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蘅,这段时间,你一定很累吧?”玉昭心中不忍,涩声问道。 谢岐扯了扯唇,将这段时间的风雨一笔带过,淡淡道,“还好。” 他叹息道,“如今你回来了,我就什么都好了。” 玉昭微笑,挽住他的胳膊,轻轻倚在他宽厚的肩膀,闭上了眼,“飞蘅,我会陪着你的。” 她牵着他的大手,引他落向自己微隆的肚腹,柔声道,“无论怎样,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会陪着你的。” 听闻此话,谢岐的半边身子都僵住了,他怔了片刻,不可置信道,“……什么?……果真?” 对上玉昭含笑的眉眼,他的心里便有了确定的答案。 “没有让宋将军告诉你,是怕你又要担心,如今我们母子平安,你也可以安心了。”玉昭看着 他,柔和道。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慈母的柔和光辉,谢岐看的呆住,张了张嘴角,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慢慢地,他的眼角先湿润了。 他扶住玉昭,垂下头颅,深深看向她,“昭昭,谢谢你……” “你辛……”他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却猛地一黑,立刻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玉昭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扶住他就要倾倒的身子,“飞蘅?飞蘅你怎么了?” “……我没事……”谢岐艰难开口,随即闭上了眼,径自昏死过去。 原来谢岐几天前便身负重伤。 本来养在床上,动惮不得,今日听闻宋行贞带着玉昭就要回城,他顾不上伤势未好,挥开御医强行出了宫,骑马一路赶至城门,阴差阳错之中,果然在这里碰到了玉昭,大喜大悲之下,强撑的身体终于到达了极限。 玉昭心急如焚,一路跟着谢岐回到皇宫,顾不得第一次踏足天家威严之地,御医们鱼贯而出,她逐个道谢,之后便一错不错地守在谢岐身边,好不容易等到他醒来。 “飞蘅,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谢岐睁开眼,缓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入目看到焦急的一双美目,魂牵梦萦的美人面此刻就在眼前,他眸光和缓,伸出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紧不慢道,“别担心,我没事。” 玉昭痛心道,“御医说你的伤已经两天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岐顿住,缓缓道,“三天前,尉迟信来找过我。” 听到这个名字,玉昭的瞳孔一缩。 “你们……” 她说不下去,沉默了片刻,又追问道,“然后呢?” “我受了重伤,差一点死在那里,而他……” 玉昭顺着谢岐的话,慢慢问道,“他……他怎么了?” 谢岐沉默。 片刻后,他道,“他死了。” 玉昭怔了怔。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其实谢岐对尉迟信并没有多大恨意。 虽然后者总是想杀了他,但是出于他的角度,他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他甚至,有一点可怜他。 他只是西凉家族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私生子,其实只要他想,他可以不必把这些沉甸甸的命债扛在自己的身上。 他本可以富贵闲人过一辈子,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选择了拾起弯刀,将矛头对准他。 杀尽西凉王族,谢岐不后悔。 因为有朝一日落入西凉的手中,他们也是一样的下场。 他没有想到,最后尉迟信会选择单枪匹马地挑战他,没有带任何人。 而出于对他微妙的惺惺相惜之感,他不顾周平等人的阻拦,选择接受了他的挑战。 戎马数十年,比起长安的尔虞我诈,他内心深处更喜欢在西境肆意挥洒血泪的日子,与尉迟信的对战,让他恍惚中有一种阵前点将的错觉,他似乎找到了从前纯粹的一些东西。 赢就是胜,输就是死,没有中间地带。应该一直就是如此,就该是如此。就算是死,这才算是一个将士,最光荣、最不留遗憾的归宿。 他与尉迟信战了足足一夜,彼此之间用的都是最传统最正派的剑术。 他们过了数不清多少招,从夜半战到天明。 双方都没有保留,没有顾虑,筋疲力尽,但也酣畅淋漓。 当东方第一缕曙光到来的时候,尉迟信力竭,先一步倒了下去。 彼时的谢岐也摇摇欲坠,他扔下剑,看着尉迟信栽倒在地,抖着手,往怀里摸索着什么,心中一惊,以为他临死前要放暗器与自己同归于尽,但他也没有任何力气去阻止了。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黄纸,将黄纸贴在自己的胸口,便再也一动不动。 谢岐擦了擦嘴角的血,一步一步走过去,试图抽出他手里的黄纸,但是没有成功。 他握的很紧。 第二次,谢岐用了力气,才从他的手里将黄纸抽了出来。 他拿到眼前,一看。 是一张药方。 药方上的字迹娟秀,秀美隽永,因为尉迟信攥的死紧,已经染上了斑驳血迹,像是暴殄天物的绝世名画。 谢岐看着黄纸上面熟悉的字迹,整个身子僵住。 他攥紧黄纸,紧紧盯着上面的自己,随后眸光一转,看着地上的尉迟信。 尉迟信已经气绝,没有了呼吸。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尉迟信,伸出手,慢慢阖住了他的双眼。 他拿走了那张药方,撑着最后一口气,慢慢走向周平等人。 周平在这里等候了一夜,见他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岐火葬了尉迟信,命人将他的骨灰送往故土。 如果他们出生在同一个国家,或许他们也会是朋友,是出生入死的伙伴。 但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他与他注定为敌,将他的灵魂安放回故土,是他能够为他做的唯一的体面。 “……是吗?”玉昭听完了谢岐讲的,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惆怅。 他还是死了。 