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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陵身子微顿，头也不转，只是冷声说道:“既知道何为本分，便该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妾室。你可知道——长安城虽看似繁花似锦，但内里如同洪水猛兽，处处有奸诈之人，离了我，你定然要被生吞活剥了不成。” 闻言，葡萄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眼眶中浮现出水雾来，哀怨道:“你又在骗我……” 先是骗她做妾，又要骗她恪守本分。 葡萄一介农女，大字不识，哪里能敌得过谢陵的弯弯绕绕。 谢陵转过身来，他宽大而干燥的手掌，抚摸上葡萄拼命想要遮掩的香肩。圆润的肩头，在谢陵的手下轻轻摩挲着。葡萄心中有气，伸出手拨弄开谢陵的掌心，谁料轻轻一拂，便打掉了。谢陵并不生气，他俯身在香肩轻啄，留下一句:“遮什么，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葡萄已是羞愤欲死，她生来好性，此时也因谢陵的轻浮言语动怒。葡萄转身，拿起榻上的软枕，朝着谢陵的身影扔去。但软枕轻飘飘地落在谢陵脚边，连他的一丝衣角都没伤到。 谢秦氏得知后院的一批丫鬟被发卖时，已经是木已成舟，无法更改的局面了。谢秦氏听罢来龙去脉，暗自觉得不妥，便对钱嬷嬷说道:“陵儿自小省事，不必过多管教，便事事做的周全。他和国公爷一样，只满心扑在朝堂，却从未管过后宅事。如今，陵儿却为了葡萄，而如今大费周章，实在……嬷嬷，从前我只担心陵儿不近女色，日后子嗣令人担忧。但现在，我又怕陵儿是个宠妾灭妻之人，落人口舌，对仕途无益。” 钱嬷嬷宽慰道:“夫人莫急。寻常人家的哥儿，哪个不是迎娶正妻前，已经将身旁有颜色的女子，尝了个遍。世子爷是素的久了，偶尔一发泄，便异于常人罢了。再说，夫人已经为世子爷挑选正妻，待到正妻进门，依照世子爷的脾气，定然不会再做出如此唐突的事情来。” 听罢钱嬷嬷一番劝慰，谢秦氏心中稍安。她打起精神，将挑选好的三位贵女画像，拿出来给钱嬷嬷瞧，个个都是体态端庄，温柔持重的人物。 钱嬷嬷连连称好:“夫人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想来无论挑中哪一个，等到嫁进国公府，都会宜室宜家的。” 谢秦氏微微颔首，便将其中一人的画像抽出，说道:“这其中，高家女最为出彩。她尚且在闺阁中，就和许多贵女小姐交好。我往日里出门喝茶，提及高家女子，竟然无一人说她不好。可见此女擅经营，做主母后能和众世家和睦相处。” 钱嬷嬷自然附和。 谢秦氏想到谢陵，轻声叹息道:“只是这样的女子，陵儿恐怕不喜欢。” 钱嬷嬷忙道:“夫人亲自挑选，世子爷怎么会……” 谢秦氏打断道:“陵儿带回来的葡萄，他口口声声说将她做妾室对待，但却宠的跟什么似的。我私心想着，陵儿大概是中意葡萄这般心思纯粹，没多少弯弯绕绕的女子罢。如此一看，这高家女就不成了。” 钱嬷嬷不解:“妾室自然是要宠爱的，正妻才需要恭敬。” 谢秦氏将高家女的画像，抽出又放进去，心中犹豫不决:“可陵儿是我生的，他的心意，我如何看不明白。罢了，此事我再询问国公爷，由他决断。” 葡萄走过游廊，向湖心亭踱步而去。她敛起眉，面容中满是愁绪。