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眼睫一颤,随即道:“公子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不姓裴。” 青年若有所思:“敢问娘子姓什么?” “我姓袁。” “袁……是吴州袁熙,袁姑娘么?”青年轻声道,“今年及第的娘子比往年多上许多,方才是某认错了人,不好意思。” 进士中有个裴姓娘子,和裴昭差不多年纪,但并非河东裴氏。 他说的大概是那位。 “没事。”裴昭笑道,正想问一问眼前人的姓名,背后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袁姑娘!” 面色苍白的清俊男子跑了过来,额角带汗,轻轻喘着气。 裴昭蹙着眉替他拍背,一边道:“跑这么急做什么?子实,你不是身体不好么?” 王萼笑着摇头:“袁姑娘,跑一小会不碍事的。午膳快开始了,但到处找不到你。某听陆攀说你生了气,然后进了春雪居。” 青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人,不置一词,原本明亮浓黑的眼睛黯淡许多。 王萼咳了两声,又道:“袁姑娘,别给陆攀这种人脸色。” 裴昭点头。 王萼这才看向一旁的青年,秀美的桃花眼微微凝住,原本上扬的唇线也平了下去。 “见过晋王殿下。”
第2章 杖毙 裴昭怔在原地。 这是晋王崔珩? 那个屠了赤罗国三座城池,把赤罗国太子一箭射死,逼得赤罗国国主南下和谈的晋王? 可他的肤色苍白得比体弱多病的王萼还要离谱。 崔珩看向春雪居的匾额,道:“袁姑娘是吴州人,或许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但王二公子应当清楚这是何处,却还愿意进来。” 王萼笑道:“回殿下,纵使当年的裴家有罪,但玉碟梅毕竟无辜。某喜欢玉碟梅,便也进来看看。”说完,顺手折下一枝梅花,递在裴昭手中。 春日将近,寒冬绽放的玉碟梅已有颓败之色,微风拂过,花瓣便簌簌落下。 崔珩盯着那枝梅花看了一会,移开视线:“玉碟梅是赠情人的花。二位是恋人么。” 裴昭看着手里的花,一时感觉有点烫。 王萼道:“殿下,玉碟梅也可赠与友人。” 崔珩却道:“本王没记错的话,当年王长公子也说,临真郡主是他的友人。可不久后,便是他们的婚宴。” 王萼脸上青红不定,再也挂不住笑:“殿下,当年阿兄和裴二小姐有婚事在身。殿下这般话说的,怕是有些……”他轻轻咳了起来,像是被气得不轻,“怕是有些不妥,不但对阿兄失礼,还对早逝的裴二小姐失礼。” 裴昭若有所思,难怪当年王藻每听到临真郡主的名字,便会不自在起来。 原以为是王家和临真郡王的政见不和,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但往事如烟,她对王藻也没兴趣,便道:“一枝花而已,殿下不必赋予太多含义。” 谁知崔珩仍道:“本王看过王长公子的信札。上面说,今日赠梅花,来日赠玉佩。今日是友人,来日是情……” 裴昭只好将手中的花枝递了过去,挑起眉:“殿下这么想要子实的花,那这枝花,送给殿下。” 王萼刚想拦下,但崔珩却已接过了花,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说:“多谢袁姑娘赠花。” 两人告退后,吏部尚书韩青驰走了过来,道:“老臣想再确认一遍殿下托付的事。殿下,为何要把陆攀换成袁姑娘,而不是顾惜时?” 崔珩没有回答。 花枝“啪”地一声断了,半截落在地上,另外半截被敛于袖中。 韩青驰解释道:“殿下,原先的四位探花使里,王萼出身琅玡王氏,萧逢春是太后娘娘的表侄,陆攀又是陆尚书的独子,唯独顾惜时出自寒门。若是要换人,换顾惜时最稳妥。” 崔珩应了一声,却笑道:“不必考虑这么多。本王选陆攀,自有道理。” 韩青驰连忙称是,等了一会,又道:“殿下若没有什么事,老臣便……” “韩尚书,玉碟梅是赠给什么人的?”崔珩忽然问道。 韩青驰看着满园的白梅,揣摩着此话的意图。 不久后崔珩便要择妃,他问这话,大概是想给未来的王妃选花。 韩青驰便道:“玉碟梅,是娘子赠给郎君的定情信物。殿下若是要给王妃选花,还是选芍药、牡丹之类的为好。” 崔珩垂下睫。 袖中的花枝冰冷,指尖却蔓延着奇异的烫意。花枝上,除却玉碟梅的清香,还有熟悉的香膏味。 他从未想到,漫长的七年过去,自己还能闻到当年拥抱时的味道。 - 离开春雪居后,两人向膳堂走去。 王萼轻声道:“下回遇到晋王,袁姑娘不要做那种锋芒毕露的事。” 裴昭有些纳闷,送一枝花,原来也能叫锋芒毕露? 王萼叹道:“袁姑娘从吴州来,或许不知道晋王的为人。他连手足都敢虐杀……你在那种情况下送花,怕是让他觉得受了折辱。” 文宗驾崩后,最受宠的赵王崔珏在宫中的泔水池里被发现,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尸体上遍体鳞伤。虽然官家的记载是刺客所做,但官员们却心照不宣地知晓凶手是彼时从北安城赶回京都、参加国丧的崔珩。 裴昭皱眉道:“子实是在可惜赵王殿下英年早逝?” 王萼立刻摇头:“某怎会为那种人可惜。赵王殿下这个人……纳妾无数,性格又暴戾,死在他手下的年轻娘子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他死不足惜。”接着,眼睫低垂,苦笑了一声:“但袁姑娘,赵王纵有过错,也不是晋王肆意虐杀的理由。应当交由三司会审判决。” “三司会审,可审不了皇亲贵戚。” “也是。”