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晓不晓得你身上的毒素究竟有多少?身为母体的延续,毒性本应该减弱许多,更何况你也养了这十几年,按理来说身上的毒素应该消减许多才是。 却没有想到过了如此多年,你身上竟还有如此深重的毒素,便足以说明当年你的母亲承受的剂量比你的还要大的多——你想想,你身上这点毒素就足以叫你十几年来如此娇弱难堪,你的母亲当时摄入如此大量的毒素,如何可能活下来?” 飞云急得在院子里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打转。 “你身上这绵延最久,也是最为深重难解开的毒素,就是从你母体之中沉袭而来的那一种。也最难解。 这毒我曾经略有耳闻,但确实不知应该如何处理,好在是你这些年都挺过来了,此毒日后对你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只是叫你确实体弱,难以凝聚真气。” “除此之外,你的脉象与寻常人也有不同,不仅仅是因为毒素的影响,你的脉象我瞧着有一些像是九阴绝脉的模样。” 九阴绝脉? 明棠听得这词神乎其神,倒好像自己在听一本志怪小说似的。 飞云见她半点不惊讶,好似全然不在乎自己似的,急得嘴巴都要上火:“你晓不晓得什么叫九阴绝脉,还这般沉得住气?” “我确实不知。” 飞云忍不住打明棠一下,但是手下用力轻轻的,不敢打坏了她。 “九阴绝脉乃是重症之脉,也就是说,就算你并未中毒,如此九阴绝脉也能叫你命不久矣。 九阴绝脉者,子嗣艰难,生命薄弱,大多活不过双十年华。 九阴绝脉者,身上大多缭绕着重重的寒气,你是不是每回月事来时就觉得浑身疼痛,甚至体寒病痛难以行走?” 飞云所言,条条都能够和明棠对上。 明棠也不禁正了神色:“既然如此,我从前也看了许多医者,怎生不曾有医者同我说起过?” 飞云嗤之以鼻:“你看的那些医者,不过就是些大夫,怎么会懂我们江湖上的这些说法?九阴绝脉大多为遗传,你家母亲是不是也常年手脚冰冷,缠绵病榻,尚且芳华之时,便已命丧黄泉?” 她说的这些话与明棠记忆之中的阿母大多对的上,明棠都有些发怔。 她脑海之中一时间嗡嗡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飞云尚且还在着急,禁不住地一直叹气:“你就是没有这一身的毒素,一条九阴绝脉在此,恐怕也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不治之症。 纵使今生她如何努力,皆活不过双十之年。 如同当头一棒,如遭雷击,叫明棠脑海之中都一震荡。 她甚至禁不住想,若是如此,老天爷叫她重活一遭,又是为何? 明棠面色有些白,却也不露于人前,只说道:“罢了,便也罢了,” 她脸色如常,只道:“就如此罢,今夜有些倦了,先歇下罢。” 飞云还在想那九阴绝脉的事情,不曾注意到明棠的神情,只叮嘱她回去好好休息,她会想法子的。 明棠神色沉静地走回到自己屋中,推开窗户,便瞧见外头满地的月华。 今夜的天气原本很好,月色动人。 谁却知晓她如坠梦中,再美丽的月色,也难照亮她双十年华之后的岁月。 明棠垂下了眼,总觉得今夜的夜风扰人,她实在疲倦,遂吹了灯,如此睡下。 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见驿馆。 梦见自己到驿馆的那一夜里。 那一日着实是北上这一趟里难得的好日子,风平日暖,天色将将暗下来,明家的马车便进了驿馆。 那驿馆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老大的丹桂,清香沁人心脾。 鸣琴先下车,伸手来扶明棠下车,却听得外头的官道上马蹄声如擂鼓,细细密密,人数绝对不少。 有一人喝道:“西厂尊驾,闲人回避!” 西厂。 这两个字瞬间杀到明棠耳中。 便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登时吓得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驿馆一下子兵荒马乱,片刻之后立刻恢复了寂静,没人胆敢发出一丝杂音。 那可是西厂! 名震六国,能止小儿夜啼的西厂! 西厂闻名遐迩,除却其为皇室的耳目鹰犬,能先斩后奏、代天子行事外,还因如今西厂的督主九千岁,谢不倾,着实是个叫众人胆寒不已的主儿。 九千岁,差一千便是万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西厂尊驾,极有可能就是那位九千岁,谢不倾。 明府负责来接明棠的侍从仆役闻言,脸上亦有惊惧不安之色。 他们常在京中,自然知道谢不倾比传闻中还要乖戾难言,若是今日当真惹了他不痛快,保不齐要将人命交代在这里——甚至不需要什么不痛快,西厂杀人,什么时候需要缘由? 杀他们,就如碾死几只蝼蚁一般简单。 而明棠的吩咐声打断了他们的惊惧,将他们一下点醒:“挪车马,为尊驾让道。” 明棠的意识便是到了这一刻。 她愣了愣,梦中总不记得现实,晃悠悠地以为自己就在此刻,一下子被被赛入在这驿馆的情形之中——人虽不记得记忆,却还是如今的明棠,早不是被那些刁奴随便糊弄的傻子。 他们平素里很不爱听明棠的话,但今日却觉得她的提醒宛如天籁——若他们还在这傻站下去,厂卫的番子一刀一个,他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于是明府的奴仆难得这般一心,顿时开始挪车让道。 