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商心里知道,别管云夫人表面上的嫁妆多少,她实际“嫁妆”中的田产比例肯定远远多过万商的嫁妆,这是先侯爷给亲生儿子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不过万商不打算计较这些。还是那句话,她从来没拿先侯爷当丈夫,自然就能始终客观地看待问题。 再说公账,公账主要分三类。一类是库房里的固定财产,都是战乱时不知道怎么得来的古董字画、玉石摆件、书籍典藏等等。一类是田产地产,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庄子。最后一类是商铺。田产和商铺都有契约纸,满满当当地放在一个大匣子里。 万商想要查账,这里头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是万商没有点亮相关的技能,她的大学专业和财会毫不相干,都说隔行如隔山,她对着财会真就是一窍不通。 其次是万商自身没有识别古董的能力,比如说库房里摆了一件小炕屏,账册上也记了“描金木炕屏一座”,可这里头的“木”究竟是什么木,是普通红木,还是金丝楠木,还是紫檀木,它的价值就不一样。还有炕屏的主体究竟是绣样,还是字画,如果是绣样,那是不是古董绣,如果是字画,那是不是名家画,价值又不一样了。 万商并没有眼力去分辨这些。偏偏这些都是极容易被钻空子的。 识字大丫鬟在万商耳边读着库房账册时,万商几乎是听一条就皱一下眉。一箱古书?哪有这么登记的?首先箱子是什么材质的,箱子的具体大小是多少。哪怕考虑到古书的保存问题,箱子不能轻易开启,那么箱子上至少也该贴个封条,上面要标注好哪月哪日最后一次开启,开启时箱子是几成满……这些都不标注,是要闹什么啊! 万商那颗打工人之心哦,只短暂地复苏了一下下,就又想躺平了。 “不行,不能躺。我现在三十六,这个时代水好空气好,我吃得好、作息也好,不用下地干活,不用去公司当牛马,我至少也得奔着八十六活吧?那还有五十年呢。这五十年的富贵得保住了,可不能像贾母似的晚景凄凉……”万商给自己加油打气。 万商眼含精光,满是期待地打量着乌嬷嬷。 万商觉得自己的心态要学着彻底改变。她毕竟不是打工人了,哪能一直用老思路看待问题?得用管理者思维。自己不行?那就找行的人!乌嬷嬷这样一个从宫里出来的人才,难道只有给皇帝递话一个用途?太浪费了一点吧?高级人才就得用起来。 乌嬷嬷被看得心里一凉。 下一秒,万商就像狼外婆似的笑了起来,不顾乌嬷嬷后退,一把握住高级人才的手:“嬷嬷您是从宫里出来的,说句不怕您笑话的,您吃过见过的肯定比我多……” 乌嬷嬷下意识觉得膝盖弯了一下。她能被送到万商身边来,有一个优点是识时务。她不会仗着自己现任主子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农妇就轻看她。主子永远都是主子。 主子对着你说“您”,受不起啊! “太夫人言重了。”乌嬷嬷赶紧说。 “不严重不严重。”万商假装自己是个文盲,“嬷嬷认识的人肯定也比我多。我想要找个能重新帮我做账册的人才,嬷嬷有推荐的没有?”嬷嬷你要是没得推荐呢,我也不介意你把这话传到皇上那里去,最好引得皇上善心大发,借一个珍贵人才给我。 “太夫人是怀疑这些账册有问题?”乌嬷嬷若有所思。 万商赶紧摇头:“我不是觉得账册有问题……不对,账册就是有问题,但我不是怀疑有人贪污腐败了。我的意思是这账压根就不能这么记。好比说这个小炕屏……” 举完例子,万商接着说:“府里现在的管事、账房都是先侯爷留下的,我相信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才怪)。但以后呢?等我们这一代人去了,以后若是出个奴大欺主的,拿个寻常木头的小炕屏替换了这个,偏从账册上又看不出问题,那怎么办?”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红楼梦》中周瑞女婿冷子兴的古董生意怎么做起来的? 说不得就从贾府倒腾过。 “账册上多是这类不清不楚的记录。”万商摇头叹息。她相信先侯爷在军事上确实有天赋,要不然不可能在乱世中混出头。但除开军事才能,詹水根作为一个从小山村的底层农人家庭闯出来大老粗,他绝对搞不懂各种布料、珠宝、古董的差别和价值。 就是詹水根的军师幕僚之类的,里面肯定有读书人,但他们都不一定能搞懂。因为富贵不是一代人两代人就能养出来的——此时不若后世资讯发达,一个人的学问见识更多还是来自于他原生家庭的培育——得是积累几代人,才会慢慢长出眼力来。 乌嬷嬷明白万商的意思了。但她的长处也不在古董鉴赏这一块。 乌嬷嬷没打算麻烦皇帝,她在这个时代中土生土长,对着皇帝万分尊敬,绝对不可能像万商那样生出利用皇上的心。这样大逆不道的心即便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有。 不过,乌嬷嬷到底吃过见过,手里的人脉路子确实比万商广。她认真想了一会儿,还真想到一个人:“若是太夫人不介意,我这边确实能举荐一个人,只是他……” “不介意!绝对不介意!”万商连忙说。 乌嬷嬷却没那么乐观,无奈地说:“此人是一个太监。”世人多瞧不起太监。太监若在宫里还好,一旦出于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宫廷,那真的就是谁都可以轻贱的了。 “我不介意!”万商十分义正言辞,“他若能解了府中难题,府中给他养老!” 