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歹人作祟,官府行动迅速,当天不到傍晚,知府便遣了一众差役打听搜查。 这一打听,果然有了眉目,事情还要从姜盐等几个江洋大盗伏法开始说起。 去年年底,自姜盐等人秋后被斩首后,鄱阳湖上一部分水匪失了头目,作鸟兽散,有的从良,有的仍旧不思悔改,上了岸与另一伙雕儿手勾搭上,专爱拐卖妇女,一旦得手,便驾小舟顺水而下,到了烟花之地,卖她个百十两。只不过之前妇女失踪多在正月里,知府捉了几个外地的贼人定贩良人的军罪,不想平安了一段时日,这会儿又现事端,显然上次没有抓尽,叫这伙水匪蒙混过去。 当天夜里,白日逃出的少女从一座破败的民宅里翻出来,她躲了一天,就藏在烧火的土灶里面,蹭了一身的灰。这屋子没人住,那追来的贼人显然进来翻找过,何平安还记得傍晚时分有几个官差从外路过的声音,若是顾兰因不在这座城里,她定然早早冒头出来,只是如今不是冒头的时候。 她要逃,这就是一个天赐的机会。 何平安时刻留意墙外声音,因这身衣裳颜色鲜艳,临出门前她将衣裳全部反穿,地上滚得脏兮兮的。 她循着记忆往当初落轿的民宅里找去,因为没有鞋子,一路走来声音轻轻。 她记性一向好,但快到地方了,却不敢贸然靠近。 何平安查看四周,先躲藏起来。 月上中天,四下门户紧闭,窄窄的巷子里,到了三更天,几阵冷风袭来,一家屋门忽然开了一条缝。 “七哥,咱们走吧。” 穿着黑衣的小侏儒在前打头阵,因为挨过打,这会儿还一瘸一拐的。 他身后一人肩上扛着一个少女,衣着发髻都换过一套,两人挑了个好时辰将柳惠娘换了个地方,正好与之前的季三娘藏在一处,季三娘此刻已经醒了,被五花大绑。 那间宅子这会儿住了一家三口,不过跟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到了地方,众人不敢点灯,抹黑找到地道入口,将人藏进去。 “大白天做这样的事,只怕明天就要闹得满城风雨了。七哥你也真是的,鬼迷了心窍。” 妇人打扮的女子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她抱着一个小侏儒埋怨了句。 许三七啧了声,也是懊悔:“我当初跟小三子可是盯了好久,见是个傻子,又有一副好模样,这才决定下手的,且这一下手就是三个,事成之后一年生计不愁,反正咱们也不在这个破地方待着了,怎么不心动。” 年纪轻轻的小侏儒名叫小二,头发花白的侏儒名叫小三子,正是挨打的那个,他一听许三七说这话,不自觉就摸自己两个被揍乌了的眼眶,唉声叹气:“怎么说?跑了的那个我看不傻,还聪明着呢,她要是报官,咱们可能等不到明日,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被人端掉了。” “不急,咱们在那边躲了一下午,不见官差围捕,想必她还没有告官,咱们须得趁着明日她告官之前将人送走。” 妇人皱着眉,似乎有些想不通:“既然不傻,为何不报官?你们做事也太不谨慎了,有可能这是个圈套。” 她说着冷笑了一声,抬眼看门,猜测道:“说不定官差就站在了门口,专等你们探头,一网打尽。” 许三七扭过头,不知为何,左眼皮跳个不停。 他缓缓往门边走,贴耳朵朝外听,夜晚只有风卷过巷子,刮过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许三七斗胆将门闩抽开,那门开了一条缝,正对上一只眼睛。 唇红齿白的小厮咧嘴笑了笑,给他拱手作揖,偏这是大半夜,跟个鬼一样,精壮的汉子被吓得倒退三步,被人一拳打中面门,闷声倒地。 两个应捕并一个少年人从左右两侧墙下冲进来,屋里黑漆漆的,其余几个贼人见状,一溜烟往地道跑,只有最后说话的妇人站着不动。 穿着墨色细领大袖道袍的少年人瞧了她一眼,妇人指了个方向。 一锭金子当即抛过去,妇人喜笑颜开。 顾兰因进了地道,他吹开火折子,借着火光将穿着红衫的少女拉近,正要开口说话,她先回了头。 顾兰因微微一怔,随即就将火光吹灭。 他出了地道,见那妇人还在看金子,走近后没有预兆地,忽一把夺过来。 妇人张着嘴,见手上空空,难以置信。 “你怎么、怎么出尔反尔!” 顾兰因抛着手上那锭金子,心情坏极了。 而季三娘被应捕解开绳子得以逃脱,出了地道,见院里站着方才那个少年,二话不说便跪在他身后磕头。 顾兰因回过头,妇人指着季三娘就道:“不是你说的么?穿红衫的,梳着双丫髻,模样标致的,可不就是她,你怎能出尔反尔?” 顾兰因蹲下身,捏着季三娘的下巴仔细看了一遍,眼神挑剔。 左右不过一锭金子,少年人离去之前仍旧丢给她。 只是季三娘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一时不知所措。 他……他在嫌弃自己?
