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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甜莓

作者:鹿橙子   状态:完结   时间:2024-07-11 16:10:02
  咬甜莓   作者: 鹿橙子   主角: 许莓 程放   简介:   【追妻火葬场+酸涩拉扯】   许莓与程放的那一晚。 她眼尾泛着水汽,靠在他的肩头,狼狈央求,“我们之间算什么?” 程放无动于衷,掰开她的掌心,将套着的婚戒取下后丢进垃圾桶。 当着突然冒出的媒体,他故意戳着她的伤心处,“许盼男,算你倒霉。” 可后来,许莓决定结婚的前一夜。 程放红了眼,把人逼至墙角,将一颗真心与丢了的婚戒重新奉上。 他咬着她的小名,几近央求,“小果,我们原先的那些算什么?” 许莓弯着眼睛,将婚戒扔的叮当响,笑的没所谓,“哥哥,算我倒霉。”   ——这年头,曾被辜负的真心,就该千方百计的讨回来。 许莓性子温吞,像个好脾气的软柿子,任谁都能呼来唤去的揉捏两把。 但只有程放知道。 她记仇,心里有把野火,只等借东风的烧燎原,拉着亏欠她的人一起陪葬。 这年头,不叫的狗咬人最疼。 第1章 相亲   许莓如愿改完名字的第二天夜里,就被炸伤送进了医院抢救。   那天是情人节,她被安排着与孟家二公子约会。   姑姑语重心长的,“你长得水灵,可惜出身太差,在我家养了这些年吃喝花了不少钱,趁着还有些姿色,该为这个家的前程出份力,算是报了我对你的养育之恩。”   许莓知道孟家人是姑姑的顶头上司,在城里颇有威名地位。但孟二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蛋,这些年折在他手上吃亏糟了名声的姑娘不少。   前不久,又犯了流氓罪的孟二刚出狱,没人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许莓清楚,姑姑着急把她介绍过去,完全是为了自己女儿一家着想。   她姐是个失业的大龄产妇,姐夫又在公司吃回扣被人举报丢了工作,整个家闹得乌烟瘴气,全靠中年丧夫的姑姑一人撑着。   姑姑是孟氏名下子公司的老财务,经常会去总公司交材料,听闻孟家有意给不争气的赵二娶个听话的老婆,这才托关系把她的照片递了过去。   听说许莓是重点大学舞蹈系毕业的,刚被艺术团聘了去前途一片光明。孟家很高兴,起码拿捏这种没背景的小女孩很容易,不怕孟二将来会离婚,又被瓜分大把的家产。   当然,双方交换的条件是,答应给姑姑的女婿安排工作。   哪怕孟家是个火坑也要推她往里跳。   许莓不情愿,但姑姑翻了脸的提醒她,“别忘了,你还有个脑瘫的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莓一下子就不吭声了。   她反驳不了姑姑的强硬安排,转眼看着姐夫趴在门缝上色眯眯的盯着她的胸口瞧,想到前一阵发生的恶心事儿,她到底一狠心的答应去赴约看看。   前有狼后有虎,与其这样,不如出去碰碰运气,总比窝在这个家里强。   当晚市广场上组织了场烟花表演,几乎大半个城的年轻男女都跑去凑了热闹,相关部门为了确保群众的安全性,特意调了辆消防车在一旁候着。   来的人很多,大家都推搡着想要在人堆里找个更好的位置观摩。   许莓也混在人堆里,她不想与孟二独处,找了个借口来看烟花。   孟二更狠,眼看人多占不到便宜,连口热饭都没请,故意饿着她。   当烟花自夜空绽开的那一刻如梦似幻,一片欢呼之际,许莓闭上眼偷偷的为自己许了个心愿。   她希望能够赚到足够多的钱,早早的还清姑姑家的债,拿回父亲抵押出去的渔船,带他去更好的医院治病,离开这个令她无比压抑的家。   不用在寄人篱下,可以掌控支配自己的人生,未来万般顺遂一片美满。   可能是太过于憧憬这样无忧虑的日子,许莓竟然顺口用着方言将后半段话都讲了出去,被人笑着才恍然反应过来。   她站在队伍最前排的位置,身旁早不耐烦的孟二不知去哪儿消遣,她偏过头一抬眼,正好与穿着一身橙黄色衣服的高个子男人面对面。   看样子,是位消防员。   夜色很深,男人被宽大的护目镜遮了半边脸,许莓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模样。但他负手而立,将一身工作服穿的板板正正,透着些英挺凛然的滋味。   周围人挤人的吵闹,许莓本来还不确定是这人笑自己,但后者稍稍弯低了些腰,好凑在她的耳旁讲话。   他嗓音含笑,“怎么回事,不知道许愿讲出来就不灵验了吗?”   他在她耳旁讲话时,温热的气息勾弄的她耳朵发痒。   她脸一红,有着被旁人窥视秘密的羞耻感,不知该怎么去搭腔,只朝着一旁小心的避了避。   他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见她为难,又问着,“你是南城人?”   南城是个偏远地方,民风淳朴风景甚好,可惜水土太穷养不活一方人。   许莓怔了下,未曾料到这个男人竟然会熟知这个地方。   但猛然想起姑姑再三告诫她不许讲方言丢人,此刻被陌生男人识破了乡下出身,她涨红了脸,好半天才扭捏的憋出一句话。   许莓攥着衣角,改口用普通话,很是温吞的回答,“你怎么知道?”   顿了下,她又误认为或许是老乡,有些期待着,“你也是南城来的?”   许莓一开口便是两个问题。   她很白,讲话时烘着张脸怯怯的,借着头顶上缭乱的夜色,衬得瓜子脸上的一双杏眸格外明亮。   男人那双黑沉的眼眸与她对视,笑了下,“没有,只是以前呆过一阵。”   他没说去南城那个少见人烟的地方做什么,许莓等了一会,见他不在搭腔,也不好打听对方的过去,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算作回应。   毕竟大家不是真老乡,萍水相逢而已,彼此就这么无言的静下来。   夜色渐晚,灿烂的烟花依旧自空中绽放。   许莓有鼻炎,呆久了被烟火气呛的想咳嗽,犹豫着是否要先走,一回头瞧见孟二不知从哪儿钻了回来,脸上还带着显眼的巴掌印。   看起来,似是偷香不成反被打。   许莓不明白这种烂泥般的登徒子,为什么天生好命却不懂得珍惜当下。   还真是,有人出身如泥巴,有人下生头戴花,老天爷向来不公平。   没地方说理。   孟二沾腥不成憋了口气,见许莓一晚上跟个哑巴似的杵在那,便恶狠狠的扯了她一把。   他骂着,“姓许的,你姑特意交代让你好好陪我,赶紧走了!” 第2章 炸伤   许莓被吓了一跳,差点栽在地上,幸好身旁人捞了她一把,回头看去,正是先前与她搭话的消防员。   一来二去的,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许莓心惊肉跳的,又得罪不起浑身啷当罪的孟二,紧绷着一张小脸小心翼翼的挪动了几步,很是脸热的对着男人低头哈腰,“不好意思。”   她说着,眼尾有些泛红,顿了下,又小心补充着,“真是麻烦你了。”   孟二在一旁瞧着,觉得许莓与其他男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起来跟个软柿子似的,不温不火没什么脾气,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火辣类型。   但他必须承认,许莓虽然跟个木头似的不讨喜,可还是很有姿色的。光是那张脸就又纯又欲,身材更是凹凸有致瘦而不柴,搂在怀里指定特舒服。   奈何许莓并不理他。   孟二起了歪心思,伸手过去,人群里却冷不丁传来“着火啦”的尖叫声。   很快的,喜事变祸事,市广场上一片混乱,许莓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男人随着一干消防员冲进熊熊烈火里。   她也想随着人流一并朝后逃去,但空气中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烟火缭乱的浓烟中,她竟然被人给推了出去,不设防的跌进了爆炸的烈焰里。   那一刻,许莓在火焰中看的清楚,孟二公子就是个拿女人挡灾的无用怂包,他被吓得屁滚尿流,看都没看她一眼的转身跑了。   许莓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火势猛烈,她被浓烟呛的分不清方向。   一片天光火际中,她觉得有人朝着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喊着,“是孟氏集团二公子把我推进来的,求求你们救救我。”   然而,爆炸的烟花在她的身上绽开,烧灼的她几近昏厥。   等她在医院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下午。   是被痛醒的。   正值下午。   许莓有了意识,气若游丝的缓缓睁眼,白色的天花板在她的眼前晃。   耳旁传来检测仪器的滴答声,她怔了下,努力想要抬头看,可惜只能小范围的朝着一边瞧,发现自己被送进了医院里,正缠着绷带的打点滴。   还是个单间病房。   她这么一动,疼的有些撕心裂肺的拧着眉头,被断了止痛泵的身上仿若撕扯般的灼热,连同四肢百骸也像是在被蚂蚁啃食。   没办法。   她先前在火里被烧着了衣服,连带着裸露在外的皮肉也遭了殃,幸好开春穿的还算厚实些,这才被救回一条命。   可惜脸上挂了彩,身上几处也被小面积的烧伤,人也被呛的差点休克。   如今醒来,算是有惊无险。   许莓知道自己被烧的不轻,好在是开春季节,这时的北方气候湿热刚好,不至于让伤口捂的溃烂,只要她仔细注意着好好养,不一定会落了疤。   想着,她见病房里静悄悄的好似没人,定定的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像是终于泄了心头上压着的一口气,闭了闭眼,竟然耐着痛意,轻轻笑出声。   许莓庆幸着轻喃,“真好啊。”   然而,在她视线开外的角落里,突然出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好?”   那人问,“你被烧成这副德行,花了这么些钱,要死不死的也算好?”   许莓被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在这个空间里竟然还会有他人在场。   那他为什么不出声呢?   许莓动了下,疼的有些嘶声,警惕的瞪大了眼睛问着,“是谁?”   她是讲话费力又不多,但也意味着,刚才所庆幸着的话被人给听见了。   是她家里来了人,还是孟二不死心的在这儿继续等呢?   许莓极其惊惶,觉得先前压抑着的情绪稍有缓解,又有些心惊起来。   她试图挣扎着爬起来,想要仔细辨认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但许莓受了伤,脖子上也箍着,因痛受限只能平躺着,所谓一动而痛全身,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显得她又丑又滑稽,又撑不住栽回了床上。   男人有些不耐烦着,“行了,你快别折腾了,真死这儿,我可说不清。”   许莓愣了下,刚才脑子不够清醒反应不过来,这会觉得声音很是耳熟。   她有些不确定,一手攥着被角,紧张又小心的试探着,“姐夫?”   被猜到,正在翻看相册的盛况指尖一顿。   他眉目阴沉,将手机狠攥在手里,余光瞥向紧闭着的病房门口,犹豫的想了想,模样忽然从阴转晴,视线才从手机屏幕上那些白花花的照片上不舍的挪开。   盛况懒散的伸了个腰,随即拍了拍压皱的裤脚,才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他打量着许莓浑身上下,“呦,不错啊,这么快就醒了。”   与盛况对视,许莓身子一颤,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只是左顾右看,并未注意着床脚下正对着一张矮沙发。   这就意味着,在她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时候,他早已默不作声的坐在这。   与盛况独处,许莓脸色发白,努力的压着嗓音,“你为什么在这!”   她说着,余光突然瞥见盛况手里攥着的手机屏幕上。   她眼尖,不费力的看清了上面的照片,躺在白色床单上的女人正闭着眼半脱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一眼看去令人倍觉脸红刺目。   许莓脸一热,恍然意识到盛况正呆在一旁看些什么惹人碍眼的脏东西。   她有些恶心,但又觉得眼熟不对,想要看得清楚,盛况却一下熄了屏。   他瞪眼睛,“看个屁!”   许莓怔了下,突然看见自己身上套着件松垮的病号服,恍然想起照片上几处不能被忽略掉的伤处。   尤其是肩膀上一块不容忽略的红色胎记,连带着盛况那张心虚的脸,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照片上的主角,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如坠冰窟的僵滞住。   许莓止不住的哆嗦,对他直呼其名,“盛况,你手机里的照片是谁!” 第3章 偷拍   被质问着,盛况眼皮子一跳,一把将手机揣进兜,不耐烦的敷衍着,“还能谁,你姐!”   许莓不是傻子,确认无误,她气的眼角通红,恨不得与这个烂人拼了。   盛况竟然趁着她昏迷时,偷拍她受伤半裸的照片!   他怎么敢!   “我会报警的!”   许莓眉目猩红,咬牙切齿,“你这是犯法,我要告你,我一定会告你!”   盛况拧着眉,想要将手机朝后藏,又觉得没人来,索性有恃无恐起来。   他看着许莓,走过去,扬手甩了她一巴掌,无所谓着,“啧,你敢吗?”   许莓本就有伤,被打的头重脚轻,整个人跌回去,摔得几乎要昏过去。   “不是我说,你连孟二那种货色都能跟,拍你几张照片看看怎么了?”   说着,盛况弯下腰,掰着许莓的下巴,逼着与自己对视,“还报警?”   “许盼男。”   他故意喊着她的旧名字,不屑的哼笑着,“你一个没人要的乡巴佬,说这话时多想想你姑和你姐,在家白吃白喝这些年,你敢把这事儿闹大吗,拆散这个家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哦,对了。”   盛况故意用手搓捻着许莓的眼皮,狞笑着,“你不是学跳舞的吗,团里那么多人,不怕给我惹急了把你照片都散出去,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呀?”   许莓脸色变得很难看,僵滞住,有些要哭,“盛况,你无耻!”   但许莓的叫骂声对盛况来讲不痛不痒的。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知道她一向不受家人待见,都要被当做礼物似的献出去,根本不敢将这种损清誉的事闹大,更是无所畏惧的一张嘴便是一连串的威胁。   许莓气的眼泪直流,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这个世上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她面色惨白的呜咽着,敌不过他的力气,下巴也被掰得生疼,终究是忍不住的一口回咬在盛况的手上,恨不得为自己扯下一块血肉来才算解恨。   