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出半步,脖颈被人勾了回去,程则逾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知道了,到家给我发消息。” 庄雾顶着电梯内的一众视线,逃似的出了医院,雎静的车恰好到路口,他们随便找了家小吃店,味道不错,庄雾干脆点了外送到医院。 时间已经很晚了,晚饭吃成了宵夜。 “他奶奶情况怎么样?”雎静边吃边问。 给程则逾发完消息,庄雾放下手机,刚才刻意压制着紧张,此刻才想起来松口气:“幸好没太严重,只是需要住院静养一段时间。” 如果真的出现无可挽回的意外,大概连她都要责怪老天不开眼,净给程则逾阴雨天。 雎静见她一脸愁容,在对面连连啧声:“到头来,还是贴心的完美女友,没点长进。” 庄雾笑而不语,问起她和梁季桉的事,说刚才还接了他的电话。雎静含糊其辞,废话一箩筐,硬生生地转移重点,只是锁骨上的吻痕骗不了人。 饭后,她们去江边散步,气温下降后,晚上来这里的人不多。 晚风凉飕飕,雎静裹紧衣服,感叹道:“好羡慕你啊庄雾。” 听来耳熟,庄雾从容接话:“又羡慕了?” 上次羡慕她没人催婚,这次又是什么。 “你知道吗?”雎静撑住栏杆,眺望远处的城市夜景,“世界上两情相悦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像你和程则逾这种见几面就看对眼的更是少之又少,那么多爱而不得,中途走散的人,你们两个已经被剔除在外了!” 庄雾皱眉笑:“从哪儿得来数据?” 雎静朝前弯腰,跟着笑起来:“因为是我瞎编的。” 星月环绕,江面月色皎皎,庄雾一时缄默,仍觉不可思议,如果没去参加章然婚礼,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就那么一个时间节点,扭转了两个人的人生轨迹。 “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她自顾自地惋惜。 早点认识他,早点喜欢他,早点让他看向自己。 雎静没听清:“什么?” 庄雾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程则逾发消息说请了护工,晚上不用在那边陪床,庄雾让他早点休息,明天再陪他去医院。 可真当洗完澡,躺到床上,失眠的那个人却变成了她。 点了香薰,强行入睡。 铱驊 庄雾跌进了朦胧的梦境。 那是在章然的宿舍楼下,她从老家拎了东西,托人转交。一转身,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眉眼,也是第一次,她看清了大学时期的程则逾。 仍是需要她仰视的高度,骨架消瘦,染一头暗红发色,反衬得皮肤冷白,五官轮廓冷得很有距离感,明明是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他单手插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很快点头示意,表情淡得不能再淡。 擦身而过的瞬间,庄雾下意识抓住他手臂,程则逾回头,视线从手腕再次移到那张脸上,微微挑起眉:“有事?” 庄雾只是遵循直觉行事,全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磕磕绊绊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梦醒时,刚过凌晨三点。 庄雾晃了会儿神,起身去厨房倒水,在吞咽的机械动作中,思考这梦从何而来,仿佛有个念头在催促她—— 去认识他,不然你会后悔。 小窗开了条缝隙,深秋冷风钻进来。 庄雾穿着薄睡衣,皮肤在颤栗,很快感受到鼻腔里的痒意,她关上窗,将深夜道路上垃圾车的运作声隔绝,重新躺回床上。 睡意久久不来,庄雾拿起手机,点开程则逾的对话框,反复播放最后那条语音消息。 沉沉地一声:“晚安。” 退出微信,她指尖一顿,蓦地想起什么,点进了MORII,在搜索框输入了一串英文,那是今天不小心再次窥见的账号名。 —NOT A BV- 一字不错地输好,点下搜索,暂时放弃深究这串字母的含义。 跳出的用户是原始头像,个人页面没有任何装饰,像一本平平无奇的日记本,庄雾在犹豫,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好奇,然后翻开。 往下划,时间线从近到远。 2022.10.27,配图是一张厨房调料瓶的照片。 程则逾说:[ 她真的分不清。] 2022.9.22,配图是一张甜品单,庄雾记得这家店,就在程则逾小区对面,那天他们临时路过,庄雾想吃就去了,第二次尝试海盐薄荷口味的冰淇淋。 程则逾说:[ 托她的福,第一次知道冰淇淋有这么多特别的口味。] …… 2022.9.9,他们在一起的那天,他拍下了那碗醒酒汤。 他说:[ 成真了。] 2022.8.4,照片里程则逾抱着只小狗,小东西在抗拒穿衣服。小狗是她邻居的,衣服是她做的那件蝴蝶兰公主裙。 他说:[ 身在福中不知福,笨狗。」 …… 2022.6.21,他们从忪陵谷回来的那天,自下往上的仰拍视角,构图上方有一截黑伞,雨丝下是她公寓亮起的灯,十七层的高度。 他说:[ 风停蔽日,大雾起,想来是个完美天气。] 2022.5.10,章然的婚礼现场,人潮簇拥一对新人,他却拍下了一抹不起眼的杏色裙摆。 他说:[ 人的视野其实是一面长方形的取景框。重要的人被稳固地置于框内,而其余的只会在虚化的边缘摇摇欲坠。有时边缘也值得庆幸。] 眼睛盯了太久,发酸发胀,不受控地变模糊。 庄雾指尖僵硬着,颤抖着,快速往下滑。 2022.1.7,配图是忪陵大学宿舍楼前的几只猫,庄雾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她喂过几次。 他说:[ 灌木丛有几只流浪猫,花色不一,每次靠近时,通体纯黑的那只总能率先辨别出我的味道,发出叫声,挨蹭,以获得食物和抚摸。 我想当你出现,我会是那只猫。] 2021.10.16. 注册后的第一条,轻飘飘的一句诠释。 [ NOT A Butterfly Valley. 这里不是忪陵谷,永远不要期待有回音。] 啪—— 手机落下,重重砸向心口。 那本平平无奇的日记本经年累月,忽而变得哑然而厚重。 她好像低估了许多东西,凌晨染醉的宵夜,随手可置的捧花,适逢其会的现身,雨夜,冒牌身份,蒙尘遮面的合照,跨越半个忪陵的可颂,海风见证过的克制,以及一切一切的前提—— 尤其是他的爱。
