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的夫君,正是在长公主殿下的母族祖籍为官,那处立身实在艰难,夫君花了好些年才站稳脚跟,倘若长公主要为孙女出气,拿夫君开刀,令夫君仕途受损,她万死难辞其咎! 在彻底慌乱之中,二夫人似乎寻到了一根线。 事到如今,也唯有断尾求生了! 二夫人心中虽有一丝不忍,却并无任何迟疑:“她若做了此事,也与我无关!” 有了这个开头,二夫人接下来的话亦顺畅不少,越说越快:“她是我的陪嫁嬷嬷,亦是筱娘的奶姆,前些日子宓娘打了筱娘,她心中便记恨宓娘,必定是她故意害了宓娘,定是她自作主张!我一概不知!” 四夫人再次逼问:“当真是她做的此事?不是你吩咐的?” 二夫人泪流满面地咬紧牙关:“不是!我全然不知情!” 为增可信度,她甚至说起:“她对菌子很是熟悉,必不会弄错,定是她背着我故意害了宓娘!” 明棠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倏尔一笑:“是蒋嬷嬷?” 二夫人下意识摇头:“是李嬷嬷!” 明棠一挑眉头,得来全不费工夫。 四夫人心惊不已,终于算是看明白明棠这一局。 她用的,是一招环环相扣的诛心之局。 二夫人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可心智脆弱,明棠先以叶氏挨打吓唬她,调走她的靠山高老夫人,随后用道人认邪逼她交出明宜筱自乱阵脚,最后以这逃奴之名重重一击,彻底击碎二夫人心防。 之后随意用个嬷嬷一钓,二夫人便毫无防备,将人说出——得此答案,也就劳烦两个使女而已。一个打人,一个虚张声势。 好一招借力打力,连四夫人都拜服。 回过神来,四夫人不由得冷笑:“嫂嫂真是好灵巧的一张嘴。” 二夫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将李嬷嬷卖了个完全,她与明棠一唱一和,分明就是诈自己的! 四夫人背后有长公主,想将李嬷嬷逼供也不过轻轻松松,她这一局——已然败了! 二夫人惊慌不已,而明棠要送的礼已然到了,顿觉身上疲乏,可功成身退。 她与四夫人擦身而过,轻声说道:“李嬷嬷必在哪处躲着,婶娘尽可查查二夫人名下的那些田庄铺子,必有所得。” 说罢,她便要去歇着了。总归人她已然送到四夫人面上来了,端看她如何处理。 四夫人忍不住看了明棠一眼。 外头不知何时又落下细雨来,上京城的冬日总是阴雨绵绵。 叶氏就在灰闷闷的天下跪着,脸被鸣琴打得极肿,明棠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叶氏便忍不住去扑,却被鸣琴踹中肩头,一脚踢倒,连明棠的一角衣裳都不曾捞着。 鸣琴为她打伞,她和世间所有的年少孩子一般伸手去接落下的雨丝,却被鸣琴一下子抓回了手。她便委屈地扁扁嘴,又困乏地打了个哈欠,渐渐走远了。 是个孩子,却又不是孩子。 * 接下来的事情,明棠便没怎么费心了。 李嬷嬷藏身之处她也已然告诉四夫人了,她是长公主的掌珠,手里必然有人可用。 果然不过一日,四夫人就将李嬷嬷逮住,连夜审了。她手里的人手腕强硬,李嬷嬷再是忠心护主,也顺利撬开了她的嘴,指认此事是她与二夫人合谋。 第二日四夫人就将李嬷嬷的证词送到了高老夫人面前。 有彩霞的证词,又有李嬷嬷的证词,此事铁证如山;高老夫人还想一笔揭过,四夫人便以报官相挟,逼着高老夫人立即处置二夫人。 明棠敬佩四夫人想的如此清楚,报官诚然解气,但这一事又没闹出人命来,按大梁律法便算不上大事,报官也没用,还带累明宜宓的名声,不如以报官要求别的。 而高老夫人自然晓得得罪四夫人及其背后的长公主有何等后果,虽万分不情愿,亦只能硬着头皮罚了二夫人在祠堂面壁一月,抄《女则》、《女戒》各一百遍,并交出了两个赚钱的铺子,给四房赔罪。 明棠心知光凭此事还扳不倒二夫人,叫她狠狠跌个跟头,已然是足够了。叫她在祠堂之中呆着,更不会知道明宜筱究竟去了何处,以便她下一步安排。 四夫人亦十分满意,又感激那一日明棠的连环局,问起她可要何等报酬; 明棠也不多要,只说自己身边没人伺候,请四夫人为她留心,采买些人回来,四夫人自然应了。 而高老夫人为示对明宜宓的安抚,又如流水一般赏了许许多多的好东西给明宜宓,是为补偿四房之意。 东西赏赐下来的时候,明棠正在四房与大病初愈的明宜宓打叶子牌。 她都不乐意见这些东西,差点叫人丢出去。 明棠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让使女端上来,从其中挑拣了一只羊脂玉的手镯,细细把玩。 明宜宓见她看得如此细致,玩笑道:“你若喜欢,你全拿走就是。” 明棠却摇了摇头:“……此物,有沈氏工坊内造之印,又镂了我阿娘的小字在侧。这是我阿娘的遗物,多半是从我阿娘的嫁妆之中出来的。” 闻言,明宜宓不禁失语。 她自然晓得明棠的生母大夫人沈氏十分豪富,嫁妆数不胜数; 但沈氏病逝以后,这些嫁妆居然都不曾到明棠手中,甚至竟然从老夫人的手里流了出来? 