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仪舟要是能看的出来,就不会一个人惊怕那么多天了。 那人眼锐心明,发现什么端倪都藏在心里,就像他发现“王春花”这名字是假的一样,冷不防地说出来,让谢仪舟来不及反应,惊悸之下误伤了他。 “那他对你有没有潜意识的不同?” 谢仪舟道:“没有。” 江景之的伤势很严重,除了第一次上药时强硬地攥住谢仪舟的手腕,与她说过两个字,之后每次都只在换药前后睁眼示意,再没与她说过话。 粗暴、淡漠、强势……一点也不像饿死鬼。 谢仪舟有些失落。 但也可能是他伤势太重了。 谢仪舟怀疑,若是她再晚来几日,江景之可能真的就没救了。 林乔一听“没有”俩字,也很失落,不知所谓地呢喃了会儿,一拊掌,道:“有了!” “我以前看过一本医书,上面说人的肢体也是有记忆的。你照顾了他那么久,他对你一定十分熟悉,你趁着换药的时候与他多多接触,说不准哪个动作会让他觉得熟悉,从而恢复记忆呢?” 谢仪舟脑子里陡然闪过那日换药时掌下感受到紧绷的肌肉,有些难堪,默默侧过了脸。 “就算不恢复记忆,让他有那种冥冥中似曾相识感触也好啊……” 林乔还在继续,“……只要有触动,他就会去探索,万一就这样恢复了记忆,就皆大欢喜啦。” 谢仪舟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低声道:“你还是找点正经医书看吧。” 晚间,谢仪舟又去给江景之换药。 饿死鬼受到的照顾比当初在上渔村好的多,五日时间,伤势的好转程度足够体现在脸色上了。 江景之面庞依然白净清俊,神采却好了许多。 看到谢仪舟,他微微颔首。 这是几日相处下新形成的默契,意味着可以直接动手。 谢仪舟默不作声地上前,指尖碰到轻薄的寝衣时,感受到了下方躯体散发出的热度。 她眸光颤了颤,为了不让自己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将目光专注地放在江景之的伤口上,乌黑长睫因此下垂,形成漂亮的半弧,宛若一弯弦月。 江景之盯着看了会儿,忽然道:“你不敢看我。” 谢仪舟手一抖,止血粉簌簌落下,在伤口上堆积成一座小山丘。 她赶忙停手,声若蚊蝇道:“殿下俊伟,臣女不敢直视。” 江景之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没继续。 谢仪舟缓了缓神,转身去扯纱布,在她要进行包扎时,江景之的声音再度响起:“药粉是不是洒太多了?” “……要处理一下吗?”谢仪舟轻声问。 “不该大夫说了算?” “大夫”谢仪舟停顿了下,道:“无碍的。” 不过是多洒了一些药粉,她刚开始给饿死鬼上药的时候,怕他死了,一次能用半罐药,林乔见了都诧异,问她是不是穷疯了,把药粉当做面粉吃了。 谢仪舟继续包扎,有点紧张。 今日的饿死鬼精力很好,一直在盯着她看。 他观察力太敏锐了,以前有一次这样盯着谢仪舟看了会儿,忽然说:“下次我来给你画胎记。” 谢仪舟在上渔村的时候,为了扮丑,用药汁在脸上画了丑陋的胎记,每隔两日就要重新画。 她自认画得不说一模一样,也有九分重合,足够蒙骗别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饿死鬼看穿了。 她试图狡辩:“我脸上是真胎记,不是画的。” “前天边缘处在眼睫下半寸,今日就挨着眼睫了。”饿死鬼做惊诧状,说,“两日一变的胎记,我还是头一回见,稀奇。你说会不会哪日我一睁眼,它跑到我脸上来了?” 饿死鬼最会讨人厌了。 谢仪舟怕又被他看出什么,只想快点离开他的视野范围。 紧张了会儿,记起自己身上没有做任何伪装,谢仪舟又想将双唇藏起,生怕被人看出上面曾有过的蹭咬。 她忍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凝视,快速包扎好伤口,缩回手站起来,道:“好了。” 江景之一反常态,没放她离开,而是瞥了眼腹部纱布,点评道:“很独特。” ……他以前都是直接说“好丑”的。 做回高贵的太子就是不一样,说话体面许多。 谢仪舟忍住抬头看他的冲动,佯装没听出他话中含义,道:“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女就先下去了。” “我有话问你。” 一句话将谢仪舟抬起的脚钉回了原处。 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心里紧张,嘴唇一抿,脸颊圆润上几分,在未知中露出几分如临大敌的不安模样。 江景之的目光从她红润的脸颊扫到她紧握着的手,微微眯了眯眼,缓慢开口:“黎杉姑娘丢的首饰可找回了?” 谢仪舟懵了。 黎杉姑娘是谁?
