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郎看看外面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一日,你三哥说要再揍陆允鉴一顿,便想偷偷潜入地牢中,谁知道龙禁卫管得严,他根本摸不着,不过那些龙禁卫知道皇上器重他,倒是也没为难他,他反而还偷听到一个事,说是——” 他顿了顿,才道:“说是皇上在找一个玉器,具体是什么不知道,但听起来很重要。” 阿妩一听便明白了。 其实当她发现那玉锁片和皇帝扳指材质一样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那玉锁片非同一般,所以她带在身上,但来到海防卫所后,种种事情冲淡了她的想法,或者说她也有意逃避,不想太多接触,能躲就躲,所以也没再想起这玉锁片。 如今看来,景熙帝竟然在找这玉锁片。 她回到房中后,看着自己的包袱,从中掏出那玉锁片,端详了好一番。 其实她早发现了,玉锁片背面刻着字,很细微的字,几乎看不清。 此时阿妩对着日头仔细地看,约莫能辨认出是“卿恕”和“子孙“字样。 之前她不懂,不过现在隐约猜到了,这个“恕”是饶恕的意思是,是说陆允鉴如果犯了错,可以饶恕他不死,至于提到“子孙”看来这个玉锁片是可以荫庇子孙的。 她摩挲着这玉锁片,来回踱步。 其实她真希望不要掺和这些事了,景熙帝和陆允鉴之间显然有些恩怨,当初陆允鉴把自己送给太子,想必也是有所图谋的。 现在自己手握着景熙帝的扳指,以及陆允鉴的玉锁片,这算什么事? 景熙帝又怎么想?她不想节外生枝了。 不过…… 在良久的犹豫后,她到底带着那玉锁片和扳指去见景熙帝了。 阿妩突然主动来见景熙帝,景熙帝显然也是意外。 阿妩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景熙帝微微挑眉:“怎么敢来见我了了?见了我不跑了?” 阿妩小心翼翼挨过去,低声道:“皇上不要生气嘛……” 景熙帝垂眼看着她,笑道:“没有生气,这不是想着以后广开财路吗?” 他这么说的时候,茶眸浓酽,略带着笑意。 阿妩被笑得脸上发烫,她轻跺了下脚:“能别说了吗?” 景熙帝看她仿佛要羞恼成怒,便略收敛了笑意:“好,不说了,你不是要回家吗?” 阿妩吞吞吐吐地道:“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景熙帝:“什么?” 阿妩便从袖中掏出一绣囊,将那绣囊一股脑塞给景熙帝:“你自己看吧。” 景熙帝狐疑地看了阿妩一眼,打开绣囊。 在看到玉锁片的时候,他的神情凝住。 阿妩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上方的呼吸都有片刻的停顿,显然他很意外。 阿妩屏着呼吸,不吭声。 过了一会,景熙帝才将那玉锁片摊在手心中,仔细一番端详,最后才道:“对,这就是他的玉锁片,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玉锁片却在阿妩手中。” 阿妩抬起手,摘下挂在自己颈子间的扳指:“这两个……出自同一块玉石吧?” 景熙帝:“是。” 他自阿妩手中接过扳指,垂眼细细端详着。 阿妩望着景熙帝的眼睛,他眼底神情深远复杂,阿妩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景熙帝道:“当初你找我要扳指,我没有给,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妩:“为什么?” 景熙帝道:“这是先帝所赐,其中涉及一桩皇室隐秘,这些事我自己都不太想回想,以至于当时的我,也并不愿意向你解释这些。” 于是他便说起昔日那一桩往事。 阿妩很少听景熙帝说起昔日,好像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刻,他便是矜贵持重的帝王,可以温柔包容,也可以严肃冷酷,但总归是他,是那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可现在他说起过往,说起他小时候在御书房读书的往事,也说起先帝,他的父皇。 当阿妩听着这些时,她好像看到了七八岁的他,看到了年少时意气风发的他。 不知什么时候,景熙帝已经讲完了,房间中安静下来。 景熙帝看着睁了大眼睛打量自己的阿妩:“嗯?” 阿妩:“宫中有你以前的画像吧?” 景熙帝显然意外她问起这个,不过还是道:“有。” 阿妩:“那你怎么不拿给我看看?” 景熙帝微挑眉。 阿妩软软地哼唧了声:“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画像,还有你十几岁的时候。” 景熙帝略沉默了片刻,之后垂眸笑了。 他必须承认,提起往日,哪怕他早已不在意,可其实心里依然有几分低落。 但是现在阿妩的言语抚慰了他,让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为什么之前并不愿意向她提起过往,可能他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是强大的,不愿意示弱。 现在呢,他发现这样也极好,被人安抚的感觉很陌生,却很贴心,很喜欢。 他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好,给你看,每年宫中画师都会专门为我画像,回头带你去看。” 他这么说着,又道:“我觉得墨与长得像我小时候。” 阿妩:“是吗?那让墨与快点长!” 景熙帝哑然失笑。 