明宜宓五味杂陈。 她心中虽不见得如何孺慕高老夫人,却也是知晓她是名义上的祖母,对她也有几分尊敬,可如今听闻此事,简直大跌眼镜。 “棠弟……”明宜宓有意想安慰明棠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正当她斟酌话语之时,外头忽然传来双采的声音:“小郎,有一桩奇事!” 第59章 大哭的跛足道人 这也奇怪,今日双采休息,说是想去街上走走,怎么忽然回来了? 明棠召了双采进来,问起什么事情叫她如此啧啧称奇。 她有些犯难地看了一眼明宜宓,明宜宓便晓得恐怕有些不大好说,笑了笑,将桌上的叶子牌收了起来:“棠弟如有事,下回再来寻我玩也是可的。” 明棠知道双采平日行事皆有分寸,若不是重要的事情,也不至于跑到四房来寻她,便点了点头,跟着双采回去。 待出了四房的门,双采才小声道:“奴婢今儿在街上,遇到个疯疯癫癫的跛足道人,那道人上来一下子拉住奴婢,硬是塞给奴婢一个蜡丸子。奴婢想起那一天夜里的事情,不敢怠慢,立刻带回来了。” 明棠一听跛足道人与腊丸,就想起那一夜二夫人请来做法的妖道。 虽已然从李嬷嬷的供词之中知道这道人无意加害明宜宓,是李嬷嬷与二夫人把手伸到明宜宓身上去了,但这件事情也不好在四房面前来说。 人心敏感,瓜田李下的,没得叫四房的人以为她私下里与这道人有什么勾结,徒增人心中误会,也难为双采思虑周全。 二人回了潇湘阁,双采便将蜡丸子双手奉到明棠面前。 这蜡丸子与那一夜跛足道人藏在锦囊里送来的一模一样,明棠捏碎了,果然又从其中取出一张纸条。 那纸条上的字一如先前那张龙飞凤舞,还透露着几分急切:“请三郎君安。原本定于兰渝茶馆见面,但小道忽而顿悟一事,要回祖籍保定一趟,如此失约,望三郎君海涵。此事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待小道归来,必再送信与郎君,静候郎君一面。” 大抵是为了显示他有多么急切真诚,那纸条上还用寥寥几笔画了个正在大哭的小人,用笔极精髓,浑身邋邋遢遢的,右腿上画了圈圈绷带,正是个跛足道人。 而将纸条翻转过来,背后又写一则消息:“‘天火异变,双贼人动,卜一未济卦’。小道失约,特为郎君算了一卦,得此卦文,以此卦文相赠,望三郎保重。” 这便像是赠言了。 这道人当真会卜卦? 他若真有几分本事,也不至于来糊弄二夫人,可这卦文像模像样的,明棠一时也吃不准他是真有本事还是弄虚作假。 这可真是叫人半晌摸不着头脑,明棠思索许久,暂将此事放下了。 这道人的纸条写得如此急切,便果然证实他是有求于明棠,这卦文暂且一听,有无用处另说,只待他回来再寻自个儿就是。 * 明氏宗祠。 这宗祠已在镇国公府之中屹立数年,是所有明家人心中最为庄严肃穆之所在,列祖列宗牌位数不胜数,最是沉寂骇人,平日里若不是犯了大错的人,是绝不会罚到宗祠来下跪思过的。 而既然是来思过,自然没有炭盆可取暖,整个宗祠之中冷得如同冰室一般,叫人冻得牙关打颤。 二夫人就在这一片冰寒之中抄写《女德》,双手都冻得发紫,连笔都快握不住了。 偏生又是在宗祠之中,她心中连咒骂都不敢,唯恐叫列祖列宗洞悉,只得苦着张脸慢慢抄。 高老夫人将她禁足于此,连伺候的人都没留一个,无人能与她说说话,心中苦闷不堪。 正抄着,忽然听得送饭食的小门咯吱一响,随后一道保养得宜的身影从外进来。 二夫人有些惊疑不定地看来人一眼,其人身上披着厚厚的火鼠皮披风,看不清脸——然后她将兜帽摘下,小声说道:“冬儿,我来看你了。” 二夫人看清了她的脸,惊喜万分,眼角甚至沁出几滴泪滴:“好妹妹,果然是你才肯来看我!” 那人微微一笑,从臂弯之中取下一个食盒,轻声细语的:“我晓得你在这里受苦,却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带些吃的来见你。” 二夫人这些时日只能用些粗食淡饭,怎会嫌弃这天降之喜,一双眼睛都笑出了褶子:“你心中记挂我,也只有你能想的这般体贴。” 那人含笑看着二夫人用膳,两人浅浅的低语声散在宗祠空旷的礼堂里,天井漏下的光罩在二人身上,照亮了来人脸上始终如一的温柔细致,亦照亮了二夫人脸上的苦闷与憎恶。 * 翌日。 四房的嬷嬷带了十几个使女小厮到潇湘阁来,说都是采买的干净苗子,没有府中的家生子,卖身契也都在手里,只等明棠自个儿选。 明棠记得给拾月设下的上门关,在诸位使女小厮之中扫了一眼,却并未见到她。转而想起她会易容,恐怕并不是不曾来,而是混迹人群之中。 明棠给她设下上门关,她也想叫明棠瞧瞧自己的本事呢。 别的不知,这易容的本事确实高超,一眼下去没一个像拾月的,就连身形都好似变化了。 明棠便问起可否会读书写字,这些人之中果然只有一人站出前来。 压根不必多想,此人必定是拾月,时下世道艰难,仆役们能吃一口温饱饭便已足够,哪有多余的金钱精力来读书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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