第14章 小狗“什么狗?”” 谢仪舟脑内 飞快搜索着她这十多年的人生记忆,始终没找到与这位黎杉姑娘相关的丝毫。 有什么是江景之觉得她该知道,而实际上她不知道的人吗? 太子不会轻易使用来路不明的药物,江景之一定是派人去江波府调查她了,以玄甲卫的脚力,五日时间足够了。 谢仪舟有点慌神,急躁了会儿,想起谢家为自己编造出的经历——她在宜城表姑婆家住了一段时日,因为与小表妹起了争执,一气之下搬去了客栈。 黎杉姑娘是那个小表妹吗? 谢仪舟连宜城有个表姑婆都不知道,遑论表姑婆家的小表妹叫什么名字。 她原以为到了京城就会被束缚在谢家人眼皮子底下,全然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意外,否则当初一定将申管家编出的故事牢牢记在心中。 时间悄然流逝,谢仪舟不确定自己思索了多久,后背有些冒汗,最后模棱两可道:“……我没注意。” 江景之笑了下,道:“三小姐心胸宽广,令人敬佩。” 谢仪舟不敢应声。 江景之又道:“劳烦三小姐扶我起来。” “你的伤口……”谢仪舟张口便要拒绝,方开口,见江景之眉梢挑动了一下,狭长的眼尾似有深意闪过,她心中一紧,连忙止住了。 以前饿死鬼也提过相似的要求,理由是不喜欢处于低位。 记忆没了,烦人招数还是一样的,可惜以前谢仪舟能假装没听见不搭理他,现在却不敢无视太子。 她来到寝榻旁,探身捡起一块毯子叠起,然后躬下腰,一手探入江景之背后,另一手扶住他的肩膀。 一缕发丝因为她的动作从肩膀滑落,垂到了江景之寝衣交襟处,曲卷着,搔起淡淡的痒意。 江景之眉眼一低瞧了过去,而后视线逆着那缕发丝来到谢仪舟侧脸上,盯着那姣好的面容看了会儿,在谢仪舟空出一只手将毯子垫在他身后时,身子忽地一倾,往外倒去。 “当心!”谢仪舟吓了一跳,忙坐在寝榻旁揽紧了他。 江景之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寝衣,适才包扎好伤口后,衣带没系太紧,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他就这样撞到谢仪舟怀中,感受到女子身躯的柔软和清淡的暗香。 这个距离对姑娘家来说十分冒犯。 但谢仪舟没见异样,坐在他身旁后,用肩膀撑着他的重量,扶在他臂上的手还移到了他肋下,蹙眉关注着他的伤口。 江景之眸光暗了暗,道:“你很会照顾人。” 不仅周全,还很熟练,没有一丝见外。 第一次有女子这样亲昵自然地坐在他的寝榻上,纤弱的脊背撑着他,检查他的伤势,像是习以为常。 距离太近,江景之说话时气息扇动了谢仪舟颊边碎发,她侧脸看去,望见熟悉眉眼里陌生的疏离后,陡然意识到这不是饿死鬼,顿时身子僵住。 “……姑母身子不好,我照顾习惯了。” 她说着,缓缓将手臂从江景之背后抽出,一点点远离。 “也很会照顾伤患。”江景之道。 这一点最难解释,谢府三小姐养在深闺,何曾亲自照顾过伤患? 幸好谢仪舟在这几日想出了应对之法。 她先瞧了瞧江景之的脸色,小声说道:“我曾捡过一只受伤的小狗,亲力亲为地照顾了许久。” 这是真话,坠星猊还在清水镇附近的那户农家里,那是如今唯一完全属于谢仪舟的东西,她从未忘记。 太子殿下没了声。 谢仪舟不敢看他,紧张地揪着手指,心想他伤势还没完全恢复,不会动怒杀了她吧? 饿死鬼就不会,他讨人嫌,但性情好,哪怕那回发怒问她要解释,也没忘记护着她。 “如此正好。”江景之再次开口,语气平稳,没有动怒的迹象,“月前侍卫在清水镇带回一只狗,受了些伤,疑是叛贼所养。三小姐既然曾静豢养过,那便交给小姐照抚罢。” 谢仪舟眼皮一跳,忙问:“是什么狗?” 江景之余光扫过紧张地抓到自己小臂上的纤细手指,不动如山道:“一只四五个月大的黑狗,腹部带有一条白线。” 谢仪舟:“……” 她的坠星猊! “哪、哪里捡到的?” 江景之看着她眼底的惊惶,淡淡道:“狗最忠诚,且嗅觉灵敏。” 其实那只狗不是侍卫捡到的,是主动撞过去的,惊了马匹,在那个暴雨天里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麻烦。 侍卫已漫无目的地寻找江景之三个月之久,莫名被一只浑身污垢的野狗挑衅,怒火难消,拔箭射伤了黑狗后肢,将其捕获后,意外在黑狗脖颈上发现一枚玉佩。 是太子失踪前佩戴的,隐藏在黑狗皮毛深处,若非大雨倾盆,皮毛黏连在了一起,根本发现不了。 侍卫惊喜若狂,驱赶着黑狗找到了清水镇那个小坟堆,看见坟前被黑狗刨掘出来的、散乱的太子随身物。 事后侍卫还曾利用黑狗追寻叛贼,无奈那场雨太大,将所有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被人活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江景之没说那么清楚,可“忠诚”和“嗅觉”两个措辞,已足够谢仪舟想清前因后果了。 饿死鬼苏醒后记忆全无,但看见自己的伤口,便知追杀他的人不简单。 谢仪舟听他这样说,后怕地庆幸自己请不起镇子上的大夫,才没将捡到他的消息泄露出去。 后来要将坠星猊暂时交给别人收养,谢仪舟心想若是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就托人将它带走,于是取了一个小小的玉佩藏在坠星猊毛茸茸的脖子里,留作标记。 而饿死鬼其余东西,都在他“死”后,被谢仪舟埋在那个小坟堆前面了。 困扰了谢仪舟许久的疑惑在此时骤然解开,她一时彷徨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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