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阳,蕉园。 杨周匆匆忙忙穿过后院,跨入平宁堂,敲响书房的门,“殿下,京中信件。” 容回接过信,凝着信封右上方那点散开的墨汁,片刻后将信放在案几上,自己则缓缓靠在方椅上,深深吐了口气。 他和穆良朝来安阳时,各带了不少府兵。没想到有朝一日,连容砚都要防着了。 许青怡正在他书房中挨着架子寻书,听到叹气声走出来,凑到桌前拿着信前后翻了翻,望着他,“不看?” 容回摇了摇头。 离京前,他见了容裴一面,若他们心中的猜忌为真,则会在信封上留一墨点,快马送来。 许青怡抿抿唇,看向杨周,“杨周,你先出去罢,我有话和他说。” 许姑娘有话同殿下说,他哪好再留下来,杨周笑了笑,麻溜地退下去。 指尖在信口处慢慢摩挲,许青怡坐到容回腿上,拿着信问他,“关于何事的?” 看着他微微黯下来的眸子,她心脏也随之一坠,莫名地,她很想知道信上写了甚。 容回揽住她的腰,同她平视,指腹缓慢而踟蹰地摩挲,“你想知道?” 她一直将容砚当成友人,此事事关容砚,怕她一时难以接受。 见容回这副模样,许青怡更加肯定,“嗯。” “……关于容砚。” 许青怡眸子微顿,拿着信封的手指不由一紧,将信捏出道皱痕。忆起容砚身上那块顾府的木牌,她抿了抿唇,问:“我拆了?” 容回攥着她的手腕,“确定?” 许青怡笑笑,“确定。” 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拆开信封,容回跟着呼吸一紧,搂紧她的腰。 信上寥寥几笔,却也将事情说明白了。 出乎容回意料,她并未惊愕地站起身,而是静坐在他怀中,半垂着眸子幽幽盯着信上两行字。 许青怡怔怔地看了几遍,喉咙似是藏着把刀子,呼吸都是疼的。 “他知道当年程家暗害你的事……” “……嗯。” “安州之事,他是主谋?” “他与程顾……”许青怡问不下去了,倒了两盏水喝下。 肩膀被他揽住,腰间的力道也紧了两分,容回将她紧紧抱住,“问不下去便别问了,免得不好受。” 她当然知道有些事被瞒在鼓里才能活得舒坦,但她偏偏想知晓一切。像当初她从边邑跑出来,逃到北周,通过阿云兄长的帮助知晓许家被灭的 真相,顾启和庄郎中勾结,用从许家带出来的药投入士兵的饮水中,嫁祸许家。既除去有可能影响仕途的阻碍,又得到了许家的秘药,一箭双雕。 得知真相时,她气怒之际,又不禁痛心。顾启是年幼时疼爱过她的父亲,结果却如此狠心。 思及此,那个木牌、顾家、容砚……许青怡深吸了口气,一个念头在脑中炸开。 她紧紧攥住容回的衣袖,感受到大掌在她背上轻拍,她伸出手抚上容回的脸,“那你呢,你还好么?” 至亲的兄弟,从头到尾都将他算计在内,任由他的性命在程家手中沉浮,得此真相如何能好受? 容回额头贴着她,宽慰道:“皇家便是如此,我心中早有准备,算不上多难受。” 安州那事,他同容裴一早便怀疑到容砚身上,只是证据指向程家,总归已经谋反了,程家便一口咬定自己是主谋……容回设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过容砚一直知晓当年程家谋害之事。 说不心痛,自然是假的。 许青怡环着他,哄孩子似的在他脊背处轻抚拍,“今晚我陪着你。” 半晌,她望着窗外渐渐变深的天色,低声道:“明日我再去见一见他,我有话要问。” 容砚因她受伤,故而这半月里她已经探望了他几回,多这一次也不多。 —— 天光大亮。 许青怡阖上妙手堂的门,同路过的王二婶道了声今日医馆不开,便上了马车。 她提前放了信鸽,约容砚在城中月满楼相见。午膳时分,月满楼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菜香飘出半里路。 容回提前进了隔壁的雅间,许青怡则等在马车旁,远远瞧见一辆紫檀木马车驶来这才往里走。 店小二引着许青怡进了定下的雅间,才点了几个菜名,门便被人从外推开。 “今日我请客,你有何想吃的,点罢。”许青怡拎着个酒壶,朝他招招手。 容砚双眼微眯,边走边打探雅间陈设,“这么大方,不过身上有伤,随便用些便成。” 许青怡挥了挥手,店小二阖门出去。 她抬眼看着走过来的人,容砚眼下小片青黑,眼底隐隐爬着两根血丝,看上去有些憔悴。 她从一旁提过个竹盒子,递到他跟前,“这些是止痒祛疤的药膏,还有驱炎降火的。” 又是这么回事。 上回见他,也是送药,他的药压根用不完。 容砚将竹盒拎给卫林,“出去候着。”言罢,他朝许青怡长声叹道,“这伤可真好用,能得许大夫如此上心,不亏不亏。” 许青怡冲他笑了笑,“你这人可真是不按常理来,受伤有何好的?白白受苦。” 容砚呵呵笑了两声,斟了盏酒却不喝,“这你就不明白了。” “瞧你花费几个时辰来回,我心里舒坦,终于也到我挖苦你的时候了。” 许青怡眸子低垂,闻言,掀起眸子,揶揄道:“你再这般,我可要怀疑你心里有我了?” 