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面上虽然风光,里子却不知受了多少罪。 兰贵妃有的是刁钻折磨人的法子。 比如制衣的都是好布料,却被浸透了一沾就痒的鱼尾葵汁液。 她让我在中秋宴这样的大场合穿着,痒得钻心,我不能脱也不能挠,一场宴席下来汗如雨下。 又比如让我为先皇后抄佛经,是正常的卷数。 不过毛笔的笔身是用铜烧制的,异常沉。 几卷佛经抄下来,手腕都要断了。 更别说我若是风寒,奴才们便往我饮食里添寒凉之物。 我若是中暑,奴才们便给我备一些大热的饮食。 小柳经常偷偷抹眼泪:「她怎么能这般折磨殿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问她:「小柳,你觉得三岁稚儿可以砍断五人合抱的大树吗?」 「这如何能?」 「能的!」我笑了笑,「稚儿会长大,只要经年累月,细水长流,不言放弃,再大的树也能被砍断。」 我可以。 在我变强大前,在时机来到前。 我必须得忍。 虽然为我延请了名师,但我「笨」,琴棋书画没有哪样出挑。 在父皇面前也唯唯诺诺,远不如楚瑶娇俏大方。 一年两年三年…… 兰贵妃渐渐发现了我的用处:用来作楚瑶的衬托。 我的平庸怯懦,恰好可以衬托楚瑶的聪慧大方尊贵。 除此之外,楚瑶若犯错,我还可以用来背锅。 反正我性子软,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也不敢吱声。 楚瑶也发现了我的好处。 我虽琴棋书画不通,但刺绣功夫不错,且擅做江南各色糕点。 每每兰贵妃生辰,父皇生辰,又或者中秋,除夕这些重要日子,我都会亲手准备礼物。 楚瑶便会将这些东西抢走,宣称是她熬夜做的。 她还会贬低我: 「母妃和父皇夸赞,不是因为你东西做的好,因为是我送的。 「若是你呈上去,估计他们连看都不会看。 「所以你应该感激我,因为我,你的一片心意才没有被白费。」 第6章 小柳气得很。 其实不必那么生气,楚瑶的话不无道理。 若说这刀尖行走的日子有什么暖色,那便是遇到了许焱。 他是五皇兄的陪读,出自南郡许家,曾祖父曾官至宰相,不过到他父亲这一辈没落了,但他文采斐然,骑射也出众。 没有辱没曾祖父的门楣。 外人都觉我是兰贵妃教养的公主,身份尊贵。 唯有他,在宫外给我带了江南糕点,轻声道:「微臣母亲也去得早,其后继母教养多年。」 「继母素有贤名,只是……」他顿了顿,措辞慎重,「殿下这些年,很辛苦吧?」 他有一些很拙劣的讨好手段。 比如在宫外寻了什么新鲜玩意要送我,可只送我又太打眼。 是以会让书童买上许多,每个皇子公主都有份。 独独我的,他会找机会亲手送我,红着脸说:「看着有趣就买了,不值钱的玩意,殿下不要嫌弃。」 有时受了委屈没处申辩,小柳便会说:「殿下再忍忍,届时嫁给许公子,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吗? 这世道女人真难,哪怕贵为公主,也要靠嫁人来获得二次新生。 许焱很好,可我还是想把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机会很快来了。 这日楚瑶犯了滔天大错。 夫子上课时问:「大军压境,百姓惊惶,你们此时恰好在城内,该当如何?」 楚瑶答:「自然是速速离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本公主乃千金之躯,难道还要与这些平民共存亡?」 夫子气得两眼发黑,打了她十下手心,斥责她不配受百姓供奉,不配当公主。 楚瑶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便指使内侍乔装蒙住夫子的头,将他暴揍了一顿,内侍蛮横惯了,还露了首尾。 夫子年迈,本有隐疾,这一顿毒打要了他的性命。 临死之前他以鲜血书奏折,恳求父皇为了天下子民,万万不可再继续纵容楚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夫子还曾当过父皇的启蒙老师。 他本已致仕,是父皇亲笔书信三封,才请动他出山。 因已年迈,没有那么多精力担任皇子们的老师,才来教导我们几个公主。 弑师如同弑父,是极严重的罪。 夫子门生众多,加之楚诵暗地里推波助澜,此事不仅朝野震动,在民间也激起巨大波澜。 弹劾楚瑶的奏折密如雪花,个个要求严惩。 兰贵妃和楚瑶泪水涟涟,一再表示自己冤枉。 震怒的父皇并不信,狠狠踹了楚瑶一脚:「孽障,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兰贵妃扑过去:「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妾身没有教养好。」 「陛下若是要杀人偿命,便将妾身这命拿去好了。」 父皇气得眼冒金星,甩开她入了殿内,留母女俩顶着烈日跪在养心殿外。 我与小柳站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小柳高兴坏了:「让她总欺负殿下,这次陛下定然不会再轻轻揭过了。」 楚诵不知何时到了我们身侧,他轻声细语:「父皇专宠兰贵妃多年,不是那么好定罪的。」 小柳垮下脸。 楚诵斜睨我:「但父皇已经开始失望了,只是这失望还不足以要自幼宠爱的楚瑶性命。」 他的手顶了下假山上那块凸出的石头。 「啪嗒」一声。 