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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等章龄彻底反应过来，徐若澄就利落地朝裁判方向亮了相，接着便退到25米跑道的终点迅速起跑，张卉在后边扯着喉咙一个劲地尖叫：“徐若澄你给我冷静点！”却被她助跑时带起的风声割得四分五裂。 跳马虽然整个过程极其短暂，但难度动作岂是凭着一时意气就能做出来的？仓促之下，徐若澄撑马的动作显得无比生涩，身体也压根没腾起高度来，她却罔顾第二腾空的窘迫，在转完第一圈之后继续进入第二个360度的纵轴转体。 “别硬顶啊！”即使是平时不参与跳马落地区保护的女教练，张卉此刻也本能地跺着脚往落地区奔去。章龄被徐若澄危险系数超高的动作吓得全然不顾了风度仪态，抛下何洛就要冲上赛台去保护对方，奈何为了拍照角度，此刻竟是有些边长莫及。而徐若澄则像是故意要与两位教练唱反调，屈了膝盖就要往地上强行着陆——这一下子伤筋动骨绝对是逃不过去。 千钧一发之时，忽见横刺里撞出一条人影，那人在徐若澄双足即将落地的瞬间伸出双臂硬是托住了她身子，往后用力一运，随后两人一同被这股来势击得躺倒在地，那人影又恰恰垫在了徐若澄的身下，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吸气，吸气，脚，膝盖，有没有什么感觉？”张卉几乎扑倒在跳马着陆区的垫子上，嗓音瞬间变得喑哑破碎，双手大幅度地颤抖着，却不敢贸然去触碰徐若澄的身体，只好一遍又一遍歇斯底里地吐出毫无条理的问句。 “行了小张，我看得分明，她没落着地，应该没事。”章龄定力到底要好些，这话乍一听来已恢复了平日的稳重平和。他伸出两只手掌搁在徐若澄背后，同时示意张卉配合，预备轻轻缓缓地将她托起，却在目光与徐若澄身下那人毫无波澜的眼神相遇时震惊地顿住。 “呃，老胡，你没事儿吧？” “大概得走一趟医务室了，一会儿简秋宁杠子麻烦你照看一下。”仰躺在地上的胡旭平左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额前一缕头发已被汗水打湿，可见遭受的痛楚不轻。然而他面上眼神却丝毫不见伤痛，反而格外炯然犀利。 这样眼神的凝视之下，章龄微微垂了头，郑重应道：“好。” 只听清脆地“噼啪”一声响，紧接着谭胜男飙高八度的斥骂声起：“沈昕，你还有没有一点最基本的原则了？开玩笑开玩笑，这样的玩笑……” 章龄的眼睛蓦然就眯做了一道线，抬头远远看向谭胜男的方向：“小谭有什么事情等到比赛结束再说好吗？” 谭胜男立时就紧紧闭上了嘴唇，扭过头去不再看沈昕泛着青白的面孔，只有抖动着的双肩反映着她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她虽泼辣爽利，却绝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要不是沈昕这丫头的行为叫她脸上火辣辣的气怒难当，她适才也不会忍不住火气扇出那个耳光。但是越丢人的事就越应该关起门来解决，这样的事情在堂堂《体育周报》来的记者面前上演已经够丢人了，闹大就更是不智之举了。 徐若澄的胆子倒不是一般的大，爬起身来之后很快就回过了神，还对着被白着脸冲上来的简秋宁搀起的胡旭平小声道了句谢。被安排在下一个上场比跳马的方月涵可没她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冢原630扶地失败，吴敬梁淑两位教练的脸上再一次阴霾密布，只是碍于场上的低气压强忍着没有出言训斥。 