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境午间只睡半个时辰,醒来后便要练字。 徽墨服侍着他,将睡得有些杂乱的头发重新束了,又见沈妙贞打水去给他擦脸擦手,再用润面脂擦了脸和手。 沈妙贞瞧的新奇,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过的比小门户的小姐都精致。 这润面脂据说是花颜阁的生意,他们家可是御庭供奉,宫里的贵人们都用。 沈妙贞也曾在花颜阁外头瞧过,听了那一块花皂就得二两银子,顶得上殷实人家一个多月的嚼用,暗暗咋舌,再也不敢想。 那都是有钱人家才能用的,她这样的人物可不敢肖想。她七岁卖身入裴家为奴,做了三年的三等丫鬟,省吃俭用,才攒下三两银子,还有别的大用处,她可舍不得去花二两银买一块花皂。 裴境练字,用毛笔沾了水,在书房空着的一面墙上写,手腕悬空,很是练习腕力。 他自读书便如此练字,日日不落,有毅力的很。 本朝书法大家王瀚之还曾品评过他的字,说他人虽小,字却有风骨,外圆内有筋骨内涵,形体短秀而骨架劲挺,若是此后二十年心无旁骛专心练字,必成一代大家。 对于王瀚之的评价,裴境内心自得,可却并不想在书法上有什么大造诣。 他苦练字,是为了科考,考官瞧见他字好,也会有个好印象给个卷面的分数。 他旨在仕途,不想无声都用来练字成为什么书法大家。 只是这话却不能同王瀚之这位大师说,王瀚之出身琅琊王家,却不屑权势,最是厌恶贪图功名利禄,醉心仕途之人。 裴境自己用功的时候,除了偶尔会叫个茶,叫个擦手的手巾,并不喜别人打扰,算很好伺候,沈妙贞与徽墨便自己做着针线活,这么一下午就过去了。 这一下午,沈妙贞左手虽止住血,却还疼着,绣活做的也慢许多,可好歹也将两朵牡丹花都绣好,只差几片叶子。 晚膳仍是柳家婶子做的,裴境只用了一碗粥并两块豆沙饼,用的并不和口。 晚上点好火烛用纱罩罩着,屋内一片灯火通明。 小隔间里头,徽墨给沈妙贞弄了新铺盖,便退了下去。 晚上,裴境又开始温书。 沈妙贞看呆,公子也太勤奋了,这么努力不愧能中解元,等她有了假回家瞧见弟弟,得同他说说。 连裴公子这样的候门公子都得勤奋,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读书呢。 夜深了,服侍着裴境睡下,沈妙贞便也在隔间里睡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隔壁有响动。 沈妙贞听了一会,好像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翻来覆去床吱呀呀的响动。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的?”沈妙贞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隔壁传来裴境低低的声音。 “没什么事,你睡吧。” “……” 沈妙贞没继续睡,又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可是饿了?” 7、7 “……”裴境有点不好意思,他年纪不大,作息却像是古板的老头子,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日三餐均有时序,过了时辰哪怕饿着也不吃。 午膳和晚膳用的都不和口,他吃的也不多,可毕竟是十五岁的少年郎,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又要打拳练剑,也确实容易饿。 沈妙贞起了身,披上外衣,点了火烛又用纱罩罩上,拿了灯,便往内室去。 裴境正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毫无睡意。 被昏黄的烛火一照,披散着头发的裴境便与沈妙贞打了个照面。 他一头青丝散着,唇红齿白,点漆如墨的眸子,乍一看好看的像个林子里的山精鬼魅。 沈妙贞瞧的一愣,随即便想起自己的职责来:“公子,可是饿了?” 裴境有点羞赧,好似平日里建立起来的冷酷莫测的形象有点崩塌。 “不,我不饿,只是有点睡不着,你自去睡。”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便咕噜噜叫了几声,这下否认也不行了。 沈妙贞瞧着他的肚子,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裴境抿抿唇,暗恨肚子不争气。他心里叹气,垂下头去:“白日那点心盒子可还有剩的?” 沈妙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点心盒子还是徽墨瞧着公子用的饭少,怕他饿,放在那的。 她把灯放裴境屋里,出去将开柜子将点心盒子拿出来,拿到公子屋里,打开盖子,里头却只剩一点子酥皮,那点心白日就给吃光了。 裴境有些气又无奈的很,旁人都没吃,都是他吃的,他却不记得吃了多少,两三口一个,就吃光了。 裴境瞧着点心盒子上头的描金边,上面三个烫金的“桂祥斋”三个大字,简直要将盒子盯出个大窟窿。 他也学他老师那般的养气功夫,可到底才十五,日日压抑着少年人跳脱的本性,也难免露出一丝半毫。 都怪“桂祥斋”的糕点做的太小,一个只有那么一点大,他几乎一口一个,这礼盒也做的华而不实,盒子挺大,里头糕点只有六块。 因为饿导致的心情不好,裴境无端端对着“桂祥斋”的点心生了闷气。 裴境也不去瞧那惹人心烦的空点心盒子,往床上一倒,拽着被子盖到头上,也不说话。 