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谢陵安置好一切事宜,要快马赶回长安城去。路上无论风雨,谢陵都未曾停下脚步,心中的那抹不安,让他不停地挥动马鞭,朝着长安城靠近。 他想,只要见到葡萄,无论是噩梦,还是不安,都会在瞬间消弭。
第42章 第42章 谢陵骑着骏马, 一路风雨兼程地赶到长安城,连片刻闲暇都未曾有过。他身上穿的宝蓝直缀,沾染了泥泞, 谢陵都来不及理会。骏马终于停到了国公府门前, 谢陵轻扯缰绳,翻身下马。那骏马同样的风尘仆仆, 只等谢陵下了马,就扑腾一声跪在地面,阖上眼睛昏厥过去。 谢陵阔步走向国公府。几个小厮正按照谢秦氏的吩咐,取下来旧灯笼, 待重新糊了红纸, 再将灯笼挂上去。这会儿小厮看到谢陵, 面上露出欣喜之色,手中提着大红灯笼, 给谢陵行礼问好。 “世子爷回来了, 夫人若是知道,肯定要开心坏了。” 谢陵原本准备迈向闲香苑的脚步,顿时微微一僵,硬生生地转了方向。于情于理,谢陵都该先拜见长辈,纵然他回来的原因,是因为葡萄,但一回来就急匆匆地往女人院子里赶,落在旁人眼中,未免会觉得他急色。 谢秦氏得知谢陵归来, 脸上自然是喜色浓浓,她带着钱嬷嬷守在门外, 一看到谢陵就“陵儿陵儿”地唤着,话没有说上几句,又心疼地想要落泪。 谢陵出声宽慰几句,谢秦氏用手帕擦拭了眼睛的泪,问道:“鄞城事情可有了结?” 谢陵沉声道:“并未,只是大事已妥当,剩余的,不过是些细枝末节处罢了,不必我亲自在场。” 谢秦氏看着谢陵,眼眸微亮,声音中满是欣慰:“我自然知道陵儿能干。你此次归来,趁着机会将婚事办了,到时家中有了儿媳,也能有人同我做伴。” 谢陵拢眉,不欲提及此事。谢秦氏对婚事说的多了,谢陵反而觉得心中厌烦,蓦然说道:“母亲若是觉得孤单,何必等到高家女进门,葡萄独自在闲香苑,正是百无聊赖。她与母亲,恰好能彼此陪伴。” 提及葡萄,谢秦氏神色微僵,她余光瞥见谢陵神态自若地谈论起葡萄,心中大呼不好。谢秦氏知道谢陵去鄞城,是要做大事情的,不能有丝毫分神,便将葡萄身死之事,隐瞒下来,唯恐扰乱了谢陵的心思。 此刻,谢秦氏却隐约后悔起来,不该将葡萄之事,有意隐瞒,如今贸然提及,更显得突兀。 谢陵神色倦怠,见谢秦氏没有可叮嘱的,便淡声道:“母亲先行休息罢,我回房去。” 他脚步匆匆,谢秦氏竟来不及出声阻拦。 既拜见了谢秦氏,谢陵便不做犹豫,径直朝着闲香苑走去。越靠近闲香苑,他那颗疲惫不堪的心,逐渐变得安稳,甚至有几分雀跃。谢陵已按照养鸟人的法子,冷落了葡萄许久,谢陵不知这法子,究竟是折磨葡萄,还是捎带着把他一起折磨了。只是谢陵心意已定,无论葡萄是否变成了听话顺从的雀鸟,他都不会再如同之前一般,冷着葡萄,不见葡萄了。 谢陵推开闲香苑的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萧瑟。谢陵拢眉,面上浮现出淡淡的不喜,暗道:闲香苑的丫鬟们,竟懈怠至此,连清扫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定然要好生惩戒,才能让她们长上教训。 谢陵朝着里屋而去,软榻、靠椅、窗边……皆没有葡萄纤细的身影。谢陵拧眉,叫住一个小丫鬟问道:“葡萄去了哪里?” 他以为,葡萄是离开了闲香苑,正在别处闲逛。谢陵看着黯淡的天色,想着自己离开时,葡萄还害了病,如今病不知好了没有,就在这样的天,出门去了,身上的衣裳不知穿的厚不厚。 小丫鬟身子发颤,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谢陵看了厌烦,便冷声呵斥了几句。小丫鬟顿时更怕了,双腿一软跪在地面,口中颠三倒四地说着。 “葡萄姑娘没去什么地方,她是死了……夫人把葡萄姑娘放在一口小小的棺木里,水托着她便走了……” 谢陵愣在原地,脑袋里充斥着嗡嗡作响的声音,明明是简单的两句话,谢陵却突然听不懂了。 ——什么叫水托着就走了。 ——还有……是谁死了。 谢陵看向那小丫鬟,脸上的冷意更重,质问道:“哪个死了,你若是说不清楚,胡说八道一通,就将你撵出府去。” 小丫鬟忙将自己知道的,尽数都说了出来:“……葡萄姑娘害了病,吃了许多的药,却总不见得好。到了最后,竟是救不过来了。葡萄姑娘不想留在国公府,就求了夫人给了恩典,想法子回故乡去了。” 一字一句,字字清晰,谢陵再没有听不清楚的地方,可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下去。冷风吹来,小丫鬟不禁身子瑟缩,谢陵却仿佛没有知觉了一般,仍旧站在风口中,仍由冷风刮他肌肤,渗入骨髓。 谢陵拼凑出来了大概,葡萄没了,她宁愿死后回那个偏僻的甜水镇,都不肯留在国公府,让谢陵见她最后一面。 心被慢慢地揉碎,直到鲜血淋漓,再感受不到疼痛。 谢陵脚步虚浮,朝着屋内走了两步。他心底五味杂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茫然,愤怒……一时间,连谢陵都分辨不出,他此时的心绪如何。 他想,大概是愤怒更多罢。谢陵从鄞城赶回长安,快马加鞭,走了整整一十三日。他合拢眼睑休息的时辰,零零散散地凑起来,也不足两个时辰。谢陵身上带着的白面饼子,已经吃的连渣儿都不剩下。一开始,白面饼子还是软的温的,后来就开始变得发干,最后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但谢陵为了早日赶回长安城,他没有停马买上一份温热的饭菜,再行赶路。