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宁继续道:“我骆家虽是想圆了两家旧情,却也不是傻子,由人折辱、将耳光打上脸来。如今陶郎君既已有佳偶,我们两家的口头婚约便不作数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已命文书先生写了退婚书,稍后劳郎君签字画押。 “从前我们补贴郎君的钱,念郎君没有进项,我们也就不要了,但书院那里,当初是我夫君的人情才让郎君去念书的,如今郎君既这样对我们不屑,我也会与书院说一声,以后不用看我们家的面子给夫君留位置了。” “夫人……”陶子和面露紧张,要说什么,玉溪却已经将一份文书拿到他面前,开口道:“郎君签字吧。” 陶子和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不只是妻家的名利地位,还有日后取得功名的机会,以及如今在书院念书备考的资格。 难道现在他要回幽州老家去,再想办法自学备考? 到了京城,到了书院,他才知道自己与其他优秀学子的差距,才知真正的名师是什么样,在这儿,他几乎进步飞速,可回到幽州,他自然要落后于书院那些学子,来年科考,如何拼得过他们? “郎君?”玉溪提醒他,他抬眼看向骆晋雪,乞求道:“晋雪……” 薛宜宁没让骆晋雪开口,只是放缓了声音道:“郎君若是不愿意,我们便要先礼后兵了,或是连同这两年补贴出去的钱,也要一同要回来?我这里可是有账单。” 不客气的话,用一种温婉缓慢的嗓音说出来,竟有种可怕的感觉。 更何况她这样说时,两名带着刀的护卫走到了他面前。 威慑之下,他颤抖着拿了笔,在那退婚书上签字画押。 待他按上手印,玉溪将退婚书拿到薛宜宁面前,薛宜宁随意瞟了眼,将东西收起来。 其实这不过是形式,两家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纳吉下定,并不算订婚。 但她就是要大张旗鼓过来一趟,要立下这退婚的字据,当作两家是订过婚的。 这样便没人说骆晋雪和陶子和是私情,却反而是骆家言而有信,仁至义尽,只是陶子和背叛在先。 骆晋雪在气极之下过来闹事也不过是脾气差了些,但情有可原。 随后薛宜宁看一眼陶子和护着的女子,说道:“听说这姑娘是官宦之后,能诗能画,因家中没落才流亡京城,与陶郎君相识,倒是比我们家晋雪斯文得多。” 听到这话,骆晋雪不由咬唇。 她知道自己不通文墨,字都不认识几个,连写封信都要嫂嫂帮忙。 所以她很努力去学,学认字,学写诗,学弹琴,她知道他们读书人喜欢这样的女子。 可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意。 直接找个文采好的姑娘就好此客气来赔钱,似乎骆晋雪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竟让陶子和有些错愕起来,不知她们今日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第96章 直到回了骆府, 骆晋雪才又拉了薛宜宁急着问:“嫂嫂,你说的平陵公主府赎身是什么意思?报复又是什么意思?” 薛宜宁轻拍她的手,与她一起到她房中, 才说道:“我回来之前,找人暗中打探过那女子的来历,那陶子和是你大哥认识的, 与你又算青梅竹马, 禀性应是可以,我奇怪他为何能做出如此昏聩之事, 所以想看看那女子是何方仙子。 “结果才得知她当真是罪官之女, 流落教坊为风尘女,去年底,被平陵公主府的管家赎了身。不久后便带着一名丫鬟出来,租住在京城一处阁楼内,以卖绣品为生。陶子和与她结识,是因一片写了诗的红叶, 今年清明之际, 陶子和与同窗外出踏春,在颖水捡到一片红叶,上面有女子写的诉愁绪的诗词,陶子和溯水寻之,便见到了那女子。 “可想而知, 这是平陵公主的手段,她得知当初我们是存心毁婚,心存怨愤,所以找这女子来勾|引陶子和,让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骆晋雪心中悲切, 又湿了眼眶,恨声道:“我与他从小相识,他到京城来找我,我为了他反抗大哥,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却抵不过一个风尘女子的诗。 “他如果喜欢能写诗的,为什么当初又要惹我呢?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 她说着,泪水愈流愈凶。 薛宜宁说道:“你不知,这是平陵公主算计好的。诗经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也有唐时诗人顾况与宫女以红叶对诗的佳话,‘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溯水寻佳人,红叶寄相思,这是他们读书人心底的浪漫,而陶子和在那一次清明日,全遇到了。 “更何况那女子生得貌美,又是温柔小意,和他说自己为官宦之后,却又家道中落,所以流亡至此,孤苦无依,陶子和对她自然倾慕又怜惜,而她却精通风月场上媚惑手段,怎能不让陶子和沉迷? “等他知道女子是平陵公主安排过来的,一定会清醒过来,然后后悔,说不准还会来找你,你会心软么?” 