第45章 十七层 庄雾失眠了, 连续半周。 就那么几条记录,她翻来覆去地看,从难以置信到理性分析, 他的喜欢起码早于她回国前, 那就意味着在她甚至叫不上他名字的当年, 他的目光就已经落在她身上了。 缘由呢? 哪一刻开始呢? 庄雾想不到。 就像你偶然路过花鸟市场, 随手买回来一株绿植, 悉心观摩, 喜欢得打紧,突然有一天被告知,这盆绿植本来就是为你生长。 潜意识被打破, 重建的过程很缓慢。庄雾第一次厌烦起自我,她闷而寡淡的脾性,她的不知所措,不能明明白白地弄清楚那些好, 再跨越隐蔽长河, 一一给予回应。 憋闷久了,却似是多了个小习惯:下意识盯着程则逾发呆。 当事人不可能不发现,某次,程则逾在F&A等她下班, 勾着笑从电脑里抬起头, 盖住她的眼睛,凑近后又挪开手。 专注对视下, 他笑吟吟地问她:“我这么好看呢?” 庄雾安静点头, 没否认。 只是每次注视他时, 她总在想,怎么风也有反复停驻的那一天, 在她的上空盘旋,是她眼拙,只看得见云变幻的形状。他那样懒散的人,认真三分即难得珍贵,偏偏在她这里,倾注了十二分。 “程则逾。”她突然记起一件事。 “嗯,在听。” 面对面,庄雾抬手,目光随之而至,食指指尖轻描他的眉骨眼廓,说:“你知道吗?其实那天我没有认错人。” “哪天?” 程则逾只当她是随口闲聊,捉住她手腕把玩,就那么捏来捏去。她手腕很细,白得跟藕段似的,摸到的全是骨头,青紫色的血管直通掌心,他琢磨着改天找周尧要点菜谱,嘴上念叨着:“这么瘦,肉都长哪儿去了。” 庄雾说:“去参加婚礼的那天,在我家楼下,我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程则逾动作一顿,挑起眼皮看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对面的人眼睛一眨不眨,轻轻嗯了声:“只是想让你知道,我遇见过那么多人,也只有看向你的眼神才专注。” / 近小半个月内,雎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是因为庄雾跑得太勤,病人日常琐事有护工照料,程则逾忙起来时抽不开身,她自愿担任陪聊解闷的角色。 比起初次相见,俩人熟悉太多。 庄雾很擅长倾听,老太太幽默健谈,总有说不完的笑料,从同层病友,家长里短,到疗养院趣事,时下热门新闻,却很少谈及程则逾相关的东西。 奶奶状态恢复得很好,再过三天就可以出院。 这天没怎么堵车,车子在医院停稳后,庄雾看了眼后视镜,意外看到了久违的人影——她名义上的小后妈和家里的阿姨。 孩子月份已经很大了,再加上是冬天,丁芯仪裹着厚重衣物,不似往日轻盈,笨拙地撑着后腰,阿姨在旁边提着大包小包,她们从医院走出来,却不见庄兆昌的人影。 庄雾已经很久没接到庄兆昌的电话了。 算算月份,孕妇应该快临产了,到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估计更想不起她来。不知为何,庄雾却蓦地松了口气。 庄雾坐着没动,阿姨去开车,她望着丁芯仪孤零零的身影,思绪很平静,早有预料也好,本身就和她关系不大也罢,大概是最近感受到太多的爱,她连那点冷血都不愿意记了。 直到那辆车消失,庄雾才下车,熟门熟路地往住院部走。 “小雾啊,这两天你就不依誮用过来了。” 病房里,老太太还是握住她的手,和善依旧,“陪我这个老太婆聊天很闷吧。” 庄雾带了些水果,拆开削好的苹果,叉子插好,递过去:“当然不会。” 老太太先给她尝了块,笑呵呵地感叹:“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好福气,能有你这么漂亮又讨喜的女朋友。” 庄雾敛眸,顿了下才说:“是我比较幸运。” 同住的病人回房,看见庄雾也是不住地夸,说她倒更像亲孙女,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眉眼间满是炫耀。寒暄一阵后,等那人再出去,她忽然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塞到庄雾手里。 薄薄的纸面下,是形状方正的硬卡片。 庄雾一怔:“这是……” “奶奶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老太太温声细语,“程则逾每个月都给我钱,还买各种保险,我哪用得了这么多,所以这几年存下不少,住疗养院也没什么开销,这些钱你先拿着,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买包买漂亮衣服,你自己挑些喜欢的,就当是奶奶给你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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