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余津津气得连他父母家都没回,滞留在办公室泄怒气。 可能玻璃墙滤灯光到外面走廊,金丽扬看到后,进门了。 余津津调整好呼吸: “金副编,怎么还没走?” 金丽扬走到窗前,点点玻璃: “外面下雨了。” 余津津顾着生气,没发现。 过了会儿,金丽扬转过身,望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 “今天是跳楼女孩的五七。我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在办公室默哀。” 余津津震愕地抬头。 还有人在不知道的角落,纪念着那个女孩。 金丽扬的眼神从吸顶灯落到余津津脸上: “你接过那女孩的电话,所以她一跳,在你心中也砸了个坑,是吗?” 也许是她眼中带了光给余津津,余津津眼中一汪,如实答: “是。” 金丽扬朝她招手: “跟我来。” 也是招手,也和妈差不多的年纪,也是年长的女人。 外面的雨点哗哗而下,像河流湍急,要冲走人。 余津津有刹那间的急于抓住什么,求救似的: “这些天,我有点临近······” 临近崩坏,无可诉说。 但余津津不是个流露软弱的人,到底最后忍住了。 “没有人告诉我,理想怎么会在无力中幻灭,解决不了,只能干看着,总有一种狗拿耗子的自嘲感,爱情看着一切顺畅,却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余津津打住了,不能再说了,已是言多必失了。 金丽扬是找边柏青要过机会的人。 说不定会传话给他。 但金丽扬没打算劝余津津“别哭了”,而是: “跟我来。” 余津津在走廊抹干净不争气的泪水,进了金丽扬的办公室。 从未在情人之外的人面前落过泪。 金丽扬桌上的矿泉水瓶插着一朵小白花。 这一幕,太雷同,让余津津对金丽扬生出说不出的情感。 金丽扬派活给余津津,条理的张张便签上是计划周详的专栏策划。 她总是声线没有大的起伏: “我女儿读公安大学,我朝她咨询了一些刑侦知识。她说人在急速降落时,产生的恐惧,会觉得曾经历的焦虑、困难、委屈,不过是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这种心理,叫做后悔,但已随着降落,来不及了。” 余津津撕下便签,细细看。 密密麻麻,涂涂改改,也遮不住字迹的苍劲。 带着金丽扬一贯的沉稳。 金丽扬: “来,我们一起查资料,出个稿子,明日刊登《跳楼并非一了百了》打起精神,让我们做些来得及的事情。” 没有宏大,只有查证与整理,她俩在那张起了皮、又贴了胶带的办公桌上,做着具体而琐碎的事情。 或许感觉到余津津平静了许多,金丽扬忽然一句: “这才是我们职业存在的意义。是职业要求变化时,我们这部分人待在行业里的意义。” 余津津抬头,看到金丽扬头顶心上的白发簇,像积了撮雪,所以才让她如冬雪一般吗? “怎样可以做到像你这样平静?” 心中祈求,千万别答: 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怎样怎样啦。 受不了千篇一律的自赋“年纪权威”! 年纪大,除了离死亡可能更近,该蠢还是蠢。 金丽扬抬头,还是那样一视同仁的平视: “经历灰心、失望,以及理想的完全破灭。等待,等待,无尽的等待。” 她忽而朝余津津一笑: “你看到的,是等待中的我。” 余津津再次震愕,她比你阅历深,失望的次数更多,依旧没有认命。 忙完,雨也有了停顿,金丽扬看表: “你快回家,不然一会儿还有雨。我收拾完这里,也要回家了。” 余津津没有客套,出了报社,倒车时,看到旁边药店还开着,想起医生开的鱼油吃完了,她进了药房。 挑好鱼油结账时,前面结账的女孩看着余津津,呆住了。 余光里,觉得不对劲,余津津抬头。 余绍馨的头发淋湿了,贴在头皮上,等待她付钱的是——紧急XX孕药。 两姐妹,再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刻相遇。 眼神都落在结款台的药盒上。 余绍馨垂下睫毛。 余津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整个黑夜,卡死在了嗓子眼里。 余津津提着鱼油出来,外面又下起雨。 余绍馨跑向一辆车前。 本走向自己车子的余津津,忽然掉头,发疯一样拦住余绍馨乘坐的车子。 车子本已发动,又停了下来。 余津津在雨中捶主驾的玻璃。 玻璃落下,是那天去看余绍良的男人,脸庞带着过于不沉稳的年轻。 他还认得余津津: “姐!你上车啊,别淋雨。” 余津津在雨中喊: “你车子哪里来的?” 男人立刻变得结舌,脸上不安。 余津津吼: “说!谁给你买的车子!” 余绍馨从副驾上探头,怯生生的: “姐,是你给我的钱。