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中并未点着寻常寺庙常点的檀香,而是点的沉水香,沉水香虽味道浓郁,但里面却多加了白棋的缘故,鼻尖带着一股绵软与酸梅的气息,接着再有淡淡的乳香,中和了沉水香的霸道,在这般天气闻着很是舒服。 皇上微微颔首,看向弘时道:“你可知道这香料中还加了什么?” 既然弘时想为自己带路,在皇上看来,弘时肯定不止是带路这么简单,而是胸有成竹的一种邀约,邀约自己一同品鉴月地山居之美。 如此,皇上自然要趁此机会考一考四爷长子的学问。 在皇上看来,弘昼也好,弘历也好,都是好的,想必身为兄长的弘时是学问更加出众。 可怜的弘时却只是单纯的想为皇上带路,在皇上跟前刷刷存在感啊。 他嗫嚅一阵,低声道:“皇玛法,这就不是寻常的沉水香吗?哪里有加什么东西?” 早知会如此的四爷是脸色沉沉。 皇上却并不在意,想着人各有所长所短,男子对香料不了解也很正常:“想必是朕年纪大了,鼻子灵敏的缘故,只觉得这沉水香中还增添了白棋这一味香料是不是?” 白棋? 白棋是什么? 虽说皇上已给了弘时台阶下了,可弘时根本不知道白棋是什么东西。 好在四爷抢先开口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的确是在沉水香中添加了白棋这一味香料。” 他含笑解释起来:“原先儿臣在沉水香中添加白棋还是绿棋是犹豫不决,可绿棋的香气给人以凉飕飕之感,若用在秋日倒是不错,可如今正值初春,儿臣觉得白棋更为合适。” “更何况皇阿玛如今耳清目明,连这香中添加了白棋都闻得出来,怎么能算年纪大了?” 十三爷也跟着道:“是了,四哥选的极好,虽说白棋与绿棋无论是生木还是土沉,皆为上等棋楠,但白棋却有五段变化,用在此处很是合适……” 父子三人就着棋楠又说了片刻。 一旁的弘时却是狐疑无比。 阿玛和十三叔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还有,阿玛平素不是严肃寡言吗?怎么到了皇玛法跟前,也与那等奸佞小人似的,恭维话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 他心底甚至还有些瞧不上四爷,觉得四爷对着他们是一套,对着皇上又是另外一套。 很快皇上就抬脚朝佛寺里走去,只见墙壁上画着那罗延窟,便又考问弘时道:“弘时,你与朕解释解释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四爷醉心佛道不假,但弘时却对这些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再次卡壳:“这,这……孙儿也不知道。” 他就差脱口而出:皇玛法,您考我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考我学问啊,早在来圆明园之前,我就开始临时抱佛脚,是有备而来的。 可皇上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对皇上来说,学问对皇子皇孙来说虽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们不是寻常读书人,没必要指着学问来博取功名。 身为皇子皇孙,该有洞察天下的敏锐以及博古通知的知识,一举一言,更能体现其涵养和学识。 皇上面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来。 四爷很快察觉出皇上的心思,忙上前解释一二。 皇上到底是年纪大了,游完月地山居就被四爷与十三爷送回来了正大光明。 回去之后,四爷顾不得休息,便派人将弘时提溜过来。 弘时一进门,甚至还满脸委屈,委屈的像小媳妇似的。 四爷看到这一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手边果盘里的福橘就砸了过去,将来不及躲闪的弘时砸了个一闷哼。 这下弘时就更委屈了:“阿玛,您这是做什么?” 四爷平日里虽老是板着一张脸,但紫禁城里出来的孩子都讲究一个体面,他这还是第一次动手动脚:“你问我做什么?我还想问问你做什么了?今日你莽撞冲到皇阿玛跟前做什么?觉得在王府不够丢人,非得丢人丢到皇阿玛跟前去吗?” 弘时低声道:“阿玛,我,我也不知道皇玛法会考问我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原以为皇玛法会考问我的学问的。” 四爷被他气笑了:“你好意思说这话?怎么,你觉得你的学问就能拿得出手了?” 他只庆幸皇上没考弘时的学问:“咱们王府中孩子少,只有你们三个,不错,你的学问比起弘历来的确是强上许多,比起弘昼来就更不必说了。” “可弘历与弘昼今年几岁?你今年又几岁?” “我,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蠢货儿子来了!” 虽说四爷心里无数次觉得弘时蠢笨,甚至连小他大几岁的弘昼都及不上,但四爷也是顾及着弘时的自尊心,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弘时一愣,继而满腹委屈更是浮上心头:“阿玛,您总算说了实话,我知道,您最喜欢的儿子是弘昼,早就看我不顺眼。” 四爷只觉得寒心。 当年他膝下只有弘时一个儿子时,对弘时可比对如今的弘昼和弘历好多了,只觉得弘时的良心简直被狗吃了。 弘时想着今日在皇上跟前的糗态,却是越想越委屈,更是嚷嚷起来:“皇玛法难得来圆明园一趟,可您倒好,不抬举您的亲儿子,却是抬举十三叔,若是您一早与我说要我带着皇玛法游历哪个院子,如何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我知道,您就巴不得我在皇玛法跟前出糗,巴不得皇玛法喜欢弘昼胜过我……” 四爷眉头一皱,不明白弘时是哪里来的自信。 