话音一落,雅间内落针可闻。 容砚捏着酒盏的动作霎时顿住,清酒映着他佯装镇定的面容,半晌他笑了笑,“你吃醉酒了?” 眼前的姑娘眉眼弯弯,眼神透彻,端坐在前方,桌下,他不由攥紧衣料。 许青怡不知该说甚,悠悠凝着窗边悬画,开门见山道:“我的母亲为顾家所害,为了复仇我在顾家做过奴仆,可惜时运不好,在醉澜碰见你第二日便暴露了身份……” 闻言,容砚身子霍然一僵,眸中划过一丝复杂,旋即眉头轻皱,“所以大哥帮了你?” 那之后便一直在他的庇护下,再次生了情谊? 他那繁复的神情一闪而过,微不可察,若非许青怡心中有所怀疑便不会觉着不对。 眼下,她近乎快确定了心中的答案。 “是,不过前一日你还说我若有所需,可以找你,可我忘了,下意识找了你大哥。” “……你心里有他,并不奇怪。” “顾启疑心病重,不过一日便怀疑到我身上,我总觉得是运气不好,但好像不是。” 许青怡没再多说,抬眸紧紧望着容砚无波的眼眸,“容砚,是你么?” 前一日说可以帮着她,第二日她便陷入险境。 容砚闻声不语,片刻后眼底浮现一丝惆怅,“是。” 眼下他精心布局的一切都毁于那场宫变,如今,这最后一桩事他认。 他大大方方地认了。
第78章 回去七月初七,七夕佳节 满月楼这一走,许青怡才明白原来容砚什么都懂。 知道顾启是她的生父,知道许家的冤情。 她最后凝了眼容砚,没说任何戳人心窝的话,没有夹枪带棒,只是默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眼见她的身影远开、变小直至消失,容砚手中的酒盏“砰”一声,四分五裂。 听到声响,卫林匆忙赶进来,就见自家殿下手掌紧攥,掌心握着不全的瓷片,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溢出。 卫林慌忙上前,“殿下?” 方才他见许姑娘垂头丧气地走出去,就觉得事情不对,发生了何事? 容砚自嘲地笑笑,视线落在她拎过的酒盏上。 许家的事,他也是事发后才知晓,那时许家已满门抄斩。偶然间,他得知顾启还有一个女儿,母亲是许家人,会医术。他险些以为她死了,可死者名录中却没有她那两个名字。他没再耽搁,立即派人去查许青怡的下落,皆无果。 待再次见到她,是今岁在醉澜。她一见到顾启,便躲到他身后,之后顾启起了疑心,他顺水推舟让庄郎中给顾启带了口信—— “心中若有困惑不如查查府中奴仆,只是千万将人留下,莫关着,亦莫伤了。” 他以为许青怡身份暴露后,会来寻求他的庇护,可没有,她寻了他大哥。 许青怡都知道了。 那么,他大哥肯定也知晓了一切。 说起容回,当年他离京多月,生死不明,容砚的痛苦不亚于自戳双目,可天家兄弟,向来如此,注定争夺不断。 谁叫这一辈,只有他们三人。 容裴本不愿做君王,容回亦是如此,他们互相推搡,可曾考虑过他容砚? 他痛苦地闭上眸子,任由血液从掌间流出。如今,除了富贵,什么也没了。 一步错,步步错。 …… 马车辚辚,滚滚出城。 掀开窗帘望着渐渐后退的城门,许青怡拉住容回,“我们回京罢。” 容回眸子猛然一抬。 距离信中所说的两个月,还差些时日。 看他怔神的模样,许青怡笑笑,“回去罢。” 他们的事该提上日程了。 容回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问,只在她额头留下一吻。 “好。” —— 七月,宴州阴云飘散,迎来万里晴空。 马车缓缓停在椒院门前。 许青怡率先下了车,小跑着走进院内,靠在石桌上拍着胸脯舒气。这又干又热的天,坐在车上简直要人半条命。她连饮几盏凉水,不料喝多了,下一瞬便吐了出来,最后可谓浑身无力。 她急着去净室盥洗一番,待再一番沐浴后要死不活地躺在榻上。 一路上念着心中有所忧愁,于是一边游山玩水,一边缓缓赶路,身侧还有个活跃的穆良朝,经过十几日胸口的阴霾也驱散大半。 两人也默契地不提那些事。 容回沐浴过后推开卧房门,甫一跨过门槛就见那姑娘咸鱼般半趴在榻上,他阔步过去,捏着她的肩,“厨房做了些清凉的青桔茶,起来用些?” 夏日炎热,酸甜口的菜品饮品最合她的心意,许青怡扭身坐起来,颔首,“我尝尝。” 桑榆很快端着茶壶进来,“许姑娘……”她凑近两分,在许青怡耳畔道,“你可算回来了。” 这么好好的一个姑娘,突然就没了人影。 桑榆又忧又恐,怕不是殿下和许姑娘吵架了,许姑娘一气之下跑了。好在好在,眼下看到两人一同回来,而且更为亲昵了。她常常舒了口气。 许青怡含笑,拍了拍桑榆的手臂,“回来了。”接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没吵架,没吵,真的。” 两人又交头接耳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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