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更令人不解,贺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想要和哥哥回湘城,找一处院落,安安静静地住着。我们兄弟二人本来便是这样生活的,他原本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并不是你们的师兄!” “叶广同我说,只要我引哥哥到逐月阁去,他便有办法逼得青山城将哥哥逐出师门,之后,他便又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了。”贺启望着贺承惨白的脸,双目猩红,“我没想到后来会这样,孟元经竟会害他重伤濒死,他们竟还逼得他自废武功失去一身护体内力。早知会这样,我绝不会……” “贺启!”贺承沉声打断他。 他被气得胸口气血翻涌,不及出声斥责,便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陆晓怜寸步不离守在一旁,急忙扶住贺承摇摇欲坠的肩膀,一下一下拍抚他瘦得嶙峋的脊背:“师兄,你别气,他,他终归也是被叶广诱骗的。” 贺承断断续续地咳,被陆晓怜喂了小半杯温水,才稍稍止歇。 他原本就没剩多少力气,这样折腾一番,显得越发羸弱,倚在陆晓怜怀中,几乎坐不稳当。可他的目光落在贺启身上,还是严厉如锋刃,他的声音弱得几不可闻,可语气却是重的:“你到现在,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吗?” 贺启并非存心要气他的兄长,可他与陆晓怜争输赢争惯了,当着她的面,竟低不下头来服软,气急败坏道:“错了又如何?让你骂我打我,也总比让你留在青山城,感恩戴德地被害死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贺启便自知失言,抿紧了嘴唇不肯再往下说。 贺承恍然想起一年前,自己拖着一身伤从青山城赶到枕风楼时,屠勇确实曾经说过,他中了毒,那种毒并不会立即发作,而是悄无声息地消耗着他的气血,若没有被发现,便会生生将他熬至油尽灯枯。 那时他和沈懿行都以为他身上的毒拜江非沉打到他肩上的那颗铁蒺藜所赐,也是后来去了南州,机缘巧合地获得江非沉留给他的信,贺承才知道江非沉早将淬过毒的毒蒺藜换做寻常的铁蒺藜,给自己下毒的另有其人。 他无心无力更没有时间追查此事,本以为,他永远不会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他,没料到,生命将尽时,贺启竟带来了线索。 贺承追问:“你说清楚,青山城里谁要害我?” 怕贺启不肯说,陆晓怜适时补上一句:“是不是又是叶广说了什么?” 贺启受不得激,开口便回她:“没人说什么!是我亲眼看见的!那年比武招亲前,陆岳修往我哥的饭菜里加东西,若不是我发现及时,打翻饭菜,我哥已经被你爹毒死了!” “你,你说什么?”贺承脸色煞白,他扶住陆晓怜的手臂,挣扎着想坐稳,可单薄得如同深秋枯叶的身子难以自抑地颤抖着。他死死盯着贺启,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想杀我的人,是师父?” 陆晓怜与钟晓听了贺启的话,也觉心惊,担心地喊了声:“师兄……” 话音未落,却见贺承闷闷咳了一声,紧闭的双唇间悄然涌出汩汩鲜血。 “师兄!” 艳色的血顺着贺承清瘦的下颌滑落,衬得他的气色越发惨淡。某一瞬间,陆晓怜觉得怀中的人被抽光了力气,轻得像一片云,也柔软得像一片云,下一刻便要散了。 他再经不住一点风了,可他偏偏不肯躲在人后。 他在绝望里挣扎着伸出双臂,去攀风雨飘摇重的一块浮木。他不管不顾地追着问:“说清楚,你是怎么发现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也许师父是不小心……” “没有。”贺启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那段时间,你为了赢下比武招亲,勤加练功,常常赶不上吃饭,饭菜都是厨房单独留的。我在厨房一连观察了几日,陆岳修日日都去,日日都往你的饭菜里加东西。” 钟晓不肯信:“掌门师伯究竟加的是什么东西?你与他对峙过?” 贺启冷哼:“偷偷摸摸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你是在厨房看见我爹给师兄下毒的?”陆晓怜眉心拧起,犹豫着问,“我不是要为我爹开脱,我只是觉得奇怪,贺启,你没事去厨房做什么?” 贺启道:“自然是有人提醒我,青山城中有人要害我哥。” 陆晓怜咬着嘴唇沉默片刻:“我猜,那个提醒你的人,是叶广吧?你心中怨愤,便听了他的话,将他让叶飞白带来的失心蛊下到我爹身上,对吗?” “不错,可你不会想说,是叶广诬陷陆岳修吧?” 贺启冷笑着,“我那时便换了饭菜,拿被加过东西的饭菜进后山喂野兔,一开始,那些兔子还是活蹦乱跳,我也一度以为是我冤枉了陆岳修,可毒饭菜喂到第四日,整窝兔子都死了。前一阵子在枕风楼遇见沈大哥,他也说,我哥最初回到枕风楼时,便是中了毒的,你还要如何为陆岳修开脱?” 陆晓怜愣住,瞪大了眼看贺承,讷讷道:“师兄,你当真中过毒?” 贺承苦笑,握住陆晓怜的手,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温声道:“都过去了,中没中过毒,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呢?她的父亲要杀她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这是为什么? 她的手被贺承紧紧握住,她想像当初请求别人相信贺承不会平白无故造下杀戮一样,请求贺承再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弄清楚父亲为什么会下毒,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可是她望着贺承苍白的脸,绝望地发现,贺承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给她了。