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臣听见,也站起来,“陛下。” “好热的天气,殿下莫气坏了。”姜敏慢吞吞走进来,“坐吧。”挽住男人的手,只一触便觉冰凉——当真气坏了。用力握一握,“孙轶虑的很是,虞岭臣虽然不成器,但如今问礼在即,晚一二个月再缉拿也罢了。” “不成。”男人道,“虞岭臣正是仗着臣有所顾忌,行事才无顾忌,再拖下去,不知还要闯下何等祸事。再者说了,虞岭臣酒色赌徒,早些缉拿只怕银钱还在,再晚了叫他输光,不知拿什么赔补苦主——即刻缉拿,才是上策。” 姜敏笑一声,向孙轶道,“朕不管你们的事,听你们虞相的吧。”便挥袖道,“办差去吧。” 孙轶不想皇帝亲自相劝都不中用,只得应了,打一个拱慢慢退后。到门边转身,见皇帝拢着殿下脖颈,强拉过来,隐约听见皇帝一声极轻盈的嬉笑,“殿下莫气出个好歹,不值当。” 孙轶心下一个激灵,一溜烟跑了。 男人僵坐半日终于慢慢松弛,放任自己倚在她肩上,“我不只是生气,我害怕。” 姜敏正挽着男人冰冷的手摩挲,闻言一滞,“怕什么?” “天道昭昭在上——恶事做尽的东西,如何能得甚么好下场?”男人道,“我这样,如何做秦王——我……不配。”他说着咬牙,侧首掩在姜敏颈畔,重复,“陛下,我只怕……不配。” 姜敏不答,抬手搭在男人瘦削的肩上,沉默地捋着他,半日道,“你申斥了京畿府,处置了里正,拿了虞岭臣——处事这么公道,天道既是昭昭在上,必是都看见,怎会牵连于你?” 男人沉默。 姜敏劝一时无果,将他拢到近前,凑过去,双唇慢慢碾过男人光滑的前额。男人初时僵硬,渐渐沉迷,抵在她颈畔,仰面吮着她耳垂,粘腻地叫她,“陛下。” 姜敏并不答话,掌心抚着男人瘦得可怜的脊背,像在哄一只负伤的兽。男人渐失神志,勾着她,恍惚地叫,“陛下,求你……莫嫌弃我。” 二人正难分难舍,一人在外报名,“臣——庭州都督,伊庆春,叩见陛下。” 姜敏如梦初醒,将怀中男人推开,见他目光迷离颊生双晕模样,忍不住又亲他一下,“忘记传了人说话——殿下好歹醒醒,此间不是凤台。”抬手给他拢上散落的衣衫,忍着笑,“好歹是秦王殿下,叫人瞧着庄重。” 男人重拾神志,低着头,收拢衣衫起身,默然立在姜敏身畔。姜敏道,“进吧。” 伊庆春进来,抬头便见皇帝斜倚榻上,传说中的秦王殿下默立在旁,二人都随便穿着轻便的朱衣罗衫,衣饰简便,却华丽,更兼容貌秀丽夺人,宛然一对璧人。忙着见礼,又笑,“久闻秦王殿下风姿绰然,今日初见,非同一般。” “伊都督过誉。”男人道,“伊都督不曾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都督。” 伊庆春一滞,“殿下这等品格,见之难忘——臣几时得见殿下?” “你不认识他。”姜敏道,“他早年得罪赵王,流放去庭州,就在你地界。” 伊庆春吃一惊,“竟有这等荒唐事?”便道,“殿下既在庭州,如何不知会臣等?臣若见殿下,必定不叫殿下受流放苦楚。” 姜敏瞟一眼立着的男人,刻意道,“咱们秦王殿下是何等样人,即便是流放,自有他的法子,怎能轻易给你一个小都督脸面?” 伊庆春心中一动t——他久识燕王,上一个能叫姜敏如此亲昵的人,还是死了的魏远公。便收了轻视之意——这位秦王殿下圣宠之隆,难以估量。 男人被姜敏挤兑,手足无措,不敢言语。