第40章 第四十章 几个应捕将人送回去, 等着帮手赶到,顺着地道摸向外头,只是还剩一人始终未曾找到。 柳夫人见女儿完好无损回来了, 悬着的心落下一半,连忙问她何平安的下落, 奈何柳惠娘光摇头, 什么也说不出来。 翌日知府升堂, 昨夜的妇人将这一伙歹人的底细尽数道出,知府写下广捕文书,另又出了一张榜文,重金悬赏何平安的下落。而陈太太得知此事,先就昏了过去,陈俊卿带着她去柳家,柳夫人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跪在她跟前, 说要去衙门立赏票,出重金作谢, 誓要找到人。 几个人到衙门, 却见已经张贴了榜文, 榜上人叫何平安,乃是富商之妾。 “原来她姓何。” 陈俊卿看着画像, 听耳边一个衙门里的小差役道:“早先咱们就见过她, 当初跟着野男人私奔, 被捉回来,吃了杖罪, 没想到现在还能听见她的名字,这女人就是个天生的浪.货, 说是失踪了,怎么别人都找得回来就她没个踪迹?我猜呀,定然又是跟哪个男人看上了眼,又逃了。” 陈俊卿扭过头,正想从他这里再打听一些她的前尘往事,不想那小差役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顾兰因昨夜似乎没有睡好,眼下有几分疲倦,两人拱手行礼,顾兰因说了些劝慰的话,从衙门离开。陈俊卿心下还以为顾兰因是过来瞧热闹的,殊不知他早早就进了衙门,知府写榜文,他自己出了五十两作赏。现如今浔阳四个城门都严加搜查,他先出十五两银子给外出搜寻的应捕作盘缠。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应捕有的混迹两道,耳目最广,不出三日,两个小侏儒先落网,至于那几个精壮的汉子,船上跑了一个,因面貌过于平庸,陷入人海之中,反倒最难抓捕。 知府盘问无果,将人丢进牢,三五一比,仍旧一无所获,展眼就过去一个月。 陈太太从衙门里知晓了何平安先前的身份,见与自己猜测的大差不差,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挂念她这个人。 如今暮春时节,天气渐热,平荆村稻子青青,一白衣少年乘着春光,骑驴上门拜访旧友。 他身后一个女子戴着锥帽,一路跟来,薄汗打湿了花一样的面庞。 顾兰因喊她璧月,如今无论去何处都要带着。 陈俊卿知他已经成婚,只是不曾见过他的妻子。两人下棋时璧月在一旁沏茶,发髻高绾的少女穿一身鲜艳衣裳,神情十分恬静,不过抬起眼,两泓秋水含情脉脉,声音宛若娇莺,让他有一瞬的心荡目摇。 “这是你的丫鬟么?”陈俊卿问。 顾兰因捻着棋子,聚精会神盯着棋枰上的走势,头也不抬,随口道:“一个妾罢了,不过会伺候人,又比其他丫鬟识趣,故而放在手边。” “这样妙的人,若做丫鬟……”少年声音轻柔,日光洒在眉宇之间,他笑道,“似乎是暴敛天物。” 顾兰因嗤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再如何的妙,也只是个女人而已,花钱既买了她,总要对得起我那八十两银子。” “顾兄往先读书时便不近女色,我原以为你如今改了性,不想还是老样子。若花八十两只买一个伺候的丫鬟,确实亏了,我这里有个两个丫鬟,十分勤快。” 顾兰因坐直身子,伸手接过一盏茶,他撇开浮末,微笑道:“你要送我丫鬟?” 陈俊卿放下手上的棋子,诚恳道:“实不相瞒,我愿意出八十两,再送两个丫鬟给顾兄,只求顾兄看在你我旧日的情分上割此一爱。” 顾兰因望着清澈的茶汤,嘴角微微翘起。 落花时节,桃叶传情,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身穿霜色云纱直裰的少年朝璧月招了招手,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我瞧瞧,你不过就一张脸罢了,能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我的这位同窗在见你的第一回 就如此大方。” 他捏着她的脸,乖巧懂事的少女跪在他身边,任他为所欲为。 顾兰因垂着眼帘,像是对待一件案上摆着的器物,末了将她贴近的脸狠狠推开,他掸了掸袖子,对着陈俊卿笑道: “这一无是处的东西,既然俊卿你喜欢,我送你就是,至于你那八十两就免了。” 陈俊卿知他是巨富之家,也没有强塞给他,当下吩咐人去整治一桌丰盛的饭菜,留他吃饭。璧月当日就留在了陈府,此事陈太太半点不知,而金霜知道了,哭闹不止,陈俊卿有了新欢,却还耐着性子哄她。 “这是朋友送给我的,不收怕拂了他的面子,现下就放在耳房里,平日只做些洒扫的活,你放心,她那身份上不得台面。” 金霜哭红眼睛,将那耳房里的女人拉出来,正逢上璧月在梳妆,少女乌发逶迤,粉面红唇,活色生香,她不看倒好,这一看恨不能拿刀划破她的脸。 “你就在诓我!”金霜扑在他怀里锤他胸口,咬牙切齿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这会子冒出这样的女人来,你当我眼瞎?等你娶了正房太太,再一起娶了我和这个贱人当妾,真是享尽齐人之福。” 她混乱中一巴掌甩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响,陈俊卿捂着一边的脸颊,脸上的温柔之色褪去。 一向俊朗的少年郎转过了身,他拿帕子擦拭血痕,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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