葡萄知谢陵不肯放她离开，但明明骗她做妾的是谢陵，既然将她放在妾室的身份上，想来谢陵对她并没有多少情意在。但葡萄如今却想不通，谢陵为何不肯让她离去。凭心而论，葡萄并没有待谢陵有过半分错处，她决心不肯做妾，可谢陵却只能给她这样的地位…… 葡萄想不通谢陵不肯放人的举动，想来大概是为了国公府的脸面，这才不肯轻易松口。 行至湖心亭，只见两丫鬟正垂首低语着，两人的话语，顺着风飘散在葡萄的耳中。 “……世子爷既然相看了，想来府上很快就要多上一位世子妃了。” “……不知这位新世子妃，脾性如何，好不好相处。” “听闻是高家女，平日里最是温和待下，连惩戒过下人都没有呢。” 葡萄驻足，两丫鬟余光瞥见葡萄，忙行了个礼。谢陵未尝给葡萄正名，这些丫鬟却听闻了葡萄的妾室身份。葡萄虽然算不上正经主子，但是谢陵的枕边人，她们自然不敢懈怠。 葡萄轻声问道:“谢郎君……他要娶妻，是哪家女子？” 两丫鬟面面相觑，见葡萄已经听到讨论声音，索性不再遮掩，便回道:“奴婢听闻，世子妃份人选是国公爷亲自定下的，选的是高家女子。” 高家女？迎春亭一幕幕的屈辱画面，顿时呈现在葡萄面前。葡萄颤着声音，问道:“是高家的谁？” 丫鬟便道:“闺名叫雪薇二字。” 分明无风，葡萄却觉得身子发冷，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在两丫鬟茫然的目光中，缓缓离去。 葡萄固然不聪慧，但从迎春亭回来后，一幕幕的画面时常在她眼前重复，她终于清楚，从一开始，送来的请帖，就不是为了接纳她，和她交友，而是为了羞辱她。迎春亭的故意冷待，捉贼闹剧，哪一个不是在向葡萄叫嚣:她这样卑微的女子，应该终生留在甜水镇，不该来长安城的，更不该进了国公府，靠近谢陵。迎春亭的纷争，听闻王贵女已经被驱逐到乡下去。但在葡萄眼中，王贵女并非只是唯一的一人。那面容温和，却用三言两语操纵局面的高雪薇，也算不上干干净净。 对于那日迎春亭中的所有人，葡萄都全数讨厌，她不想区分高雪薇究竟是真良善，还是假慈悲。在葡萄眼中，高雪薇亦是欺辱她的贵女们中的一员，令她避之不及。 而如今，谢陵竟要迎娶这样一个女子。 葡萄的身份未明，高雪薇未嫁给谢陵，她便这样堂而皇之地羞辱葡萄。若是高雪薇当真成了谢陵的妻子，葡萄作为身份卑微的妾室，在高雪薇手中，哪里还能讨得了好。 葡萄眼中含泪，面前的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看不清晰。她嘲笑谢陵的虚伪，当初言之凿凿地承诺着，纵然她为妾室，也不会受委屈。如今，谢陵却不日要迎娶欺辱过葡萄的高雪薇为妻子，如今面貌反复，让葡萄心冷不止。 葡萄抹去眼角的泪水，让自己不要再对谢陵有着一丝一毫的情意。她不会做妾，更不会做在高雪薇手底下讨生活的妾室。至于谢陵，他愿意迎娶哪位贵女，都与葡萄无关。 葡萄满脑子都在想着:离开这里，离开国公府，她不再是国公府世子爷养的一个妾，而是程葡萄。 谢国公心思没有谢秦氏细腻，他并不在乎谢陵对于女子的喜好，只依照利弊得失，为谢陵挑选了最适合做主母的高家女。 高雪薇得知此事，心中欢喜不已，她心悦谢陵许久，如今得老天垂怜，当真要美梦成真。相看这日，高雪薇好生打扮了许久，足足有两个时辰，发髻拆了又梳，簪子换了又戴。直到快到相看的时辰，高雪薇才缓缓走出门。 高雪薇端坐着，看着风光霁月的谢陵，朝着她走来，那一颗心砰砰乱跳。高雪薇启唇，想要说她自己倾慕谢陵许久，从幼时相见便一见倾心，如今果真得偿所愿，当真是有缘。 