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还有些发热,太医吩咐勿乱动,安生歇息。”徐萃又宽慰,“大人放心,今日不用上朝。” 虞青臣一惊,“为何?” “昨日夜间又落雨,初春天气长雨入冬,竟冷得邪门。陛下便命今日不坐朝,南书房议事。” 南书房议事由内阁宰辅和相王殿下主领,朝臣只有六部尚书和辅政院三司都督有资格参与,其他人若无本奏是不能入内的—— 此时南书房正烧着熏笼,暖意融融的。内阁首辅赵仲德左侧居首,自他以下六部尚书按序落座,右侧坐着辅政院三司都督。赵仲德看着右边空着的首座,“陛下,辅政院宰辅长久虚悬于朝廷无益。” 众臣皆不吭声——赵首辅说的是辅政院,其实是在催促皇帝大婚。皇帝登基这些时日,众臣早知皇帝对此事不热络,便不肯附和。 果然姜敏道,“赵相放心,吏部勤谨,正用心拟着。”便看吏部方向。尚书赵举站起来道,“名册已经拟得,共三十又二名,无一不是朝中才俊——” “今日不议这个。”姜敏打断,“林奔。” “是。”辅察司都督林奔应声站起,“臣奉旨清查废帝余孽已有三月,辅察司上下用命,至昨日缉拿贼众计九百二十三名,问讯过半,确认贼首三十六名,贼众一百二十三名,交大理寺定罪。” 赵仲德吃一惊,“有这么多?” “只少不多。”林奔道,“还没审完。说不得拔着萝卜带出泥——”他停一停,目光从对面众人身上慢吞吞掠过,不冷不热道,“还有漏网之鱼呢。” 辅察司是辅政院辖属,掌管中京治安并监察百官——就是皇家暗探。都督林奔出身燕王府,跟着皇帝打江山过来的,虽然身居高位,年齿却极轻——刚刚二十五。此人除了皇帝六亲不认,最是冷血冷面的一个。他这段地狱发言结束,南书房跟大雪封了山一样,无一人言语。 姜敏道,“你那辅察司才几个人——分些出去由刑部一同审问也罢。” 林奔立刻跪下,“兹事体大,臣必当亲力亲为。”不等皇帝反对又道,“辅察司上下昼夜不停——陛下允臣三月,必定审理定结。” 姜敏一笑,“既如此,依你便是。”又道,“你只管忙你的案子,也不必上朝了,有事直接禀朕。” 林奔大喜,“臣必尽心竭力,绝不敢有辱圣命。”说着又道,“臣还想同赵相讨个宰相敕令。” 赵仲德心下一沉。 林奔道,“废帝余孽当日多身居要职,难免同六部同僚有所往来——求赵相准允,诸位同僚若被攀咬,屈尊往我辅察司衙走一趟,以作澄清。” 阎王开口,果然没好事。 第7章 名册 赵仲德便看皇帝,皇帝仿佛没留意,正自饮茶。赵仲德隐密地吐一口气,“肃清废帝党羽乃当今第一要务,林都督赤诚可嘉,哪有不允之礼?”便向六部尚书道,“尔等需通令六部上下全力配合。” 殿中七零八落一片声,“……是。” 林奔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磕头,“陛下,臣这便去办差。” 姜敏摆手,“去吧。” 赵仲德看着林奔的背影,“林都督真是年轻心热。” “心热倒罢了,难得的能臣。”姜敏道,“诸多繁扰,到了辅察司亦没有理不清白的。” 林奔行事酷烈,与内阁多有不合,赵仲德原打算给他上些眼药,见皇帝如此偏心只能忍耐——唯今之计,只能给辅政院选个同林奔不对付的相王才能彻底治他。 诸事议毕已然近午,姜敏道,“不留诸卿,忙吧。”便转去后殿。 徐萃等在后头,看见皇帝迎上前道,“陛下,虞郎中已经回去了。” 姜敏一滞,“又不上朝……他去哪里?” “虞郎中说衙里事忙,去鸣台了。” 吏部掌管官员遴选升迁罢黜等诸多事宜,衙门设在外御城西北角鸣台。 姜敏无语,“他倒勤谨。” “陛下。”赵仲德急匆匆地跟过来。 姜敏回头,“赵相怎么来了?” 赵仲德抬手施礼,“陛下,臣原不当说,但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日辅察司之事林奔如何斗胆烦扰圣躬?实是三司无辅相主事才致如此,臣请陛下尽快遴选辅相。” 又来——赵仲德出身四大族,自己又是三朝元老,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今日说的话道理占尽。姜敏不能不领情,“赵举拟了名册,等钦天监定个时日便快了。” 你皇帝不点头钦天监下辈子也不敢定时日。赵仲德一步不让,“臣同钦天监议过——上巳日就是极好的日子。” 怎么说也是宰辅遴选——定在女儿节,生怕旁人不知道选的什么。姜敏无语,“只怕急了些?” “不急。”赵仲德道,“陛下若能定下来,便是明日就办臣也必定操持妥当。” 人家这把年纪都老骥伏枥不辞辛苦了,姜敏无法,“有赵相操持,必是万无一失。” 赵仲德立刻来劲,“辅政院第一要紧忠于陛下,需得极其可靠才行,最好出身四姓三疆大族。如今李谢王赵四姓族中青年翘楚众多,三疆大族也是人才辈出。” 姜敏“嗯”一声。 赵仲德见皇帝兴致不高,“当然陛下看得入眼才是第一要紧的,朝中诸臣,臣看薛将军实在是人中龙凤——只是门第略微次些。” 这说的是御林军都督薛焱。 姜敏道,“门第有什么打紧?” 