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匆匆上楼,叩了叩门扉,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回首看了公子一眼。 冒雪而来的年轻人神色淡漠,到了门前便将门一脚踹开,他提着手中灯笼向里看了一圈,冷笑道:“果然跑了。” “去这屋前屋后瞧瞧,如今下这样的大雪,周围都是山,她跑不了多远。” 顾兰因进了这间屋子,伸手先摸被窝,见冷冰冰的,便知道已经跑了有一会儿了。 片刻钟后,屋外的十几个护卫顺着屋檐下留有的脚印,朝这后山追过去。 店主沏了好茶,又重新铺好床被,本以为他要留在店中等消息,今夜留宿此地,谁知道顾兰因自出了门,就再没回来过。 店里现如今只有成碧一个。 “顾公子这也太急了。”店家道。 成碧望着门口,眼神复杂,却又不好开口。 山里积了两三日的雪,越往里越难走,顾兰因原先与几个护卫一起,听到山中有狼啸,他缓缓停了步子,抽出了护卫的一把苗刀。 “少爷,今夜风大雪大,您先回去罢,切莫冻坏了身子。” 顾兰因望着周围狰狞的枯枝,摆了摆手,大抵是想起旧事,一时有些沉默。 几个人继续往前,离狼嚎声越来越近。 顾兰因望着雪地上的脚印,脸色变了变,等到护卫往前又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滩血,已经结冰了。 这附近脚印杂乱,既有人的,也有狼的。 “这要是少奶奶杀的,想必人就在附近。” 几个人分散开来在附近寻找。 夜色深沉,穿着白衣的男人几乎与雪景融在一处,难以分辨。 他在这一片找了许久,脚下却突然踢到一只鞋,他怔住,似是想起什么,慢慢抬起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顶头的树杈上猛地落下一个影子,男人来不及躲闪,被压倒在雪地里。 摔下来的少女冷得不得了,颤颤爬起来,见有人给自己垫着,定睛一看,吓得大叫了一声。 而顾兰因才抬起头,又被身上的人按下去,吃了一嘴的雪。 他猜到是谁了,反手死死拉住她的腕子,一个翻身,将人狠狠压在雪地里不能动弹。 他一手拨开她的乱发,找了将近一夜,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顾兰因恨不得掐死她。 “你可真是让人好找。” 何平安冷得发抖,怕他打自己的脸,先把脸埋到他胸口。 “知道冷了?” 顾兰因爬起来,将人推开,他随身带绳子,就将自己和她的手绑在了一起。 他这会儿辨着方向,打算先将人带回去。 但走了几步,地上雪忽然崩裂,尚未反应过来,何平安往下一坠,连带着他一起拖了下去。顾兰因闷哼了一声,后背像是砸到了石头,他眯着眼,看不起周遭的环境,伸手摸了摸,只摸到许多枯萎的藤蔓跟碎石子。 “何平安?” 他拍了拍何平安的脸,见人没有动静,伸手探她的鼻息,也不知刚才落下撞到了她哪里,这会儿人是昏的,气息微弱。 顾兰因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发现身后有个山洞,便先吹燃自己身上带的火折子,他借着一点火光,见山洞空空的,里头都是些枯草藤蔓,趁着火折子还未熄灭,拔了一堆枯藤先点燃,随后才把何平安抱进来避风雪。 长夜漫漫,山洞里,姿容狼狈的年轻人坐在火堆前,他捂着她冰冷的脚,眉眼间堆着浓浓的倦意。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他才闭上眼不久,几只猴子落在山洞外头,手里拿着石头唧唧哇哇把人砸醒。
第60章 六十章 顾兰因抬袖遮挡, 猴子手里的石子丢完了就丢栗子。 顾兰因见状,将山洞里的石子统统投出去,他投得极准, 先前砸他的那几只野猴反被砸得哇哇叫,如今龇牙咧嘴在洞门口徘徊。 他在山洞里重新生火, 将一堆栗子都丢进火堆里。 身旁的少女缩在一堆枯草上头, 尚在睡眠之中, 她的鞋丢了一只,另一只也被雪水浸湿,穿不了,顾兰因出洞前将身上的氅衣脱下盖在她身上。 这一处洞穴位置隐蔽,在陡峭的崖壁上,不高不低,周围枯松倒挂, 众多藤蔓纵横交错, 遮挡住了洞口,平日只有山里的野猴子过来。 顾兰因见左右无出路, 先缩回了洞里。 栗子在火堆里被烤得外皮焦黑, 他捡起枯枝从中拨出几只。 这些猴子丢了有一堆, 若要果腹充饥,也勉勉强强。 顾兰因瞧着洞里大小, 又收拾出一堆枯草藤蔓, 听到洞外野猴去而复返的声音, 微微挑起了长眉。 男人解开身上的汗巾子,出来后从那几只野猴里挑了只最容易欺负的, 故意招惹它,专等它扑来时伸手捉住。“啊啊啊啊——” 被捉住的野猴放声大叫, 惊飞了周围树上的鸟雀,其余几只猴闻声就要救它,却被顾兰因几棍子打得嗷嗷叫。 他回了洞穴,见何平安还未醒来,便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 她昨夜里树上受了寒,顾兰因抱了一夜,只觉得怀里头像是揣了一块冰,如今不过出去一会儿,她又浑身发烫。 顾兰因盯着她那张脸,伸手把她的脉搏,半晌,出去找了一抔雪回来。 