人性都是复杂的,尉迟信虽然多次欲要置她于死地,但是最后,他还是愿意留她们母子一命。也许是这一点宽容,让玉昭始终对他恨不起来。 希望来生,他能够投生到一个圆满的归宿吧。 “放心,我没事。”谢岐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道,“别为我担心,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玉昭放下心绪,再次对他仰起微笑,“过去的都过去了,好好养伤,我会在这里照顾你。” 如今两人心意相通,早已今非昔比,又想起另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她顿了顿,试探地问道,“飞蘅,从今以后,你有何打算呢?” 谢岐再次沉默了下去。 良久后,他坦然道,“……我不知道。” 如果面对欧阳瑾等人,他可以坚定地告诉他们,他会匡扶社稷,扶持天子,扶持到天子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他会永远对朝廷忠诚,九死无悔。 可是面对玉昭,他的内心挥之不去的那一丝动摇,开始慢慢地显现出来。 他一直以来坚定的这一切,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 这个支离破碎的天下,对它来说,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天子,他真的愿意让他扶持成才吗? 他不知道。 他甚至从未有过的感到了迷惘。 “昭昭,我真的不知道。”他苦涩道。 面对玉昭,他终于可以试着说出心底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我以为坚持走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就可以峰回路转,迎刃而解,但是到了这个位置之后,我才发现,有些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怕骂名,不怕敌人,从始至终,我都不在乎这些。可是,我现在却犹豫了,我努力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值得的吗?” “飞蘅,我在。”看出他的困顿与痛苦,玉昭心如刀绞,紧紧攥住他的大手,道,“无论怎样,这条路,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的。” “其实,”她话锋一转,叹息道,“这些日子里,我也遇到了很多事情,见到了很多的……可怜人。” “你知道吗?比起他们来,我们已经幸福太多。”想起一路上目睹的那些一个个麻木不仁的灵魂,玉昭心中酸涩,苦笑道,“他们太多人,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连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每每看到,我的心中都一阵痛惜。” 谢岐看向她。 “每打一场仗,百姓们就要剥去一层皮,轻则散尽家财,惨遭劫掠;重则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一场战争,或者是一场时疫,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去他们的生命。”玉昭慢慢道,“俗话说得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国家如何风云变幻,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其实,他们不在乎谁做皇帝,也不在乎谁赢谁负,反正对于他们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想要扶持天子,将希望寄托到他的身上,等到他长大掌权,彻底改变这个天下,对吗?”玉昭看着他,像是看进了他的心里去,轻轻问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你还要搭上多少年的心血和时光?而在这期间,你能保证惠王不养精蓄锐,厉兵秣马,再次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吗?” “天子年幼,并无掌权之能,这样的天下握在他的手里,等于是诱惑任何皇室宗亲想尽办法取而代之,无数诸侯不会甘心把这天下放在一个孩子的手里,在他成年之前,必定还会有无数场战争爆发,而这个时候,国家越内乱,外敌就越趁机而入。” “如果这是太平盛世,内无内乱,外无强敌,这一切都无可厚非,你的计划是可行的,可是现在并不是如此,西凉虽灭,周围的邻国却日益壮大,依旧虎视眈眈,惠王等诸侯还在伺机而动,妄图一统天下,非常时期,如果没有一位强有力的陛下站出来,我们的国家,又将会遭到怎样四分 五裂的结果?我们这些百姓,又将会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见谢岐面色动容,玉昭心中一动,继续缓缓道,“何况,等到天子懂事,大权独揽,受你辖制多年,你觉得他会明白你的苦心吗,还是会受有心之人的挑拨,自古以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臣子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你是护谢家,还是护天子呢?” “百姓和君王,江山社稷和千古名声,到底哪一个,才更重要呢?” 谢岐久久地沉默,似是被言语震撼住,又似是在沉思。 “我一直以为,没有人能够说的过欧阳瑾,”良久后,他笑了笑,佯作轻松道,“原来我没想到,你亦是不遑多让,我的身边原来藏着这等谋士,我竟毫无察觉。” 玉昭红了红脸,莫名有些赧,“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我也只是畅所欲言罢了,一切只是我的一面之词。” “不,你说的这些,正是我所顾虑的。”谢岐握住她的手,更加紧了紧,“惠王蠢蠢欲动,他蛰伏多年,是不会甘心就此罢手的,朝廷难免还会有一场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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