因为小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但他上班的地方,大家都开着······” 余津津掉头钻进雨幕。 泪从头顶浇下来。 从全世界淹来。 ——仅凭直觉,一个掏不起小产养护费,却又能让余绍馨淋雨、自己买事后药也不肯下车的人,余津津不觉得余绍馨的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姐妹,和妈的命运,千万不要一个不拉,全倒在男人的坑里! 妈曾经贡献过的那根脐带,不应该成为她栓女儿给男人的锁链。 回到家,余津津上楼,听见边董在一楼打电话: “······像他们这种还存着理想信念的人,应该加以适当保护。嘲讽是最大的愚昧!历史上,但凡开功的,哪个不是理想主义?他们一般都是高智商的,一旦灰心,不一定是破坏力……光是他们能号召的影响力,掉了头,就算只是消极,那对社会健康发展,能有什么好处?” 估计老子在帮儿子动员什么人吧。谁知道呢。 边柏青的电话又打来,嗓音紧绷,担心非常: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哦,刚到家,他遥在北京就知道了。 估计那个随行的影子告诉他的吧。 “加了个班。” 余津津再无多余的话。 “告诉你最近少夜间活动,有什么值得你在那里付出的!” 边柏青很急躁。 就你宏伟大愿,还不是你插手惹出的麻乱! 凭什么我的理想就是围着你转? 好好的蜜恋叫你傻羔子搞成异地恋! 余津津骂了一句: “狗拿耗子!” 挂了电话。 边柏青又打,她索性静音了。 朝楼下无声冷笑: 还是你老子看世事准而狠。 于没有光中,余津津一步、一步,摸索向上。
第78章 约莫过了两天,夜里,余津津正睡着,忽然觉得院子里有乱糟糟的声音。 她本来睡觉很死,但边柏青出去后,心存惦记,一有风吹草动,就醒了。 拉开窗帘,果然是库里南停在了院子里。 余津津飞奔下楼。 沈青渊和父子俩正走进客厅,也没多问什么,只叫他早点休息。 余津津扶着楼梯扶手,站在台阶上,望着夜里的边柏青。 明显瘦了,头发也有点长。 边柏青站在那里,抬头,嘴里应着爸妈的嘱咐,眼中却朝余津津浅浅笑。 他一直没有把眼神瞥走,显得有点不克制。 余津津一阵心悸。 事情顺利! 余津津心口的石头,滚落了,浑身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有时候觉不出精神压力大,当真的轻松时,立刻就觉出之前遭遇的沉重。 父母见他俩在空中对视,立刻要撤。 边董半转着身,指着阶梯上的余津津,告诫给边柏青: “记住你走那天,和回来这天,她为你担心的样子。今后,你再做什么出头的事情,一定要记得你身后的人。你这样的身份,一旦出列,注定牵连的不止你自己。” 边柏青听训的颈背变得谦和,朝余津津这边扫视了一下,应: “好。” 比起妄图对孩子低产出、高回报的鸡贼父母,远不如一次直接的站队。 余津津心底暗叹,要不人家老头发财! 这乖卖的,既在儿子面前立了爹威,又把她笼络到“看好他、别再叫他狗拿耗子”的战队中来。 好一个妙老头! 沈青渊更没有什么儿啊、妈担心你的传统戏曲表演,朝儿子: “平安顺利就好。明天早上我还要按点去码头,去休息了。” 又朝余津津: “他回来了,你也该宽心,回去睡吧。” 父母都走了,边柏青一个大越步,跳上台阶。 拥着余津津,上楼。 才拐到一楼看不到的地方,边柏青就抱住余津津的脑袋,吻了很长时间。 重逢后,黑暗里,这吻让人半梦半醒,迷迷离离,很是沉醉。 人还是不能柏拉图,要搞实体。 前两天才在电话骂了他,但他回来没有追究她。 一旦见面,心动大过了所有麻乱的思绪。 但他很没心思细聊最近的经历,可能连他自己都来不及消化。 余津津也不多问,帮边柏青放好洗澡水,拿好饮料,坐在缸沿上,看他逐渐放松。 “你瘦了。” 她盯着他。 他从水里抬起胳膊,捏了捏她的脸颊,很快收手。 因为到家松懈下来,他打了个哈欠,搓了搓脸,朝她努力笑笑,很快在浴缸的温泉模拟中睡去。 余津津盯着表,差不多20分钟后,喊起了边柏青,扶他到床上休息。 边柏青睡了一个深沉、放松的觉。 余津津都起床上班去了,他还在睡。没有过的情况。 中午,余津津急切赶回来,边柏青已经在书房开起了在线会议。 书桌上已经喝完一杯咖啡和两瓶可乐,但听他讲话的嗓子还是干燥。 不知又忙了多久了。 余津津端了杯水,悄悄放在边柏青的手边,准备无声撤离。 谁知,边柏青捉住了余津津的手,拉她到自己身边。 余津津被拽着靠过去,屏幕那端是会议室。 有曾经接她去包扎伤口的副总。 她震惊,马上要迈步离开,指指屏幕,提醒边柏青—— 你不小心让我入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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