皇帝的话听着随意,但其实已经断了李谢王赵四姓和三疆郡守的指望。赵仲德出身河间赵氏,不能不为自家说话,“自太祖起相王皆出名门——” “什么名门?”姜敏打断,“天下门第有尊贵于朕吗?朕抬举便是名门,朕不抬举——”说着极轻地笑一声,“兹事体大,门第无需顾虑,务必广选。” “是。” “赵相陪朕用膳吧。” “是。” 姜敏说着往里走。徐萃早在二人说事时便避在一旁,此时才跟上来,“今日天冷,陛下乏了,奴婢命厨下安排一品炊锅和五品热菜,泠台观雨最是一绝,不如摆在泠台?” “朕另有事——回凤台。”姜敏仍同赵仲德说闲话,“眼下西北未平,废帝余党亦未肃清——遴选的事朕着实没什么心肠——冷落许久,赵相勿怪。” “臣知道。”赵仲德谨慎道,“辅政院职责重大,若无宰辅坐镇——任由三司各行其事,万一生出嫌隙,倒辜负陛下苦心。” “赵相虑得是。”姜敏便命徐萃,“去,让赵举把拟的名册即刻送呈御览。”又道,“赵相与朕一同看看。” “是。”徐萃安排了,又排布了吃食走回来。皇帝还在同赵仲德说话,“许凛竟求到赵相跟前?” “可不是?”赵仲德含笑道,“那厮自作聪明耍心思惹陛下恼怒,不得寻门路求情吗?”话锋一转道,“许凛是燕王府旧人,跟随陛下多年,陛下便不看旧情,今日看着老臣,饶他一回吧。” “昨夜落雨不就命他回去了,还饶什么?” “陛下若肯理他,便叫他冒雨跪一夜也是愿意——陛下晾着他,比打他板子还叫他难受。” 姜敏道,“改日吧——朕今日懒怠见他。” 赵仲德不好再劝。 徐萃引侍人一样一样送膳入内——当间一只铜锅,锅子里汤汁如雪,各样食材咕嘟咕嘟煮得热闹,六品炭炉温着的热菜依序摆上来。 君臣二人分上下手坐了,各自拾箸吃饭,皇家用膳讲究食不言,殿内静悄悄的,偶尔一两下杯碟碰撞的碎响。徐萃忽一时走进来,“陛下。”却不说话。 姜敏侧首,“怎么?” “……吏部来人。” 姜敏心中一动,放下箸,“让他进来。” 区区一个吏部来人徐萃居然打断皇帝用膳,而皇帝居然并不恼怒——赵仲德稍觉异样,便也停箸。徐萃走去打帘子,光影晃动间,一个人携着遍身雨幕湿寒入内。 靛衣乌冠,这是三品以下部吏着装。满殿柔和灯火映在来人雪白的面庞上—— 赵仲德吃一惊,“怎么是你来?” “微臣叩见陛下。”虞青臣行了礼才回道,“赵尚书同二位主事往左武侯将军营公干——臣奉命将名册送呈御览。”将折本举过头顶。 赵仲t德皱眉,“即便是赵举不在家,其他人都死绝了?怎么叫你来——” 姜敏看他一眼。 赵仲德心知失言,立刻收声。徐萃走过去接了折本,含笑宽慰,“今日天寒,道路湿滑,劳动大人冒雨走来。” 赵仲德难得见这位皇帝亲信如此和气地同臣下说话,立刻生出警惕,找补道,“老夫原想着你前日被匪徒侵扰必定受惊不小,论理应在家中好生将养,竟不知赵举如此不晓事,催着你上值。” 姜敏从徐萃手中接过本子,“起来。” “是。”虞青臣垂着头应一声,却不动弹。 姜敏瞟他一眼,随意翻动手中折本,“赵相说得是——你既然受惊,如何不歇两日?” “区区山匪,臣不曾受惊。”虞青臣道,“鸣台事繁,臣为吏部职守,敢不尽心用命?” 姜敏不说话,不一时看完,递给赵仲德,“赵相也一同看看。”便问,“依你,这名册拟得如何?” “回陛下——”赵仲德才说了三个字,转眼见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竟是朝向跪着的虞青臣——根本没在问自己。赵仲德一滞,全当无事发生,闷着头看折子。 殿内足足静了一刻。虞青臣终于道,“宰辅遴选,臣不敢妄加评断。” 姜敏道,“恕你无罪。” 虞青臣伏身跪倒,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殿内静下来。赵仲德偷眼看皇帝,皇帝重又拾箸用膳,倒看不出恼怒。名册他根本不用看——事实上每个名字都是他亲自带着精心挑过的——故意翻看一时,“陛下,依臣所见,尚算妥当。” 姜敏瞟他一眼,“妥当?” 赵仲德深吸一口气,“册中文臣武将俱全,无一不是我朝青年俊杰,出身尽皆不错,依臣的见识——尚可。” “尚可?” 赵仲德听着不对,立刻站起来垂手道,“臣愚钝。” “愚钝?”姜敏不冷不热道,“赵相是糊涂了——内阁领六部,容不得愚钝之人。” 赵仲德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扑地跪倒,“臣万死。” 姜敏抬臂,一扬手,折本摔在地上,纸页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练,直拖到赵仲德额前。赵仲德脊背瞬间涌出一层热汗,“臣万死。” “回去想清白。”姜敏道,“想不清白便换人来拟。” 换人——搞不好最后连内阁宰辅一同换了。赵仲德擦一把汗,“臣即刻命赵举重新拟过。”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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