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颜尚书一声令下,长垛考试正式开始。 凌月利落举起身侧案几上摆放着的弓弩和利箭,却立刻察觉到了异样——她手上的弓并非一石弓。 虽然外表与一石弓并无明显差异,但握在手中的重量却更重些许,应为二石弓。 她偏头看了一眼左侧的武生,他们神色如常地搭箭上弓,目不斜视,想来弓弩应无异样。 她掂了掂从壶中取出的箭支,箭重确是六钱没错。 可问题在于二石弓拉力比一石弓大上一倍,搭配的箭支重量也应更重,否则不但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弓与箭的伤力,还很容易射偏和损伤弓箭。 凌月忽然回想起方才韩天啸等人抢占长垛位置的举动,或许那并非只是纯粹的排斥,而根本是一场别有用心的布局。 他们想看她首场考试便拉不开弓的窘状,想让她在御前永世不得翻身;而若她发现异常上报陛下,准备武具的官员想必亦有法子推脱罪责。 而她便要改换弓具,失了自身气势不说,只怕还会引起冷嘲热讽,折损她在天子眼中的印象。 思及此,凌月不由得轻笑出声,他们明明这样瞧不起她,却又要在暗地里耍阴招动手脚,不敢让她站在与他们同样的起点一较输赢。 不过如此也好,越是陡峭的断崖,便越能助她乘风直上。 丹墀上下的监试者见只有凌月一人迟迟未拉弓弦,正感疑惑,却见她忽地搭箭上弓。 修长双臂似擎山河,开弓如满月,咻的一声风吟,箭矢破空长鸣,正中靶心。 一支支利箭接连不断地自校场末端的角落射出,箭发如雨,箭箭穿心。 丹陛正中的天子见此景象,不禁睁大了龙目。 惊叹之声自丹墀之下接连响起,箭壶里的十五支箭皆射完后,凌月起身朝监射官致意。 监射官于是上前仔细核阅她的射箭成绩,此刻,丹陛上的天子也不由得站起身来,朝着凌月的箭靶上望去。 “十五支箭皆正中靶心,核为上第!” “什么?这怎么可能?”侍坐于皇帝右侧的威王江云霆一拍案桌,不敢置信地从案几后站起身来。 前方凝望考况的皇帝闻声立即往后晲了一眼,江云霆自知失态,忙收了声。 皇帝随即将审视的目光转向另一侧的珏王江风之,只见他缓缓啜饮一口热茶,目光随众人一道望向凌月的箭靶,目色渺远,气定神闲。 站在校场首端的韩天啸盯着末端长垛上整整齐齐的箭靶,耳旁听着监射官宣告他“十五箭皆入内规,核为上第”的成绩,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虽然皆是上第,可凌月的十五支箭整整齐齐皆在靶心环绕,而他的十五支箭虽皆未出内规第一院,但分布上却稍显零落,越是后发的箭,就越偏离靶心。 她的弓弩明明应当有异,为何……她竟还能连中靶心? 他愕然望向丹壁右侧的威王,却见后者亦是拧眉不解,面色不霁。 武生们皆已引射完毕,凌月留心观察着方才挤兑她的一众武生,却见他们纷纷出言质疑她的成绩,唯有校场首端的韩天啸目眦欲裂地紧盯着她的长垛,不发一语。 她心下凛然,看来武生中只有韩天啸知晓她手中之弓有异,否则他们此时皆应闭口不言,将此事暗暗揭过,不予她任何逞风头之机。 凌月心中更觉可笑,他们既不知情,却又能与韩天啸串通一气挤兑她一人,如此团结,想来便是因为她的女子之身了。 丹陛之上的皇帝尽收下音,他顺势招来侍立在旁的禁军统领,吩咐道:“宋岩,你去替朕看看,那女子的弓弩石力是否不足?” “是,陛下。” 凌月正欲向监视官上报弓具异常,却见一身明光铁铠的禁军统领已携同兵部尚书越过校场,疾步来到她的身侧。 “神武军统领宋岩奉陛下之命,特来校验考生凌月弓弩石力!” 来得正合她意。 凌月对二人行了一礼,双手将弓弩奉上,“凌月不敢欺瞒陛下,凌月方才所用之弓石力确实有异,而箭,依然是六钱箭。” “为避免打断诸生考试,凌月不敢立即上报弓弩异常,请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宋岩接过凌月手上的弓弩一拉,面色立即变了,他向着丹陛上的皇帝高声回禀:“禀陛下,凌生所用之弓,是二石弓。” “二石弓?!” 一语既出,武德殿上下的议论之声正如凌月所料那般鼎沸喧腾。 纵观大璟,能力挽二石弓上阵破敌者皆为猛将,其中最为世人熟知之将,前有已故的珏王外祖父萧上将军,今有统帅飞凤军的珏王江风之与禁军统领宋岩。 然而这样一个年方十七的女子,竟能力挽二石弓,并能以不适配二石弓的六钱箭矢连中靶心,箭无虚发,比这场上所有男武生的准头都要胜出几筹……这怎么可能? 众人看向凌月的目光皆如见了活鬼神一般,半是愕然,半是惊异。 九五之尊的皇帝亦惊异不已,他双眉紧锁,沉吟片刻,“如此,凌生情有可原,成绩作数。” 他猛一拍案,“负责准备殿试弓箭的军器监官员何在?” 侍立在丹墀下的军器监弩坊令立即出列跪拜。 “回陛下,殿试一应武具,乃是由弩坊丞林忠义负责,此弓弩许是他手下差吏一时粗心错放,臣监管不力,请陛下责罚。” 如凌月预想那般,弩坊官员将罪责推给了手下差吏,意图大事化小。 皇帝横眉拍案,威严尽显,“传朕旨意,军器监弩坊令刘遇,弩坊丞林忠义,以及涉事人等一律停职查办。