石头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 楚诵笑容阴森:「五皇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推这一把?」 第7章 我深吸一口气,吩咐小柳:「帮本公主卸去钗环吧!」 小柳慌了,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道: 「殿下,您要去做什么? 「您不会是要去认下这个罪吧?过往那些锅背了也就背了,此番人命关天,一着不慎可是会掉脑袋的。 「大皇子他并不是好人,他是在利用你。」 我当然知道。 可稚儿砍倒大树,需要锋利的工具。 此刻我与楚诵目标相同,互相利用,有何不可。 半个时辰后,我将亲手做的、父皇爱吃的芙蓉水晶糕托福内侍转交,而后便在兰贵妃身侧跪下,扬声道:「父皇,这一切都是儿臣所为。」 「请父皇不要责罚兰母妃和六皇妹!」 我们被传入内殿。 我一字一句:「儿臣见夫子为难六皇妹,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指使内侍打了夫子。」 「儿臣本意只想教训夫子,并不想要了他性命。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父皇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神色晦暗:「真是你做的?」 我颤声作答:「是,是儿臣。是儿臣让奴才们拦在夫子出宫回府的路上……」 兰贵妃抬眸急急看了我一眼。 父皇眉梢动了动,沉着脸端坐上位,未发一言。 反正我已经认下,楚瑶眸底喜色一闪而过,很快就眼泪簌簌:「父皇,您现下该知道,这事错怪了瑶儿。」 兰贵妃跪倒在地,一副诚心认错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是妾身教养无方。」 「始终没能将嘉儿从她生母那继承的性子掰过来,妾身愿意领罚。」 我重重磕头,凄婉开口: 「嘉儿自知罪孽深重,此番须得以命相抵。 「父皇养育嘉儿多年,嘉儿未能有所回报,实在是不孝。 「父皇,国事繁忙,但您的身体才最是要紧,万望珍重。父皇总犯眼疾,若有来世,嘉儿愿做父亲案前的长明灯,只愿父亲一生光明,永远无忧!」 …… 父皇神色更加幽深。 示弱,装可怜,表明自己的一番真心。 这些套路,都是这些年我从兰贵妃母女身上学来的。 兰贵妃皱眉:「你给陛下惹下如此祸事,还想有来生的缘分?」 「也怪本宫,你与瑶儿明明都是同样的夫子教导,为何就是没把你性子转过来……」 第8章 父皇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他走到兰贵妃身边,兰贵妃大约以为父皇是去扶她起来,娇弱可怜地伸出手。 然父皇手猛地一抬,狠狠一巴掌扇在兰贵妃脸上。 扇得她一个趔趄,直接愣在原地。 父皇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你教养无方,这一巴掌是你应得的。 「传旨,兰贵妃教女无方,犯下大错,降为妃。 「六公主言行有失,褫夺明珠公主的封号,收回封地,禁足半年,无召不得外出。」 连下两道旨意后,父皇看向我。 他喉结滚了滚,一字一句:「五公主楚嘉犯下大错,重责四十大板,禁足三月,请刘夫子家人前来观刑。」 其实夫子不是出宫路上被打,而是在从府内乘马车准备出城时被打的。 我是故意说错,留下破绽。 就是在明晃晃提醒父皇,凶手不是我。 如此一来,他定会认为我是被兰妃推出来顶锅的。 但一如过往的很多次,父皇依然不舍得重罚楚瑶,还是让我担了罪名。 不过我不失望。 他也是杀死母妃的刽子手之一,我从未渴望过从他身上获取爱。 但他对兰妃的爱,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 刘夫子的家人来观刑,行刑的内侍并未留余力。 打到第十板时,鲜血便已经染红了我的衣物。 小柳不顾阻拦,冲进场内紧紧握住我的手,哭得声嘶力竭。 刘夫人神色复杂,别过头去。 四十板下去,我的命去了大半,只咬着舌尖,保留最后一丝清明。 我拖着血肉模糊的躯体,艰难走到刘夫人面前,撑着最后一口气缓缓跪倒:「刘夫子是个好老师,刘夫人,楚,楚嘉在此向您谢罪!」 说完这一句,我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是在五日后。 小柳的眼睛肿得像桃子,又哭又笑: 「殿下,您总算醒了。」 「陛下来看过您,带了许多赏赐,还吩咐太医用最好的药材救治,若是太医院没有,便去陛下私库里取。 「奴婢真是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何意……」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舍得楚瑶性命,却又必须堵住悠悠众口,权衡之下便推了我出去。 但我好歹是他的骨血,让我受了这样的委屈,险些丢了半条命,他内心有愧,才如此弥补。 小柳絮絮叨叨:「大皇子也着人悄悄送来了许多药材,还有五皇子,也悄悄来看过您,眼圈都红了……」 我打断她,问:「父皇这几日,可有去看过兰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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