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要请安时,德妃还没看见陆淞,她抬了抬眼: “人呢?” 归秋立即派人去寻陆淞。 等到了陆淞厢房,才发现陆淞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脸色潮红,明显是病得不轻。 宫人回报后,德妃极快地皱了皱眉,归秋看了眼时间,恭敬提醒: “娘娘,请安的时间要到了。” 闻言,德妃没再费心神在陆淞上,只漫不经心地交代了一句:“去太医院请个医官给他瞧瞧,别把人病死了。” 太医院除了太医,也有一些医官和医女,这些人没有正式官职,却是也有真才实干,底下宫人病了,也能使点银两让他们治个病。 陆淞这一病,就病了数日。 德妃亲自去看了一趟,见他脸色还是很差,当日听医官说,要是放任不管,人许是能直直烧死。 德妃见状,只能让他养着病,还温和地嘱咐: “好好养着病,等病好了再来伺候。” 她让归秋把库房中的百年人参都拿了出来,给陆淞补身子。 陆淞惶恐,他从床上坐起来,想要谢恩,被德妃拦住了,她轻笑了一声:“你是本宫的人,和本宫客气什么。” 陆淞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恭顺地低下头。 九月二十三,是皇长子的生辰,德妃早早让人做好准备,待给皇后请安后,她难得没有直接回翊和宫,而是让仪仗去了御前。 云姒在她后面从坤宁宫出来,她坐上仪仗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德妃仪仗离开的方向。 秋媛跟在仪仗旁边,声音很轻,只让云姒一个人听见了:“听说陆淞病得很严重。” 云姒一点不在意,她垂下眼眸,轻声道: “今日是皇长子的生辰,德妃不会有心思注意到他,他从来不是个蠢人,只看他是否想做罢了。” 陆淞要是真的想见她,自然会寻到办法前来赴约。
第93章 见面 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抬头可见云在遮月,树荫婆娑。 今晚盼雎殿的灯一直未暗,直到一个人扣响了殿门, 被松福从门口领了进去。 内殿中, 女子才沐浴过, 但是全身穿戴整齐, 她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正对着铜镜在梳妆,陆淞进来时,秋媛正在替她擦拭着青丝。 她未施粉黛, 脸颊干净如洗, 透着浅浅淡淡的嫩粉。 陆淞有点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小姑娘,但等女子转过来时,陆淞不得不回神。 殿内很安静, 陆淞等不到她出声,到底退了一步, 终究是先开口: “你让我来,是要做什么?” 云姒瞧了眼秋媛,秋媛服了服身, 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一刹间, 殿内只剩下云姒和陆淞两个人, 陆淞心底倏然一紧, 他在袖子中悄然地握紧了双手。 云姒拿过秋媛落下的帛巾, 轻轻擦拭青丝, 坐在铜镜前没起身: “你一向聪明, 难道会不知道我的目的?” 陆淞沉默, 许久,他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卢嫔是你害的。” 像是在疑问,却又像是在阐述。 云姒陡然扭过头: “你在说什么?” 她紧蹙黛眉,眉眼都是冷意,即便如此,也轻易惹得人怜惜,但不止云姒了解他,陆淞又何尝不了解云姒? 答案在她的反应中不言而喻。 陆淞闭了闭眼:“她对你一向仁厚,你何苦要害了她性命?” 陆淞进宫后遇到的第一个主子就是卢嫔,卢嫔从一开始就对陆淞信重,后来让他进殿伺候,对他的信任一度超过云姒和小融子。 对陆淞来说,卢嫔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好主子。 云姒只当自己听错了,她觉得好笑地扯唇: “你说出的话,你自己都不觉得好笑么?” 卢嫔对她好么?一开始也许是好的,但在卢嫔小产后,或者说,在卢嫔被禁足后,她就仿若变了一个人。 陆淞不是没有目睹过卢嫔后来是如何对她的,倒是也能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种话。 云姒被恶心得够呛。 听出她话中的讽刺,陆淞堪堪哑声。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云姒抬眼看向陆淞,其实陆淞和她印象中的模样没什么区别,但又仿佛和她印象中的人截然不同。 云姒怨陆父陆母么? 她是怨的。 但她最怨恨的却是陆淞。 日日同她承诺会娶她,娶她后会对她很好很好的陆淞,在他爹娘要卖掉她的时候,其实也选择了抛弃她。 这件事,她早在被卖掉的那一日就知道了。 她说过的——陆淞很聪明。 云姒忽然自嘲地低笑了一声: “陆淞。” 陆淞有点怔然,他甚至有点迟疑是否是他听错了,重逢后,她从未和他好好地说过话。 遑论喊他的名字。 云姒站起来,她走到他跟前,浅淡的月色透过楹窗照进来,在殿内洒下一片清冷的光,但屏风的影子一直浮在地上,隔在二人中间。 陆淞很高,即使他这段时间习惯了低眉顺眼,甚至躬弯着脊背,但当云姒站在他跟前时,他仍是要比女子高一点。 在陆淞的记忆中,云姒也一直都是这般,她总是很矮,仿佛永远都没有他高,需要他时时看护她才行。 