沈昕亮相时脸上的巴掌印还没褪掉，眼睛也是红肿着的，果不其然，心态没调整过来，跳个简单的尤尔琴科360都躺了地。反而是徐若澄最后补跳了同样的尤尔琴科360，做到了优质完成。 场上众人在低气压之下畏畏缩缩却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换项转场事宜，没有人注意到，一双年轻明亮的眸子，正满含着钦佩与好奇地望着体操馆门外医务室的方向。 许是真的被跳马那一出闹剧留下的阴影“冲撞”到了，6月底的第一次队测，华国体操女队的几位主力队员中，几乎所有人都留下了不少遗憾。 杠下突然换了保护的教练，虽然简秋宁极力镇压自己的情绪，然而连续做两个新掌握的带转体180度的空翻时，漫无边际的恐惧是那样真实地而无可抵挡地淹没了心脏，还是让她没控制好动力，在低杠上犯了擦地的大错。平衡木难度没有什么新提升，耐了性子一个一个动作下去倒不至于出现大失误掉木，可也有好几处小晃抬脚，发挥得明显不如平时。比自由操时胡旭平总算吊着打了石膏的手臂回来撑场子，她也争气地成功挑战了立转1440度这个E组的舞蹈动作，可惜裁判下手狠抓了她的高举腿立转720，阿拉伯团之后接的鹿跳也硬是没认，难度还是停留在全锦赛时的6.3。 高低杠上倒了霉的不止简秋宁一个。方月涵是队里公认的“多米诺骨牌”型选手，砸一项就会连着砸全场，今天也不例外，高低杠的屈体叶格尔空翻掉杠，平衡木的毽子后直扶木，赛后哭成了泪人儿。莫青如质量一向不佳的屈体叶格尔空翻同样脱了手。徐若澄的林转180也是老问题了，没转完全部度数就松腰虚摆。李奈直体叶格尔之后断了连接没接上pak空翻，虽说这无妨她坐上高低杠最高分的宝座，但让她满面气恼，后面平衡木自由操两项也都是简单动作糊弄了事，呈自我放弃的态度。 杜明暖凭着大心脏逃出了高低杠怪圈，却不知第几次被平衡木的毽子后直下了绊子，这下连谭胜男都松了口风，打算把这个毒瘤彻底从杜明暖的成套里摘除出去。自由操上新加的高举腿立转720也被裁判无情地降组。当然这方面最倒霉的还要数沈昕，她的成套难度分本就是靠高难度的舞蹈动作撑起来的，结果几个E组D组的转体跳步全军覆没，得分自然也低得可怜。 论坛里，众多体操迷为着一鳞半爪的消息唉声叹气，全锦赛刚刚燃起的那份期待转瞬就化成了残灰。唯一能够让他们振奋的就是柳曦了：没错，就是在这样一场灰暗的测试中，柳曦依然维持着四项全成的绝对高稳定性。她不但全能排名稳居断层第一，还在三个单项中揽获高低杠第二、平衡木第一、自由操第一的佳绩——饱受脚伤困扰的凌雪甚至连下法都没有尝试，仅仅展示了一个并不完整的成套。 不过，略显低迷的总体表现并未阻挡两批大赛名单公布的脚步。徐若澄毫无疑问地成为了青奥会的正选人员，而一名替补队员的位置仍然定的是柯润雨，虽然后者还刚刚走下休养的病床，前途未卜。 毕竟，众所周知，在华国体操女队，“替补”几乎不会有“替补”的机会；而1999年出生的适龄选手中，除了这对“双子星”，目前约略崭露头角的也只有一个同属陈松涛、谭胜男组的跳马单项选手宋宛宜，那是绝对不可能胜任青奥会的全能比赛任务的，更别提她的籍贯还是隶于辽省——一个多少年没有选手进过国家队的体操弱省。 定于韩国仁川举办的亚运会的七人名单，也即荆南世锦赛的七人名单，同样在这第一次队测之后猝不及防而又顺理成章的公布。 被提前宣告出局的那一人，是沈昕。实力不出众，表现也不够优秀，沈昕的出局，其实早就不会让体操女队的任何成员感到意外。何况，所有人对队测当天跳马场地发生的事都是心知肚明：沈昕对着徐若澄说那样没有分寸的话，怎可能是无心之失？