别说弘时,在皇上跟前,就连他比起弘昼来都得往后靠一靠。 他扬声打断弘时的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阿玛喜欢你胜过喜欢弘昼?” 弘时如今是又哭的眼泪鼻涕满脸飞,压根忘了弘旺叮嘱过自己的话,是掷地有声道:“弘旺说的,他说当日八叔与您一起请立世子,您想要立弘昼为世子,可却叫皇玛法否了,皇玛法是个重礼法的人,他想要立嫡立长,可您却没答应。” 四爷一听这话就明白弘时这些日子为何会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敢情是把自己当成了世子。 当然,也因这话,他再次认识到了弘时的蠢笨:“弘旺与你说的?弘旺是老八的儿子,他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与你说这样的话?你可知如今是什么局面,旁人家中都拧成一股绳一心对外,可你倒好,整日不喜这个,厌恶那个,今日更是在皇阿玛跟前闹出这般笑话来。” 弘时一愣,继而就反应过来:“您,您是说弘旺堂弟在骗我?” 四爷懒得与他解释如此浅显的道理,想着弘时这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索性趁此机会与他把话说明白:“如今我并没有请立世子的打算,更没有将弘昼或弘历立为世子的意思。” 一听这话,弘时只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是面上一喜。 可下一刻,他却听见四爷道:“不过,我更没有将你立为世子的意思,我劝你还是熄了这等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是少不了的。” “若你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或起了什么歪心思,我便将你送去庄子上养病。” 弘时张张嘴,还想要再说几句,却发现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 四爷也懒得看到他,直接要苏培盛将他“请”了出去。 弘时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今日他出门时是雄赳赳气昂昂,更是对钟氏大放厥词,说什么“当日皇阿玛一高兴将耿氏封了侧福晋,兴许皇玛法今日一高兴,就会将我立为世子,这下就算阿玛想阻拦也没用”之类地话。 可惜,出门时他有多高兴雀跃,回来时就有多狼狈。 钟氏见状,不免上前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弘时虽蠢,却是个要面子的,自不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说实话,直囫囵说今日皇上考的两个问题与学问无关,太过于刁钻,他一时间没答上。 这可把钟氏急的哟,生怕弘时到手的世子之位飞走了,假模假样安慰了弘时几句,打算早日解决这事儿。 *** 弘昼并未将钟氏放在心上。 他带着几位叔叔们和哥哥们到了北远山村,一行人又是下了稻田捉泥鳅,又是骑牛,忙的是不亦乐乎。 如今弘昼更是差了小豆子在宽敞的院子里架起铁架子烤起肉来。 小二十等人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不免来了兴致,一个个非要亲自试一试。 四爷听说弘昼等人不用午饭,闹着要在北远山村吃烤肉,是灵机一动,索性将皇上等人也请过来一起吃烤肉。皇上虽尝过弘昼所烤的烤肉,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新奇的烤肉做法,看了一会这才带着四爷等人进了书房。 虽说进了书房,但皇上却还是命人将窗户打开,这样他一扫眼就能看到弘昼等人,他更是问起四爷最近差事的进展。 四爷有条不紊地说了。 皇上听了果然满意,这眼神又落在十三爷面上。 十三爷只以为皇上也要问询他的差事,便连忙接话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这些日子已与广州海关、天津海关等地有了书信往来,也与当地官员商议好了这事儿,等着明年年初就可将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运送出去了。” 说起来,早在当年他远比四爷得皇上喜欢,如今在皇上跟前毕恭毕敬不说,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皇上却是摆摆手道:“你与老四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朕不是要过问这些,朕只是想问问你最近的腿好些了没?” 他虽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四爷说话,可也有几次余光扫向十三爷,故而知道十三爷腿疼的脸色都变了:“朕记得老四说过,说你这腿每每到了换季时总是疼痛的愈发厉害,如今正值春日,你可还受的住?” 十三爷依旧是满面春风,含笑道:“多谢皇阿玛记挂,儿臣尚且受的住。” 他受不受的住皇上不知道,四爷却是知道的,心里也是担忧无比:“皇阿玛放心,儿臣已派人四处寻医问药了,但凡有医术高明者都会请来京城为十三弟看一看的,我大清地大物博,相信定有医术精湛者能够医好十三弟的病……” 十三爷自连忙拒绝。 皇上向来不喜一众皇子们仗着身份胡作非为,自视甚高,如今却也答应下来:“这事儿,你就听老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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