁云似是一眼就看穿她的犹豫,语气也愈发显得肃然了:“纵使不提那些往事,他这回领兵回洛阳,当真是好大的能耐,兴许日后连朝政都要被此人握在掌中……男子有权势自然不是坏事,可你与他身份差池过大,他愈是如此,便愈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你为妻,你可明白?” 阮窈听清了阿娘的话,有些失笑地说道:“阿娘说错了。我与他之间……分明是裴璋离不得我,再如何驱赶,他也断断不肯走,而不是我非他不可。” “女儿家家的,说话口无遮拦……”祁云瞪大眼,伸指去点她的额心。 阮窈被她狠戳了两下,捂着脑门就寻由头跑开了。 * 明月当空,疏落的竹帘下铺着浅淡如水的月华,似是某种潋滟的波光。 阮窈盯着这抹月色,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仍是无法安睡。 她一大清早便从皇城中离开,裴璋虽是叫人送她回来,而后却没有再出现。 他说好要将所有事情都告知自己,可彼此又是一日一夜未曾再见了…… 今日听王府中的仆从谈起昨夜,说是五兵尚书魏大人立下大功,而这魏大人的长女,从前曾与裴璋说过亲。 她心中微微一沉,随后有些烦躁地闭上眼。 约莫是胡思乱想了太久,困意渐而浮了上来。 阮窈调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睡姿,正在此时,木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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