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一个少年,额角鼻底不断渗出鲜血,顺着圆润的脸型向下流淌,透进了白色的短袖里。他手里拿着一张叠好的信纸,举到蒋天面前,抬起另外一只手擦了擦迷住眼睛的血液,目光中透露出十七八岁时尚存的一股桀骜。 少年的声音微微嘶哑,吐字却圆润,有种老时候城里知青的那种斯文。 “队,队长,我,我,我的,报告书。”“脸怎么回事儿?”“下楼梯,不,不小心摔的。” 他低下头,摸了摸还在渗血的伤口,语气平淡的解释着。 一看就在撒谎,但蒋天没说出来,他看着少年弯下去的脖颈上凸出的骨架,不由得微微眯起双眼——这是个又乖又叛逆的小结巴,蒋天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只有这个。 “队长,没,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少年将报告放到蒋天手里,转身向走廊深处走去。 蒋天皱着眉打开了报告,里面的钢笔字板正,和写字的人一样富有书卷感,翻到最后,终于在文末看到了秀气的字留下的名字——章明奇。 蒋天抬头去看那个已经走了很远的少年,走廊拐角处忽然冒出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警员,嬉笑着撞上了他的肩膀,章明奇身子一歪磕到了墙面。 “不好意思啊,没看见你。” 章明奇什么也没说,低着头走进了楼梯间,消失在蒋天的视线里。 “章明奇……章明奇……” 蒋天垂下眼,他想起来这个少年,是新入队的警员,据说家里有背景,这样文弱的人来到刑侦支队,似乎很不受待见。 他将报告书在手上拍了拍,终于还是关上了门。 —— 宿舍区内,蒋天精神抖擞的走着,他今天穿了那套新洗好的制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甚至还用香皂洗了脸,导致每个路过他的同事,都忍不住调侃他‘你今天咋这么香呢?’。 雄赳赳,气昂昂,蒋天的步伐终于停在女工宿舍楼下,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小镜子,趁着四下无人,赶紧翻出来对着自己垂下的刘海调整角度。 废了好大力气,终于把那缕发丝规整到大部队里,蒋天手中的镜子一偏,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阳光照不进的走廊里出来。 那个身影穿了一件淡蓝色牛仔衣,红色碎花长裙从衣摆里延伸出来,白色的带跟凉鞋踏在大理石砖面上,发出的声音轻脆好听,墨色长发一些散在脑后,一些垂在胸前,风一吹就会摇摇晃晃的,让人一下子就被那发丝牵扯住视线,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蒋天看呆了,忘记了收回举起的手,直到镜子里那身影越凑越近,他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才恍然大梦初醒般的转过身,将小镜子藏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陈芳年抬起头看着蒋天,明明刚刚到嘴边想要调侃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偷拿人家女警官的小镜子的话,却在他猛然回身的瞬间,全都咽了下去。 她看着他,满脑子都是,这个人怎么这么自恋呢?把一切都算的刚刚好。 爬到发丝上勾勒出线条的阳光刚刚好,松散领带口露出强劲锁骨的微风刚刚好,还有他转身后露出微小的弧度,鼻翼两侧可爱的小斑点,都那么刚好的凑齐在陈芳年的眼前,让她从不错乱的心,停跳了一拍。 蒋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手指在发丝上绕了一下,那侧的头发就翘了起来,跟他雷厉风行的一身很不搭。陈芳年终于扑哧一下笑出声了,蒋天于是放下心来。 “你今天,真好看。” “谢谢,是小雨帮我搭的,不过这一身可别碰上出外勤,不然多不方便。” “哪能啊,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犯人肯定不出来。” 陈芳年还是低头笑,蒋天觉得陈芳年笑起来真好看,他的视线被她勾起来的嘴角深深吸引,想到了很多。 他想起自从陈芳年来了,队里面的‘警花’之位就没易过主。 他想起其实陈芳年很少笑,也很少和大家打招呼,同事们都不敢主动跟这位高岭之花打招呼,就只有蒋天。 他想起第一次正式和陈芳年介绍的时候,她也这样笑了一下,让他平静了三十年的那块土地,突然破土,生出一支嫩芽…… —— 最开始,蒋天并没有太在意陈芳年,他大约扫过一眼,心里只记得她挺漂亮的,可他很快就把她忘了,每天砸在头上的案子一大堆,他没心思去了解警花是谁。 对于蒋天而言,他只希望天下太平,所以那天晚上加班,休息之余,他躲进一间废掉的办公室,点上一支烟祈祷上苍,赶紧派个华生下来,跟自己一起破案吧,比什么都实惠。 这样许着愿的蒋天,敏锐的听见了什么细微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见生人勿近的陈芳年站在面前,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几扇老化的窗户透进来大片的月光。 蒋天坐在长椅上,仰着头,看见陈芳年缓缓的弯下腰,对着他伸出手,好看的指尖夹着一支烟,她凑得很近,似乎有点感冒,因为呼出的鼻息滚烫,蒋天感受着那样异常的气息,笨蛋思维里想的竟然是。 ‘她生病了吗?该不会传染我吧。明天还要出差呢。’ 虽然如此,蒋天没有推开她,他甚至表面上看不出与平常一丝一毫的差异,依旧淡定的坐在凳子上,身躯是自然的微微弯曲着,肌肉紧实的后背贴在椅背上,微微扬起的脸在月光的勾勒下,很硬朗的分割光影。 他的唇间咬着一支很呛的香烟,怕熏到陈芳年,他屏住呼吸,仅仅咽了一下凸出的喉结,没有吸气。 “同志,借个火”,陈芳年说着按动了一下自己的打火机,果然只有响儿。她向后拉开一定的距离,等待着蒋天做出下一步动作。 ‘她竟然会抽烟?’