沈妙贞麻了爪,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点心盒子里头只剩下了酥皮,也不能叫公子把酥皮捞了吃吃,或者叫公子饿着肚子睡。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问着:“要不奴婢去做一碗面来,奴婢瞧着咱们院子里的小厨房里头米面油都有,柴火也是现成的,点了灶做一碗面,不消一刻钟的事。” 好一会,才听裴境闷闷的嗯了一声。 沈妙贞笑了:“那公子且等等,奴婢很快就回来。” “你穿上棉袄出去,别冻着。” 沈妙贞顿了顿,低低答应了,不过是一句随口的关心,她心里也有些暖和了起来。就像徽墨姐姐说的,公子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支使奴婢干活对主子们来说再正常不过,若是主子想,哪怕只是一时兴起,叫你冬日跳水里去捉鱼,也得去。 六公子不折磨下人,她初来乍到服侍,便赏了一匹尺头,还能嘱咐她出去多穿些衣裳,遇见这样的主人,她已经无比知足。 流风阁里的小厨房没怎么开过火,里头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也什么都不缺。 柴火在角落里头,摞的十分整齐,柜子里头有米有面有猪油,甚至还有一筐新鲜的鸡蛋,大缸里头是干净的清水。 沈妙贞撸起袖子,用绳子从背后穿过,再从袖口延伸出来,绕到背后系紧,便将袖口固定住。 灶台的大锅里头倒了清水,将底下柴火点上丢进灶堂,等着水开的时候,她便开始揉面,反复揉光滑,松弛了一会,就用擀面杖擀开,反复对折,拿刀切成细细的丝。 大锅里头的水开了,她将面丢下去,又准备了个大海碗,里头放上盐,酱油,再放一小勺猪油,兑上锅里烧开的水。等面翻滚起来,她又放了一点凉水,面煮熟后,用漏子捞起,放到海碗里。 裴境还在屋里懊悔,他果然不应如此放纵自己,白日的饭哪怕再不和口,也得多吃些,总比半夜被饿醒的强。 沈妙贞端着托盘进来,盘中一个硕大海碗,带着微褐的清汤,白白的面条在里头整整齐齐,上头还卧着一个圆圆胖胖的鸡蛋,鸡蛋旁边有两片绿生生的菘菜叶。 热气腾腾的,泛着一股香。 裴境本就饿的不行,此时瞧见这么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顿时更饿了。 托盘上,沈妙贞还给他拿了一副碗筷和汤勺。 不等沈妙贞给他布菜,裴境迫不及待的用筷子挑了面条,放了一些汤,用汤勺盛了一勺热汤,喝了一口。 人在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 这么一碗阳春面,用的都不是高汤,不过是水兑了酱油弄出来的,若放在平日,他瞧都不会瞧一眼。 现在,这碗平平无奇的阳春面,却在深夜,抚慰了他饥肠辘辘的肠胃。 世家公子哪怕饿极了,吃面的姿势也是很文雅好看的。 用了一小碗,裴境抬头,却瞧见沈妙贞正站在一边,有些局促不安,双眼盯着这碗面出神。 裴境对她招手:“你也来吃。” 沈妙贞一愣,局促的有点不敢:“公……公子,这于理不合吧……奴婢怎么能上桌。” 实在是个胆小的丫头,裴境难得温和了几分:“无妨,这半夜只有你我,旁人也瞧不见,你也用一些,用完就去睡。” 得了裴境的首肯,沈妙贞欢天喜地又拿了一副碗筷,只是她却不敢坐到裴境旁边,跟他平起平坐,只拿了个小兀子,坐到一边,从海碗里盛了一些,慢慢的吃了起来。 沈妙贞没有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只是略略束成一个麻花辫垂在肩膀处。烛火昏黄,将她发顶照的毛茸茸的,像个什么小动物。 裴境用了一碗,肚腹已经有了底,再用的时候就细嚼慢咽,吃的慢了。 他的目光自然落到斜对面的沈妙贞身上。 她的手腕实在是细,细的都有些枯瘦,裴境都有些怀疑,她这么瘦弱,怎么能承担的起一些需要力气的杂活的。 那张小脸也小的可怜,巴掌大,睫毛倒是长长的,眼睛也大,一双瞳仁像是两颗水灵的葡萄。因为眼睛大,则显得那脸越发的小。她脸虽白,却泛着一股不健康的面色,明显是因为吃不到什么油水,身体才没长起来。 视线又瞧到她端着碗的手上,她左手被手帕包着,明显是受了伤。 “你的手怎么了?” 沈妙贞愣了愣,抬起头来,见到裴境望着她,皱着眉头看着她的左手。 “奴……奴婢手笨,今日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 “可用药了?” “用,用了。” “用的什么药?你自己带的药?我怎么没见徽墨从开柜子找药?” 裴境想知道什么的时候,问话简直就是咄咄逼人,哪是沈妙贞一个小女孩应付的来的。 她很快就说了出来:“奴婢寻了一颗刺菜,敷上了,已经止了血。” 裴境眉头皱巴的更深:“受伤了也不跟徽墨说,叫她给你找金疮药,什么刺儿菜的,随便敷在手上,你也不怕烂掉?” 裴境其实是在关心,可这如同质问一样的语气,让沈妙贞吓的以为公子对她不满意呢,鼻子一酸,眼里盈满泪水,好容易强忍着没哭出来,可说话已然带了哭音。 “刺儿菜能止血,奴婢老家庄户人家,受伤了没钱买药,都用这个。公……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给徽墨姐姐添麻烦,求您,别赶奴婢走。” 裴境愣住了。 沈妙贞眼睛红红的,身子也小小的一个,还瑟缩着打着颤,不知道的若是瞧见了,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恶事,欺负小丫头呢。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69 首页 上一页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