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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清风徐徐。 庭院的廊檐下，坐在轮椅上闭目小憩的白衣少年猛地惊醒，一睁眼，就看到穿着蓝色布衣的青年把一张大脸凑在他面前，都快贴上来了，精致苍白的小脸上神色顿时一窒：“阿宝，你能不能别每次都靠我这么近。” 阿宝浑不在意的嘻嘻一笑，退开两步道：“少爷，您刚才又做梦了？小的听到您说梦话了。”
第761章 红尘路（22） 云忆楞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道：“没有。对了，我睡多久了？” “也就小半个时辰。对了少爷，老爷刚才回来了，还给您带回来一种奇药，说是对您的身子大有好处，已经让厨房给您炖上了。” “爹回来了？阿宝，快推我去爹的院子。” 云忆眼神亮了亮，迫不及待的招呼阿宝推自己过去，阿宝笑着点头答应一声，绕到云忆身后，熟稔的推着轮椅朝老爷的院子走去。 云忆坐在轮椅上，望着自家庭院的风景，忽然说了一句：“阿宝，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 阿宝笑着道：“您每次做梦醒来，都这么说，可每次小的问您做了什么梦，您都说您不记得了，小的斗胆猜测，您应该是忘了您做了什么梦。” 云忆疑惑：“我每次都做同一个梦？” 阿宝摇了摇头：“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小的发现您每次说梦话，都会提到九这个数字。” “九？” 云忆更加疑惑了，面露不解的问：“我为什么要说九这个数？” “不知道啊。” 阿宝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道：“刚才小的模模糊糊听到您在说九什么的，正想凑近一点听听仔细，您就醒了，要不下次您多睡会儿，让小的听清楚？” 云忆小脸一黑道：“真该让爹好好打你两个板子，都敢打趣我了。” 阿宝闻言却并不害怕，笑着道：“小的知道少爷不会这么做。” 他从九岁开始便跟着少爷了，那时候少爷才三岁，还不明白不能走路意味着什么，老爷是看中了他活泼的性格，才让他跟在少爷身边伺候，一是照顾少爷，二是哄少爷开心。 少爷小时候也确实过得很开心，时常被他逗得咯咯咯的笑。 后来少爷长大了，读了书，识了字，也逐渐明白了他自己的身体状况，性子开始变得安静，时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他担心得不得了，每天都想着法子逗少爷开心，少爷偶尔也会被他逗笑，可笑一下很快又安静了。 那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而今，少爷的情况虽然比那时候好转了许多，该说话就说话，该笑就笑，但阿宝心里明白，少爷只是比以前更懂事了，不想让大家担心，才表现得跟个正常一样罢了。 所以阿宝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只要有机会就在少爷面前耍耍宝，他没什么大本事，只想用自己的方式让少爷多开心一点。 其实老爷这次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夫人为此跟老爷大吵了一架。 可这件事阿宝不知道该怎么跟少爷开口，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老爷院子里，阿宝推着轮椅走得越来越慢——告诉他消息的丫鬟说，那个女人现在就住在老爷院子里. 少爷进去院里，肯定会跟那个女人碰面。 发现阿宝越走越慢，云忆不禁有些疑惑转头看向阿宝，发现他在走神，便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声：“阿宝？” “啊？啊！少爷，我在呢，怎么了？” 看着阿宝魂不守舍的表现，云忆有些狐疑的蹙眉：“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阿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 阿宝想要撒谎，可是对上云忆清透的目光，又有些心虚，于是转移话题道：“少爷，要不然我们改天再去见老爷吧？老爷刚回来，这会儿肯定很累，需要好好休息。”
第762章 红尘路（23） 云忆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笑，意有所指般说道：“没想到阿宝平日里粗枝大叶，今日倒是难得细心了一回。” 阿宝心头一紧，以为云忆看穿了他的小把戏。 正当他迟疑该不该说实话时，又听云忆接着说道：“你说得对，爹刚从外面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多有奔波，确实需要好好休息，是我太着急了。” 阿宝顿时松了口气，连连笑着点头应和：“对、对，那少爷，我们现在回去？” 云忆笑着点点头：“回吧，不能因为我的一时私心，打扰了爹休息，明日再去也是一样，你说是吧，阿宝？” “是啊，是啊。” 阿宝一边有些心虚的点头应着，一边麻溜地推着云忆往回走，一双眼睛左顾右盼，不敢去看云忆的眼睛。 云忆轻笑了一声，回头看向路两旁的花卉，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泛起一丝凉意。 果然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结局是吗？即使重来千万遍，也没有办法改变既定的一切，因为这一切的症结，并不是他表现得不够优秀，而是他天生就是个残废。 无法被凡尘药石治愈的残废。 回到自己院子，正好下人端来了所谓奇药熬成的汤药，云忆微笑着接过来，正要喝下去，心底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决定了吗？” 