蒋天不动声色的微微挑起眉毛,而后迅速的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过去,看着面前的美丽女人流利的点火走人,心想这人跟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 陈芳年吸着烟,缓缓走到窗边,弯下纤细的腰身,手肘轻轻搭在窗台上,她吐出一口气,那晚月光皎洁,蒋天看清了那团烟被勾勒出的形状。 蒋天坐在椅子,借着月光,才注意到陈芳年好看的眉间微微蹙起,雪白的肤色上有着一层细密汗珠,浸湿的鬓角发丝贴在脸庞,风吹过的时候,那具薄薄一层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 “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蒋天走到陈芳年身边,他脱下制服想要披在那具瘦弱的身体上,手刚刚抬起,又忽然觉得不太合适,于是将衣服放在了靠近她手肘的窗台上。 陈芳年扭过头,看到那件衣服的时候,明显有点疑惑,她抬起眼眸看向蒋天。卷翘睫毛下的目光,清澈如水,像是夜晚星光点缀下的湖泊,蒋天看着这样一双眼,突然间脑子打结了,之前想好的话也全都忘到了一边,张开嘴说出的,都是慌慌张张的解释。 “这个,你可千万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晚上挺冷的,你们女同志穿的薄,要是冷就把这衣服披着。等明天,你给放我办公室桌子上就行了。要是不冷,你给留在这儿不拿走也行,我明天回来拿……那个,天不早了,你,你赶紧下班吧,我就先走了啊。回,回去注意安全。” 蒋天说着故意看了看手表,转身脚步稳健的向门外走去,其实心里狂跳如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动的去给人家送衣服,但是脱都脱了,再拿回去更尴尬,于是只好编了那么一大堆,现下他只想赶紧走人。 “谢谢队长。” 蒋天心里翻江倒海,手指刚刚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忽然听见陈芳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很柔,羽毛一样掠过他的心间。 于是他呆住,站在原地,终于没忍住回头看了过去。 陈芳年已经转过身,她靠在那扇敞开的窗户旁,月光从发顶洒下来,微微向后仰着身体,细长的香烟在湿润的唇间,星火明灭。 月光从房间上面的高层玻璃投射下来,形成了一小块明亮的光区,长长的隔在他们之间。 他看见她的那双眼,明亮中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隐约却又无法看清,那是属于陈芳年的,真正的秘密。 蒋天多年行走在破案的第一线,他厌恶秘密,所有的掩盖之下,都有着肮脏不堪的真相。 真相再泥泞,也是真实的。蒋天喜欢真实,不喜欢虚幻。 “认出我了?不是叫我‘同志’吗?” “蒋队长谁会不认识,是怕您没想起来我,您尴尬。” “怎么会。你是法医室新来的法医吧,今后,还要请你多帮忙呢。” “那是一定的,法医和刑警,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陈芳年把香烟夹在指尖,笑着回应蒋天的话,她语气竭力轻松,然而还是被蒋天捕捉到其中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一头困兽被压制在牢笼间。蒋天表面不动声色,盯着陈芳年的眼睛看,那里却又熟练的把情绪隐藏的很好。 蒋天勾起嘴角,他的五官过分硬朗,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严肃的给人压迫感,此时此刻,却罕见的展露出一些柔软。 “不过,我倒是不太记得你的全名了,你叫陈……” “陈芳年,芬芳年华的,芳年。” “……陈芳年,这次我记住了,不会忘。” 蒋天目光灼灼,他总是这样,就算身在黑暗之中,他的眼睛永远明亮,他的身躯永远挺拔,他说出的承诺很少,每一次,他都会做到。 —— “我好了,走吧。” 蒋天的思绪被蒋雨缪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他把快要粘在陈芳年身上的视线挪开,才发现蒋雨缪也在盯着陈芳年笑。 都是女同志,蒋雨缪和陈芳年之间的关系可比他一个大老爷们亲密多了,蒋天想到自己跟人家聊了能有一年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约个早饭,还被这么个人横插一脚,她还抱着陈芳年的手臂,牵着陈芳年的小手。 蒋天恨都快要恨死了。 这一切蒋雨缪自然不知,她只觉得很奇怪,今天太阳这么大,天气这么好,怎么老是觉得有一股寒意。 蒋雨缪侧头看了看蒋天,发现他放缓步伐配合着她们的脚步,绷紧的下颌锋利的冲着自己,好像刚刚盯着陈芳年的侧脸柔情似水的笑着的人不是他一样。 “咳咳,年年,我们去哪儿吃葱花鸡蛋啊?” “食堂一楼的大叔,我和他比较熟,商量一下的话,咱们应该可以自己做一份。” “那挺好,年年,你真厉害。” “没有啦”,陈芳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她很少被人这么直接的表白夸赞,蒋雨缪是第一个,她对谁都是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唯独对自己,还有蒋天,会展露出特别的情绪。 蒋天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是完完全全落进了蒋雨缪的耳朵里。她没想理这个人,明明最开始的初印象很不错,这几天相处下来才发现全是骗人的,这人严肃的时候就跟块儿钢板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踢上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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