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忽而说道:“郎君体弱,还请先回堂中休息,待奴将车驾归拢齐整,再去堂中伺候郎君。” 这话听着,仿佛很是个贴心的提醒,叫她避开谢不倾。 鸣琴亦有此意,扶着明棠的手,便想引着她往驿馆堂中走去。 她却不曾走动。 她侧耳细细听了马蹄声,目光兴味地在说话的那人脸上一绕,记住了这人黑瘦又寻常的相貌,抿唇一笑,却是后退几步,让出一个足够宽阔的距离,吩咐鸣琴取出软垫来。 她这些日子坐马车坐得浑身酸软,驿馆之中的椅子她坐着都觉得背疼,鸣琴随身带着几个软垫,以作靠垫之用,如今听明棠吩咐,虽有不解,却也立即听话取了。 明棠命她将软垫铺在地上,自己便一扫前襟,竟是个跪姿。 而正是此刻,那马蹄声已经须臾到了驿馆前。 身着飞鱼服的厂卫动作极迅,不过眨眼之间,便将驿馆前后尽数肃清。 便是如此还不够,那厂卫手中捧着一卷猩红锦缎,就这般抛开一抖,那千金难买的锦缎顿时扑在道中,直通驿馆大堂,竟是作了个地毯之用。 一架朱红色的车驾缓缓驶入明棠的视野。 明棠跪下的时候,正瞧见两个番子竟径直跪倒在那车驾边,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挑开了车帘,随后其间的人便踩着两个番子的脊背下了车马。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头一回见这般场面,角落里不知是谁大抽了一口气。 许是这一口气便惹了这位权势滔天的九千岁不喜,都不必他吩咐,已有番子到角落里去捉那人。 第215章 棠棠主动欺身而上吻他 “乱臣贼子,斩。” 谢不倾身后的番子一开口,便是手起刀落,盖棺定论。 那人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这满院的丹桂清香里便混进了血腥气——秋风一吹,那气味便散去了,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至于那人究竟是不是乱臣贼子,谁也难以知晓。 西厂言是,其人便是。 锦缎作毯、活人做凳、弹指杀人,即便是这样一瞬,谢不倾的乖张无度已然可见一斑。 明棠甚惜小命,绝不多看一眼。那位权势滔天的九千岁究竟如何模样,她是一点儿也没瞧见,只是乖巧温驯地跪倒在地,行了跪拜之礼。 而那人极为冷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略略一停。 他那目光极为锐利,仿佛一柄削骨刀,一眼看过来,便好似将明棠整个人劈成数块儿,一一在她的骨头间巡视。 不必他开口询问,就已有番子开口低声为他禀报:“督主,是明家长房嫡长孙,明棠。” 这话似是没引得他甚么兴趣,那目光只是略略停了一停,很快便挪走它处。 一行人渐远,明棠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背上早已汗湿,在他那等雷霆一般的威势下,她亦难抵挡心中的震颤。 等人终于走尽,明棠才僵硬着身子站起来。 她身子不好,站起来便是一歪,鸣琴连忙来扶着她,那一道如刀似的目光又不知从何处落到她的身上。 叫她浑身一凛。 明棠若有所察地往目光来处看去,便瞧见二层窗边,一点朱红衣袍如云一般卷去。 心底就好似被弹拨琴弦的拨片一般,素手一扬,便荡出弯弯涟漪。 “明棠。” 她听见他这声音,亦不知从哪儿听见,拿刀身影分明已经消失在远处,却仍旧如同荡开的涟漪一般随浪而来,一层一层。 如同触及到她心中最深处的坚石一般,水滴石穿。 似乎叫明棠想起来,有人与自己肌骨缠绵,抵足而眠,一声一声喊她的名,要将她留在身边。 是谁…… 明棠不知。 她分明已经站在自己的心扉之外,却裹足不前,不敢往前再进一步,不敢去看那是谁。 * 明棠忽然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下意识去抓那件要抱在怀里才能睡着的狐裘。 却不曾碰到那一件软软的狐裘,只摸了一怀的温软坚硬。 有人将她抱在怀中,将她嵌在自己的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温柔的气息洒在她的发边。 抱着她,沉在一室的温和黑暗里。 他似乎被明棠的动作所惊扰,手下意识的收紧了些,微微有些喑哑的嗓音响起:“怎么了?” 像是鸦羽搔过耳畔,一点点麻痒。 满怀的冷檀香气,是谢不倾。 他几时来了? 明棠浑然不知。 不知怎的,飞云那一句“九阴绝脉”已在耳畔。 她几乎冲口而出一句:“飞云先生告诉你什么了?” 谢不倾似乎困意颇浓,声音之中带着些微微的倦色。 他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叫二人的气息都缠在一处:“飞云不是本督的部下,只算是个用人情换回来的友人,并不如同其他人一般需要日日向本督汇报。明世子是担心什么秘密又叫她发现了?” 如同往常一般慵懒戏谑,却叫明棠觉得,这般情形,满怀的安静静谧,一室的温柔平缓,日后恐怕也再难见到了。 她并未多言,只是倏忽沉默下来。 谢不倾察觉出她今夜的情绪有些不妥,弹指一挥,将桌案边的灯点了起来,一点微弱的光顿时照亮了周遭的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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