姜敏拉他挨自己坐下,“伊都督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向伊春庆道,“你也坐。” 伊庆春侧身要坐,视野一角见男人被皇帝攥着,竟蜷起二指勾在皇帝掌心,只一瞬阔大的衣袖落下,把二人小情调尽数遮蔽。他全当自己瞎了,“前回辛简部南下,大败于曲水。回去日子过得极艰难——既无米粮渡过灾荒,又无银钱安抚诸部叶王,还有叔王辛简挞虎视眈眈。处事之难,可想而知。” 姜敏道,“是哪一个求到你门上了?” “陛下料事如神。”伊庆春拍一回马屁,回道,“是胡刁儿。”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男人,“并非偶然,胡刁儿递信到庭州,还是因为殿下——她听闻旧识做了我朝秦王,想来殿下跟前讨个人情。” 男人道,“辛简部既已内斗至此——她是想归附陛下,请陛下册封辛简硅和她儿子?” 伊庆春一滞,一句真心实意的“殿下料事如神”生生咽回去,总算换个马屁拍上去,“殿下不愧久居北境。”便道,“胡刁儿确是想借着当年同殿下之旧谊,求陛下支持辛简硅,扫平诸部,立她亲子为王储。” 姜敏不答,转头问秦王,“你意如何?” “不可。”男人道,“陛下上国之君,怎能听胡刁儿一个侍妾排布?辛简部即便不乱,陛下亦要取其狗命,何况自乱阵脚?”又道,“陛下非但不能册封辛简硅,还要册了他的死对头辛简挞,等他二人两败俱伤,便是陛下北击辛简部时机。” 姜敏扑哧一笑,“殿下行事,全然不顾旧谊?” 第81章 一处去 “臣为陛下之臣。”虞青臣僵着脸,漠然道,“臣同辛简贼虏有甚旧谊?” 姜敏转头问伊庆春,“如何?” “秦王殿下所言实是谋国之策,甚妙。”伊庆春难得真诚地赞道,“辛简二王,辛简硅有法统,辛简挞有战绩,二人如今勉强能算个势均力敌。设若陛下果然册了辛简挞,叔侄二人便成死敌——永无回转的可能。等他二人打起来,陛下命一军北上,扰乱我朝百余年的辛简诸部,必定灰飞烟灭。” 姜敏不答,“再如何——也没有朕上赶着册封辛简挞的道理。” “原是臣年老糊涂,竟然忘了。”伊庆春忙站起来,“辛简挞早前亦有投书至庭州,乞望同我朝联姻。” 姜敏瞟他一眼——什么忘事?必是看虞青臣同胡刁儿有旧交,碍着秦王,不敢理辛简挞。虞青臣也听懂了,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辛简部饭都吃不上了,还联什么姻?”姜敏嗤笑,“想得挺美,梦里什么都有。”便道,“传旨——册辛简挞为大义王,赐天子剑,诸王旌旗。命鸿胪寺副卿孙义正携诏前往。” 拟诏是内阁差事。虞青臣闻言起身,“臣这便去办。”作辞出去。 伊庆春存着的私心被当面拆穿,心下忐忑,紧赶着拍皇帝马屁找补,等秦王走远道,“怪道的臣在北境挑许多人,陛下都不能看在眼里——秦王殿下这等品格,陛下瞧不上那些才是题中应有之意。” 姜敏不接这话头,话锋一转,“秦王主张册封辛简挞,你意如何?” 旨意都下了,必定不是问自己该不该封——伊庆春心念电转,“秦王殿下一心为陛下谋国,实是一片赤诚。只是胡刁儿为人狠毒,睚眦必报,臣在北境早有耳闻,殿下今日此议断其根本,需防着胡刁儿报复。” 姜敏哼一声,“岂止一个胡刁儿。” 