盛况疼的直龇牙,“妈的,你敢咬我,小贱人,我弄死你!”   他正欲一巴掌打过去,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震响,门被人从外推开。   来人怒喝着,“你干什么!”   盛况被来人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见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不清楚许莓在外的关系,但来者不善,他慌忙的将许莓推开,悻悻的靠边。   “自家人,关心关心。”   话音未落,盛况贴着墙边,一溜烟的跑掉,徒留许莓半死不活的躺着。   男人蹙了蹙眉,想了下,弯腰将病床摇高了些,好让许莓坐直些身子。   起码不窝在床上,能够好好的顺直了气,不憋的一张脸通红。   末了,做完这一切,他站直了身子,轻轻扬扬的问,“你怎么样?”   被盛况侮辱,许莓心灰意冷的流着泪,感受着自己随床坐直了些,她觉得胸前憋着的一口气喘匀了不少,视线一收,余光被人影据着,顺势看去,目光却定了格。   在她面前,站了个陌生男人。   他套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很随意的打扮,一头利落的碎发,高眉弓挺鼻梁,看人时眉眼平静又淡漠,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光线暗处,衬得他一张脸有些刻薄。   但他有一副极俊朗的好皮囊,哪怕随意的站在那,都很吸睛。   许莓愣了下,慌张的擦了擦眼泪,神色警惕着,“我不认识你。”   被盛况背地里阴了一通,她这会儿胆颤心惊的看谁都怕。   “程放。”   他说着,挑了下眉,又上前一步,讲话时垂下眼帘,好让许莓辨认着,极简单的介绍着彼此渊源,“三天前的夜里,我们在烟火大会上见过面。”   春分落日来的早,程放与许莓轻声讲话时,窗子透进来的余辉晃了她的眼,她有些不适应的偏了偏头,反倒衬得眼睫上沾染的泪渍发亮惹人眼。   被程放注视着,许莓眨了眨眼,恍然想起了个画面。   在漫天灿烂烟火的那夜,是他一身橙黄色衣服的附身于她的耳畔。   既笑她将心愿讲出来恐会不灵验,更在她跌倒窘迫时出手捞了她一把。   是他!   是那位被她误认为是南城老乡的消防员!   许莓红着眼,眼睫一眨,泪珠滚落至脸颊,既哽咽又惊喜,“是你!”   程放似是感应到她的视线,顺势抬眸看了过去,一双眼深邃平静不起波澜,轻轻一掠,惹得许莓心下撩起涟漪,一时间忘了哭。   见她发呆,程放低了些腰身试图与她平视,“疼不疼?” 第4章 说谎   难得被人关切,许莓微微一怔,鼻尖有些泛酸,轻声着,“我没事。”   当着外人的面,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将盛况对自己干的龌龊事讲出口。   但程放来之前隔着门听到一些,隐隐猜到会是些什么,见她沉默回应,他也没不识趣的追问下去,只出去将医生请来等着给她做个浑身检查。   他念着男女有别不方便的去了楼梯间等,寻了处无人角落,从兜里摸出根烟的咬在嘴上,没抽,敛着眉,任由手上的手机反复震动个不停。   好半天,程放一手把玩着打火机,默然的看着火苗“叮”的窜起,又随着屏幕上亮而暗淡的来电号码一同灭掉。   反反复复,丝毫没有要接听的意思。   但对方锲而不舍的,见一计不成,很不死心的又给他发了数条短信,接连像是刷屏似的没完没了,偏要变着法的磋磨着他的耐心。   程放抬了抬眼皮子,知道对方找自己安的什么心,既不恼也不打算看,只将短信一条条的拖进垃圾箱里时,蒋弋发来的消息又挤了进来。   是条短视频。   见状,程放正划屏的指尖一滞,不曾迟疑的将视频点开。   只一眼,他便认出来,这是烟火大会那夜最近街角拍下来的监控录像。   视频里人头攒动,直至火光烧红了半边天,一片光景碾灭于黑暗中,监控设备彻底报废,从头至尾勉强算是令人看的清楚。   有一点,事发时,孟二正离许莓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站着。   想起许莓先前铿锵有力的指控,明显与视频上的开端有所出入,程放看的直皱眉,刚好电话又打进来,他看清了名字,随即按了接听。   手机那端,蒋弋语速很快,“程哥,我知道你跟孟家一向不对付,更见不得一个女孩被烧成这样,但视频是孟家花钱修复出来的,我检查过不是造假,只能说姓许的没说实话。”   顿了下,见程放没搭腔,他有些急,苦口婆心的劝,“哥,我亲哥,你知道孟家是什么尿性,我必须劝你,干咱们这行的,最忌讳意气用事,更不能乱接砸咱们自己招牌的事。”   闻言,程放回想起先前持续骚扰不断的消息,他敛了敛眉,懒散的倚靠在一侧的扶手栏杆上,轻不可闻的笑了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当然信你的人品!”   说着,蒋弋松了口气,“但你最清楚了,一条模糊视频不能证明所有,却也能证明些什么,你要真想帮姓许的向孟家维权,最好还是问她个清楚,免得最后吃力不讨好,还要白白得罪了孟家,你知道的,不值当。”   听蒋弋苦口婆心的劝,程放突然想起许莓那副泪意凄惨的模样。   余光瞥见手上的视频,惹得他眸色一沉,心思更是了然清明了几分,这才“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的挂断了电话。   确实,有些事是要问个清楚,不然白白冤枉了一方,都是天大的罪过。   程放掐着时间回到病房时,医生刚为许莓做完全身检查,确认无大碍后,他又亲自将医生给送了回去。   许莓没什么力气的靠在病床上,见他忙前忙后,打眼底心里都是感激。   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程放却再三出现帮了她,还真是遇见好心人了。   许莓想着,见程放回来,她张嘴便是感激,“谢谢你啊,程先生。”   若不是他及时出现,依照盛况无耻的性子,指不定还要怎么欺负她。   顿了下,似是想到些什么,许莓又问,“不过,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这?”   她与程放不过一面之缘,他的出现未免过于凑巧了些。   程放将挎包放下,闻言,无奈轻笑下,“这几天几乎是我在这陪床。”   许莓怔了下,有些不可置信,但确认他没在调侃说谎,一颗心也凉了。   这就意味着,姑姑并未来看过自己一眼,更难怪盛况这般无所畏惧。   她心一酸,生怕眼泪又要跌出来,忙低头擦了擦眼角,努力做出笑脸。   “这样啊。”   她说着,意识到或许连住院费都是程放帮忙交的,冷不丁想起件私事。   情人节那天,她刚去办了改名手续,还没能拿到更换后的新身份证。   于她而言,从前的名字又土又难堪,许盼男三个字仿若噩梦般跟着她。   当着程放的面,她很怕被他洞悉掉自己还未洗刷去的耻辱,那股子油然而生的自卑感几乎要在这一刻将她彻底吞没掉。   许莓有些窒息,忍不住张口试探,却是更正,“程先生,我叫许莓。”   闻言,程放侧目看去。   她很乖,又拘束,一口一句程先生的喊,眉目怯怯的,礼貌的不像话。   但提及名字,她很认真的做纠正,连带着眉目里皆是不容置疑的倔强。   想起病历本上的三个字,程放想了下,很自然的接话,“我记住了。”   他如此说着,连带着许莓眼底显而易见的愁雾也一并散了去,他看在眼里,也不戳穿她小心翼翼的窘迫,淡笑着回应,“许莓,很好听的名字。”   听他夸奖,许莓偷偷松了口气,很不自然的红了脸,片刻后又是苦笑。   “哪里好听?”   她敛眉,看着自己浑身是伤,连同绷带下是烧烂发溃的创口,不禁神伤的勾了勾嘴角,语气低沉着,“许莓,许没?”   听上去,这名字实在是有毒,差点一把火的将自己烧没了条命。   可见过去老话常说,改名字前还是要算上一卦的,起码图个形式上的吉利,不求避灾避祸,总比听上去拗口,把自己一朝送没了强。   见许莓自嘲,程放也没说什么,名字这东西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称谓,真要是讲究起来,怕是人人都要将新华字典给翻烂。   一时无话。   许莓骨子里不是个擅长找话题的人,气氛一时间冷住,她有些语塞,偷瞄了程放一眼,见他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她咬了下唇,小心的做表率。   她轻声着,“你放心,程先生,我会尽快把医药费给你的。”   许莓模样诚恳,但程放看在眼里,只是轻摇了下头,淡然着,“不急。”   他来,本就不是为了这件事。   许莓一怔,不明白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还有人不着急往回收钱的。   “你还不知道呢吧?”   程放坐直了些身子,薄唇勾起,一副闲聊状,“因为你的现场指控,与你一同出行的孟氏集团二公子孟昊,已经被带回局里问过几次话了。”   提及爆炸事故的那天,许莓心绪有些沉,咬了下唇,嗫嗫的问,“他怎么说?” 第5章 试探   见她绷着张脸的做打听,程放神色微敛,长腿一勾的坐在那,轻描淡写着,“也没什么,当天人多,周边监控也未能将事发经过拍仔细,他自己也说当时太乱记不得了,或许是误打误撞给你挤出去也说不定。”   那天事发突然,人挤人的逃命,出现好几起踩踏事件,难免出了意外。   见孟二是个糊涂的,许莓脸色稍缓,偷偷地松了口气,“这样啊。”   但程放抱着肩膀,懒散的扬眉,并不放过她,“我更想听听你说的。”   事已至此,就连孟二自己都承认了,许莓突然觉得程放这人较真又难缠。   她悬着的心沉了沉,深吸了口气,想了下,若无其事的掀起眼皮子的看向他,模样既无辜又无奈,“说什么,他不是都承认了吗?”   顿了下,她又补上一句,“难不成,你觉得是我自己冲进去的?”   见她故作轻松,程放眉眼上挑,慢条斯理着,“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许莓眉心一跳,愕然着,“什么?”   程放敛眉,状似无意,问道,“许莓,为什么要说谎?”   被问着,许莓脸色一白,不自然着,“程先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程放笑着看她,眸色却冷淡了些,“不是吗?”   他说话时长腿交叠的坐着,脸色很冷,目光还是纠在许莓的身上。   “我看见了。”   说着,他笑眼半弯,却是寒意冷冽,“那天晚上没人推你,是你自己冲进火里的。”   许莓心跳漏了一拍,看着程放没有回答,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慌。   这一刻,她算是看出来了。   程放与她讲话时眉目凛然,坐在那四平八稳的,并不是与她逗乐子。   人家,是有备而来。   许莓眼眸微闪,见躲不过,张了张嘴涩然着,“程先生,你看错了。”   程放看着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无需多说,望着那双眼他什么都懂了。   事到如今,这段对话本可以结束了,但他偏想要让她自己说句实话。   程放心思沉沉,也不恼,语调上扬的“咦”了声,“是吗?”   许莓点了点头,温吞的反问,“不然呢,程先生,我差点被烧死了。”   二人四目相对,但各怀心思,彼此都静了会。   半晌,程放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也是,光凭我说,又不是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万一错怪你了呢。”   许莓松了口气。   但程放笑了下,从身旁捞过一个运动挎包,作势要取东西,“可你说巧不巧,我当时带了执法记录仪,这几天比较忙,还没来得及看后上报。”   许莓惊惶的身子一晃,视线不自觉的落在程放腿上撂着的挎包上。   他倒是一副闲聊状,但她就是再怎么蠢,也知道这东西代表着什么。   程放瞥了她一眼,主动邀请着,“我看你这会挺精神的,要不要一起看看,顺便做个笔录,说不定真是我看错了眼,误会了呢?”   许莓脑子转的很快,见这人根本是有备而来,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敛眉,“程先生,你帮了我几次是个好人,我没有更不会骗你。”   见程放不回应,她咬了下唇,眼下微微泛了红,“你不相信我吗?”   闻言,程放看去,她一双杏眸湿漉漉的,看人时一眼能望到底的无辜。   他是想相信她的,起码在视频没有被流露出来之前,他是这样认为的。   但他又一次明白,这年头,不叫唤的狗咬人最疼。   程放笑着扬眉,义正言辞着,“别紧张,许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见他不肯罢休,偏要将既定的事情翻了个底朝天,许莓只觉得他这话讲的冠冕堂皇的,分明是在逼她做主动回答。   此时此刻,她算是终于明白,这天底下根本没有平白得来的好意关心。   家人尚且如此冷漠,更何况一个认识不多时的外人。   末了,许莓扯了个干巴巴的笑容,“程先生真的很为群众着想。”   程放找东西的动作很慢,余光瞥见许莓带着一身伤的坐在那,整个人低眉耷拉眼的不吭声,连带着侧脸醒目的巴掌印,一眼看去着实是过于可怜。   但老话讲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年头,老实人最会说谎了。   终于。   “程先生!”   许莓坐不住了,指尖扣陷在被子里,生怕这东西被程放拿出来就成了定局,她很是不死心的叫停,“对你而言,是谁推了我这件事很重要吗?”   程放没动,扬眉看去,想听听她在临秋末晚前,还能编些什么新花样。   “当然。”   他很诚恳,“我听说,孟昊是个二进宫的常客,现在又被拘着,一旦证明他是故意伤人,就可以按照流程上报手续,定能判他个刑事责任。”   许莓怔了下,心下泛起滔天骇浪,急声着,“这么严重?”   程放瞥了她一眼,哼声着,“所以啊,这就是社会毒瘤,得好好查。”   许莓心急难耐,想要找些推脱的理由,怯怯的温吞着,“我明白,你是执法人员嘛,那晚接二连三的出了事故,你有责任义务为了老百姓发声。”   许莓脑海飞转,讲话时轻柔,背地里关切着眼色淡漠的程放,见他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她轻呼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公式化的平静回答。   “但你看。”   许莓扬起脸,看人时,带着些刻意讨好的笑容,“我也就是受了些皮外伤,浑身上下没什么大问题,好好养总会好起来的。”   见程放斜睨着自己,她立刻做表率,“我相信孟先生不是故意的,我就不去追究他责任了,事已至此,这事儿就算了吧。”   许莓说着,为证明自己是铜皮铁骨,努力的想要舒展着伤了的胳膊腿,可惜筋骨与皮肉相连接,胳膊非但没抬起来,反倒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人痛的歇斯底里的白了脸色,险些失了力气的栽过去。   她眼前一黑,疼的一张脸皱在一起,想当着程放的面装模作样都不能。   