但谢陵开口，便是:“高小姐，此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我家中私事，不欲隐瞒于你。我尚且未成亲，便有一妾室，她……出身乡野，不懂多少规矩，想来日后晨昏定省，是万万做不出来的。至于伺候主母，她笨手笨脚，想必会弄得一塌糊涂，便不必要她去做。高小姐若是不允，便可告知于我，我同父母商议，推拒了这门婚事。” 高雪薇只觉得冷风拂面，她心中的千言万语还未出来，便被寒冰冻结在胸口，堵塞的心头发痛。高雪薇自然知道，谢陵口中所说的妾室，是葡萄。王贵女的结局，已经让高雪薇对葡萄心生警惕。如今谢陵的一番言语，明面上是贬低葡萄愚笨不堪，实际不是在劝解高雪薇，待她嫁进去国公府，身为妾室，所需要做的一切，包括早晚请安，伺候主君主母用膳，如此等等，葡萄都不用去做。高雪薇若是不能接受这样一个妾室，便不用再商议婚事。 心中的恨意逐步蔓延，高雪薇不恨谢陵，只去恨葡萄，恨她狐媚子作态，在自己尚且未进门之前，便被谢陵干脆利落地给了个下马威。至于拒绝这门婚事，高雪薇却是想都没想，国公府世子爷的婚事，是上等中的上等，没有人会想要推拒。更何况，高雪薇对谢陵有情意在，更不会推开谢陵，让他另寻婚事。 高雪薇指尖泛白，脸上扯出端庄温和的笑容。 “谢郎君多虑了，我无不允的。” 听到高雪薇唤他“谢郎君”，谢陵难以克制地想到葡萄，他暗自想到:葡萄的声音更轻更柔，唤起来娇滴滴的，更加……悦耳动听。 高雪薇笑道:“妾室而已，谢郎君若是中意，养在府上，当个逗趣的玩意儿，又有何妨。”
第37章 第37章 谢陵同高雪薇的婚期定下, 庆国公府不日便要迎来新的世子妃。谢秦氏为此忙里忙外，十分劳碌，府中的丫鬟小厮也是来去匆匆, 随时等候着领差办事。如此一来, 越发衬托得葡萄的闲香苑冷寂，仿佛是被人遗忘的一隅, 无人问津。 葡萄几次三番想要悄悄离开国公府，但无论她是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还是趁着夜深无人，试图从偏僻小门离开, 她总是会被一脸严肃的侍卫拦下。 那侍卫举起手中的佩刀, 冷声道:“世子有令, 无他允诺，葡萄姑娘不可离开国公府半步。” 葡萄气极怨极, 面对着侍卫, 她甚至一气之下脱口而出道:“他难道要将我困在这里一辈子……” 侍卫仍旧冷冰冰的，只道:“请葡萄姑娘回去。” 葡萄只好原路而返，她绕过亭阁，走过游廊，漆黑的眼珠中，倒映着晃眼的光亮——那是悬挂于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烛光明亮温暖，葡萄却眼角微湿，她想起了自己成亲时的场景。那时，纵然程阿婆和葡萄耗费许多功夫，翻修屋子, 剪贴红纸贴在窗棂上，却无法掩藏葡萄的家境寒酸。也是在那时, 葡萄以为自己遇到了此生最珍视她的第二个人，她心甘情愿地，充满期待和憧憬地将自己，交给了谢陵。 但如今，谢陵又要成亲了。 葡萄柔软的唇瓣轻轻发抖，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苦涩，她想道:谢陵应该是不会欺骗高雪薇的罢，毕竟高雪薇家室颇高，又懂读书识字，谢陵怎么会舍得骗高雪薇呢。谢陵会欺骗的，从来只有葡萄这个卑微不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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