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闻言,抿唇一笑。 言及因果,便知王启已然动心,他如今摇摆,一是质疑,二是惧怕因果——但明棠从来相信信念与毕生所求的欲望,王启必会入局。 “信与不信,见与不见,皆在道长一人。” 明棠见目的已到,便站了起身。 素白的帷帽遮住她的容貌,宽袍大袖好似羽化登仙的仙人,有那样一刹,王启当真以为自己见到琼宫玉阙,见仙人云列。 王启却忽然急急说道:“郎君留步。并非小道不信郎君,只是此法着实太过玄妙,可容小道多思考一些时日?” 明棠未停。 她的白衫如同深秋初冬里的云,轻薄随风散去,只留下一句话: “明年开春,上京城,城东的谭员家中,将有好事三连。 一者,枯木开花; 二者,花开并蒂; 三者,飞上枝头。 道长听过这三事之后,再考虑也不迟。残卷半部,便当做我与道长的见面礼罢。” 她的身影消失,茶盏中一滴未少。 直到王启如梦初醒一般收起那残卷,食不知味地用过了刚刚还觉得美味至极大快朵颐的膳食,喊小二来结账的时候,才知道方才的主仆二人早已经为他结清一些。 不仅如此,那小郎君还为他赁下兰渝茶馆楼上的厢房数日,直到开春之时。 她,是为了让王启能留在上京城,亲眼所见这一切。 王启不知在原地呆立了多久。 他回到明棠为他所赁的厢房之中,心乱如麻地为自己再卜一卦——前些日子还分明的前路,如今的卦象竟成了一团乱麻。 看来果然如这小郎君所言,选与不选,皆都在他。 * 明棠却并不知王启因她今日这一趟造访,接下来的数日都将彻夜难眠。 她一回了镇国公府,便得了个极不好的消息。 紫衣侯的邀约果然如约而至。 就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日的宫宴之后。 今次同往年一样,陛下在宫中宴请百官,取的是个体恤下臣、团圆勉励之意,所有的士族皆应应邀入宫。 明棠本无心参与这等宫宴,更不愿在宫宴上遇见极有可能遇见的狗东西,打算告病假不去。 刘体的信笺却在一早便送达镇国公府,言及宫宴结束后,自己在宫中的敕造小道观“飞来观”之中设宴,邀请自己受三清之意点拨的人选,其中明棠便在其列。 所谓飞来观,是毗邻中宫与慈安宫的小道观一座。 唯一一座能够直接建在皇宫之中的道观,可见明面上其后究竟如何受宠——亦或者是,背地里此处究竟有多藏污纳垢。 紫衣侯刘体,就在其中领了从太后那颁下的天师一职,在三清之前侍奉。 而前世里的小皇帝看中尚在孝期的柳霜雪,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罔顾人伦,便是赐她为“妙莲娘子”,接她进宫在这飞来观之中带发修行。 借以这美其名曰的道观之名,背地里藏的都是秽乱之事,供的是三清,藏的却是这些权贵永远欲壑难填的丑陋欲望。 拾月知道太后垂涎明棠之事,心中亦是一紧。 明棠却早有准备。 早也是,晚也是,总要面对这色欲熏心的丑恶妇人。 也难怪福灵公主这般晦气恶心,想必是从其母杜太后的身上学来的。 夜色渐落。 年节的最后一天,上京城之中依旧热闹如昨。 来来往往的车马无数,进出城门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元宵节是年节的最后一场热闹,不知道多少城外的货郎小贩挑着东西穿过城门,守门的小卒亦是一如往昔地捞油水揩油,乱七八糟。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驶入城门,走了庶族之道。 一小卒骂骂咧咧又习惯无比地打起车帘,伸手就是要钱,便见里头东西一闪,人是何样子浑然没看清,手里就多了个钱袋。 沉甸甸的,看来不少。 这小卒终于满意,将钱袋放入胸襟口袋,放马车过了去。 而在马车离开一个时辰之后,这小卒忽然咳嗽数声,七窍流血而亡,死也不知自己究竟招惹到哪方神圣。 而那马车之中的大佛,已然回到西厂。 静悄悄的,谁也不曾惊动。 倒是非夜瞧见沧海楼顶层灯火一闪,便知主人已经出关。 非夜都不知谢不倾在这短短半月南下解毒,只以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督主终于出关——若是往常,他必急忙迎上去随侍。 但如今,他这几日接了从拾月来的一箩筐消息,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去面对督主。 思前想后,他也只敢写了密信一封,硬着头皮送到沧海楼之顶。 他怕自己被斥,一送过去就自发地走到外头杵着,听到里头细碎的纸张翻动声,一顿一顿,非夜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 谢不倾的嗓音依旧漫不经心,却带了些暴风聚集的怒气。 “魏纨……魏家人,个个都嫌自己命太长。” 非夜当然知道那密信里写的是,明棠在白马寺亲眼见到督主与福灵公主同游、亲耳听到林中情事,京中多人甚至撞见夜游画舫上督主与福灵公主同赏烟火。 最后一句,乃是拾月原话。 “世子因误会而大怮急病,连我都要不日归还于西厂。危!大危!” 这话……非夜只祷告自己今夜别死的太惨。 谢不倾的嗓音压抑着骤雨前的平静:“此事且先不论,她呢?” 非夜忙答:“拾月仍旧在镇国公府。” 