骆晋雪怒声道:“怎么可能,我再不想看他一眼!就算是别人存心算计,他但凡有一点想起我,又怎么会上当?甚至连我找上门去,他还护着那女人,我每次,只要想起他在我面前护着她那一幕,就觉得难受要死掉一样……” 她哭道:“是我太蠢,太无知,明明人家看中的就是骆家的地位和身份,我竟然还以为他看中的是我……” 薛宜宁忙劝道:“你错了,他当然看中的是你。他如今的确是上了当,心志不坚受了迷惑,可当初的他是真心实意喜欢你,也是真心要取得功名,做个配得上你的人。你在那个时候看上的,是值得爱的他,只是人会变,当初谁也不能预料到今天,你不蠢,但若沉浸在此时的悲痛中,才是蠢。” 骆晋雪喃喃道:“真的吗,我没错?” 薛宜宁一笑:“自然。然后,明日我会请官媒人到家里来,也会托人替你留意,一为洗清谣言,二也是真为你找归宿,你便好好收拾自己,不可做出伤心悲痛的样子来。” “明日?”骆晋雪吃惊,随后落寞道:“可我不想见媒人,也不想嫁人,以后都不想了。” 薛宜宁似乎早知她会这么说,回道:“陶子和只是一段会过去的往事而已,你也要往前看。” 骆晋雪看向她道:“但嫂嫂,你嫁我给大哥,不也不开心吗?” 薛宜宁脸上一僵,顿时说不出话来。 骆晋雪回过神,连忙道歉:“对不起嫂嫂,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觉得我真的没有力气见媒人……” “我知道,没有力气见,那多等两日也行,见媒人的意思不是说马上给你找婆家,而是杜绝外面瞎传的谣言。”薛宜宁解释。 骆晋雪点点头,因刚才的失言,此时也乖乖道:“我听嫂嫂的。” 薛宜宁坐了一会儿,徐徐道:“嫁给你大哥时,我的确是不愿意的,也有很长时间是不开心的,但嫁给他,也让我遇到了许多让我珍视的,比如我看到了京城外的世界,阻止过百姓一场战乱,他还救了我父亲和哥哥,让我认识你这样一个妹妹,还有我如今尚未出世的孩子,都是我珍视的…… “这几年时光,并不是毫无价值,至于感情的事,我如今想得很少,但也许有一天,我能想明白吧。” 骆晋雪久久地看她,然后说道:“嫂嫂,你以前从不会和我说这些。以前你虽然对我也很好,可我却觉得你离我很远,你不会和我聊天,不会和我说你的想法,更不会提起这些。” 薛宜宁轻笑道:“我就是那种遇到一些事,会沉浸很久走不出来的,所以如今劝你,不要学我,得快点振作起来。” 骆晋雪点点头。 薛宜宁安慰好了她,回金福院,看着院中的茶花发呆。 如今她是真正想好好活下去,想做好骆晋云的妻子,但她确实还没想明白很多事,关于裴隽,关于骆晋云。 裴隽与陶子和不同,她无法说服自己,像剜掉脓疮一样将他从心底拔除,开始新的生活。 但她也想好好对骆晋云。 所以她只能不去想,什么都不想,就过眼下的日子,做眼下的事。 腹中一阵异样感,她低下头,蹙眉轻抚自己的肚子,马上那儿又一动,似是一只小脚蹬过来一样。 这孩子向来文静,但每到下午,总会动一动。 想象着那小小的人儿,她不由露出几丝轻笑。 …… 骆家去找陶子和退婚的消息马上就传了出去。 然后第二天,陶子和到骆家门前跪了整整一天,骆家无人理睬,这更证实了薛宜宁的说法。 于是大部分人感叹,骆家果真是武将之家,重情重义,哪怕发达了也没有翻脸不认人,而是信守承诺,要将妹妹嫁给一个落第秀才。 可恨这落第秀才竟如此不知好歹,还没成婚,就在外养起了外室,莫说骆家这样的门户,就是平头百姓之家也忍不了。 骆家小姐带人去打他一顿,还是客气了。 随后薛宜宁便邀京城最有头脸的官媒人到家中做客,告诉媒人,因陶子和那桩事的耽误,妹妹年纪不小了,所以想托媒人帮忙留意,若有合适的少年郎君,便牵牵线。骆家不在意别的,最重要是门风人品,媒人拿了赏钱,喜不自胜,出去便帮忙说骆家的好话。 自此,骆晋雪的名声便扳回来了。 没想到这一通折腾下来,倒真有户合适的人家找上门,要与骆家结亲。 对方也算名门,祖上曾出过丞相,如今的主家之人为族中三爷,正任一州刺史,算是封疆大吏,要娶妻的则是已故大爷家的独子,名霍澄,算是那位三爷的侄子。 也就是说道,霍澄父母早亡,家中主事人是叔父,没有依托。 原本这样的身份是很尴尬的,高不成低不就,名门之女看不上,身份低微的又太委屈霍澄,像骆晋雪这样的,自然不会去考虑他。 可薛宜宁却发现这霍澄蒙父荫在十七岁时做上京畿衙门一个小录事,随后在几年时间内,一步步晋升,在二十四岁时做到了大理事的七品主薄。 这些岗位都不是闲职,是要做实事的,足以见得,这霍澄虽幼年丧父,却并未迷失志向,而是一步一步,靠自己的能力做上了这七品主薄。 这亲事是霍澄的姨母帮忙说的。 从媒人含糊的言辞中,薛宜宁也听出霍家主母并没怎么管这个侄子,猜也能猜到,若是婶母上心,也不会让他二十四岁还未成亲,所以谈婚论嫁,还要姨母来拜托媒人。 薛宜宁看中霍澄的人品,他远比陶子和坚韧得多,也一定会有锦绣前程,应该也会对骆晋雪好,只是对骆家来说,他眼下的条件太差了些。 经历陶子和之事后,骆晋雪失了斗志,没有主意,一切都听薛宜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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