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拔营。” 公孙瓒的骑兵,在辽西平原到燕山一带,追了蹋顿三天三夜。 虽然最终被更加熟悉地形的蹋顿跑掉了,但公孙瓒没有放过沿途的部落。 右北平郡的乌桓部落本就所剩无几,遭次一劫,被迫再次迁徙,无家可归的流民沿着山道,找到了他们的单于,蹋顿带着他们,一路往北,不知不觉进入了汉人的地界。 “再往前就是辽西郡了,阿爹……” 蹋顿的两个儿子,为了掩护他逃跑,死在了公孙瓒的铁蹄下,他的妻子们和其他年幼的孩子们,同乌桓的王庭一起,葬身火海,如今他的身边,只剩下了长女阙加。 阙加早年被他嫁给了鲜卑东部部族的单于长子,却一直没能诞下子嗣,后来阙加的丈夫死于单于的继承人之争,阙加就带着比当年嫁妆更加丰厚的装箱车架逃回了乌桓。 随阙加一起回乌桓的,甚至还有两千多鲜卑牧民。 就是靠着阙加装箱里的东西换了粮食,蹋顿才能供给随他一起北逃的乌桓百姓,可如今,阙加的装箱也消耗殆尽,蹋顿浑浊的双眼望着灰白的天空,女儿的声音不再如她儿时一般悦耳动听,仿佛变成了某种催命的符咒,她不停说着,“阿爹”“阿爹”,蹋顿脑海中轰鸣的声音久久不能停息。 “你别说了。” “阿爹,辽西的太守阴险歹毒,我们不能再往前了,阿爹——” “你别说了!” 蹋顿骤然发怒,将阙加吓得一愣。 “我让你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你为何不能听我的话?” 蹋顿竭力忍耐自己的愤怒,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女儿,阙加是个好孩子,但她不应该回来,她若是不回来,他们现在就可以去鲜卑,他们就还有得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投无路……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当初让她嫁人也是,鲜卑王庭,多少女儿家求之不得,她竟然去勾引—— 想起从前,蹋顿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遮挡在眼前的迷雾散开,是女儿忧心、疑惑、惊讶,还有不服气的脸。 是了,她不服气。 她有什么可不服的,她是自己的长女,从小到大,他都是将最珍贵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他尽了自己做父亲的责任,可她有做尽女儿的义务吗? “呵——”蹋顿站起身,毫无征兆地抬手,给了阙加一个耳光。 阙加被扇地后退两步,猛地一扭头,愤怒、难以置信,这样的表情正合蹋顿的意,哈,看吧,就连自己最亲的人,也要忤逆自己。 可为什么,当他看到女儿神情里流露的心灰意冷,他会觉得自己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手揪住一般难过? 他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营地的死寂,哨骑探报,前面不远处,有一支商队。 “汉人的商队?!”阙加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的湿意,惊喜道,“这是赤山神保佑,给迷途的牧民送来了马和羊!” 说着她便提起弓箭去叫人,却被蹋顿厉声叫住。 “把弓箭放下!” 阙加脚步一顿,没回头,也没放下弓箭。 “把弓箭放下,阙加,我的孩子,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阙加攥紧拳头,颤抖着身体,深呼吸后,放下了弓箭。 蹋顿问哨骑:“你确定他们没有带护卫?” “只有前头的一驾马车看不清厢内情况,其余的,都是驱赶马车的车夫。” “车辙深度?” “很深。” 阙加终于受不了了,转过身急道:“这么多车架却不带护卫,这不是赤山神显灵是什么?阿爹给我五十人,我去将东西抢来!” 哨骑刚要回话,看见阙加脸上鲜明的红色五指印,立刻又低下头,道:“那些车架都用麻布罩着,叫人看不清下面,汉人奸诈,车架拉的,也可能是石头。” “你当我傻?这荒原上,他们拉石头给谁看?” “这……” “阙加,你带上小刀。”最终,蹋顿作出了决断。 他回到营地,点了几名汉人士兵,还从随行的牧民中,拉上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一行人按照哨骑的指引,追上了那支商队。 正如哨骑所言,车队很长,除了前头有一架带厢的马车,后面跟的都是木板车架,非常奢侈用两匹马拉一辆车,走的是官道。 右北平郡靠近辽西的大片土地,如今都成了汉人的居住地,辽西的太守将官道修到了这里,蹋顿一直避开官道走,队伍里的车架时常陷入泥坑,严重拖慢他的速度,见这马车拉着重物走得平稳,心道汉人奢靡,畜生道修得比人道还舒服。 辽西郡的官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处驿站,驿站的小吏既负责检查同行的人车牲畜,维护官道治安,也负责定期修补道路,据说驿站还备了快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便于向郡治传递消息。 这也是蹋顿不敢贸然惊扰商队的原因之一。 他让妇人将孩子交给阙加,阙加抱着哭闹不停的孩子,骑马加快速度,拦下了车队。 车队最前方,一个头戴兜帽的女子勒马,车队随之停下。 两人四目相对,兜帽女子指了指她怀里的孩子。 “他拉了。” 阙加刚酝酿好情绪,准备开口,闻言低头一看,衣襟下方,贴着襁褓的部位慢慢晕开一片深色,异样的味道传入鼻腔,怀里的孩子哭得比刚刚更凶了。 “啊,啊,你忍忍,忍忍乖乖,喏喏喏——”阙加回想着族中妇人哄孩子的样子,一边晃动襁褓,一边轻拍孩子的后背,□□的马很听话,只是随着主人的动作往前两步,站得更稳些后,就停下不动了。 “你们是去阳乐的商队吗?” “什么?” 阙加在孩子震耳欲聋的哭声中开口,对方似乎没听清,阙加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又提高音量问了一遍,怀里的孩子和她比赛一样,哭声也更大了。 阙加被吵得耳朵嗡嗡响,心里也急得不行,好在兜帽女子很有耐心,整个车队也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她们,一直等到孩子哭累了,她才听见兜帽女子毫无波澜的声音—— “你是乌桓人吧。” 阙加的眼神骤然凛冽,那一瞬间,阙加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匕首,但涌起的杀心,很快又被女子一句话浇灭。 “你的口音太重了啊!”