至此,程放漠然的坐在一旁,看着许莓在那尽出洋相,见她疼的发昏还不忘了对自己扮笑脸,觉得这人实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嘴硬的挺有意思。   程放眉头一挑,“看不出来,你跟孟家二公子关系不错,差点丢了条命,还能这么舍我慷慨的为他人。”   他也不急,察觉自己被偷瞄着,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在挎包里翻了半天弄的叮当响,故意钓弄着许莓的情绪,势必要磋磨着她的耐性。   就这么耗下去,总能得到个满意的回答。   许莓胆颤心惊的看着,直到包里露出黑色一角,不战自溃的彻底认怂。   她垮了张脸,眉目凄楚,声声哀求,“程先生,求你了,别这样。” 第6章 心虚   是了,许莓心虚。   她清楚的意识到,一旦程放将这东西拿出来公之于众,她就彻底完了。   且不说孟家人会不会放过她,就连姑姑那边,或许都要将她抽筋扒皮。   她接连被程放再三试探也不肯轻易承认,完全是因为赌不起更输不起。   这年月,与一个见面不过两次的男人对峙,她又怎么能轻易的知道这人皮肉下藏着的是怎样的心肠,又怎么会轻易的与他敞开心扉、无所不言?   但是晚了。   程放不好惹,根本是有备而来,要的就是她自行溃败。   被逼到这个份上,许莓很绝望,她眼尾泛红,看向程放时,止不住的哽咽着,“程先生,我错了,我不是要故意说谎的,我没想害过任何人!”   她没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借此机会泼孟二一身脏水,好劝着姑姑退了孟家的婚约,不过是想为自己难堪的人生求得一条生路!   许莓脑子很乱,死死的攥着衣角,当面对程放时,纵然有千言万语的解释,心里仅剩下不多的自尊心,令她无法将当下窘迫难堪的处境说与他听。   她只能泣声哀求着,“我错了,真的,求你了,别交上去。”   孟二过往声名狼藉不是个好人,许莓幻想,程放先前好歹帮了她几次,若这次也能高抬贵手的放过她,她一定感恩戴德。   哪怕未来给他当牛做马都行。   想着,许莓声声哀求,恨不得给程放磕头。   奈何不行,她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半躺在那,像条濒死发烂的咸鱼。   但落在程放眼里,她这副模样,碍眼,惺惺作态且毫无生气。   他端坐在那,一改过去的和颜悦色,对于许莓的眼泪倍显无动于衷。   这些年,他在不同人的脸上见多了眼泪,这点把戏对他而言不痛不痒的。   人都是这样,穷途末路方知悔改。   他笑容可掬,看人的眼神却藏着暗刀,直截了当的拒绝道,“不行。”   许莓彻底绝望,觉得自己用尽了浑身解数,到头来这人根本软硬不吃。   见状,程放挑了下眉头,很随意的将翻找出来的东西朝桌子上一丢。   许莓泪眼朦胧的看去,竟发觉不是什么摄像设备,是只黑色的眼镜盒!   她被耍了!   许莓怔住,一时间忘了哭,不可置信的喃喃问道,“程先生,你骗我?”   程放敛了笑意,无所谓的扬眉,口气微冷,“许莓,我给过你机会了。”   不管因为什么,他生平最讨厌投机取巧、不择手段爱说谎算计的人。   当然,即便许莓不解释,他也见多了心有苦衷而不得不做些什么的人。   许莓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样做的人。   但他从头至尾一直在试探,只要她肯松口承认,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她。   可没有。   许莓并不愿诚恳,事到如今,他也懒得与这种人浪费太多的时间。   末了,程放长腿一撂,也不回应,索性就要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发觉被耍了一通,许莓彻底崩溃,昏了头脑,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她与他之间素来无冤无仇,犯得着佯装善意的在这耍了她一次又一次?   许莓不懂,但程放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反手将包斜挎在身上。   被问着,他偏过头,见许莓恼羞成怒的质问,他垂眸居高临下的回望。   “许莓。”   程放偏过头,眸色冷淡的念着她的名字,“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消防员,我是名律师,会出现在这里,是见你可怜,想帮你向孟家维权追责。”   闻言,许莓被这句话戳的心跳漏了一拍,“可怜”二字更臊的她脸红。   她不安的咬了下唇,见程放言辞凿凿不似说谎,眨了眨眼的彻底愣住。   见许莓似是被打击到,程放稍想了下,敛了敛眉,漠然道,“其实,你只要肯跟我说一句实话,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会无条件的想办法帮你脱困。”   许莓不解的望着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一开口尽是苦涩,“为什么?”   她过去吃了不少生活上的苦,一路走来依然一穷二白的可怜,深信天下熙熙皆为利兮这句老话,从来不敢轻易相信这世上会有无条件扶贫的好心人。   她不相信程放,很正常,正如后者也从不相她一样。   “你还不知道吧?”   被问着,程放回望着她,“因为你昏迷前的指控,孟家为帮孟昊洗脱故意伤人的嫌疑,背后找技术、拉关系、斥重金的修复了被炸毁的监控录像,虽然视频画面不算多,但落在孟家的手上……”   他后半截话没说完,但许莓恍然惊醒,被这几句话弄的提心吊胆起来。   倘若被孟家知晓,即便是孟昊干的,她也要落了个自认倒霉的下场。   更何况,孟昊还是被她一己私心而冤枉的。   许莓紧张的咽了下口水,黑沉沉的睫毛朝下压,“原来是这样。”   终究是冲动下的百密一疏。   “不过……”   程放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事到如今,我想你更有主意,并不想要我的帮忙。”   他话音未落,许莓紧绷着一张脸,语气涩然,“程先生,我是被逼的。”   但见程放无动于衷的,许莓回想起姑姑对自己的要挟,姐夫盛况对自己的骚扰,她闭了闭眼,鼻尖酸涩的很,只想豁出去,一张嘴满是怨怼着,“我不知道你是律师,但我也没想害人。”   她满心悲凉,哽咽着,“你不是我,你可能会不相信,我只是因为害怕,我不想被家人当成利益品,去逼着嫁给孟昊那种人。但我又没办法,因为没人会管我的死活的!”   暂且不去替过去的无可奈何,她躺在医院里这么久,都不见姑姑会来看望自己一眼,这就是不被需要与在意的最好证明。   见许莓低头啜泣不像是说谎,程放清楚的记得,烟火大会的那夜,孟昊对她言行粗鲁,举止间并无客气与尊重。   他当时见许莓被欺负,连带着孟昊说出的那些令人想入非非的话,权当许莓是孟昊被保释出来后新找的相好。   误认为这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所以任凭许莓觍个脸受着冷落。   他不想与孟昊有所往来,索性一直冷眼旁观的看着,直到后续出了烧伤事故,当夜险些闹出了条人命,这才看不下去的冲过去帮忙至今。   在看了蒋弋发来的监控视频,有那么一刻,程放必须承认,他以为许莓是捞金不够,才会与孟昊翻了脸,以至于不惜说谎的反咬一口,势必要为自己咬出些价值来。   毕竟,孟家这位名声响当当的二世祖,过去经常会在女人身上出官司。   他眉心微蹙,没想到这二人之间竟是这样渊源,不免多看了许莓一眼。 第7章 拉扯   许莓琢磨不出程放听了这些话后会怎么想,她现在反正是里子与面子都折损没了,这事儿真要被传出去,大家也只会觉得她是个构陷别人的小人。   更何况,故意诬陷别人,造成名誉损害,也是种罪,要担责任的。   她不想坐牢。   许莓想求着程放帮帮忙,但回想程放先前几次三番的帮了自己,她却以小人之心的揣测回去,如今怕是将那点可怜又不值钱的尊严尽数撒地,抱着他的大腿求原谅估计也没什么用。   没人愿意捧着颗真心的去热脸贴人冷屁股。   末了,许莓一颗心都沉了下去,抬头深深的看了眼程放,似是觉得有些话讲出来也不合适,索性自行截断了那些讲不出的哀求,有些心如死灰的坐在那不吭声了。   晚了。   机会之所以是机会,正因为错过了不会有,所以显得格外宝贵。   她面对程放的再三试探,错过了说实话的机会,现在讲什么都是徒劳。   程放本想推门离开,听了这话,他偏过头,见许莓低眉顺眼的坐在那。   她眉宇间是一副死到临头的默然,连带着身上那些骇人眼球的伤痕,惹得程放不禁会想起自己冲进火海里,将她抢抱了出来时的样子。   那时,她浑身冒着烧焦的腥臭热气,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好像随时都能咽了气。   如今,他看着她坐在这里,连同那副眼尾泛红的怯弱模样一并映入眼底。   程放想,比起二十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遗憾,许莓如今坐在这里,是条被他生生抢救回来的鲜活性命,也就不会再有遗憾增生,令他日夜难安的自问为何不去搭救。   回想过去,程放心事沉沉,他闭了闭眼,压着心下的一股火,继而蹙眉又舒展,继而朝着门口走去,待推门的那一刻,终究还是不忍心的停下来。   “算了。”   程放也不知道这二字是说给谁听,但更像是将蒋弋的劝告置之脑后,劝自己做了些决定。   他敛了敛眉,轻不可闻道,“你只管在这里安心养病,至于孟家那边,你放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在法律的合理范围内替你说情,只要你是真的悔过,以后不再对我说谎就好。”   闻言,许莓神色一滞,没想到程放愿意改口继续帮自己,但觉得这番话似是别有深意,她还来不及追问“对我”的字词含义,下一秒,病房里传来轻扣的关门声响。   程放走了,徒留她一人躺在那,像条濒死的鱼,再难回转翻身。   许莓呆坐了半天,最终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躺下,整个人止不住的呜咽。   她知道自己不该犯贱说谎,但想为自己博得一条出路为什么这么难?   就连被格外赏赐来的一点甜,都在她自以为是的算计下顷刻崩塌。   但这天之后,许莓将程放最后说的这番话深深的印在心底。   她很后悔,觉得自己真是错的离谱又荒唐,不知道程放会在心里怎么看待自己,更不知道事情败露后的狂风暴雨会在某个时候突然降临。   可日子转瞬即逝,自程放那日走后,在无人来医院看望过许莓一眼。   许莓亲情缘浅没几个亲人,也曾多次尝试着与姑姑、姐姐联系,但二人似是说好般的不接电话,偶尔挨不住了会回她几条消息,通篇几乎是“嗯、啊”般的应付着。   她知道这是不耐烦下的敷衍,但又拿不准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被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又不能去问盛况,只能焦虑到日夜辗转反侧的不能好眠,几乎是提心吊胆的数着日子慢慢熬。   许莓算是真的明白,做人不能做亏心事,否则担惊受怕的也要亏死自己。   而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许莓从未接到医院催缴的费用清单,不用说她心里也清楚,是程放在中间垫付了好些钱,以至于她伤好的可以瘸着条腿的下地慢慢走,特意拖着慢吞吞的步伐去调了份清单回来。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许莓握着一叠厚票据,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连同费用总和的那串数字,几乎是令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没有医保,自住院至今几乎是自费项目,一串七位数,庞大的令她看的眼眶发胀,一颗心也往下沉了几沉,不知自己得还程放到猴年马月去。   许莓想,怪不得程放那日不着急让自己还钱,大概是变相看穿了她的窘迫,料定她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些钱。   这回好了,危机还没解除,又沾了身债务,真是自寻死路的活该。   许莓苦笑着回了病房,将票据悉数收拾好,只想着欠债还钱,又从护士那借了纸笔,规规矩矩的写了张欠条,只等某日在见到程放时在交付给他。   她静默的等着,内心只盼着自己能够尽快伤好出院,既能省下一些不必要的费用,也能早早的回了舞团,再另寻一份兼职,不至于让自己还钱的过于艰难。   计算好,她将写好的欠条小心的收在抽屉里,但没能等来程放,却将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的姑姑给盼来了。   三日后,姑姑许霞风尘仆仆的赶来,推开门的那一刻,一句话没同许莓讲,直接将一份牛皮纸的塑封文件袋丢在了她的床上。   是夜,借着走廊的些许光亮,未开灯的病房里一片昏黄。   见是姑姑来,许莓眼皮子一跳,耷拉着眼眉的看着面前的文件袋,有些迟疑的探出手,但没敢碰,犹豫了半天,哑着嗓子的轻声问道,“姑姑,这是?”   “看看吧。”   说着,许霞神色深沉的瞥了许莓一眼,随即拉着张脸的在一旁的位置坐下,没什么语气道,“这是孟家律师送来的,你好好看看,要是对上面的内容没争议,你就签个字,我好给孟家送回去。” 第8章 亲人   提及孟家,许莓不禁联想到狂风暴雨。   她极不自然的瑟缩了下,实际面上强装镇定,故意与姑姑的视线交错开来,不动声色的敛了敛眉,慢吞吞的看向撂在床边的文件袋上。   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吃人的消息。   但许莓与家里成员的关系很微妙,她想,大家毕竟是名义上的一家子,如今又面对面的坐着,不被关心惦念也没什么,好歹还有人前三分情可讲。   她很不安,试图从姑姑口中套出些只言片语,好为自己求个恰当的安心。   可不管大家这些年里私下关系如何,许莓饶是记得姑姑的养育之恩,好一阵子未见,她当下也是发自肺腑的关切。   她真心实意道,“姑姑,我看您最近都没怎么回过我消息,您怎么样,是最近的工作太忙了吗?这段时间,家里可还好?”   被人关切,许霞不耐的掀起眼皮子,审视的目光就落在了许莓的脸上。   她就坐在那,不同于平日的冷着张脸,习惯性的抱着肩膀,没什么态度却极具压迫性的瞥了许莓一眼,嘲讽似的笑了笑,“还行,就那么回事吧。”   一副完全不想细说,但偏要明着让许莓知道,就是把她当做外人对待。   见状,许莓怔了下,连带着耳根不自然的发红发烫。   她知道姑姑一向不待见自己,但被直截了当的冷落,还是有些伤心。   许莓没脾气,仍然乖顺着,勉强挤出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习惯性的讨好着,“那表姐呢?”   她表姐是个无业的大龄产妇,死了丈夫后又二婚嫁给了盛况,偏要拼条命的冒着生命危险,也一定要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好为盛家开枝散叶才好。   这才算是对得起盛家老祖宗,借此来保住眼里第二次来之不易的婚姻。   