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曾统治整个北大陆,功绩传诵一时,上至天使下至凡人,所有生灵都要对祂顶礼膜拜;祂留下两位熵之公爵,让亚利斯塔·图铎与特伦索斯特这样的天之骄子也要恭敬地弯腰,跪在红地毯上,匍匐于祂的王座下;祂和第三纪拯救人类的造物主平起平坐,轻蔑呵斥那些背叛的逆神,将其蛮横驱逐,让诸神不得不争相讨好这位狂傲的皇帝。 西蒙妮是想让黑皇帝为她低头吗?不,她知道所罗门面对刀枪箭斧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站在暗藏杀机的悬崖峭壁上也面不改色。何况,她不认为所罗门还会喜欢自己,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所罗门是因非凡特性而宠爱她,这样微薄的好感轻易就会被消磨。 所以,说完那句话,她只是在等一场决裂,等日后永不相见。 傲慢自负、总是不可一世,被六位真神杀死也绝不示弱的所罗门陛下望着她,良久,他无奈叹气:“下不为例。” “……陛下?” 西蒙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愣地看着所罗门微微低头,用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拉开没有上锁的牢门,对她说道:“出来吧。” 陛下没有责怪她,没有戒备她,对所有的可疑之处视而不见,他…… 他想让这个孩子回来。 在西蒙妮因恐惧而逃离最后一座陵寝,未能亲眼见到黑皇帝复活的时候,逐渐恢复意识的他就在等待她回来。 然而,明明独自在陵寝里陪伴沉睡的所罗门多年,他醒来后西蒙妮却一去不返,归来的黑皇帝威严的声音响彻在每一个臣民的耳边,但传达不到她的心中,所罗门和她之间总是有着重重隔阂。 最后,即使是不可一世的黑皇帝,也只能注视她空荡荡的房间,听着西蒙妮投奔图铎帝国的消息沉默不语。 压在西蒙妮身上的律令一扫而空,随意虚掩的牢门敞开,本以为即将溺毙的人被拉上岸,如梦初醒,愣愣地望着所罗门。 多年前离开所罗门的小鹿迈着紧张的步伐,小心翼翼一点点靠近他,怯怯地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所罗门没有拒绝,由着她触碰自己,于是多年之后西蒙妮终于知道陛下有多么的、多么的偏爱她:再漏洞百出的谎言,只要陛下想相信,那就是真理。 她忍不住轻声啜泣,呜咽呢喃道:“对不起,陛下,我错了。” 再怎么装乖,她都是非常任性的孩子,总是顺心而为,什么事情都要做完再考虑后果,倘若将为此受罚,一定会选择逃避。直到把结果明明白白放在她面前,她才会开始后悔和反思。 在非凡世界里跌跌撞撞往前跑的她,一定会遇到后悔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到时无论怎么哀叹都已经失去,身为旧日也毫无办法。 所幸陛下还愿意接纳她,西蒙妮同样下定决心弥补,要留在他身边,为自己的泄密负责。 …… “所以,你要走了。”阿蒙听完,平静问道。 “嗯,你要记得偷偷来看我!”西蒙妮对树梢上的乌鸦点头,笑着说道,“一定要来哦,我也会溜出来找你玩的。” 真实造物主还在所罗门第二帝国,阿蒙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她,然而,正是因为祂在,阿蒙只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去找她。 渎神者飞下来,双脚落在地上,嘴角挂着微笑:“这倒是不难,我和安提柯随时都有空,但是……” “但是伯特利肯定不愿意来找我,对吧?”西蒙妮心领神会,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去找祂。” 所罗门第二帝国有什么能让门先生如临大敌、望而止步,甚至因此不肯来找西蒙妮的存在呢?——当然是所罗门陛下! 伯特利脸皮薄又爱面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除了陛下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敢那样逗门先生:抓着酷爱摸鱼的伯特利熬夜处理公文,看伯特利为了维持形象不得不郁闷地留下,每逢舞会一定给伯特利发邀请然后看他绞尽脑汁想办法拒绝…… 伯特利说他一点都不生气,西蒙妮觉得伯特利肯定在撒谎,他绝对特别介意。 虽然陛下对她宠爱有加,不过西蒙妮完全明白陛下有多么霸道,绝不会轻易更改自己的行事作风。为了不被所罗门陛下戏弄,又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能自己憋一肚子闷气,伯特利当然不肯去所罗门第二帝国找她。 不过,虽然伯特利好面子,爱讲究,初见总让人以为他高傲,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其实心肠很软,总会迁就他的朋友,所以说…… “伯特利,我要走了,可是我好舍不得你,”西蒙妮紧紧抱住门先生的腰,嘤嘤假哭道,“你可不可以……呜呜你可不可以来找我?好不好嘛?” 直到很多年后终于发现西蒙妮想撒娇才喜欢抱着人,真正伤心的时候反而只会愣在原地,现在还觉得她很乖的门先生试图挣脱她的禁锢,未果。 伯特利很不习惯他人的靠近,腰又比其他地方更敏感些,每次被西蒙妮抱住都觉得不自在,要不是他没看出西蒙妮在假哭,一定早就生气了。 然而现在被“伤心”的西蒙妮扣下来,又听了她好一阵闹腾,门先生终于被磨得不耐烦了,他无奈让步,叹气道:“好,我会去找你,别哭了,松手吧。” 