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握着贺承的手流眼泪。 贺承拉她在床沿坐下,颤抖着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我相信,师父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缘故。等师父醒了,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 未等陆晓怜应下,他却又改了口:“算了,还是别问了吧。我,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第94章 谁也没有料到,贺承病重垂危的消息撒出去,引来的除了贺启,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个看着不到三十来岁的女子,身形窈窕纤细,容颜美艳夺目,衣衫不是中原人模样,颈上绕着银项圈,腰间佩着缀着银铃的腰链,赤足踏过山道上的青石板,一步一摇,银铃叮当。 她站在山前空地上,冲着守山门的弟子道:“我找你们青山城里一个叫庄荣的。” 青山城已被叶广一帮人搅得鸡犬不宁,守门弟子比平日还有谨慎,问她:“你是谁?找庄师叔做什么?” “我找庄荣赔我一条命。” 此言一出,是敌非友。 守门弟子抽出佩剑:“姑娘请回,青山城与人为善,我们不想动手。” 那女子好笑地看着他们:“我劝你们快去叫庄荣出来,凭你们几个,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说罢,她细长的手如盘柱般蜿蜒蛇形向上,环佩叮当的脆响中,她猝然抬头,仰天发出一声清啸。 未到惊蛰,山里的蛇虫本该沉睡着,可这女子一声清啸,却惊醒了百虫。 那一日,青山城守山门的弟子只听得四下响起怪异的窸窣声,随着女子翩然起舞,那令人牙酸的声音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近,定睛再看,只见那女子周身围着密密麻麻的蛇虫,而她昂首站立期间,犹如率领着一支军队。 她冷冷盯着青山城弟子,道:“我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庄荣不出来,我便进去。” 要进山通报的弟子转过身去,又听见那女子在他身后补了一句:“你同庄荣说,我叫桑秀,他把我的孩子养死了,我来找他算账。” 其实并不必有谁去通报,桑秀那一声清啸不仅惊动蛇虫,也惊动了青山城中的人。不仅是庄荣,连在青山城“做客”的叶广等人也陆陆续续赶到山门处。 桑秀抬着下巴打量庄荣,秀眉微蹙:“你便是庄荣?你怎么这样老?” 没人想到她当头会是这样一句,于是也没人想到要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年,司渊同我说过,你是他可以托孤的至交好友,我还以为你的年纪是与我们一般大小的。” 已有弟子向庄荣禀明桑秀的名字与来意,听来人提起司渊,庄荣并不觉得意外,哈哈一笑:“我是比司渊小友要大几岁,平素又不修边幅惯了,看着自然更苍老些。” 桑秀点头:“我不是来与你讨论年纪的。我是来向你讨个说法的,你既然带走了我儿,为什么不好好护着他?令他年纪轻轻便被人害死?” 桑秀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庄荣却知道桑秀说的孩子是谁,只是他没捋明白:一则,贺承虽然伤重,可到底是还活着,桑秀这是讨的哪门子说法?二则,当年司渊来信托孤,曾提到桑秀试图杀子,当年她自己都动手要过这孩子的命,如今反过来谴责他没有好好待贺承,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些疑问,庄荣有,亲眼见过襁褓中的婴儿命悬一线的沈懿行也有。 沈懿行陪着金波来找钟晓他们,临近山门便听得喧哗,先行一步,到达时正听见桑秀的咄咄逼人,忍不住问她:“桑姑娘,你还认得我吗?” 桑秀循声看过来,打量沈懿行一番,神色困惑。 当初桑秀追着司渊来到中原时,沈懿行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如今不仅骨骼肌肉都长开了,身份气度也与之前大不相同,怨不得桑秀不认得。他对桑秀道:“我是司左使身旁的小石头,你还记得吗?” “是你——”桑秀恍然,望着已从瘦小孩童长成翩翩公子的沈懿行,她微微失神,红着眼睛喃喃道,“小石头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可惜,可惜我没能见到我儿长大成人的模样。” 不知桑秀是哪里听来的谣言说贺承已经亡故,虽然她悲恸的模样令人不忍,可想起二十多年前她对贺承痛下杀手的事,沈懿行对贺承的现状闭口不提,只问她:“当年你不是恨不得杀了那个孩子吗?怎么如今又想见他了?” “我后悔了。”桑秀低声道,“那时我恨的明明是他的父亲,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他那么小一点,两只手掌都放不满,他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何况后来,我也不恨他的父亲了。” 桑秀与司渊之间的事,剪不断理还乱。沈懿行不便当众追问其中细节,只问她:“你后来既然想通了,为什么不找回那孩子?他的父亲死时,他不过是蹒跚学步的年岁,你以为他是怎么长大的?怎么胆敢来向养大他的人讨说法?” “我——”桑秀被沈懿行噎得说不出话来,艳丽的容颜沾染上泪水的湿气,“你以为我不想来找他吗?可南疆怎么会让圣女出逃两次?我是半年前才趁乱逃出来的,也是在中原遇见南疆王的亲信,才知道南疆王也一直在找他,想杀了他。” “南疆王为什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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