阿妩兴致勃勃地提起两个孩子,景熙帝也就和她讨论起来,倒是说得津津有味。 这一刻便会深切地感觉,他们之间纵然有万千差异,可有些地方是共同的,是心意相通的。 这么说着,阿妩再次想起陆允鉴:“所以,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个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景熙帝便觉自己的心是陀螺,阿妩正拿着小鞭子抽,他就被她那么随意把玩拿捏。 有些丢人,但又甘之如饴。 他承认道:“是,太后也知道。” 阿妩:“所以你非要找到玉锁片,是忌惮他,怕他窥伺帝位?” 景熙帝:“也不只是因为帝位,其实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在的时候,说的话自然算,但人走了,只凭一个玉锁片又能左右什么?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玉锁片有人信,就是先帝遗旨,没人信,那也只是一个寻常物件,我已为帝十八年,又何必惧怕小小一玉锁片。” 阿妩倒是明白这个,其实大晖祖皇帝也曾经为后代子孙订下许多规矩,不过现在的人渐渐都不听了。 老人的话,年轻人谁愿意听呢? 景熙帝道:“只是我心里终究不甘吧。” 阿妩听这话,低头想了想,才道:“如果先帝直接告诉皇上,说出他的身份,要你照拂,你会把他视同手足的,是不是?” 景熙帝笑了下,抬起手来,轻抚了抚阿妩的发:“阿妩懂我。” 他低叹:“后宫之中又不是没有其他庶出的兄弟,只要不是心怀不轨的,我也不至于和他们过不去,一个陆允鉴我怎么就容不下了?可先帝一直在欺瞒着我,他为什么不能对我多一点信任呢。” 阿妩:“他甚至在临终前,给你埋下一个隐患。” 把镇安侯府的女儿塞给他为皇后,又给陆允鉴赐了诏书和玉锁片,为了这个在外面的私生儿子,他用心良苦,可却没有顾虑过景熙帝的感受。 景熙帝:“是……” 阿妩:“好在这些都过去了,陆允鉴也已经伏法。” 景熙帝:“对,一切终于有个了结。” 他看着手中的扳指和玉锁片,想着先帝估计万万没有想到,他临终前最担心的两个儿子竟然因为一女子有了这样的瓜葛,甚至两个儿子都将自己的物件送给这女子,于是扳指和玉锁片由此重新归于一处。 若他九泉下知道了,怕不是要活生生气死。 他笑了笑,将扳指和玉锁片重新交给阿妩:“还是留在你这里保管吧。” 阿妩:“啊?还是不要了吧,这个太重要了。” 景熙帝:“阿妩,就当一个信物吧。” 阿妩疑惑地看着景熙帝。 景熙帝:“就如同刚才我说过的,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帝王的承诺,说了你未必信,帝王的圣旨可以撤回,信物也可以矢口否认,所以这并不算什么。” 他温柔地望着阿妩,牢牢地包裹住她的手,也包裹住那扳指和玉锁片:“可是阿妩要相信我的心意。” * 陆允鉴在大牢中竟以自己的指蘸着血,画出了昔年镇安侯府秘藏的宝船建造图纸。 他将一切奉给了景熙帝,并请求能再次得见天颜。 景熙帝召见了他。 陆允鉴跪在景熙帝面前:“陛下,我愿意受死,也愿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包括镇安侯府舰船航海的秘籍,以及和海寇历年勾结的证据,全都如数交待。” 景熙帝凉凉一笑:“你认为,我会因此饶你一命吗?” 陆允鉴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说:“不会。” 景熙帝:“那你知道先帝为什么要留下玉锁片吗?” 陆允鉴垂着眼不说话了。 景熙帝:“因为先帝怕你走投无路,所以要朕心软,要朕念及手足之情,饶你一命。”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允鉴:“朕可以饶你一命,但也只能一命。” 陆允鉴听此,便懂了。 他苦笑一声,以头触地:“谢皇上隆恩,罪臣愿受死。” 只能留一人,他或者自己的儿子。 他选择自己去死,保下儿子的性命。 他跪下来,低声道:“皇上既留下他性命,恳请善待他,给他寻一个好人家,平安度过此生。” 景熙帝起身,踱步至陆允鉴身边:“你的儿子,将改姓宁。” 陆允鉴身形微震,仰脸望向景熙帝。 颀长挺拔的男人此时在那居高临下之外,还有一些怜悯。 他喉结颤抖。 姓宁,这是阿妩的姓氏。 阿妩并不认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却可以依附她而活了。 景熙帝:“你所奉上的这些,朕会如数交给他,从此后他永远不必知道自己的出身,他会留在宁家,跟随宁家一起外出航海,为他的生母打理家产,也为朕开创万世基业。” 帝王的一句话,已经定下乾坤,就此决定宁光澜的一生。 陆允鉴自是明白其中含义。 他给了宁光澜生路,但为宁光澜画下了牢笼。 但这于宁光澜来说,已经极好了。 他的父亲本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不被宗庙所认,他自己又是不被生母所喜的人。 镇安侯府败落后,他注定一生困苦坎坷,甚至性命不保。 现在,景熙帝给了他生路,也给了他一生的基业。 陆允鉴跪在那里,长叩到底:“谢皇上隆恩。”
第109章 结局章 东海战事告一段落, 有功之臣各有赏赐褒奖,宁家郎君带去的镇上街坊众人也都得到赏赐,有一些干脆留在军中, 做了百夫长之类的校尉, 也算是谋了好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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