他将洞穴入口堵住,耐着性子给怀里的少女擦身子。 虽早已坦诚相相见,但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扒她的衣裳还是头一次。他拿着雪水融湿的帕子,像是对待一件玉器,动作轻柔,察觉到她微微打颤的身体,顾兰因缓缓停住手。 “还知道醒过来?” 怀里的人不吭声,不过她伏在他的肩头,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暴露了此刻的状态。 顾兰因摸着她滚烫的脸颊,将那帕子覆在一团雪上,问道:“怎么哑巴了?” “热、难受。” 顾兰因笑了笑,方才的好性儿散的干干净净。 “这是你自作自受。” 他动作粗.暴,恨不得把她一层皮都擦下来,听她闷哼的声音,顾兰因道:“如今你账上要再添三万两银子,要是熬不过去,你死了我就将你配阴婚,挣些零头以补亏空。” “又不是我求你花那三万两。” “你说什么?”顾兰因气笑了,他将她衣裳穿好,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道,“别跟我装傻,李毅坏事干绝,要不是我肯出钱救你,你早进到窑子里被人玩烂了。” 官府里那些应捕看他身家丰裕,找起人来故意耽搁时日,顾兰因明面上出了几两银子,暗地里则在江湖上下了厚赏。 “你也别假惺惺的。”何平安攒着一口气,冷眼瞧他,“要不是白泷在人跟前卖我,我何至于此。” “她粗笨极了,可没有这样大的能耐。” 何平安料到如此,她眼下身子虚的厉害,便往草堆上一躺,离了热源,一个人缩成一团。 白泷粗笨又如何,心也是坏的,与他同出一辙,自己受这无妄之灾,凭什么要还他三万两。不过老话说的好,债多不压身,既然又背上三万两,八辈子都还不完,那和他计较这些做什么。 时机到了,该走就走。 山洞里火光渐弱,风从草叶间的缝隙里钻进来,顾兰因拆了发髻,重新梳拢头发。他将地上的氅衣掸了掸灰盖过去,可她却像是惊弓之鸟。 顾兰因慢慢直起身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落在她身上,良久,仿佛是想起里一幅久违的画面。 十六岁的时候先生带着书院里的弟子外出游学,他那时候跟着一起从江西回了徽州。 二月天里细雨蒙蒙,春雷震震。 月底他又遇上了之前在土地庙里躲雨的女孩。 原来是赵太太带着女儿去庙里探望赵老爷的乳母,顺带着为菩萨烧一炷香,祈求家中生意兴隆。 城外的碧山寺是前朝古刹,距今有两百年的历史,寺僧敏清博学多才,精通禅理,风流俊爽,书法堪称一绝,出家前与张先生是旧友,情谊深厚,这一次路过,张先生带着顾兰因等几个弟子上门造访。 顾兰因跟几个同窗在寺庙里吃过斋饭,闲来无事,众人都在屋中躲雨,他撑伞去了后山。 春雨朦胧,青山妩媚。 这山里有一座宋代大儒的衣冠冢,就在茶园后头,小时候顾兰因跟着师父从坟前路过,坟前的石马长满了苔藓,无人打理,藤蔓遍地,他在那儿埋了一块玉坠子。 他走到附近,先听见女孩的呼救声。 穿着雪青直裰的少年将伞收下,穿过树林,循着水声,找到一条浅浅的山溪。 细雨若游丝,打湿他的衣摆,清清冷冷的少年躲在树林暗处,先瞧见的是一抹亮眼的鹅黄色。 赵老爷的乳母一辈子信佛,如今老了在山中清修,她的庵庙在茶园边上,因离得近,赵婉娘又不爱听她跟母亲念经拜佛,便跟小丫鬟来衣冠冢附近耍玩,结果一招不慎踩到藤蔓上滑落至此,崴了脚不说,手还被锋利的石头刮破,流了好多血,那小丫鬟草里的藤蔓弯弯曲曲,像是蛇,胆吓飞了一半,她说是去找赵太太,但直到如今也不见踪影。 赵婉娘一人在山里,怕的紧,左顾右看,喊也喊了,偏没个人来。 天上雨丝丝缕缕,绵绵密密,打湿她的脸颊,她垂着眼,忍着疼,用溪水清洗伤口,不觉身后有人走过来。 头顶一暗,赵婉娘吓了一跳,差点扑倒了水中。 顾兰因撑着伞,再见面,见又是她,女孩鬓角都被雨水打湿了,雪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微微泛着红,像是狠狠哭过一场。 少年心下微悸,漫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赵婉娘一动不敢动,眼神躲闪,听他笑了一声,窘迫地蹙起眉头,悄悄侧过身子。 顾兰因看穿她的心思,偏不说破,一个人将身上干净的帕子取出,给她递过去。 他像是在逗她,等着赵婉娘伸手,再收回来。 “你……嘶。” 少年人攥着她那只腕子,小心地替她擦拭伤口,赵婉娘怕极了,嗅到他身上的篱落香,忍着疼就要抽手。 顾兰因瞥了她一眼,道:“不疼的。” 他俯身挡着飘风雨,等擦干净她手上的血和水,将随身带的治伤的药洒了一点在上头。 她咬着唇,手指在发抖,轻轻挠过他的手腕,顾兰因飞快地给她包扎好,这之后砍断附近缠脚的藤蔓,退得远远的。 赵婉娘穿着鹅黄的春衫,一瘸一拐站起来,狼狈中又显出几分少女的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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