伊庆春揣摩皇帝心意,“殿下行事虽然不留余地,但有陛下疼爱,百无禁忌。”也就是如今正得皇帝盛宠,若是哪日失宠,或不是姜敏为帝——死无葬身之地。 姜敏不答。伊庆春道,“臣这一年积攒的好马,赶着这回入京带来——陛下好歹赏臣脸面,留用了。” 姜敏笑一声,“朕在刘奉节窦玉川处得了名驹赤难和照夜归,不知比你带的如何?” “陛下今日高兴,不如一并试试?”伊庆春道,“也给臣长点见识的机会,瞧一回西北名驹。” 姜敏抬身,日影夕沉,正是跑马好时候,大为意动。便站起来,“你随朕往京畿御苑。” 伊庆春欢喜道,“臣伺候陛下。” 姜敏去后头,换过一身浅碧色的轻罗骑装,束发,戴白玉冠,携伊庆春一同出宫。刚出凰台林奔迎面走过来,扑地行礼道,“臣请陛下圣安——陛下同伊都督往何处去?” 伊庆春赶着招呼“林相”,“臣从庭州挑了好马,陛下赏脸瞧去。” 林奔便道,“陛下有这等稀罕事体,竟不唤臣。” 姜敏仍往外走,随口道,“林相辅察司里案子多着呢,朕如何敢打挠?” 听着好似一句玩笑,语意中的凛冽分明可见。伊庆春忍不住侧首,果然见林奔面白如纸,垂手亦步亦趋跟在后头,“陛下此言臣如何当得起?辅察司在审着废帝旧臣。近来又添一桩新案,臣不敢自专,特意来请陛下示下。” 姜敏漫不经心道,“什么案子?” “是京畿一桩夺地案子。”林奔说一遍案情,“钱令山的状子递到辅察司衙前,臣不敢不接。这夺地逼命铁证如山,臣便斗胆命拿赵怀玉——事关秦王殿下,又不敢处置。” “你那里废帝旧臣还没审结,案子多。”姜敏道,“既事关虞青臣,案卷并人犯一同交与他,任他处置便是。” 林奔万不想皇帝如此偏私,“陛下,事关殿下亲弟,依律殿下当避嫌。” “你都知道事关秦王亲弟了。”姜敏止步,“辅察司管不了民事,状子没入衙门前都是秦王家事——家事由秦王处置有何不妥处?” 林奔脸一白,“臣孟浪了。” “秦王处置不当,你再来寻朕不迟。”姜敏道,“朕看你今日只怕无心赏马,回吧——将案卷人犯一同送给秦王。” “是。” 伊庆春看在眼里,见皇帝脸色不佳,转圜道,“林相审废帝旧臣,见得多,凡事往坏处想,也是常事。” 姜敏道,“废帝身死,旧事追究太过,有伤天和——你这话倒提醒了朕。便依你,辅察司押着的废帝旧臣,到现在还没有实据谋害忠良大逆不道的,准具折陈情,内阁看过无事,不必再羁押,不得为官,贬黜为民。”转头吩咐,“去辅政院传旨。” 宫侍得了旨意自走了。 伊庆春一滞,皇帝这么说,得罪林奔已是板上钉钉,且全成了自己的锅,一句“臣不是那个意思”生咽回去——失宠的人,得罪便得罪,也不是得罪不起,“陛下圣明。” 到京畿御苑已是入夜。二人各引良马,纵马疾驰。足一个时辰过去,姜敏笑道,“还得是庭州马,甚么赤骓,甚么照夜归,声名在外,却远远不及。” 伊庆春听得满面红光,躬身道,“臣愿长居北境,为陛下御马之臣。” 姜敏笑道,“你长居北境罢了,世子难道跟你一样不思进取?”便道,“可命世子入京,为御林军校,同诸世家世子一同读书。” 伊庆春心下一凛,皇帝一句话便拿了世子为质。但当今皇帝手段他是见过的,确实不敢生甚么异心,心悦诚服跪下,“臣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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