云忆的手顿了下，在心底反问：“这已经是第九百次了，你觉得，我还有希望吗？” “既然都试过八百九十九次，再多试一次又有何妨呢？” 云忆忽然笑了，这一次，他唇边的笑意一直蔓延到了眼底：“如果不是你的出现，确实阻碍了我的修行，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心魔？作为心魔，你不是应该更希望我彻底入魔吗？” 看到少爷忽然发笑，前来送药的下人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云忆没有解释的意思，和心魔说完话，便神色平静的喝下了碗里的药，这碗药并非是什么毒药，而是真正的大补之物，但对于身体羸弱他的来说，却与毒药无异。 云忆不相信爹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或许，爹是真的累了吧，受够了他这个残废儿子的拖累，更受够了内心的愧疚煎熬，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哐当——” 手里的碗掉落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看到口鼻忽然溢出鲜血的云忆，送药的下人瞬间吓蒙了，还是站在一旁的阿宝率先反应过来，疯了一般朝外面冲了出去。 “少爷你等着，小的去给你叫大夫！” 云忆想要伸手拉住阿宝，但强大的药力让他头晕脑胀，眼前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如同一幅画，开始龟裂破碎。 云忆听到了外面传来噪杂的人声。 画面也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耳畔只余一阵清冷的滴水声。 洞府之中，盘膝而坐的云忆缓缓睁开眼。 此时的云忆白发朱颜，眉眼比少年时成熟了许多，眼底藏着洞悉一切的沧桑与淡然。
第763章 红尘路（24） 他已经三百余岁。 当年，他因为那碗“补药”一夜白头，虽然最后经历数月的治疗，暂时保住了一条命，但却时日无多了，母亲出离愤怒，与父亲彻底决裂，带着他离开了云家，四处求药，无意间碰到了外出历练的苍风观长老。 长老见他灵根出众，怜他身世坎坷，治好了他的残疾，将他收为弟子，并应允母亲与他一同上山居住。 而今，他的母亲已然故去多年，若非这次突破元婴，他还不能察觉，原来自母亲故去之后，他心里便生了心魔，这心魔还是与他那薄情寡义的父亲有关。 看着香案上燃尽的安神香，云忆眼底划过一抹复杂。 清冷的滴水声还在继续，那是他在角落里保留下来的几根石钟乳，上面滴落的水珠落在水池中发出的响声。 “还要再试试吗？” 心魔在他心里问。 云忆缓缓摇头，眼里闪过些许释然：“罢了，我既能生出心魔，便是因为一切皆已成定数，即使我能在梦境中改变一切，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就当真不存在了吗？” “或许真的可以改变过去呢？” “这怎么可能。” 云忆淡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个心魔有些天真，这着实颠覆了他对心魔的固有认知，当然，他会产生“心魔很天真”这种想法，或许也是受了心魔影响的缘故。 “这怎么不可能？我曾见过……” 心魔下意识反驳，然而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云忆笑着追问：“你曾见过什么？” “啊？什么我曾见过什么？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你个心魔，还会忘事儿？” “这……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当心魔，有些生疏，应该很正常吧？” 听到心魔的解释，云忆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心魔是很危险的东西，可此时此刻，和心魔对话，他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惬意：“正不正常我不知道，不过像你这般记性不好的心魔，在心魔之中应该也算是罕见的。” 心魔：“……” “你这么说我，就不怕我在你练功的关键时刻给你使绊子？” 心魔表示自己有点生气。 然而云忆听了非但没觉得害怕，反而朗声笑了起来：“看来你的记性是真的很差啊！哈哈哈……” 他第一次意识到心魔的存在，便是突破元婴之际。 以当时的凶险情况，若非自己这个与众不同的心魔苏醒之后拼命自我控制，他根本不可能完完整整的坐在这里。 正因如此，苍风观至今无人知晓他诞生了心魔，包括他师父。 心魔：“……” 突然好心累，不想再说话。 良久。 心魔才重新开口，轻声问：“你真的决定了不再尝试了吗？” 云忆反问：“你就如此急着被我消灭？” 心魔愣了下：“那倒也不是……” “那便是了。正所谓道本无常，生死有命。放眼这世间，有几人能真正走到那与天同寿的一步，我又何苦在此自扰呢？” 此言一出，云忆身上的气质似乎都变得洒脱了许多，说罢便拂袖起身，迈步朝洞府外走去。 为了消除心魔，他在这洞府之中闭关了近三十年，余下的日子，他决定去外面看看，活了几百年，他还不曾仔细看过这世间呢。
第764章 红尘路（25） 红尘路的尽头处。 时间如白驹过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就过去了一百多年。 这一天。 归真第一百二十八次睁开一只眼，偷偷瞄向下方那个闭着双眼盘膝而坐，仿佛已经完全化作一个雕像的小精灵，然后在心里发出了第二百五十五次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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