柯润雨受伤那天她的失魂落魄可是有目共睹，有数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哪怕真像她所说的那样，这过火了的玩笑只是无心之失，也险些给队友带来灭顶之灾，竞技体育本来就是一片结果至上的残酷荒原，如何容得下对动机和过程的谅解？尤其严重的是，她的那句话，等于是当着一位记着的面把华国女队最为珍视的面子血淋淋地撕了开来，露出了里头白森森的枯骨。 “这篇文章果然不同寻常。”又是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周日上午，简秋宁坐在桌边兴奋地叫，桌上是一张摊开的《体育周报》。 ----
第28章 “《知其不必而为之——体操女队的弱项突围》。”简秋宁拿捏着播音腔读着报纸中间醒目的标题，“喂，这个文章真的很神奇啊，没有尬夸，而且作者好像很懂的样子。” 她说了半天，住嘴时才突然发现旁边床上歪着的杜明暖安静得过了分。这么热的天，就算寝室里有空调，不睡觉也不用拿被子蒙着头啊。“嘿！你不会感冒了吧，没发烧……” 简秋宁的声音戛然而止，就是大白天里见了鬼，她眼睛也不会瞪得比现在还大。 “你吃……这个……这个……”简秋宁结巴了。被子里头，杜明暖赫然攥着一颗半青半黄的梅子，啃去一半的梅子上有两颗大板牙印。 体操馆门外有一棵观赏用的梅花树。京城里冬天干冷，并不十分适合种这种在简秋宁和杜明暖的家乡随处可见的树，这个季节里那棵树倒也是结果满枝头，但是所谓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些果子看着就干瘪瘪青兮兮的，它的酸度更是瞅一眼让人嘴里反射性的升起了一种“望梅止渴”的感觉。 “怎么了，我没事吃点溜溜梅啊。”杜明暖反应很快，油腔滑调地开起了玩笑。 简秋宁却不理会她的插科打诨，板着脸伸手到对方枕头底下掏了一把，果然，摸出来一手的青梅子，约摸有十七八颗。 “喂！秋宁，你不要太过分啊。这个东西酸的哇，吞进去一口倒要吐出来半斤口水，是有利于减肥的好不好！”杜明暖一看自己的“老本营”都被抄了，瞬间如猫咪炸了毛，劈手就要把简秋宁手里的酸梅子夺过来。 “你这两天肚子都是空的，吃这么酸的东西，会胃痛的。牙痛胃痛要人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简秋宁仍然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她盯着杜明暖削减了一圈、已经变得不那么圆的圆圆脸，以及雨后蘑菇那般忽然鼓出来的胸脯，心里就像摆锤一样不知摇摆了多少遍。 “唔，会胃痛啊。”杜明暖的脸色白了一白，果然就不敢再去啃手上的梅子，“不过，这点东西给我塞牙缝都不够，应该……应该还不至于会痛吧。” “不至于不至于。”简秋宁连忙安抚，斟酌再三，她还是开口道：“你饿得这个样子，这……不行的吧？要不，一会儿中饭我偷偷帮你拿个苹果什么的。” 杜明暖罕见地也露出了犹豫斟酌的神情，半晌，她忽然凑到简秋宁耳边：“我不要吃苹果，我要一盒牛奶，就一盒。你千万别心疼我，要不然我吃了就停不下来了，我不像你和柳曦吃不胖。本来真的喝口凉水都会肿的。实在是饿得肚子造反了。” “OK。”简秋宁一口应下，感觉像是吞了一口酸涩不堪的梅子。成长是个美好的状态，可是对于大部分体操女运动员来说，这却是一道可怕的鬼门关。自己真的很幸运，力量的增长赶上了身材的发育，身材的发育也主要体现在纵向拔高而非各处维度的膨胀，然而这份幸运在杜明暖目前的辛苦面前，完全成了赤裸裸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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