而盛况呢?   他就是个不务实的小人,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成天赖在老婆娘家的房子里混吃混喝,还名明里暗地的吆喝着自己命苦,娶了个克夫的二手货回家。   当然,被人宝贝似的捧着,盛况自然乐于看的有人为自己不计后果的拼命,拿这些家务事当话题,在人前炫耀彰显着自己更高的男性地位。   许莓不看好这样荒唐的婚姻关系,不想让表姐太过吃亏,早先也背地里劝过她几句,但奈何对方被盛况洗脑的忘乎所以,早已猪油蒙了心,根本听不出好赖话。   许莓劝说未果,但这话还传到了盛况的耳朵里,落了个勾引姐夫未遂的坏名声,被表姐视作眼中钉,就连偏心疼爱女儿的姑姑都看自己更加不顺眼。   自盛况搬进家里住下,许莓的日子更加不好过起来,虽然过去能逃避似的住在学校宿舍里,但如今被盛况阴了一遭,她终究是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她知道,那些落在盛况手里的照片,早晚会是个要人性命的定时炸弹。   但提及自家女儿,许霞神色不善的多看了许莓一眼,“你想说什么?”   被反问到,许莓一怔,很容易的在姑姑的眼底捕捉到了些提防的神色。   一阵时日未见,她不明白这股敌意从何而来,提着的心似是被针扎般疼了下。   但过去这种莫名的时刻常有,许莓很快就将自己翻腾的情绪平复好了。   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又多了谁给她在家凭空安上些莫须有的罪名。   即便她真的什么都没做,但被针对、被冷落、被殴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毕竟在这个破败的家里,还有盛况这样的人渣,正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许莓无奈,心里泛着酸,只能无视掉姑姑看自己时眼底的冷意。   她轻声细语的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最近看表姐连朋友圈都不发了。”   过去,她表姐最喜欢晒朋友圈,连点个外卖都要凑个九宫格,如今倒是看不见了。   顿了下,许莓似是想起个日子,又问道,“她是不是预产期要到了,大夫有说让她什么时候去医院做产前准备吗?”   被接连问着,许霞的耐心几乎要被磨没,很随意的瞥去一眼,毫无亲人之间的半点温情。   她挑着眉,扣了扣指甲,“哦,忘了跟你说,是让我让她把你给屏蔽了,天天被你发消息骚扰,烦得很,影响孕妇心情。”   闻言,许莓面色一僵,未曾料到真相竟然这么的戳人肺腑。   原来,她们母女二人不是不发朋友圈,也不是忙的不能回自己的电话消息,而是觉得麻烦,不想与自己有牵扯,所以才给自己的号码屏蔽掉了。   许莓鼻尖一酸,吸了吸气,笑的无比难看,“为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她努力的将尊严丢在尘埃里,尽力的配合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   但如今这个家,这些人,仍然将她视若草芥浮萍,不能将她所接纳。   许家不是什么大家庭,人口也少,没什么皇位财富可图,怎么就多她一个人了?   许霞不以为然,“你有操心我们的功夫,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吧。”   被呛声,许莓眼角泛红,无措的坐在那,张了张嘴,仍然抱有一些幻想。   她紧张的扣手,低声问道,“姑姑,是不是因为我,孟家为难你们了?”   到底是要在孟家的手底下讨生活,出了这档子糊涂事,想必孟家也不会给姑姑太多好脸色。   更何况,自姑姑冷脸出现至今,莫名其妙的,她没办法不去往这面想。   许霞没什么情绪的瞄了她一眼,没回答,反倒是催促着,“行了,这都几点了?问东问西的,你快看看吧。”   这下,话题又兜回最先,许莓心里满是惧意,看着面前的文件袋,仿若这东西有千斤重。   她犹豫了下,颤巍巍的伸出手但没敢碰,咬了咬唇,嗓音涩的她有些发哑,想要求饶,但一张嘴发现自己竟然快要提不上气,就连讲话都困难。   “姑姑。”   许莓一颗心狂跳,强撑着让自己看着淡定,温吞道,“这到底是什么啊?”   不用说,她都知道,这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程放自那天之后在未来过,但她时至今日仍然对他抱有些许期望。   他曾斩钉截铁的答应了她,不管最后如何,都会替她在孟家面前求情。   被问到,许霞横眉冷对,依然抱着肩膀,没什么情绪的坐在那。   她的视线轻飘飘的扫过许莓正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那些遍布在身上还未痊愈的伤痕,正被昏黄发暗的光线衬得张牙舞爪的可怖。   就是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身上泛着疼。   也不知道他日这些伤痕会不会褪掉,真落在娇嫩的肌肤上实在是可惜。   但许霞心里憋着口恶气,身为姑姑,丝毫不关心那些落在身上的狰狞伤口,会不会令许莓痛痒难耐。   更不在意她是如何被人从火场捡回条性命,孤身一人的在医院里生生挨到至今。   她怎么看都觉得许莓碍眼,心里对这位侄女没有半分怜爱之心。   许霞不痛不痒的挑起眉、错开眼,漠然的视线落在许莓那张看似还算完好无损的脸上转了转。   末了,她才极其冷淡的“哦”了一声,“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第9章 讥讽   被敷衍,许莓见怪不怪的习惯,就像是寄人篱下的这些年里,早已被剥夺任何条件下的话语权。   但见姑姑仍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盯着自己瞧,许莓了解她,知道她一向不是个好脾气的,真要闹大了事情,怕是早不会允许自己继续坐在这耗着。   估计这场闹剧还没那么糟。   可毕竟是自己做错了事,许莓暗暗为自己打气,既然早晚都会有被戳破的一遭,不如先发制人的痛快点,能闯祸也能承担,死也死得干脆些。   这年头,逃避不是个能解决事情的好办法。   半晌,许莓暗自顺好了气,但没急着去拆文件看个究竟,反倒是一手摸到了袋子的塑封边缘线,终究是心里没底,再次抬头的看向面前坐着的人。   她心跳如雷,努力的控制声音中的颤意,“姑姑,你觉得我该签吗?”   但其实,许莓摸不准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协议内容,偏要让自己来签字。   她误认为是孟家派人递来的律师函,以为孟家一定是要变着法子的收拾自己,这才找到姑姑,没准这一遭下来就要给自己送进牢里吃透官司。   许莓被这种对自己不利的想法所惊到,一时间六神无主,连带着脸色都白了几分,坐在那强装镇定,都掩盖不住她不经意间眼里所流露出来的慌乱。   许莓手心里全是冷汗,嗫喏的开口试探道,“姑姑,你让我签我就签。”   到最后,她还是想试试,这些年在家里,姑姑是否对她会有一丝温情。   许霞漠然的坐在那,见侄女瞪大了一双眼里满是澄澈,又如过去般摆出一副低眉顺眼,任人看去,好似全天下她最无辜无害的窝囊样。   她脸上没什么反应,但心里憋着股火,最看不得许莓这副烂德行。   尤其是见她佯装成乖巧虚伪的样子,弄得许霞几乎眉梢点火,恨不得一抬手将文件袋掀翻了,直接摔在她脸上,最好给她弄破相了才算解恨。   真是碍眼。   因为许莓的原因,孟家对她发了好大的脾气,就连孟昊这种不学无术的烂仔,都能不顾年龄长幼的关系,在众人面前指着她的鼻子一顿谩骂埋怨。   许霞心里憋屈,她好歹跟着公司摸爬滚打了好些年,是个没功劳也有苦劳的老财务,如今竟然因为许莓的个人原因,差点连这份工作都干不下去。   凭什么?   这些年,许霞心底对这个外来的侄女颇有埋怨,认定是她的横空出现,一直在充当拖油瓶,才会害的一家子落得如今这副举步艰难的惨淡地步。   要是不眼前可看到的利益,她怎么可能会心平气和的跑到医院,专程来看许莓如今是死是活?   许霞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质问许莓,但又不打算将这些天所发生的糟烂事一一告知,又要提醒着自己按捺着心下的火气。   当然,她还要时刻提醒着自己,许莓这会儿背后有人撑腰,跟过去比简直是硬气的很,自己一个当长辈的,没必要与她撕破脸,为自己找不痛快。   就算自己明里暗地的觉得许莓碍眼,一向打心底不喜欢这个人,但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有比数落许莓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   “签吧,为什么不签?签完了你和孟家的事儿就了了,就没人在找你的麻烦了。”   被许莓望着,许霞说着,又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这可是好东西。”   最近因为这些糟烂事,许霞受了不少的窝囊气,偏偏女儿又是个不争气的,家里也闹得鸡飞狗跳的不消停。   她成夜的睡不安稳,显得整个人的气色都不好,连眼角的褶皱都比之前多了些,一张上了岁数的脸上更是倍显疲态,笑与不笑间神色都很违和。   许莓怔了下,见她眯着双眼里满是算计,没敢动,整个人又不安起来。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和蔼点,许霞试图假笑,却撑的脸上更是泛着褶子。   她嘴上贴心的劝着,心里又怕许莓中途反悔,站起来亲自替她拆开了文件袋,在许莓不安的忐忑眼神里,随即缓慢的抽出一叠纸张抖了几抖。   而摆在字上面的那张,正清晰的印着“和解协议”四个大字。   过于出乎意料了些。   许莓看的眼皮子一跳,不设防,脱口而出道,“这不是起诉函?”   她心里做了无数种设定,如今得到了答案,反倒是怕其中又暗藏圈套。   许莓很怕是自己一时间看花了眼,稍犹豫了下,见姑姑用眼神示意自己接过去看,她小心的递出手。   待一叠没什么分量的纸张落在手掌心里,她竟然紧张的有些呼吸不畅。   但眼角余光瞥见姑姑又坐了回去,许莓得了自主权,她暗自松了口气,又急不可耐的低下头,将协议书从上到下的草草的翻看了一遍。   许莓很急,看的不算太仔细,目光自书面上密密麻麻且拗口的条例中匆匆略过,只顾着从文中一些加粗的字句中寻找着与自己有关的信息。   她以为这是故意的,但又很快发现不对,拟定协议条例这个人怕是自己会看漏了些什么,特意在每页重要条款上将自己加大、加黑甚至是加粗。   简直是不想看都不行。   在字里行间格外显眼的体现着,自双方平等、有爱的签订此协议后,双方不就烟火大会当夜出现的意外事件继续互相追责。   许莓怔了下,怀疑这份协议书是出自程放之手,但余光瞥见姑姑那副不耐的神色,她咬了咬唇,将激动且忐忑的心思小心的藏了藏。   很快的,她在协议条款中得到了答案。   在协议书上的最后一页,是最为突兀也是令人惊讶的一条。   明确规定,自双方签订后,彼此用不再受直系亲属、家庭、社会等交换条例的因素,双方恢复婚恋自由身。   未来更不许某一方出现以婚姻、恋爱等名头,对另一方进行单方面的纠缠、骚扰,如有一方违约违约,将要受到法律上相关条例的追责后果。   许莓看的眼眶发热,一颗心狂跳,不受控的脑海里浮现着程放的那张脸,更是回响起他对自己的答应。   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竟然真的是他。   程放!   确认无误,许莓几乎喜极而泣,在这个难捱的日子里,只有他才会这样记着自己的为难。   然而,许莓高兴的太早,她一个不设防,手中的协议被人一把被姑姑抢去。   她惊惶的抬头看去,正对着姑姑一双凌厉的眼睛。   许霞草草的翻看着手上的协议,眼睛却是盯着仓皇失措的许莓瞧。   她扯了扯嘴角,讥讽道,“许盼男,你哪儿来的钱请律师,该不会是跟野男人睡了吧?” 第10章 偷走   许莓被人偷走的那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名字,更忘了自己是谁。   可她又去过不同的地方,见过很多的人,被叫做二丫、蠢猪、泥巴怪。   她一向活的没有尊严,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生活里充满了不同的绝望与困苦,抓不住自己的未来,更不记得这一路上被人转手卖进了几户人家。   以至于被一路带去漫长且偏远的深山里,她成了最不值钱的女儿身。   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总生病的缘故,她面黄肌瘦长的小,从头到脚浑身更是没有几两肉,与同龄人站在一起,更像是四五岁的年龄。   每每被人贩子塞去不同的地方人家,她干巴巴的杵在院子里,既不能当个给人家男娃的母鸡,也干不动力气活,被送去当童养媳也嫌她浪费粮食。   于是,人贩子卖不掉,又不甘心,只能出手了其他人,在像栓条狗似的将她牵在身旁,试图去下一个更远、更新、更需要女人的地方碰碰运气。   那年,许莓还不满八岁,正是义务上学的年龄,被当做物件似的贩卖。   她一路上见多了丑恶的嘴脸,曾无数的想要逃跑,但每每被抓回来便是一顿暴揍,以至于浑身血淋淋的吊着一口气,被当做牲口似的丢在牛棚里。   任凭她在黑暗中苟延残喘,能够活着最好,要是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   随便将她丢在某个乡村的路边,等着侵蚀烂掉,被野狗分食算了。   他们这一路周转于鲜有人迹的山路,随便处置了,也没人找得到她。   更何况,她这副狼狈样,就是找到了,面对面碰见,也不一定认得出。   很多次,许莓遍体鳞伤的倒在草垛上,喉咙里呛着血,以为自己完了。   但又偏偏最争气,随便给点吃的,就能撑起些力气,继续苟延残喘着。   她心里很矛盾,认为自己是贱命烂骨头,但又庆幸自己还能活下去。   活着,就能另寻希望,不至于日子难熬,将一条命搭在这无边际的路上。   但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毫无尊严的被人当狗似的过日子了。   许莓后来学乖了,逆来顺受的,不在给自己找霉运,起码能少些毒打。   日子过的无比漫长,她又被塞进那辆腥臭破旧的面包车里,同其他人一起被关着,跟着寻到了更好机会的人贩子团伙,一路前往了更远的地方。   她一天天的忍着性子熬着日子,但从未忘记自己一定要找准时机离开。   直到某一天,她被带去了新的地方落脚,听闻自己将要以几百块钱的价格卖给鳏夫做老婆,她想尽了办法,甚至是装癫痫、喝农药的倒在牛棚里。   但没用,老天爷看她不顺眼,给了她屈辱的日子,又赐给她一条硬命。   农药是惨了假的,她想死也死不掉。   大概是许莓想要抗争、想要逃走的意图过于明显了些,人贩子头目戳穿了她的小心思,大笑她不自量力,将她一顿猛踹,直至嘴鼻喷血了才算完。   但领头人也给了许莓一个能彻底离开的机会。   社会发展的过于迅猛,同过去的泥土地相比,乡镇也开始铺天盖地的修桥建路,哪儿哪儿都是要他们性命的监控,过去吃人的买卖已经不够好做。   