因为谢陵知道,人的心底蕴藏着懈怠,他和骏马,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若是突然停下,一人一马,怕是再不肯艰难赶路。 因此,谢陵没有停下,淅淅沥沥而下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发丝,落在了骏马身上。带着寒意的雨水,让骏马身子一颤,在经过一个水坑时,陡然失蹄,倒了下去。宝蓝色直裰沾染了腌臜的泥泞,大小不一的泥土,在华贵的绸缎上面,留下大片的痕迹。若是在平日里,谢陵早就满脸嫌恶地将衣裳脱下,换上崭新的外袍。可是如今,谢陵无心顾忌这些细节末节的小处,他从泥泞中,寻到缰绳,将倒在地面的骏马拉起,重新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如此披星戴月,谢陵为的,不过是见葡萄一面,用手碰着她消瘦的肩头,掐着葡萄的脸颊,看她那些软肉长回来没有。 但谢陵等来的,却是葡萄身死,满室寂静。 谢陵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格外冷静淡漠,仿佛无一丝一毫的情意在。 “何时去的?” 小丫鬟算着时日:“大约一月有余了。” 小丫鬟偷偷地觑着谢陵的神色,见他眉眼中无悲无喜,如同往常一般,心中不禁对葡萄多了几分怜悯——就连身死,都没换来世子爷的怜惜,当真是可怜人。 谢陵口中喃喃着:“一月有余,竟然这么久了……” 说着,他抬脚朝着屋内走去。屋里显得空空荡荡,谢陵试图寻找出葡萄存在过的痕迹,却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谢陵不知道,隐瞒此事,是葡萄临死前的叮嘱,还是旁人的意思。 摆架上,放着一个空瓦罐,是葡萄酿造的杨梅酒,吃剩留下的罐子。谢陵抬起手,抚摸着那个瓦罐,一瞬间,他脑袋里顿时冒出来许多画面。 ——杏花坊中冒失的葡萄。 ——成亲当日,含羞带怯的葡萄。 ——阿婆故去,窝在谢陵怀里寻求依靠的葡萄。 ——分明那样柔弱,却胆敢反对衙门的命令,倾尽全力也要留住谢陵的葡萄。 ——抱着杨梅酒,和他一起离开甜水镇,奔赴长安城的葡萄。 …… 谢陵下意识地呼唤出了葡萄的名字。心中的酸涩在提醒着他,那萦绕在胸口,久驱不散的不是所谓的愤怒,而是失去葡萄的难以置信和痛苦。 谢陵不肯承认这一切,葡萄离开长安,回到甜水镇,便是证明她对谢陵无丝毫余情,生前不欢而散,身后不留旧情。 既然如此,谢陵深觉,自己不必对葡萄留有半分余情。他喃喃道:“死就死了罢,本就是卑贱之人。人低贱,命也低贱。” 说罢,谢陵便要转身离开。他手掌微动,却不慎碰倒了摆架上的瓦罐。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谢陵来不及去接,便看到那土色的瓦罐,在他面前成了碎片。 谢陵痴痴地看着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片,想起小丫鬟所说,葡萄是病死的。因病而死,那该是何等的疼痛。 谢秦氏得知谢陵来了闲香苑,心中焦急,连忙让钱嬷嬷来看。钱嬷嬷看谢陵站在屋里,双眸盯着地面的碎片,便道:“快来几个丫头,把这屋里打扫干净。” 钱嬷嬷又转身对着谢陵道:“世子爷快离开这里罢,仔细别伤了手。” 谢陵不去看钱嬷嬷,只道:“葡萄死时,你可看见了?” 钱嬷嬷见谢陵已经知道此事,便不再隐瞒,轻声应道:“是。” 谢陵想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最终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她……去时,可曾落泪?” 钱嬷嬷只得如实答道:“下人来禀告时,葡萄姑娘就已经去了,至于落没落泪,实在不知。只是……葡萄姑娘身形消瘦,想来是好一番受罪,临走时身子倒安详的很,如同解脱了一般。” 钱嬷嬷本是顺口一说,不曾想落在谢陵耳中,却如同利刃一般,片片没入他肌肤中。 谢陵捂着胸口,只觉得里面放置了一块巨石,堵塞的他喘不过气来。 谢陵跟着钱嬷嬷,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启唇,说了句:“大概是落了泪的。” 钱嬷嬷不明所以,转身看去,却见谢陵脸色苍白如纸。钱嬷嬷正要上前询问,便见谢陵身形摇摇欲坠,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钱嬷嬷大惊失色,脱口叫道:“世子爷!” 谢陵如同秋日落叶,颤悠悠地倒在了地面。他从鄞城到长安,始终绷紧着一根弦,那根弦是为了葡萄。如今葡萄离开,弦陡然松开,谢陵这十几日的劳累,瞬间涌上身来,让他再也支撑不住。 谢陵仰面倒在地上,他眼睑微动,看着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口中道:“那样的疼痛,定然是落了泪的,落了的……” 眼睑沉沉落下,谢陵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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