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到了卫暄的态度有变化。 有一种微妙的变化。 如,前几日她去送糕点给卫暄,有时他也会尝上一块。 如,她特地穿着新衣去寻他,他也会抬眼,赞上几句。 这些变化说不上大,对她来说却是极大的鼓舞。 她要做不同的,卫暄眼里不同的。 想罢,崔雅贞拍了拍衣裙,转身叫上弥桑前去学马。 这段日子,她一有闲暇时刻,便跟着卫越溪一同学马,从挑选一匹性格温和的马与其接触,到学会控马,最后可以跑上一小段。用的时间并不长,崔雅贞不算有天赋,却胜在努力。 距离秋猎的日子越来越近,崔雅贞知晓不可能依靠崔家带她去。 可以靠的只有卫家。 唯一之法便是,去求卫暄。 这日清晨,晨光熹微,旭日始旦。崔雅贞向院中的下人打听一番后,便到了膳房。寻到了那人人称赞的李娘子,都说这李娘子做糕点的手艺最好。 崔雅贞塞给李娘子一袋银子,李娘子默默颠了颠,大抵是满意的数字。 “女郎,是要做什么样的?” 李娘子相貌柔和,嗓音甜软,大抵是江南人。 “李娘子,我想学着亲手做一盘糕点。” 崔雅贞微微一笑。心中对那一袋银两还是颇为心疼的,毕竟每月她的月钱并不多,其他明面上的开销都要走公账。 李娘子有些意外,定眼看着面前娇滴滴的小娘子,问道:“女郎,想学什么样的?” 崔雅贞想起自己观察到的卫暄喜好,“要样子简单的,味道不要过甜。” “女郎觉得桂花糕如何?” 崔雅贞想了想,颔首。 李娘子本以为这个女郎只是装装样子,或是跟大多来寻她的女郎一样做一半就嫌麻烦让她来。 可是她没有,自始至终亲力亲为,认真地跟着她学。 来找她的女郎们多半是为了予长辈或是赠情郎。 李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要自己上手蒸的崔雅贞,心觉她有这股劲定能得偿所愿。 “女郎,这半个时辰后才能好。”李娘子提醒。 “我想在这等着,自己完成全过程。” “不会打扰李娘子吧。” 崔雅贞衣袖上沾着些许面粉,妆容也没有方才精致。 “不会。那女郎我先去忙了。” 李娘子告别,只留崔雅贞一人留在膳房。 崔雅贞并不觉得认真学习做糕点有多么困难,比起从前学字、学琴、学经书,学做糕点不知简单多少,更何况并没有父亲在一旁监督,一有不对便瞋目竖眉,对她一通罚。 既然学了,她便要学好。 半个时辰后,崔雅贞揭开盖子,手却被水汽伤了。 白皙的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红生生像周遭皮肤蔓去。 “呀。” 痛,刺生生的痛。崔雅贞吃痛忍不住叫出来声。 似有焰火要撕开表皮,似有针细细密密地扎着皮肤。 从前家中从未有人教她如何做这些,她也并不懂得,父亲只教她读好经书,但现在她想学,要学,不会的她一一学会。 这也算个教训罢。 李娘子一来便看见这一幕,心道果然是未下过厨。 “女郎,快去冷水里浸一浸。” 李娘子说罢,又去拿来药膏给崔雅贞。 “女郎,这药膏是我常用的,若是女郎不嫌弃便收下,大概一个时辰后涂上,几天就会好了。” 崔雅贞感激道:“怎么会,多谢李娘子。” 完后,崔雅贞拎上糕点先回了自己院子,叫弥桑重新上妆后,便前去沧濯院。 这段日子崔雅贞经常来沧濯院,或是有了卫暄的默认,院里的下人并没有拦她。 今日是卫暄院里的墨香当值,崔雅贞上前。 墨香通传后,崔雅贞推开门便看见桌案前垂眸看书的卫暄。 头戴小冠,褒衣博带,色彩素雅。眉目如点,一举一动赏心悦目,自带风流韵味。 卫暄喜素色,素色符合他脾性,显他玉树兰芝。 崔雅贞并没有主动打扰他,而是先在小桌上放下糕点,并坐下。 片刻后,卫暄没抬头,却主动开口:“既然来了,为何不语?” 崔雅贞故意抬眼怯生生地看向卫暄,露出羞涩的表情,小声道:“这是贞娘亲手做的糕点,表哥要尝尝吗?” 卫暄抬头,对面女郎桃腮微红,欲拒还迎地看着他。 他头一回这么仔细地打量她,弯弯的浅色细眉配上明亮的杏眼,轮廓柔和,皮肤白皙透亮。 或许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细看仍是如莲花般温婉动人。 从前他的教养让人并不会细细打量着一个女郎,只是今日他实在想知晓,这样一副纯白单纯的面容下藏着什么小心思。 于是,他问出:“亲手做的?” 崔雅贞压下纤细白皙的脖颈微微颔首。 卫暄走到桌前,注视着那盘还有着热气的桂花糕。 桂花的清香和糕点的软甜互相融合。 十分精致,并不似初学做的。和从前前院膳房送来的一模一样。 又在说谎,真把他作傻儿。她有趣故他能容她,并不代表能容忍她当面的欺骗,阖盖有些惩罚。 巧诈不如拙诚。【1】 心中这样想,面上不显。卫暄掀了掀眼皮,淡声道:“多谢表妹了。” “不知表妹有什么事?” 卫暄只是瞥过一眼,并没有尝。 崔雅贞感觉到了卫暄骤冷的态度,也摸不着头脑,不知做错了什么,藏在袖子下的手还在隐隐作痛。 “表哥,听闻秋猎十分有趣,贞娘这么多天苦练骑艺,我也想去。” 崔雅贞恳切,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厌恶他人的欺骗,想到此处。卫暄面色淡然,那双平日和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温和地拒绝道:“此事你应找叔母。” 