但偏偏最近来了单价格极高的大单子,只要这单做成足以令他们脱手。   可谓是不在奔波的金盆洗手,能彻底回家过上丰衣足食的安稳日子。   他们很是心动,但天不遂人愿,最近的风声太紧了些,道上的一些的兄弟们已经先后栽进去了不少个,若是继续犯险恐怕会出了些岔子。   尤其是干了这票,不管成与不成,一旦被查出来,那就是令他们直接没命的大案,他日想后悔翻身都难,根本没机会。   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虽然赚钱无比重要,但过去干的那些个脏事,随便拎出来几条都够他们将牢底坐穿,谁也不想铤而走险的拿命去搏出路。   说到底,他们在怎么不要命的求财,也不想全都折进去的没命享清福。   他们很为难,但被上面的老板一个劲儿的加价催着,实在是不舍得放弃这笔过于可观的天价财富,但心里又都犹豫着要不要真的去拿命犯险。   他们思前想后的,最终将盘算着的心思放在了奄奄一息的许莓身上。   毕竟是个小孩子,若是能利用到对方的同情心,这单没准就真成了。   他们试图让许莓同流合污,成功后的交换条件是,给她一条自由生路。   但许莓不愿意。   她的生活已经无力至溃烂,不想为了自己的自由出路,而去昧着良心的牺牲着无辜人的未来。   她不想为了利益,帮着这些没人性的人渣害人,她更不想做坏事,死后与这帮烂人一起下地狱。   可命运从来不给她任何可选择的机会。   当她不得不拖着一身狼狈的伤痕四处逃窜,身后背离的是大片大片的淋漓鲜血,以至于彻底力竭的瘫倒在水岸边上时,衣服上还沾着骇人的血腥味。   她闭了闭眼,依旧心惊担颤的,才刚从地狱般的困境中逃窜,未来也不会有人再来找她的麻烦,心中却毫无半分彻底解脱后的喜悦。   她害怕,眩晕的提着一口气,看着头顶上灰蒙蒙的雨天,只觉得若是将这潦草的一生就这么简单的咽了气也很好。   起码可以问心无愧,权当是偿还了先前的冤孽。   但天不遂人愿,她到底是命不该绝,被路过撑船的渔夫一家带了回去。   从那天起,她有了家,有了新身份,再也不是过去艰难求生的无名氏。   她叫盼男。   许盼男。   是撑船的渔家念她可怜,又盼着她能为许家带来条新生命而取的名字。   她的存在,是多年未曾有孕的渔家媳妇,在某种程度上另一种的寄托。   从来也不是为了自己。   只可惜,后来出了些差错,她不得不被送到城里,在姑姑的家中寄养。   许霞那时候才刚离婚,带着孩子,不愿意替老许家养拖油瓶。   但被自家兄弟求着,她心有不快也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的咬牙点头。   于是,许莓开始了新一轮的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的讨生活。   可即便做人内向默然,但生活终不能自已,谁都能来平白揉人她一把。   她努力向上爬的过日子,试图改了名字,能够彻底作别过去的换新生。   但如今,在这间被夜色笼罩的病房里,许盼男三个字被念得响当当。   被姑姑咬着旧名字不肯放,许莓觉得情绪乱了,涨的一张脸通红。   她下意识的想要去纠正,但冷不丁一点头,刚好看到姑姑眼底不屑的讥讽,才明白是故意戳着自己的脊梁骨,偏要她回想起过去令人难堪的种种。   这是另一种变相的提醒。   警告她,不要以为光改了名字,就能忘了来时的路,好忘了自己是谁。   许莓整个人滞住,面色一白,哀声道,“姑姑,你知道的,我没有!”   可许霞拧眉冷笑着,“非要我点名吗?真没那档子事儿,姓程的律师干嘛一个劲儿的帮你?没有,鬼才信。” 第11章 盼男   即便不被戳着脊梁骨的提醒,许莓也从未忘记自己是谁,又从哪儿来。   盼男盼男,顾名思义,是老许家盼着他日家里能来个儿子好继承香火。   但很不幸,因为许莓的失误,老许家从上到下的伟大志愿彻底一朝丧。   没办法。   许母早年因病去世,许父后期醉酒遭遇意外而脑瘫,至今还在床上没什么意识的躺着。   许家儿女这辈里,没有亲生血脉,只剩许莓一个佯装充当的外来人员。   许家,是真的断子绝孙了。   但这事儿落在许霞的眼里,就是另一种隐晦的味道。   她过去在离家远的城里工作,得了信知道老家那边出了死了人的倒霉消息,她请假一路赶回,才知道是待自己向来亲近的自家嫂子突然因病没了。   很突然,许霞还来不及看最后一眼,人已经被大哥带人给草草下了葬。   许霞深陷在悲伤中没能反应过来,就在葬礼上见到了年龄半大的许莓。   这是她们二人第一次见面,许霞那时候刚离婚,而许莓刚好十三岁。   许霞在此之前从未得知,一向生活拮据,有时候连吃饭都困难,还需要自己汇款帮助的大哥一家,竟然会格外圣母心的在路边随便捡了个人回家。   养活自己都困难,居然会莫名其妙的收养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   许霞很惊惶,这根本不是家里多张嘴,饭桌上添副碗筷的简单事情!   一旦弄不好、说不清,某天是会被当做拐卖人口,他们一家子是要吃麻烦官司的!   许霞翻了脸,气冲冲的要走。   但没用。   她被拦下,不情愿的被大哥拽到了角落里,二人低声交谈着。   而许莓呢?   她被丢在雨里,怯生生的站在布满阴霾的天空下,仰了仰头,雨水直接砸在脸上,她闭了闭眼,偶尔会听到空气里传来几声许霞暴怒下气急的谩骂。   角落里,许霞气急败坏道,“老许,你他妈疯了,她才多大,你把她留下来,人家父母将来过来找呢?”   男人大力的咳嗽了几声,末了,哑着嗓子劝,“不会的,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哪儿有人来找她,真要是找,我就把人还回去,没事的,就当是她报答咱们一家子了。”   但男人很快的遭到反驳。   许霞嚷嚷着,“那也不行,你做梦吧,不可能,我不会帮你养的!”   她直截了当的拒绝,但很快的,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二人反反复复的交谈声被刻意的压低了下去,最后传来女人愤怒下的无力呜咽声。   “凭什么!”   她不甘的怒吼,“我也才离了婚,带着孩子过生活日子不比你好,干嘛要整这么个人出来恶心我,我又不欠你们的!”   但传到许莓的耳朵里,她也不知道凭什么,更没办法为她解答半分。   他们交谈了很久,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也黯淡的昏沉,直到许莓被淅沥沥的雨水淋了个精湿,许霞才面色铁青的从角落里拐了出来。   她跟在耷拉着脑袋的大哥身后,哭红了一双眼,但目光似是吃人般的紧盯着许莓,那样子,恨不得把她抽筋扒皮了才算解恨。   被怨毒的目光盯着,许莓瑟缩了下,忙低着头,避开了她的阴冷视线。   而死了老婆的老许冒雨走过去,苍老的脸上满是愁容,看见许莓,强撑着笑了笑,一面推着她踉跄着的站在了许霞的面前,叫她乖顺的喊姑姑。   许莓不敢,犹豫了下,不想辜负老许的好意,有样学样的喊,“姑姑。”   但许霞一巴掌扇过去,嗔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谁是你姑姑!”   许莓被打的措手不及,对方用力极大,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又因为踩在被水淋湿的青石板上,整个人脚下一滑的朝后仰去,没站稳的栽倒在雨夜里。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身上也疼,一时间没忍住,眼泪砸了下来。   见状,老许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道,“小霞,你这是干什么!”   但触及许霞凌厉仿若吃人的目光,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弯腰去扶许莓。   他又没什么好办法,深深的叹了口气,选择低眉耷拉眼的对着许霞哀求。   老许很怅然,瞪着双浑浊的眼,蹲在墙根里,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小霞。”   他说,“不管你怎么想,这是一条命,更是你嫂子临终的遗愿。你嫂子对你那么好,卖血都要送你去读书,你不舍得让她最后的心愿落了空吧?”   提及嫂子,许霞知道自己被道德绑架,但还是念着嫂子的恩情,眼角含泪的跺了跺脚,气急难耐的蹲在地上,双手掩面的痛哭。   她忿忿泣声道,“无耻,你们太无耻了,老许,你不配当我哥!”   再然后,葬礼结束的第二天,许霞半分不想多呆,收拾东西的匆匆离开。   当然,还带着已故嫂子的遗愿,将半大年龄的许莓一并带回了城里,既要更改户口,还要想尽办法的送她去上学。   回顾过去,即便许霞不提,但许莓也是将恩情都记挂在心里。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也不敢忘记一点,自己是怎么来的许家,又是怎么活到现在。   但提及程放,许莓不想让这样顶好的人与自己混在一起,平白被污蔑了好名声。   为表真心,她举手发誓,“姑姑,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干过对不起许家的事情!如果有……”   她顿了下,目光坚定,乃至决绝,“出门被车撞死!”   她这话,既是为程放澄清,也是为自己辩解。   她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是想要连累许家,去害任何人的。   许霞打量着她,眉目松缓,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或许是自己会错了意思。   毕竟,她讲这话,也是诈许莓的。   没准姓程的是个愣头青,见许莓这副惨样,才不计后果的在中间搅混水,连累了她一家子。   然而“砰”的一声,病房门被人从外猛地踹开,二人皆是一愣。   许莓抬眼看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挺着大肚子的表姐王青青按在了床上,死命的掐着她的脖子。   王青青哭天呛地的骂着,“许盼男,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敢抢我男人,你不想活了是吧!” 第12章 表姐   当病房门被人从外的大力踹开时,许莓正为求自证的对着姑姑发誓。   只听“砰”的撞击声响,过于突兀,她被吓了一跳,忙朝着门口看去。   但当下破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失业在家待产的表姐王青青。   她这个表姐自小体质孱弱,是被姑姑一手珍贵着养大的,可惜命不好,早年意外死了曾同窗十几载的丈夫,后又遇人不淑的碰见了软饭男盛况。   可谓是婚姻过于坎坷。   许莓大学时,在校外不远处的便利店里兼职打工赚生活费,偶然几次,深夜撞见了许久不回家的盛况,开车带着不同的女人去隔壁酒店里开房。   他那时也不上班,住在王青青的房子里,吃穿用度全靠刷她的银行卡。   许莓替家人气不过,用手机偷拍了些证据,想让王青青一朝清醒的识别出盛况的丑恶真面目,但没用,盛况嘴皮子太溜,哄得王青青一愣一愣的。   她将夫妻矛盾怪罪在许莓的身上,轻而易举的原谅了婚内出轨的烂人。   而姑姑身为家中唯一长辈,却是过分溺爱这唯一的独女,根本不问其中的是非对错,只让许莓不要说谎,只要王青青将日子过的舒心潇洒就好。   无所谓,她养得起。   于是,许莓从中多管闲事还不落好,一来二去,就被盛况给记恨上了。   而王青青呢?   自那之后,她像是被人给彻底洗了脑,为保住这第二段婚姻,偏要鬼迷心窍的给盛况拼条命的生孩子,但又因为先天体质弱的原因总是怀不上。   盛况借题发挥的翻了脸,经常背地里痛骂王青青是个不会生蛋的母鸡,然后整夜的不回家。   王青青婚后日子过的极其煎熬,但偏要将盛况的过错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不肯离婚,又不知从哪儿寻了个主意,将名下的房子卖掉后去做了试管。   当然,这笔钱还被盛况寻了理由的瓜分去一大半。   等钱不够用的时候,王青青连信用卡都刷不出来,只能灰溜溜的退了租房,觍个脸的带着吊儿郎当的盛况回了娘家住下,至此与许莓同一屋檐下。   得知房子没了,许霞气的抹眼泪,“王青青,我养你真是养出了冤孽!”   可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许霞不舍得看着女儿继续在外遭罪,只能从养老的棺材本里又取了一大笔钱,去帮他们填补试管技术这个大窟窿。   反反复复的,花钱如流水似的,终于成功让王青青如愿怀了孕。   但王青青体弱,为了能够顺利保胎,只能将稳定的工作辞了后在家住。   于是,许霞一把岁数但肩上担子重,要日夜操劳的赚钱养着这两个人。   而上大学的许莓,既要打工赚取生活费,回家还要充当一家子的免费保姆。   全是冤孽。   但盛况是个好色之徒,没钱被关在家里时间久了,总是背地里将目光盯在了许莓的身上,见几次占便宜不成,故意将夫妻矛盾朝她身上引。   王青青怀孕的极为痛苦,为了努力保胎,整个人不修边幅的成天呕吐。   落在盛况的眼里,他没又对妻子的半分心疼,反倒是阴阳怪气着,“你瞧瞧,还得是人家许莓,身娇体软又年轻漂亮,不愧是学跳舞的。”   顿了下,他先前欣赏的目光落在了王青青的身上。   见她惨白着张脸,身上还传来刚刚呕吐完的馊气,盛况态度急转直下,很是直白的厌恶道,“瞧你这副鬼样子,哪儿有人家许莓半分好?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你结婚了,真是辣眼睛,晦气死了。”   王青青是个蠢货,在盛况那受了天大的委屈连个屁都不敢放,更不明白他在挑拨离间,每每见到许莓,总要生出些麻烦,将窝囊气撒在她的身上。   恨不得毁了许莓一张脸才好。   当许莓不慎被盛况钻了空子的污蔑,全家人不问缘由真相,偏要打骂她是个不知廉耻的贱人,认定她是心术不正的想要勾引自家姐夫而未遂。   许莓百口莫辩,选择报警来为自己证明清白,但当警察来了,却被姑姑以家庭矛盾给劝了回去。   那一刻,许莓突然意识到,或许姑姑什么都清楚,会无条件的偏袒于盛况这种没品的烂人,只是乐于看见她深陷在泥沼里不能自拔的倒霉。   没别的。   姑姑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南城一些抹不掉的旧事,依然无休止的恨她。   于是,自那天起,许莓默然的搬去校内宿舍,没有通知不会贸然直接回家。   免得撞见盛况,惹得王青青发癫。   毕竟,她才是这家子的局外人。   惹不起,但躲得起,免得讨人嫌,多了好些麻烦,自己也要白白伤心。   总的来说,许莓觉得王青青一向拎不清,离开后二人更是几乎未见。   也不是什么非要联系的关系。   但如今见面,许莓几乎说不出话,一眼看去,更是有些认不出她。   王青青这几个月变化很大,化了个浓妆,也很难遮盖掉脸上深深地疲态。   又或许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她的身材大走样,整个人臃肿难堪,即便是套了条深色宽松的长裙,也挡不住耸起的孕肚。   再也不是过去艳丽婀娜的样子。   许莓沉默的算了算日子,等再过段时间,王青青是真的要生了。   