西蒙妮这才心满意足,收起眼泪,同时叮嘱道:“那你最近别去星空,我们五天……不,三天聚一次会吧! “你看,战争快要开始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玩就不合适了。” 她对酝酿的战争风云并非一无所知,要回所罗门第二帝国,一旦战争开始,不再见面就是最好的结果,所以现在才要抓紧时间,留下尽可能多的回忆。 “好吧。”伯特利揉了揉太阳穴,决定等战争结束再继续自己的星空旅行。 …… 查拉图死了,死在战场上。 西蒙妮当时正在以前的房子里摁住纸画乌龟,听到查拉图信使传来的消息,乌龟的头都没画完就放下笔,她站起来在地板上走了几步,抓住背后的长发陷入沉思。 在很多清楚这段历史的人和非凡者看来,第四纪无疑是阴谋交织的血色时代,没有谁能像第三纪的远古太阳神一样力压一世,维持上千年的稳定。 这个时代虽然不像第二纪那样黑暗混乱,也不像第一纪被完全隐去,但众神纪元的齿轮碾过时,天使也难逃一死,只有站在顶端的神才配说话,然而神同样需要小心翼翼,祂们不得不将目光放在成为旧日上。 至少,拿走诡秘侍者特性的门先生一定在想这件事,伯特利一向看得长远。 祂在战场上直接出手帮助安提哥努斯杀死查拉图,又在诸神的目光下坦然协助阿蒙围杀帕列斯,诡秘之主三条途径的唯一性和大部分序列一特性都归图铎帝国三位公爵所拥有。 尽管序列相近,这三位公爵彼此之间不仅相安无事,还能无私地帮助对方晋升,哪怕特伦索斯特帝国拥有七位真神,也必须重视一种可能——新的诡秘之主诞生的可能! 如果西蒙妮没猜错,伯特利一定已经容纳了最后一份“星之匙”特性,假如七神无法杀死门先生,反而惹怒伯特利,祂一定会立刻晋升为真神。 阿蒙和安提哥努斯都得到过伯特利的帮助,对内对外祂们的关系都十分良好,特伦索斯特帝国的七位真神想做什么,都必须考虑到会不会得罪极有可能成为新任“诡秘之主”的伯特利·亚伯拉罕。 要对抗末日,必须有一位“诡秘之主”,“门”、“错误”和“愚者”序列又都擅长苟命,没有哪个神能打包票可以杀死祂们,所以七神一定会选择暂时不动图铎帝国。 查拉图死了,帕列斯就会成为祂们的焦点,祂活着,阿蒙就无法在和伯特利的竞争中取胜,只要最后的诡秘之主不是阿蒙,至少有三位神灵可以放心。 风暴之主祂们和门先生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要顾及亚伯拉罕家族和图铎帝国,也关心普通人生命安全,想尽可能守护这颗星球的伯特利人品值得信任,祂绝不会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杀死三位真神。 所以,七神一定想把最后一份“时之虫”特性掌握在手里,所罗门陛下则肯定不会把自己的臣子交出去,也不屑于与祂们合作,特伦索斯特帝国的铁骑下一步就会踏入所罗门第二帝国境内。 假如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序列二,恐怕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所罗门陛下再一次死去,她自己想活下去也必须重新投奔图铎帝国,假如她只是“荒芜主母”…… 西蒙妮眼里的世界总是蒙着一层温和美丽的面纱,她对第四纪时光下的血色视而不见,和阴谋擦身而过,谁都有可能死去,唯有她不会,所以她从未讨厌过互相碾压的众神纪元。 在这样的时代却总是安然无恙,无论如何都没有生命危险,总有人挡在她前面,谁能不感叹她的幸运? “不对,”西蒙妮知道,“那种被人庇护的‘幸运’,根本就是痛苦,不够强才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祂换下长裙,拿兜帽盖住逐渐兴奋起来的触手,趁着夜色离开首都。 “我们”是谁? 万物天灾,群星之哀鸣,永生不灭的旧日之神。 宇宙顶端的捕食者想要守护一颗星球上的帝国,能有什么难度? 巨大的羽蛇从天而降,被分解成无数特性,行星吞噬者的块根显露真身,面对遥遥投来的目光,在血色中扬起微笑: “惊喜吗,各位?” 下一秒,祂拿走“永眠者”序列唯一性和三份序列一特性,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西蒙妮”的速度很快,连血迹都未曾处理就匆匆跑进所罗门陛下的皇宫,一旁的帕列斯感到惊讶是理所当然的。 除了真神和几个天使之王,没人知道拜朗帝国的“死神”刚刚去世,并且是被眼前柔弱无辜的所罗门陛下的“公主”一个照面就彻底杀死,毫无反抗之力。 神血顺着祂的衣物滴落,墨绿色眼珠透着非人的寒光,所罗门再也无法对她可疑的身份视而不见,假装她仍处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帕列斯,你先出去。” 隐隐猜到了什么,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的帕列斯离开这凝固的气氛,远离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西蒙妮”,关上宫殿的大门。 所罗门最清楚她的身份,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然而要保护所罗门第二帝国,“西蒙妮”就不能继续掩盖下去。 祂们的矛盾终于被放在明面上:身为侵略者的外神和捍卫家园的真神之间,是否存在摇摇欲坠的信任? “陛下,”西蒙妮一步步走上台阶,在红地毯上留下蜿蜒的血迹,她和从前一样羞涩地笑着说,“想抱一下。” 她刚刚杀死一位真神,向诸神示威,却还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毫无防备地对王座上的所罗门敞开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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