云姒仰起头,问他:“如果我告诉你,卢嫔的确是我害的,你要怎么样?” 她声音平静,陆淞却是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涩。 他要怎么样? 他能拿她怎么样? 陆淞下意识地想说:“她是主子……” 云姒骤然打断他,轻声问他: “所以呢?” 陆淞一怔。 云姒又问他:“所以呢?” 陆淞久久说不出话来,云姒轻讽地扯唇,选择替他回答: “她是主子,我是奴才,于是她能罚我,能骂我,能打我,我不能因此生出恨意,不能有害她之心,否则便是不忠。” 陆淞脸色一白,他立即否认: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伸手拉她,却被她脸上的讽意钉在原处,陆淞浑身骤然一僵,半晌,他哑着声说: “我……只是觉得陌生……阿姒,你知不知道……我要认不得你了……” 陆淞眼底通红,他印象中的云姒是个格外容易害羞,也格外容易害怕的小姑娘。 但什么时候她能够面不改色地杀了人,还在事后装出可怜兮兮替那人求情的模样? 陆淞会一直耿耿于怀,在猜到云姒是害了卢嫔的人,便觉得备受打击。 从不是因为他觉得云姒害了卢嫔狠毒。 而是他从那一刻就彻底地清楚,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云姒的语气淡淡: “拜你们所赐,不是么?” 她觉得陆淞挺可笑的,明明被卖的人是她,在这里一脸痛苦的人却是他。 陆淞脸色倏然煞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道:“你就这么确认,我能帮到你?” 她找他来的目的那么明显,故意说这些话的目的也很明显,不过激起他的愧疚,让他帮她罢了,陆淞想看不透都难。 但她就是一点都不遮掩。 云姒见终于进入正题,也抬起头正眼看向他: “端看你愿不愿意帮我,不是么?” 陆淞看了她很久,久到云姒都皱起了眉,陆淞一点点收回视线,他出声: “七日后,云婕妤带着皇上来翊和宫。” 云姒不信他,不由得抿紧了唇。 陆淞自嘲道: “你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一次的,不是么?” 云姒骤然哑声,她和陆淞都太过了解彼此,所以她连伪装一下都不乐意。 心思被猜中,她似乎有点懊恼,黛眉紧紧蹙在一起,见状,陆淞忽然扯开唇角,但他没笑,很快恢复低眉顺眼的模样: “七日后,云婕妤会得偿所愿。” 说罢,他不再停留,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离开。 松福和秋媛都在守在殿外,听见推门时,松福领着陆淞出去。 这之后,盼雎殿内静了很久,秋媛走了进来,见主子还一直皱着眉头,有点不解: “他答应了么?” 云姒坐了下来,语气有点闷闷不乐:“答应了。” 她拨弄了一下梳妆台上摆着的玉簪,摆明了情绪不好。 秋媛有点惊讶,既然陆淞都答应了,主子为什么不高兴? 云姒从铜镜中瞥了秋媛一眼,有点不知该怎么和她说,她心烦意乱地抿了抿唇: “他是答应了没错,但我总觉得不对。” 秋媛疑惑地看向她。 云姒却是噎住。 她该怎么形容? 过程是对的,结果也是对的,只有最后的时候出了一点差错。 云姒说: “他没告诉我任何事情,只说让我七日后带皇上去一趟翊和宫。” 而且,她也看不懂陆淞最后看向她时的情绪。 秋媛挑眉,有点不解,难道带皇上去一趟翊和宫,陆淞就有办法让皇上彻底厌恶了德妃? 如果真的是这样,秋媛就真的要对陆淞另眼相看了。 秋媛其实挺好奇主子和陆淞的过往,她没问,但她也看得出陆淞似乎对主子余情未了。 云姒仿佛察觉到什么,她陡然抬头看向秋媛,问: “你是不是觉得陆淞很喜欢我?” 喜欢到这么多过去,她都成了后妃,陆淞还对她念念不忘。 秋媛脸色一变,她砰得一声跪下:“请主子明鉴,奴婢不敢胡思乱想。” 秋媛在宫中许多年,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宫中,人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主子很信任她,她也知道即使她承认了,主子也不会因此对她生出不虞。 但秋媛不希望她摆不正位置。 云姒拉她起来,忽然轻扯了下唇,语气轻松平常: “我曾经也这样觉得。” 话音甫落,秋媛心底蓦然咯噔了一声,她惊愕地抬起眼,一时间有些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者是她有点不敢置信。 云姒只是笑: “我说过的,他很聪明。” 秋媛还是不懂,但她却是看了主子一眼,她觉得主子似乎不是很高兴。 云姒没再提她和陆淞过往的事情,而是轻敛下眼睑,低声道: “他会帮我,我不意外,但他顶多只会告诉我关于德妃的消息,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秋媛皱眉,顺着主子的话想,不由得皱起眉:“主子是觉得有诈?” “不是,”云姒摇头,她倏地冷笑一声:“他必然另有所谋。” 她在做戏,陆淞也未尝不是在做戏。 秋媛惊愕,她下意识地瞥了主子一眼,忍不住在心底想,这对青梅竹马怎么对彼此都是这么多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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