王萼的眸中划过一丝无奈,“家父虽是御史大夫,但遇到和他们相关的案子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入夜后,裴昭很早便躺上了榻,谁知辗转半夜,竟未有丝毫困意。 陆攀在春雪居前促狭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放。 ——这大小姐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惜年纪大,不喜欢。 ——这二小姐长得有些清水芙蓉,也不喜欢。 ——死的时候估计连男女之事都未尝过,可惜,可惜。 他也配对自己和阿姐挑挑拣拣? 若是阿姐真能化成鬼来复仇,倒是挺好。 翌日盛宴时,裴昭眼下一片青黑,坐在一边的王萼将银香囊递了过来,关切道:“袁姑娘若是睡不着,不妨试试这个,里面有安神的草药。” 裴昭闻了闻香囊,沉思道:“丁香、合欢花、首乌藤、薄荷。还有一种辨不出来。” 王萼眉心微动:“袁姑娘会调香?” “小时候学过。剩下一种是什么?” “五味子。”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崔珩在众位官员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今日穿着官服,原本昳丽白皙的容貌,经艳紫色的织锦缎一衬,有些不可逼视。 他轻轻地望了过来,凤眼幽黑,不辨喜怒。 大概是记恨昨日的事。 裴昭避开视线:“五味子有什么用?” 王萼有些难堪:“益气生津、补肾宁心。” 裴昭看向他白得像是敷粉的肤色,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确实应当随身携带这个。 酒足饭饱后,在教坊司的丝竹声中,韩青驰开始宣读探花使的名单: “今年吏部选出的四位探花使分别是——” “琅玡王萼,辽东顾惜时,兰陵萧逢春,吴州袁熙。” 裴昭怔了半晌,诧异地朝韩青驰看了过去。 前两日陆攀炫耀他是这一次的探花使之一,可现在,不知为何换做了自己。 “袁姑娘。”王萼温和道,“探花使有改动很正常,一起来吧。” 裴昭跟着他朝分发花篮的使者走去,但没走两步,脚下被人猛地一绊,若不是王萼抬手搀扶,恐怕早就摔倒在地,脸磕在尖锐的台阶上。 陆攀缩回腿,拂袖起身,冷笑道:“韩尚书,阿父说,某是这次的探花使之一。” 韩青驰平淡道:“陆公子,探花使的名单昨夜才正是拟定。” 陆攀皱起眉,半晌,坚持道:“可袁娘子走路磕磕绊绊的,并非探花的好兆头。” 韩青驰面色微顿,看了一眼崔珩。 他正若无其事地斟着酒,骨节分明的手握在葵花形台盏上,微微泛白。 “袁姑娘才华横溢,当探花使,并无问题。”韩青驰又道,“陆公子若是有困惑,等宴席结束,来找本官。” 陆攀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学过“退让”二字。他看出了韩青驰想要和稀泥,径直走上前,打量着裴昭,目光落在她眼下的乌黑上。 陆攀低笑道:“袁娘子不会是夜里爬了王萼的床,然后才成了探花使吧?” 裴昭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和他说理,但一想起昨日的事,还是忍不住。 “啪!” 丝竹渐罄,巴掌声变得尤为响亮。 陆攀愣了半晌才抬手摸脸。好烫。好疼。火辣辣地疼。再抬眼时,狭长的眼中已含着杀意。 这小娘子不过普通世家出身,却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他抬起手,但王萼已上前一步,将女子护在身后:“陆攀,你不要欺人太甚。” 陆攀尖声道:“王萼你是不是没长眼——” “闹够了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止住了他。 陆攀立刻下跪:“晋王殿下,按照律法,掌掴世家子弟,要判袁娘子杖刑——” 崔珩打断道:“本王看得见。” 王萼道:“殿下,是他先出言不逊——” “本王听得见。”崔珩轻飘飘地剜了他一眼,看向裴昭,“袁姑娘没什么想说的么?” 按照律法,掌掴世家子弟是杖责十下。但方才,实在没忍住。 不过十下也不会太难受,在榻上躺七八天,涂点药膏就好。 裴昭行了一礼:“殿下耳聪目明,不必他人多言,也会有公正的判决。” 崔珩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卫婴,把他拖下去杖毙。” 杖毙? 裴昭刚要开口,王萼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袖:“殿下说的不是袁姑娘。” 黑衣侍卫向陆攀走了过去。 陆攀没想到说的竟是自己。那侍卫身材高大,他瞬时被押在了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只骂道:“崔珩,我的父亲是陆尚书!我的堂姐,可是广宜长公主!你怎么敢的!” 崔珩微微勾唇,眼底笑意浓郁:“有个人死前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自己是赵王,他的母亲是太妃,他的舅舅……是你的父亲。” 裴昭蹙起眉。 史官替崔珩弑兄的事百般遮掩,而他却在这样的宴席上平淡地说出口,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实在不像是什么正常人。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5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