想到盛况,她不免唏嘘,也不知道为了这样的烂人,王青青到底值不值得。   但许莓与这个表姐的关系一向很微妙。   如今见王青青怒气冲冲的跑来,明显是要找她麻烦。   许莓眼皮子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王青青冲过来直接压在床上。   她惊呼,“你干什么!”   王青青眼含恶意,死命的压在许莓的身上,令她不能直起腰,也不能偏过身子的推开自己,反倒是死命的扯着许莓的长发,一下下的扇她耳光,直至嘴角冒血。   她抱着让许莓必死的决心而来。   “你个小贱人!”   王青青怀着孕行动不便,但还是用足了身上的力气,“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敢背地里抢我男人,你不要命了!” 第13章 翻脸   王青青会来,是因为盛况失踪了。   她怀孕前曾吃了不少的苦头,有了孩子,一整个孕期更是遭了不少罪。   但偏偏盛况如今翻脸比翻书快。   他再没有婚前时对人的甜蜜贴心,如今更是成天成宿不知在外忙什么的不回家。即便是不情不愿的回来,也是满身烟酒气,不肯给她半分好脸色。   王青青心里苦,不敢在母亲面前表现,生怕会坏了盛况好女婿的形象。   她不舍得二人过去的甜蜜日子,精神状态愈下,整个人抑郁寡欢的,更是变得敏感多疑。   终有一天深夜,王青青再不能忍耐,偏要知道盛况在外到底与谁联系,最好直捉小三。   她趁着盛况醉成了一滩烂泥,将一直不让她碰的手机给指纹解锁后悄无声息的摸走,她速度很快,怕被盛况发现后发脾气,直接躲在卫生间里佯装上厕所。   但女人的直接正不断的告诉她,盛况在外面有情况,但真的看了,或许就无力回天了。   不曾迟疑,王青青还是看了。   她将盛况手机里所有的通信记录都翻了个遍,甚至是将摸不透的、最近联系的号码都给记了下来,但聊天内容里,几乎是与些不同男人的对话。   他与这些人从头至尾聊得都很简单,一眼看上去好似没什么不对。   王青青心中起疑,有些个沟通似是暗号般令人觉得驴唇不对马嘴,她看不懂又觉得突兀,转而又劝着自己,或许只是些男人游戏上的无聊对话。   她只当是自己多疑,想着,总比盛况与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联系强。   王青青松了口气,想要趁着盛况还没清醒过来,赶紧他将手机还回去。   但她手一滑,突然发现界面换了个样,这个手机里竟然有第二套系统!   那一刻,王青青看着新更换的手机界面,简直是气血逆流的要气坏了。   于是,她在卫生间里,在手机偷藏的网盘里,看到了不同女孩的照片。   她们年龄不同,但模样上各有风姿,有些还被编上了些莫名的号码。   其中,照片里混杂着更多的是许莓的身影。   王青青越看心越凉,几眼便认得出,有些照片是被人在家里不同的角度下偷拍的,有些是在许莓卧室里的,还有些,是许莓在学校不同角落里的。   毫无疑问,这些照片都是出自于盛况之手!   他怎么敢?   王青青泪眼模糊,往后翻去,最近的一些,竟然是许莓住院的私密照!   而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令她胃里翻涌,几乎是忍不住的直接呕吐了出来。   她气白了一张脸,整个人哆嗦着从卫生间里冲出来,恼羞成怒的将手机砸在了正昏睡的盛况脸上,吓得他猛然惊醒,直接从沙发上弹坐了起来。   他还没醒酒,气急败坏的骂着,“你他妈瞎啊,没看到我在睡觉呢!”   但看着腿边被人动过手脚的手机时,盛况脸色一沉,什么都明白了。   他干脆先发制人,怕事情闹大,直接抢了手机,连句解释都没有的转身就要离开。   王青青本想大发雷霆的质问,见状,她直接慌了,冲上去想将人拦下。   此时此刻,她接受不了自己二段婚姻里竟然爱上了个烂人。   还是个惦记许莓的混蛋!   于是,王青青像个泼妇似的赖在地上,抱着盛况的大腿哭天呛地的质问。   “盛况,你别忘了,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们盛家的种!”   说着,她还不忘威胁着,“你今天要不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敢踏出这个门一步,我明天就去医院给这个孩子打了,让你们老盛家断子绝孙!”   既然一朝撕破了脸,盛况更是无所畏惧,他不以为然的用脚尖踢了踢王青青耸立的肚子,龇牙冷笑道,“去呗,你赶紧去,你还真以为我在乎啊?”   王青青没想到盛况竟然这么绝情,这好歹是他的骨血,竟然不肯要!   见盛况要走,她连肚子里唯一的筹码也没用了,这下彻底慌了。   她扯着盛况,嚎啕大哭着,“我到底是哪里不好,让你这么对待我!”   盛况垂眸,望着眼前涕泗横流的老帮菜,很是厌恶道,“给我松手。”   王青青不愿意,非要逼问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一定是许莓!”   闻言,盛况突然眯着眼睛笑了,“是谁都不是你,你是不是该在自己身上好好找找原因?瞧你这副鬼样子,家里没有镜子,但总有尿吧?”   这下,王青青满身心的误认为,自己落得这般田地,全是被许莓害的。   被纠缠不放,盛况很不耐烦,掰开她的手,威逼利诱着,“青青,到了这个地步,你要还想跟我继续过日子,就赶紧找你妈多要点钱来给我投资。”   但王青青已经没钱了。   她工作后积攒下来的奖金,前任丈夫去世后留下来的夫妻财产,包括自己的几张高额信用卡,连带着母亲这些年时不时给予的一定小金库。   这些钱,林林总总有个几百万,被大把大把的用在了盛况的身上。   她早已经被榨干,连房子都卖掉了,如今全靠母亲养着,是真的没钱。   被提议,王青青拿不出一星半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盛况潇洒离开。   再然后,她拼命的联系盛况,发现这人似是人海消失,再也找不见了。   钱没了,人也跑了,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还被亲爹踹了好几脚。   一切都完了。   如今,王青青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里所受的屈辱,既不能找盛况算账,便将所有的怨怼都发泄在了许莓的身上。   她不甘,疯魔般的认定自己如今糟糕的境地是被许莓给害的。   王青青拼尽全力的压在许莓身上,手劲极大的掐着她的脖子,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能摆脱自己的重力,直到眼睁睁的看着她因窒息而涨红了一张脸。   王青青看在眼里,很高兴,面上狞笑着,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发着颤。   她嘶声道,“许盼男,你就该死,你就是个克死人的扫把星,你害死我舅妈,不要脸的勾引男人,你这么下贱的人,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许莓想要解释,但被王青青掐着脖子根本呼吸不畅,她睫毛微颤,瞪大了眼睛,又怕自己用足了力气会伤害到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她只好偏过头,对着一旁已经看傻了的许霞伸出手,撑着口气,极其艰难的哀求道,“姑姑,求你,救救我。”   事发突然,许霞被吓了一跳,但见是自己女儿来,也完全没当回事。   过去,王青青经常变着法的欺负许莓,但人也好好地,没出什么大事。   她这个当妈的都看在眼里,见怪不怪,早已经习惯了,被求着也没什么反应。   只当是同龄人之间的打闹。   许莓求救无果,见她不为所动的站在一旁看着,冷漠的几乎令她心死。   她本不该妄想,这个扭曲的家里,还会有半点温情可在。   但不被人救,那就自救。   许莓牟足了力气,试图一把扯住王青青的长发,直接逼得她松手才好。   但王青青呢?   她手上发着狠,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桌上撂着的水果刀。   一眼看去,刀尖泛寒。   王青青想,等下若是手快一点,定能用它毁了许莓的这张脸!   于是,她眯了眯眼睛,目的明确,直接松了手,赶在许莓出手之前,扑着去抢那把水果刀。 第14章 殴打   病房里,许莓与王青青扭作一团,许霞则在一旁充当着无所谓的看客。   她之所以会淡定的冷眼旁观,是因为许莓正从头到尾被王青青压着打。   毫无还手的余地。   但若是今天挨打的人是王青青,许霞就是拼条老命也要去冲上去护着。   她是骨子里偏心着自家女儿不假,但她打心里也从没将许莓当个人看。   这些年过去,许霞心中有数,就是给许莓几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真还手。   毕竟,许莓是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她捏着她的把柄,不怕她不听话。   只要这人打不死、打不残,伤不到许莓的脸面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是许莓一个不愿的敢反抗,若是自家女儿今日会吃亏,她就是不要脸面的豁出去,也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与许莓同归于尽。   到那天,她一定会将压在心底多年,恶心了大半辈子的秘密抖露出来。   甚至是将发生在南城里,那些个不为人知的肮脏旧事,一并在人前悉数公开,让这个世道一起来抨击评判,看看许莓骨子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一个小小年纪不知廉耻,令她无比作呕,手段颇深的黑心肝的贱人。   见许莓被打的嘴角渗血,许霞眯了眯眼睛,觉得心中真是无比畅快。   老天有眼,真是活该。   一边,王青青已经执迷,深陷在被盛况所抛弃的怨气里而冲昏了头脑。   她不知道自家母亲心中的想法,但深知家里多年来不成规的一个道理。   不被阻拦,就是变相的默许,那么如何处理许莓,更是心有无畏。   到这一步,就是弄死许莓也没关系,反正她是被捡来的,不被需要的。   以至于,王青青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细算下来也有个二百来斤,极不要命的压在许莓的身上,出招皆是重击,打的她昏头昏脑,鼻孔窜血的狼狈。   而许莓呢?   她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浑身上下一捏是一把骨头,全然不是她的对手。   二人在体重上悬殊差距太大,许莓被压倒,根本毫无反手回击的余地。   更多的是,她不敢太用力招架,生怕争执时会误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向来觉得,不管大人之间有怎样难堪的积怨,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但王青青是个蠢货,她再这样忍下去,不是被打死,就要丢了半条命。   未来,也要深陷在被王青青无休止的追讨中,置身于被盛况的欺压中。   她不想,也不愿意继续这样。   许莓眼疾手快的得了功夫,好不容易推开了王青青这座肉山,但仍然起不了身的被追着打,为了不被抓花一张脸,死命抵抗着被肥肉堆积的胳膊。   一片混乱中,许莓试图叫停的解释,“王青青,你清醒一点!”   她一张嘴便呛了口血,但王青青疯魔般的根本听不进去,她躲着差点落下来的耳光,有些顾不及,只能哑了嗓子的拼命喊,“我从没抢过你男人!”   “你放屁!”   闻言,王青青面目狰狞的反驳,“要没抢,你那些不穿衣服的照片为什么会在盛况的手机里?我对他那么好,拼了命的要给他生孩子,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自许莓出了事,许霞有阵子没在家,几乎一直对孟家低头哈腰的候着。   她不知道家里早已乱成一锅粥,被吓了一跳,“什么,竟然还有这事?”   她怒视许莓,权当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害的自己女儿婚姻不幸福。   但提及那些照片,许莓心颤了下,面色烘的一热,突然反应过来了。   王青青会拼了命的找自己算账,一定是盛况在中间故意抹黑,将过错全都推在了自己的身上,才令自己成了王青青眼中婚姻不幸的假想敌。   这个卑鄙小人!   想起盛况的丑恶嘴脸,许莓被耻辱所击垮,眼含悲愤道,“王青青,是你自己蠢,才会遇人不淑的被骗了,才会引狼入室的害的自己婚姻不幸!”   许莓被打的头晕眼花,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嘶声喊着,“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但你不听,事到如今,我才是被你连累的受害者,我是被迫的,我会报警的!”   她过去一直隐忍不愿回击,如今当着许霞的面,破天荒的不愿这样下去。   毕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被盛况污蔑,不会一直好脾气的忍耐着。   但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许霞突然嗤笑出声,“报警,不嫌丢人?”   许莓被卡着脖子,努力的偏过头,在昏暗中寻找着许霞那张漠然的脸。   被盯着,许霞明知道这不是许莓的错,但又怕警察来了见到这副惨状,会将自己的女儿一并给连累了,便故意将一切脏水往许莓身上泼。   她居高临下的回望着那双不甘的眼眸,不屑道,“你大可以报警,等人家来了,我一句家庭矛盾,你试试人家会不会管你。”   被威胁,许莓咬着唇,不甘的眼底满是委屈。   她过去也为求自保的试过,但无济于事,后来还免不了遭到一顿毒打。   许霞眼睛一翻,冷哼道,“再说了,你要是不犯贱,我女婿会盯着你不放吗?老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蛋,还是你自己犯贱,不然他怎么不拍别人呢?”   许莓瞪大了眼睛,气的眼泪直流,“疯了,你们都疯了!”   怪不得盛况会肆无忌惮,根本是被一家子纵容,这根本是受害者有罪!   许霞无视掉她眼底的悲愤,故意为王青青加油打气,“女儿,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权当是发脾气了,不怕,真出了事儿有妈给你兜着!”   故意养着王青青刁蛮的性子,故意助长歪风邪气,故意看许莓倒霉。   有了母亲的撑腰,王青青觉得自己有了底气,下手更是无所畏惧的狠。   她今天会来,就是抱着要弄死许莓而为自己泄愤的打算。   她一定要将自己婚姻里所遭受的不幸,全都栽赃到许莓的身上,好为自己找一个可推脱无害的理由,才不会自愧般日夜难安的倍觉痛苦。   人,总是习惯于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找个可推脱的借口。   