詹权从衙门里回来时,在自己的院子外头被人拦下了。 拦下他的是府中的一位账房,姓钱。府中一共有三位账房。本来三人是不分大小的,大家都是平级。但其中一位账房口吃,不爱与人说话,另一位账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爱冒头,最后就显出钱账房一人来了,好似他是三位账房里的头头。 钱账房朝着詹权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忧心忡忡地说:“二爷,太夫人不知怎么忽然想到要查账,只是先侯爷临去世前已有过安排,外院的账册本不该进内院……” “外院的账册?”詹权似乎起了兴致。 “是,先侯爷做主把府里的账册分成了两部分。内院的账册虽然也过我们账房的手,但太夫人是内院的主子,太夫人想要查账,那是随时都能查的。”钱账房说着朝太夫人所住的荣喜堂拱了拱手,好似十分尊重太夫人的样子,嘴里却说,“但外院的账册是先侯爷特意列出来的,本就是为了爷们的官场交际,这样重要的账册……” 听听这话,不止一次说这都是先侯爷的决议。詹权那么孝顺先侯爷,是不是得循着先侯爷的旧例,叫钱账房继续瞒着太夫人啊? 还说什么是为了爷们的官场交际。如今府里的这些男主子中只有詹权一人在官场上,那詹权是不是该名正言顺地接手这些账册啊? 詹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这个账册?”钱账房试探着问。 “先送到我院子里吧。”詹权说。
第12章 乌嬷嬷的人生说起来也颇为传奇。 她六七岁时被卖入宫廷——那会儿在位的还是前朝末帝——比起通过正经小选入宫的宫女,她这样的就算是“来历不清白的”,没有机会去贵人主子跟前伺候。只是得脸的大宫女、体面的内廷掌事也需要有人伺候,就采买了如乌嬷嬷这样的人进宫。 也是乌嬷嬷的运道。她因着机灵会看脸色,十岁那年被一位司仪嬷嬷收为了养女,后来就一直在司仪局里熬资历,见过了前朝宫廷的诸多风云。等到她二十一岁那年,她本来没有出宫的机会,偏巧待她还算尽心的养母病了,病得有些严重,要被挪到宫外去养。乌嬷嬷就抓住这个机会,求了一位掌事太监,跟着养母一块儿出宫了。 但出宫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乌嬷嬷被卖的时候年纪小,早就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了,她也不打算去找。但她的养母是有家人的,那帮丧尽天良的三天两头来找她们要银子、抢东西。养母的病本就严重,这一受气越发不好。养母去世前最担心乌嬷嬷,想给她找个良人嫁了。 为了不叫养母担心,乌嬷嬷真就嫁了,嫁给一个药铺的管事当续弦。 丈夫待乌嬷嬷还算不错。只可惜安稳日子没过两年,药铺卷入一场贵人府邸的内宅风波中,丈夫成了替罪的羊羔,被抓进了监狱。乌嬷嬷正想办法救他呢,结果丈夫和原配生的那个儿子,联合他舅家的人,直接把能卖的都卖了,然后偷偷跑掉了。 丈夫最终死在了监狱里。乌嬷嬷倒是还剩了些积蓄,但她不想再留在京城里,辗转各地后,最后机缘巧合去了吴非娘娘身边。今上入主皇城,吴非作为他属意的皇后人选,自然也进了宫。乌嬷嬷作为吴非娘娘身边还算得用的管事,又一次进宫了。 但乌嬷嬷其实不喜欢内廷。 尤其是她见得多了,心知新一轮风云又要翻涌了,越发不愿意待在宫里。 于是当安信侯府的先侯爷想为原配妻子求个能掌事能教导规矩的本分嬷嬷放在身边时,今上把这个事情交给吴非娘娘去安排,乌嬷嬷就对着吴非娘娘毛遂自荐了。所幸她也不是吴非身边最最得用的管事嬷嬷,平日又确实知晓轻重,娘娘就同意了。 “我要举荐的这位太监姓庞,叫庞大用,是前朝末帝那会儿入宫的。在当时,我与他无甚交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乌嬷嬷没瞒着万商,把庞大用的来历说得非常清楚明白,“他原本姓的什么,我也不知晓。只知道他很有几分运道,长得竟有几分像当时掌管内库的庞大太监,才入宫就被庞大太监收在身边当了干儿子。说是干儿子,其实和亲儿子也不差什么了。庞大太监的眼力儿,他不说学了十成十,至少也学了九成。”皇帝的内库里可能没有现银,但是奇珍古董、字画典籍绝对应有尽有。 庞大用既然能管皇帝内库,那整理个侯府库房,对于他来说就和玩儿似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今上入住皇城后,肯定不会留前朝太监在身边伺候——万一这里头有那种一心光复前朝的——倒是也没杀了他们,只是把他们都赶去看守前朝帝陵了。被这样安置的太监,就算他们有本事,乌嬷嬷也不敢怂恿万商把人接回来。 这个庞大用呢,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是他养父去世后被排挤出宫的,那会儿皇城的主人还是前朝的末帝。出宫后的日子原本不至于艰难,自古太监就比宫女贪婪,庞大用的干爹在皇宫里经营了小三十年,他们父子俩手里还能缺了银子? 偏赶上乱世来了。 乱世时,人命比草贱。恶人欺负好人;好人不敢反抗恶人,当日子过不下去了,却会去欺负他们自认为的坏人。权贵欺压百姓;百姓不敢反抗权贵,却会去欺负他们眼中不配有身份的人。富人剥削穷人;穷人不敢反抗富人,却会去剥削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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