崔雅贞怎么不知道应该找王夫人,但王夫人多半会让与崔家一同,父亲又怎会带她。 卫暄说罢,就要转身离开,逐客道:“我还有事,表妹请便。” 他要离开,崔雅贞自然不肯。 “表哥,不要。” 那人果然顿住了脚步。 卫暄没有转身,只似是好意的告诫崔雅贞,“表妹,你好自为之。” 于是,他并没有看见她那双含泪的眸子。 崔雅贞见他真的不为所动,只能起身委屈地告辞后,缓缓离开。 跨出房门时,她心中闪过一丝落寞,自己辛苦一下午,竟是白费了,真是铁石心肠,也不知他今日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待面前的小娘子离去,卫暄脑中又闪过那双期盼的杏眼,顿了顿笔,不自觉地行至那小桌旁,轻轻捻起一块桂花糕。 入口即化,回味甜软却并不腻,还有一丝桂花的清香。 他知晓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故意放纵她的接近,只要不逾矩,其实他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她有些特殊,他并不抗拒她的触碰。 世间人姐为利来利尽则散。她图什么,他的皮囊、地位或是为了崔家,还是图谋什么她根本不该想的。 想得到什么,必要付出什么,就看她愿意做到什么地步了。 只是他一向厌恶他人做一些拙劣的谎言。 卫暄唇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身更衣,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郎君。 晚间处理完公文后,卫暄欲前往琴房,却恰好听见院中侍女的闲聊。 “墨香姐姐,你说都这个月份了崔娘子要冰做甚?” 他一时不知那小侍女是谁。 只听墨香回道:“莫要议论他人之事。” “可是我听秋霜讲,崔娘子是做糕点烫伤了手,像崔娘子那样的女郎也会自己动手吗?” 小侍女自顾自的说着。 墨香一转眼便看见卫暄,吓得一下子跪下请罪,“郎君。” 那小侍女愣了愣,下立马跪下。 卫暄温和一笑,淡淡道:“无事。” 只是,墨香明白这小侍女少不了一顿罚了,偏偏她还似松了口气。 卫暄进入琴房并没有像往常般立马弹琴,而是在思索刚刚听见的话。 那小侍女与墨香都是他院中人,不大可能为他人所命。只是真是无意…… 还真是自己做的,原是自己错怪了她。 卫暄面上蹙眉像是在纠结自己竟错怪了崔雅贞。眼眸中却融着冷漠,无一不表明着其实他并不在意。 只是,他对外举止一向温和宽容,下午那般也算过了。 崔雅贞那般便是另有所求,他这个表哥也该温和以对。 没有半点迟疑,第二日他遣木樾送去了昂贵的膏药,并附上了一句略带歉意的话语。 崔雅贞露出欣喜的笑容,内心却暗骂原来之前竟在怀疑我。 经此一役。 二人好似和好如初。 * 卫暄还是帮了崔雅贞,崔雅贞如愿与卫越溪一同,前去秋猎。 秋猎那日士族云集,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前去郊外。 薛礼看见卫暄前来,招呼道:“玉臣兄来了!我们在射靶,要不要来比比?” 三皇子赵寄听见,笑道:“薛四啊,你要和玉臣比?” 赵寄性子直爽便直接点了出来。 三人关系不错,幼时卫暄做过赵寄的伴读。 薛礼反驳,“我就不能看看我有没有长进……?” 卫暄平时过于文雅守礼,容易让人误会他并不会武。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晓,其文武兼备,文能提笔动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十五时曾跟随舅父从军,真刀实枪的上过战场。 一场比试下来,薛礼仍是略逊一筹。 许久后,三人欲回营帐,却看见远处纠缠的两个身影。 那二人离的很近,那女郎像是笑着对对面的郎君说着什么。 一面之缘,薛礼并没有认出那女郎便是崔雅贞,但卫暄认出了。 薛礼还在调笑道:“碰上别人郎情妾意了,走了走了。” 卫暄面色如常好似不认识崔雅贞,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喜。 脏了。 崔雅贞现在并不好,她单独出来本想看看能不能偶遇卫暄谁知却碰上了杨大郎。 她从前与杨大郎有过一面之缘,谁想这杨大郎竟然识得她。 一看见他,面色蜡黄整个人看着很虚浮。她就想到若是以后嫁给这样一个人,就没有以后了。 “你是贞娘吧?”杨栖刻意放柔声音问道。 那声音却愈发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崔雅贞强压住想跑的欲望,木着脸道:“是的。” 现下她只想装作不知,但对面人的绵密眼神像一条阴暗粘腻的蛇,让她汗毛直立,感到恶心。 “你会骑马吗?从前没听侍女说过。”对面人笑容表面温和,对她百般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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