见许莓挣扎,王青青怕她跑了更是用足了力气,但腹部传来要人命的阵痛,疼的她禁不住的倒吸一口冷气,更是身子一软,眼前视线黑了一片。   见王青青有所松懈的收了些力气,许莓觉得窒息感少了些,猛吸了口气,更是眼皮子一跳,趁机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给推开,试图从她身边逃走。   王青青眼尖,一手护着肚子,强忍着痛楚,一把扯住了许莓的长发。   她提着气,尖叫道,“妈,她要跑,你快来帮我,别让她给跑了!” 第15章 拼命   深夜,在医院走廊的最深处,入住的病人较少,值班的护士恰好路过。   只听最末端的单人间病房里,正传来压抑不断的呼救声,她以为自己一时间幻听,不放心的走过去瞟了几眼,却被里面混乱的景象吓得双腿发软。   病房里,哭骂哀求声混作一团,三个女人正围着一把刀子转。   眼看要闹出人命,护士被吓得一声尖叫,不敢迟疑,忙朝着外面跑去试图喊人来帮忙。   在这之前,病房里早已乱了,再也不是许霞所认为的,最普通的宣泄打闹。   见许莓推开自己要跑,王青青手速极快,直接扑去将水果刀攥在手里。   “别动!”   她尖叫着,任凭疼白了一张脸,一手扶着肚子,也不肯轻易放许莓离开。   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见状,许霞吓得面色发白,意识到真的要闹出人命,试图阻拦,“青青,放手!”   王青青不予理会,额头沁着冷汗,提着一口气,用刀尖正对着许莓的脸,满脸狞笑的威胁着,“许盼男,你要是在敢动一下,我就捅死你,不信你试试!”   许莓先前本想趁机逃跑,但许霞偏顺了自家女儿过于偏激的性子,不辨是非的直接冲上去给她堵在了角落里,眼看前后夹击,她想自保都困难。   见自己当下跑不掉,许莓望着王青青手中渗人的刀尖,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只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就连一双腿都不自控的有些发软。   这把刀是她前些日子专门闪送来削水果的,一直没怎么用,刀尖锋利的很,她上午用完后直接随手撂在了桌子上,没来得及收拾就被人给抢了去。   她看得出来,王青青已经疯了,根本不是在开玩笑,是真想要她条命。   王青青要真的发癫,不慎一刀下去,按照现在的局面,她不死也会伤。   许莓心里一阵恶寒,讲话声音有些发颤,“我劝你冷静,这都是误会,你被骗了应该报警才对!”   可王青青当下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痴迷的看着手中泛寒的刀尖,很锋利,只需要朝着前方捅过去,又或者是用力的一挥,就能彻底的刮花掉许莓这张令她无比生厌的脸。   自小到大,没谁能从她手上抢东西,更不能忍受是许莓来撬她的男人。   即便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给骗了,但也不能接受其中掺有许莓的身影。   凭什么?   她可以承认自己是懦弱、无能、足够愚蠢,就是不能变相承认一个骗子都能被许莓这副单纯无辜的白莲样子给吸引了去。   她差在哪里了,为什么老天爷偏要她不幸,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害!   许莓时刻警惕着王青青下一步的动作,余光小心的朝着病房门口瞄,试图能在某一个时机成功冲出去,是报警又或是其他,都能为自己保条命。   她一颗心狂跳,努力压着自己慌乱的情绪,试图轻声细语的安抚对方。   “表姐。”   许莓放软了声音,循循善诱道,“别冲动,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他还没出生,还那么小,他需要你,不能没有你。”   提到孩子,王青青错愣了下,狰狞的面色似是渐渐得到了片刻的清明。   她的眼神柔软了不少,敛了敛眉,小心翼翼的捧着圆滚的肚子摸了摸。   她自小身体一向不好,为了保住这条来之不易的生命,前后受孕更是遭了不少得罪。如今孩子月份已经大了,再有一阵子,就要降生在这个世上。   许莓小心的朝着一旁退了一步,“表姐,为了盛况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犯傻。”   人生不会是一帆风顺,会被骗也不一定是因为愚蠢,也许是因为善良。   与其为了已经失误的过错继续犯错,本身就是愧对自己不该有的糊涂。   毕竟人有些时候就是活的好冤枉,不如及时止损,也免得继续不值得。   许莓警惕着,轻声哄劝道,“表姐,你把刀放下,免得伤了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   提及盛况,王青青莫名怔了下,突然回想起他面带狞笑,将自己视若蝼蚁般的厌恶,全然不顾自己已经跪地求饶,一下下的踢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盛况这人,恨不得孩子直接胎死腹中,不会如期来到这个世界上才好!   王青青满心惧意,突然面露悲戚,一只手捂着脸,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这个混蛋!”   她泣声不已,“我对他那么好,拼了条命的想给他生孩子,什么都给他了,到头来他竟然骗我、背叛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许霞心疼女儿,跟着一起掉眼泪,“青青,你听妈说,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混蛋的错!咱们不想他了,你那么好,失去你是那个混蛋的损失,不怪你!”   她上前一步,继续和稀泥,“你还有我,有这个家,妈妈的一切都是你的,以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一切都会好的,你别哭了,妈妈看的心都要碎了。”   许莓神色紧绷的在一旁站着,生怕王青青手上一个不稳,直接朝自己迎面捅了过来。但与哭的不能自已的二人相比较,她显得格格不入的冷漠。   她想走,但被许霞堵着,又怕惹得王青青注意,只想悄悄从一旁溜走。   很快,许莓的小动作被王青青识破,她抹了把眼泪,见人已经溜到了门口处,她眉目凌厉的握紧了水果刀,尖叫道,“小贱人,谁让你跑的,既然我不好你也不许好,我弄死你!”   许霞试图阻拦,但被王青青一把推开,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哎呦的半天没站起来。   许莓正摸到了门边上,见王青青持刀追来,她被吓得一双腿发软,生怕刀子扎在自己身上,不敢迟疑的拉门要跑,但被身后人一把扯住了长发,试图将她拖回去,逼死她。   许莓吓傻了,拼了命的朝门外大喊着救命。   但王青青彻底没了耐心,见她不听话,持刀狞笑道,’“看你不爽很久了,去死吧!”   许莓逃不掉,危难之时竟然喊不出一句,她很绝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刀子朝着自己迎面扎来。   一切都完了。   必死无疑。   但下一秒,只见一只沉重的黑色背包从门外飞来,径直的砸向了王青青的脸上,打的她一个措手不及,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连刀子都飞了出去。   许霞大惊,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青青!”   许莓仓皇的睁开了眼,一仰头,看见身旁站了个熟悉的身影,惊愕道,“程先生?”   闻言,程放回过头,低了些身子,敛下眼眉,好让自己与她平视。   “对不起。”   他看着她一脸的伤,言语带着歉意,“我来晚了。”   迎面对上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眸,确认无误,许莓怔了下,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她突然热泪盈眶,整个人都瘫软了几分。   竟然真的是他。 第16章 天降   程放没来之前,许莓偷摸到了门把手,才开了条缝隙,就被王青青从身后扑过来,一把扯住了头长发将自己撂倒,又被她狠狠地拖着朝里面拽去。   曾死了丈夫,又被盛况所欺骗,王青青彻底疯了,心中执迷不悟,偏要今天弄死许莓,好似这样才能为自己不幸的婚姻彻底泄了口怨气。   说不准到底谁无辜。   王青青出手极狠,一手持刀,又怕许莓跑了,用脚狠狠的踹着她的头。   “许盼男!”   她狰狞的尖叫道,“你个没人要的小杂种,你就是个扫把星,你就不该来我家,我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全怪你,你就不该活着,你去死,去死啊!”   她自小到大,听多了母亲对许莓无休止的谩骂,难听的很多,耳濡目染多了,自然而然的认定许莓是个灾星,更将自己的不幸全都怪在她的头上。   王青青神色极其癫狂,许霞在一旁哭的肝肠寸断也不敢上前一步阻拦。   生怕一个不小心,这把刀子就会扎在了自己的身上,比起许莓,她的命更珍贵。   许霞只能痛哭哀求道,“女儿,乖啊,你把刀放下,别伤了自己,行吗?”   许莓被踹的七荤八素,整个人泄了力气,听了这话,简直是有些想笑。   她想,王青青会落得今日这个倒霉下场,她这个好姑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这个世界上,过分溺爱孩子就是场必输的死局,王青青会疯魔执念成如今这副样子,她看在眼里,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这根本是早晚的事儿。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都躲了那么远,竟然还会是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没处说理。   许莓躲避不过,被摔得两眼发黑,看不见身后人的脸,但听力变得更是敏锐,连带着空气中传来的回响,依稀能够辨认着刀子朝自己扎来的方向。   那一刻,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被不同人殴打谩骂的晦涩日子,内心深处积压着的恐惧正被无限放大,眼见挣脱不开逃不走,突然变得很绝望。   老话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想草草收场,就得为自己奋力一搏。   电影里也这样演,在遇见危险想要彻底脱离困境时,主角一定要沉着冷静的保持头脑清醒的状态,要这样或者那样的躲避、反击,乃至一招制敌。   但都是放屁!   她真是领会到,在生死为难面前,要亲眼看着明晃晃的尖刀扎入自己的皮肉里,人早已被吓破了胆,大脑更是不够清醒,一双腿也发软的站不起来。   连逃跑都成了件极难的事情,哪儿来的沉着冷静的应对法则?   都是些空口白话,想的简单,不被吓尿了裤子就是为自己留下些脸面。   许莓很悲哀,觉得自己仿若世间下最不起眼的蝼蚁,一直想要努力的活下去,到最后,自己一直以来所经历的,与过去难堪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她满心惧意,但折腾了大半晚的光景实在是疲惫,以至于刀子扎下来的那一刻,耳旁正混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嗔骂声,连带着尖锐嚎叫的哭泣声。   有些吵,但许莓挣扎不动了,闭上眼,仿若走马灯似的回想起了许多。   细细算来,她这过去一眼能够望到头的前半生,既短暂,又无比糟糕。   她过去没名没姓、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家在哪儿、在这个世上是否有亲人在,他们是否安康?   又是否曾因为丢了自己而日夜的寻找过、伤感过?   许莓不知道。   但回忆起自己的青春时代,平平无奇,寡淡如水,印象里过的最多的日子,就是被当做牲口似的卖来卖去,日子晦涩难堪,实在是糟糕的没眼看。   她曾挨了无数次的打,背后至今还有些褪不掉的难看伤疤,就连登台演出都要事先涂上厚厚的一层遮瑕膏,好似这样就能忘记在柴房里挨饿的日子。   她不得不想了很多,试图在泥潭里故作挣扎,也泄气的劝自己干脆死了算了,但真到了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反倒是不甘心,不想就这么草草收场。   万一撑下去的日子就慢慢变好了呢?   更何况,她一路苟延残喘至今,不想死,更不想就这么算了!   如果有机会……   许莓真心的想,她希望能与亲人团聚,哪怕只是简单的见上一面,哪怕不想打扰他们当下的生活,能暗暗的躲在角落里望上一眼也好。   起码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与她血脉相连,她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在苟活。   以至于,许莓想要在为自己拼死一回,反正她向来烂命一条,活的也挺起劲,万一老天爷开眼,真的救她于水火中,在给她次艰难求生的机会。   她鼓足力气,想要与王青青以身肉搏,但没能等来刀子扎入自身皮肉后的撕裂痛楚,余光一道暗影飞过,身后冷不丁的扬起女人闷哼倒地的尖叫。   很快的,自她头顶上传来男人一贯清冷的嗓音,问道,“你怎么样?”   闻言,许莓错愕的睁开眼,迎面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有阵子未见的面容。   是程放!   见是他来,许莓藏在胸腔里的那颗心猛地一颤,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程放竟如天降般的站在这里,替自己阻拦掉了眼前的危险,又能几次三番的,撞见自己不同时刻的难看,更看去所有的狼狈。   很快,医院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轻而易举的将许霞母女二人给制住。   护士早先报了警,安保人员也冲上来在门外候着,他们很怕冲进去,过于激进的刺激到了王青青,从而造成了人员伤亡的不幸情况。   但如今有了程放破门而入,不用等待,援救制服工作就显得更加安全。   许霞一把老骨头,被人反手制服,疼的龇牙咧嘴的,但见王青青被警察给围住,更是一时心急的想要挣脱的冲过去,试图护在自家女儿的身旁。   但没成功。   安保人员按住她,不客气道,“老实点,别动!”   许霞挣脱不成,急了,嘶声喊着,“青青,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这个时候,她还在盲目顾忌着自家女儿,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经犯了法。   程放顺势看去,见王青青仍怨愤的盯着许莓瞧,他不耐的蹙了下眉,却是只身挡在了许莓的身前,替她阻碍掉前方不善的目光。   他警告着,“我劝你,最好收敛点,不然,我不介意给你告上个终身监禁。” 