谢不倾不耐烦地起了身:“本督问的是明世子。” 非夜急得快给他跪下了,连忙道:“今日元宵宫宴,明世子已进宫去了。” 谢不倾便出了沧海楼,身上衣裳都略沾奔波之色,却并未更换。 他双手负在身后,紧紧地握成拳头,须臾又松开:“备马,进宫。” 非夜立刻去了,走了一半,又想起来什么事儿,忙又说道:“紫衣侯刘体留了明世子赴宫宴后的飞来观之宴。” 谢不倾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原地,风中犹闻他压抑的怒火肆意流淌:“好,好极了。” 第155章 谢不倾亦有中药的时候? 元宵夜,宫中。 这君臣同乐的宴席,比起先前的太后寿辰显得要宽泛松快许多。 殿中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君臣礼仪也并不是那样严苛,一派其乐融融的快活景象。 太后果然如同往常一般,总要压着时间才来。 她着实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就算是做中年妇人的拘谨打扮,也压不住她身上的风情万种。 从她这般模样,亦可窥见当年杜贵妃为何能够从小小的掖庭女史,一路晋位至先帝元后之下唯一的贵妃之位。 杜太后身披金色凤袍进殿时,便如那万鸟朝凰的凤皇,引得所有人都移不开视线,而她只是虚虚抬手,略扫了全殿中的人一眼,身边的女官便替她开口,命所有人不必多礼——她鲜少自己开口,脊背挺得笔直,行得平稳,步步生莲,身上兰麝香气芬芳。 待杜太后终于远远地上了高台,在皇帝身边的凤位落座之后,众人这才起身。 明棠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里,听见几个年纪尚小的郎君说起闲话,言及杜太后风华万千,便是如今的中宫皇后同样出自杜氏,却也同样不及杜太后身上半分气势,难怪能做垂帘听政的太后,挟持幼子,把持朝政数年。 这样的场合,自然没有人敢说一句太后的不好——唯独明棠一人,垂眸遮掩眼底一片鄙夷。 旁人兴许没有察觉,但她却切身体察到,太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着实耐人寻味、意味深长。 就好似已经将请她当做何等珍馐美味,道道目光将她凌迟,全是垂涎三尺。 即便她甚至不曾如寿宴那晚一般直接明目张胆地点明棠来扶她,但她那若有若无、不可忽视的视线,却始终萦绕在明棠身侧,阴魂不散。 那目光简直如同隔纱的刺儿,朦朦胧胧,微弱又持续地时不时扎她一下儿,着实叫人浑身难受,如坐针毡。 但明棠只当不知,不与杜太后直视。 直到杜太后远远上了高台,她才借抬头共举杯遥祝皇帝万寿无疆、太后娘娘长乐无极的时候,打量一眼太后。 她端坐凤位之上,皇帝对她毕恭毕敬,皇后杜氏亦对她极为孝顺,瞧着何等母慈子孝! 明棠却知,此皆不过是障眼的假象罢了。 小皇帝前些日子又说要削士族豢养门客私兵的规模,又突发奇想,要拿士族手里屯着的田开刀,与太后在宫中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小皇帝的政见,从来与大力支持士族的太后意见相左——昔日依靠强硬母族垂帘听政的太后,与才亲政几年的小皇帝之间,利益相悖,哪有那样多的母慈子孝? 争权夺利,兄弟阋墙,士族之中尚且如此,更别说事关皇位的皇族宗室。 倒是这一眼打量,反倒叫明棠看出些别的端倪来。 太后身边带着的漂亮内侍,与上回寿宴时带着的那个不同——又或许,上回那个内侍,就是长公主传来的消息之中,提及的太后那得了急病死的心头爱。 不过太后有这许多的心头爱,死了一个便换另一个就是,今日身边带着的这个新的小太监是,宴席上年过而立却依旧风采如昔的紫衣侯刘体是,被紫衣侯刘体发出邀约的明棠,亦是如此。 上位者的垂怜,仿佛从来都是如此廉价薄幸。 太后如此。 谢不倾亦如是。 隔着这样远,明棠看不出那毕恭毕敬的小太监是否心甘情愿,但即便是隔着这样远,也能看出他唇红齿白,低眉顺眼,乖巧至极。 他一直跟在太后的身边,时不时跪在她腿边,殷勤尽心地揉捏她的腿脚。 而紫衣侯刘体,更是时不时地对着高台凤位举杯相祝。 明棠闲着无事,便也细细打量刘体。 不出意外,也是那等体格纤瘦,弱质温柔的模样——这也难怪太后如此垂涎明棠,她的容貌,上京城里也再难找到第二个。 不知那内侍说了什么,太后忽然往明棠的身上深深看了一眼,眼底的笑意愈发浓厚,倒是忽略了紫衣侯的频频举杯。 紫衣侯也不气馁,只是放下酒盏,同样望着士族堆中如美玉无瑕的明棠,目露惊艳思索之色。 太后穷追不舍的目光,紫衣侯毫不避讳的视线,连带着不少人的悄悄打量,明棠只觉得荒谬。 太后将主意打到自个儿的头上,她也着实是太过昏庸些了——满朝文武,朝廷百官皆在侧,太后竟也这般毫不收敛。 难不成是她与小皇帝对垒这些年,亦觉得小皇帝绵软无力,虽性子多疑,却又无甚与她争锋的本事儿。知道自己在朝中已然没甚阻力,所以做事愈发出格?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08 首页 上一页 1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