朕绝不容忍武举间有任何徇私舞弊之举,谁敢再犯,朕决不轻饶!” “诸卿,可听清楚了?” 江云霆面色铁青于宽袖下攥紧双拳,却忽见身侧的江风之正默然审视着他,他慌忙敛容,与丹墀下所有官员一齐应道:“臣遵旨。” 惩处了犯事的官员之后已近午时,皇帝命尚食局为武生送上膳食,饭饱之后,武举殿试继续举行。 没了那些暗箱操作,凌月在接下来的骑射考试中势如追风,百发百中,夺得上第; 又在马枪考试中骑马刺枪挑落四板,夺得上第; 步射考试强调肩胯与双脚的标准身法,更是其囊中之物,凌月再次毫无悬念地夺得了上第。 到了第五项翘关之试时已至酉时,许多武生已见疲态。 当一方青铜大鼎被六名力士小心翼翼地抬上校场之时,众武生皆面面相觑,虽考官已宣读规则完毕,却迟迟未有人敢上前应试。 江风之目光落在那方鼎上,那是一年前他率飞凤军大败南楚之后,南楚派使臣进献给大璟的青铜凤鼎,重达千斤,至今还未听闻有谁能仅凭一己之力将其扛上肩头。 虽然此项考试的合格标准仅为扛起此鼎,但凤鼎贵重,若未有十足把握能护其完好,武生们只怕也不敢贸然尝试。 天子让兵部以力扛此鼎作为殿试考核之项,颇有些为难之意。 他的视线转而停栖在校场上静静等待的凌月,修长雪白的五指下意识拢了拢滚烫的白玉杯壁。 校场中央的凌月等待片刻,但见武生中最为人高马大的韩天啸拨开众人,撞开她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大鼎之前。 他左右扭动着脖子,反压掌心拉直手臂,如听天籁般享受着自己骨骼咯吱作响的脆音。 活络筋骨完毕之后,他才缓缓蹲下扎了个马步,双手展开合抱青铜凤鼎,大喝一声,衣袍之下的肌肉顿时如山坡隆起,额头、脖颈和手背处皆青筋暴起。 千斤大鼎被他抬起了几近一尺之高,半刻之久,他长喝一声将青铜鼎重重放下,震天动地。 武生中爆发出阵阵掌声与喝彩,韩天啸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咧嘴一笑,朝凌月高举拇指,随即竟又倒转下去,做了个喝倒彩的手势。 一时之间,全场武生如被点燃一般,对着凌月嘘声阵阵。 面对韩天啸的公然挑衅,凌月笑着拍了拍手掌,原本淡然的脸上增添了许多兴味。 “韩兄莫急,凌月亦正准备一试。” 她缓步走到庄严硕大的青铜凤鼎前站定——于是,校场内外的所有目光,皆汇聚于那个高挑峭拔的女子。
第3章 深吸一口长气之后,凌月利落地蹲下身子,没有多么浮夸的举动,只是伸长了纤长坚实的手臂,环抱住青铜凤鼎,再缓缓高举。 凤鼎被她稳稳举过腰侧,举上肩头,她轻喝一声,挺直了双腿,脊背,脖颈,如一柄长剑贯穿于天地之间。 千斤重的青铜凤鼎就这样被她稳稳扛在肩头,举过头顶,稳稳地绕场一圈,金光倾洒,好似凤凰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 长长的静默之后,紧接着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又一阵难以遏制的轰鸣,恰似此起彼伏的阵阵雷动,伴随着凤凰高飞。 凌月高举凤鼎环视过每一张武生的脸,那些狰狞的,鄙夷的,嘲笑的,所有的目光,喧沸的冷语,皆被不可遏制的惊诧取代。 江风之与众人一道久久凝望着似有神力的明媚少女,而她的目光也似有感应一般,越过重重人海向他寻来。 那般直白热烈,纯挚无瑕。 他眸中划过一丝讶然,对视片刻,似乎明白她眼中情绪为何,唇线微扬,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凌月得了回应,笑意更加盈盈,欢欣得将千斤鼎举得更高了些。 江风之的目光沿着千斤鼎望向红霞披锦的长空,心绪翻涌。 这巍巍天罡,竟真让这个女子倒反了过来。 * 殿试翌日,皇帝于太极殿早朝之后将二位皇子及几位近臣留了下来,缓缓靠坐在龙椅之上,手指敲了敲身旁玉案。 “对于此次武状元的人选,诸位爱卿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立在殿内之人皆是朝中肱骨,天子至亲,闻言,竟一时陷入沉默。 此次殿试单以成绩来论根本毋庸置疑,凌月各项考核皆为上第中的顶尖,是当之无愧的武状元。 然而皇帝迟迟没有拟定武状元的人选,竟是心中还有踟蹰——毕竟,凌月终究是个女子。 江云霆悄悄打量着龙椅之上的皇帝,其沉郁的神色,正与听见珏王提议恩科准允女子应考之时一般无二。 他当时便觉察皇帝面色不霁,然而,不知他这三弟暗中使出了何种手段,皇帝在召见江风之密谈之后,竟一转前态,破天荒地应允了女子应考。 江云霆猜测,此转变定与江风之手中所掌军权有关——这是如今已成废人的江风之手中最大的筹码,也是他这父皇最为忌惮之物。 为应对变局,他暗中拉拢了武举乡试中最为强悍的韩天啸,可偏偏,凌月这个母夜叉如此剽悍,竟在殿试力压韩天啸一头。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3 首页 上一页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