第202章 “我是乌桓塔托部落族长的女儿,那位是我的父亲。”阙加指着蹋顿的方向,兜帽女子回首,蹋顿在马上,微微欠身示意。 阙加放慢了语速,尽量让自己每个吐字都清晰。 “他不会说汉话, 所以让我来问问, 我们听说阳乐在募工,也收乌桓的工人,塔托的牧场被单于占了,我和我的族人们想去阳乐谋生。” “你想让我们带路?”兜帽女子问道。 “是, 你能不能问问你家大人, 求他行行好, 我们部落有羊,还有马, 可以送给他。” “我家大人?”女子微微偏头。 阙加有些心急,不想和仆人多废话,于是越过女子,直接朝车厢朗声道:“大人!车厢内的大人!您可听见了?求您为我们带路, 我们可以为大人奉上羊和马!” 仿佛是错觉一般,阙加似乎听见身旁的女子轻笑一声,没过一会,车厢内传来一声咳嗽,随即一个清润的男声响起。 “可以。” 阙加大喜,对兜帽女子道:“那你们先走,我回去告诉我阿爹,一会带着大家来追你们。” 兜帽女子摇头,微笑道:“不急, 我们就在此处等。” “那怎么行?!”阙加连连摇头,拍胸脯道,“放心,我们乌桓人身强体健,腿脚快着呢,你们还带着那么些货——” 阙加话说到一半,自知失言,转而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好好护着你家大人,小心路上的贼人,等我们啊!” 她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持缰绳,调转马头就跑,却在路过车队时,闻到了麻布罩下的“货物”散发出的刺鼻气味。 有点像臭了的鸡子,又像族中用来驱虫的药膏。 汉人贵族的癖好千奇百怪,阙加无心细究这些木板车上的货物究竟是什么,纵马和蹋顿一起,飞快地离开了。 马车里,卫召望着乌桓人远去的身影,放下车帘,从车内下来,朝带着兜帽的女子行礼。 “大将军,要不,您先带这批货回去,我留下等他们?” 女子抬头望了望天时,兜帽滑落,露出她一头高高束起银发,很快引来官道上路人的注意。 辽河平原百姓供奉女武神,传说她是上古玄女的化身,能保一方太平,五谷丰登,早些年筑造的庙宇里,女武神没有统一的形象,但是近年新砌的神像,武神常以白发示人。 这给段宁带来了不少麻烦,好在辽西郡的新太守卫召是个聪明人,能料理好大部分事宜。 段宁重新戴上兜帽,但有一个离得近的老妇人,提着草篓,眼睛盯着段宁,目不转睛,不肯离开。 卫召朝身后使了个眼神,车队里一名车夫收到示意后跳下马车,亲切地接过老妇手里的草篓,轻轻揽过老妇人,带着她往前走,一边笑一边道:“哎呦,这不是麻头村的王家阿母吗,您要去哪,我送您。” 老妇人呢喃:“我的女郎,我的女郎,武神庇佑她……” “啊,您的女儿参军了吗?她在哪位将军帐下?” 老妇人这才痴痴地回神:“鹰,鹰什么什么……” “铁鹰锐士!”做车夫打扮的士兵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可了不得啊!” “是,是叫这个名字!你也知道吗?”老妇人激动道。 “哎呦,我能不知道吗?那可是铁鹰锐士!整个辽河,谁不知道,前阵子不才立了大功吗?想当初,我也想报名来着……” “……呵呵,那小伙子还要努力啊,还有我不住麻头村呀……” 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没过一会儿,士兵小跑回来,卫召点了点头,他行了个军礼,坐回车架上,平复呼吸,又变回懒懒散散的车夫模样。 段宁没有接受卫召的建议,她带东西先回去,是更保险的选择,但这样的话,就需要另外派人来对付这些乌桓人。 她选择效率更高的办法。 蹋顿带着做了伪装的乌桓精锐,很快追上了商队,走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才终于在望见了星夜下的阳乐城池。 他继续维持自己不会汉化的乌桓小部落首领角色,由女儿阙加代为发言:“我们要在城外,等到天亮吗?” 她话是和段宁说,但声音却朝着车架的方向。 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的商队主人,大晚上头戴兜帽遮住半张脸的领队,散发异味的货物。 纵使阙加再迟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商队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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