第17章 警告   程放言语中满是威胁,王青青看的有些怕,眼神明显的瑟缩了下,但见许莓在他身后躲着,怨愤的不甘直冲天灵盖。   她没见过程放,不免尖声回怼,“你以为你是谁,你当我是吓大的啊!”   顿了下,她又朝着一旁凄声喊着,“妈,救我,救我呀!”   许霞刚才满心顾忌着自己的女儿,如今见来人是程放,她怔了下,随即眉目凌厉的怒视着许莓,即便看不到她的脸,也不忘挣扎着破口大骂。   她恨恨道,“许盼男,你个小贱人,我就知道,你与这个姓程的有一腿,还敢跟我撒谎!”   许莓被打怕了,被质问,她不免瑟缩了下,提心吊胆的想要解释。   但被程放给抢先拦了回去。   他轻哼一声,故意敲打,“我想你知道我是谁,就该清楚,讲话最好收敛些,辱骂情节严重的,我一个不高兴,也是可以向你追责的。”   许霞先前与程放在孟家见过几面,几番下来,自然知道他手段了得,能耐颇大。   她心有惧意,不敢向程放撒泼,更要呈口舌之快,“许盼男,你给我等着,早晚打死你!”   闻言,程放眼眉一挑,“言语威胁,也是罪。”   这下,许霞心有怨气,但也不敢吭声了,一时间,乱糟糟的病房里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警察前来。   被威胁,许莓愣了下,她当然相信姑姑肯对自己大打出手,毕竟过去也没少遭了对方毒打。   只是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连同破烂的几乎不能挡住肌肤的衣服下,露出来的皮肉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   浑身血淋淋的,若非还有意识的坐在这喘气,几乎就要被送进去抢救。   与几乎无碍的王青青相比,许莓觉得,她真是又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次。   差点就没了命。   见许莓也不吭声,坐在那呆愣愣的端详着自己的双手,程放看的眸色一沉,连带着扫视病房里所有的狼狈,轻而易举的洞悉了这里所发生的争执。   直到他意外捕捉到床上角落里,那几张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纸,最里面的那张露着一角,正印着“和解协议”四个大字。   不用多看,程放一眼扫去,都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眸色一冷,目光掠过被压着的许霞身上,直至视线落在了仍瘫在地上未曾起来的王青青时,眼底冷意更甚。   到底是这样了。   程放曾答应了许莓,一定会帮她处理好与孟家有关的事情,以至于在这之前,他曾在孟家的老宅里,与许霞见过几面,乃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对他而言,孟家不算太难缠,但几番交集,更见识到这位中年妇女为利益奔波,甘愿对孟家低头哈腰的没骨气,甚至是可以随便泼自己侄女的脏水。   没关系,这些年,他见多了人,有的是愿意给孟家当舔狗,这不奇怪。   但她对许莓难听的话比比皆是,程放诧异,但过去接收处理了不少家庭官司,这种不和睦的关系简直是多不胜数,也就对许霞的态度不算太意外。   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甚至是,在孟家数落着许霞教导无方时,她急于将自己撇清关系,当着他的面,声称承认着许莓是她大哥早年收养来的孩子,没什么血缘关系。   所以像个白眼狼,不听话,没教养,才敢干出张嘴说瞎话的本事。   许莓的家人,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回想过去,程放心思颇乱,误认为许莓会被打成这样,甚至是被人持刀威胁,大概是因为孟家送来的和解书中,明确标出会赠与千万金额作为赔偿。   和解协议是他亲自拟定的不假,至于这份被标注赔偿千万的条款,是他念在许莓过往的日子艰辛可怜,才自作主张,费尽力气的替她追讨来的。   在这个世道上,许莓无依无靠的,摊上这样的家庭,最需要钱来撑腰。   这钱,对财大气粗的孟家来说不算什么,但落在许家的眼中就不一定了。   一琢磨,程放心一沉,大概盘算出其中的原委,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他大意了,孟家不是个能吃亏的主,被许莓咬了一口还要倒贴钱,肯定是不愿意。   所以,孟家挑准了时候,趁他这阵子忙不能继续跟进,故意把协议交付给了许霞,让她来找许莓算账。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么一想,程放微微垂眸,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了许莓那张红肿的脸上,她满身破烂的新酒伤痕,连嘴角还在渗着血,几乎是拼了命的死里逃生。   假若,他没能及时赶到阻止,门外的安保们又不敢贸然冲上来呢?   程放不敢想,他眼睫微颤,闭了闭眼,只觉得是自己变相连累了许莓,才会害得她落得这个凄惨的下场。   再睁眼,他的目光落在了王青青的身上,见她捂着肚子喘着粗气,冷声质问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只是一份千万的和解协议,有什么仇,令你不惜持刀伤人,这是犯罪,就算全都给你,有钱没命花,值得吗?”   程放说这话时,许莓仍坐在原处的缓和着力气,冷不丁的捕捉到其中的一些字眼,怔了下,脑海中似是对标注着这条赔偿的页面毫无印象。   又或者,她当时看的急,匆忙忙的全然未曾注意其中的内容缺失,而这张明确标注着含有利益的纸张,被姑姑送来,根本不在这份协议书中夹着。   千万啊?   许莓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她不禁苦笑,怪不得连人影都不见的姑姑会突然跑到医院来,是责骂是劝告,都是因为这张纸上可见的利益。   甚至是,连看都不肯给她看一眼,瞒着她,把她当做可利用的交易,生怕她会知道了其中的价值,会藏了私心的独吞掉。   至于吗?   许莓涩然的讲不出一句话,只能默然的抬眼看去,见许霞正被安保控制住,就连王青青也没有先前的狰狞无畏。   即便是瘫倒在地上,也被人给团团为主,生怕她要继续闹事的不消停。   许莓沉默的坐在那,只觉得眼前被阴影覆盖,她抬抬眼,就见程放正看向自己。   他递出手,轻声道,“来,地上凉,我扶你起来。”   与程放对视,许莓眼眸微闪,望着递出来的手,眼底压着的汹涌委屈几乎要跳出来。   她忍着,敛了敛眉,不想哭的太难堪,但眼前人突然弯下身,竟然将她给拦腰抱起来。   许莓身子一腾空,在看去,已经被程放抱着,稍微偏过身子,就能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心跳。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很局促,生怕自己身上的污血会脏了程放的衣服。   许莓眼睫微颤,轻声道,“程先生,我可以自己走的。”   但程放瞥了她一眼,并不松手,暗自掂量过后,答非所问着,“你跟上次比,好像又瘦了不少,怎么,最近没胃口吗?” 第18章 消瘦   许莓是名舞蹈生,除了在专业上极有天分,个人身材比例也是高挑又匀称,尤其是裤子下的一双腿,白的发亮又笔直,像是天生就要吃这碗饭的。   但她最近自找麻烦,在医院里吃了不少休养的苦,加上身上的钱有限,又背了一身的债,难免想在嘴上节约点,营养跟不上,身上的肌肉一直掉。   许莓本来就瘦,先前腰身盈盈一握的,好在令人看起来健康,但最近亏嘴亏得太厉害,一来二去的,人瘦的没什么精气神,更是皮包骨的难看。   程放不清楚许莓消瘦的原因,只当她是被收养来的,一直过足了苦日子。   见许莓坐在地上好半天,估计是伤的行动不便,不曾犹豫,当着大家的面将她拦腰抱起,也没费什么力气,毕竟她轻飘飘的不压胳膊。   只是二人贴近了,他的手难免要在许莓的腰间撑着力气,不抱不知道,她腰上几乎是一掐一把骨头的瘦,属实是令他觉得有些硌得慌。   按照许家人的态度,估计她平日里也没吃到过什么好东西,又一个人在医院里熬了这么久,不被人看望关心,一张脸惨白,多半是有些营养不良了。   只觉得这人未免也太瘦了些,程放心中掂量着,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在他的怀中,许莓不自然的张红了一张脸,怯怯的敛着眉,又生怕会不慎掉下去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角,局促的更是连另一只手都不知道朝哪儿放。   显然是有些怕。   也真想象不出,这一晚,许莓是如何凭借这把弱骨头,能从穷凶极恶的许家人手下,一路周旋至今,硬生生拖到自保逃命这一步的。   程放看的眼胀,略微皱眉,语气平缓道,“你这段时间又瘦了不少。”   被问到,许莓怔了下,突然贴近了个温暖的怀抱,她稍稍抬头就能触及着他温热的呼吸,她不敢抬头,只好瞪大了一双眼怔怔的盯着他的胸膛瞧。   她恍然意识到,被烧伤昏迷的那次,程放或许也是这样的抱着自己,才能助自己脱离危险的被救回了一条命。   时至今日,她心里既是懊悔又后怕,再也不愿为了一己私欲的去说谎。   不然,全是报应。   但被程放抱着,许莓视他为恩人,打心底觉得有他在真是无比安心,更是默默的松了口气,叹自己终于又一次能够逢凶化吉。   真好啊。   全是得人庇佑。   许莓想着,心中难掩对程放的感激之情,忍不住的偷瞄了他一眼,却被对方刚好捉了个正好。   与程放对视,那一刻,她不自觉的愣住,望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似是跌入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令她不得不呼吸减半,连同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知道,程放这人向来耀眼,是丢在人堆里也出类拔萃的夺目存在。   从来都不是她这种烂在泥泞里,不知未来在哪儿的小人物能够肖想的。   但这一念头莫名的冒出来,许莓脸色一白,被自己无耻的念头吓得胆颤心惊,似是猛然惊醒般的难堪,想要挣扎着从程放的怀中为之脱离。   但没能成功。   程放心思敏锐,察觉到许莓的情绪正压抑着的波动,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生怕她会掉下去,强而有力的胳膊将她紧紧的护在怀中。   末了,他垂眸,一手揽着她的细腰,沉声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但越是被程放关切,许莓越是心虚。   她被自己心底深处的念头吓得屁滚尿流的,躲不过,只能结结巴巴的否认道,“没、我没事。”   她生怕自己龌龊的小心思会被程放察觉,不想被人厌恶,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眉眼,只顾着深深地低着头想要躲避着他的视线。   她极其苦涩的想,自己的生活早已污秽不堪,又算得上是什么好东西,竟然敢冒出这样不肖的恶念,试图去玷污对自己再三伸手搭救的好人。   有些人,光是想想,都是罪过。   许莓只顾着躲,但还是被程放轻而易举的捕捉到她眼角正泛红的可怜样。   见她咬唇不语,程放怕是她浑身是伤的被自己抱着不舒服,想了下,随即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将她朝着还算整洁的空床上面带。   至于不带着许莓先走,或者送她去做个浑身检查,程放心里有杆秤,更是检查过,她这次受的几乎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但不致命,更定不成伤残。   还不如顶着一身乍眼的伤痕等着警察来,视觉上有了冲突有些事就好办,以后在多花费些日子好好养着就行。   程放不是个好吃亏的主,既然有心要帮许莓脱困,倒不如送佛送到西。   一并的,彻底将她身上这些乌七八糟的破事解决了。   医院里向来闹事多多,这里挨着走廊尽头,恰好是个被头顶监控拍不到的死角,病房里注重隐私更没有监控,对方又是个行事能力较弱的孕妇。   刀是许莓买的,有些事儿往偏了说,人家也可能反咬一口说是自保。   毕竟,人家是孕妇,持刀并未真的伤人,她们更是一家子,许莓还挂在许家的户口本上,若是走简易程序,也有可能真的按照家庭矛盾来处理。   看起来,许莓也像个软柿子似的,有许家人压着她,估计私下都没说话的份。   到时候,她白挨打一通不说,没准还要被劝着,让她少和情绪不稳定的孕妇计较。   毕竟,人家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两条命压着你,不想吃亏也难。   程放过去办了些这样的案子,他心中有数,不破坏现场的等着警察来,再将这一切悉数还原后,就是最直接有力的证据,更好向许家人讨说法。   就算许莓不忍指控,但有护士在场,也能定许霞母女二人个蓄意行凶。   不然过后大家都散了,人嘴两张皮,不想管你的麻烦官司也是常有的事。   来回不过几步路,程放将人放在床上坐好,但目光未曾偏离她半分。   他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下,脱离了程放的怀抱,许莓稍微松了口气,但见人不走,只盯着自己瞧,她没来由的又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的恶念被他又一次戳穿。   但没有。   见她欲言又止的为难,程放心知警局乃至医院的中间距离,默然的掐着时间算了下,开口安抚道,“再坚持下,警察马上就要到了。”   闻言,许莓一面回避着他的目光,点头如捣蒜道,“好,我没关系的。”   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这点伤还是能受得了的。   只是听到警察马上要到的消息,她心里不免打着鼓,在考虑要将自己与许家放在怎样的位置上,是否也要真的撕破脸,趁机一刀两断,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很难。   许莓心思有些乱,但突然听着身边人一声轻笑道,“怎么没关系?”   她仰头看去,就见程放温和道,“这么瘦,可得花些功夫好好养着。”   说着,他微微低头,试图与她平视,追问道,“你平日里有什么忌口的吗?” 第19章 老许   许莓与程放交谈时,一旁,许霞正咬牙切齿的盯着他们轻声咬耳朵。   她先前被安保人员控制,既挣脱不开,也不能跑去自己女儿身边,以至于不善的目光一直在许莓的身上打着转。   尤其是二人抱在一起的熟络样子,落在她的眼中,就显得格外的刺目。   她心底怒意翻腾,料定了许莓早先就是在说谎,认为这二人背地里早就勾搭在了一起,不然,姓程的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条件的帮她?   许霞气急难耐,偏要扯着脖子讨说法,“许盼男,你不要脸,外面勾引男人,更对不起老许,早晚要天打五雷轰,劈死你这个小贱人!”   老许,就是将许莓从路边捡回来,又收养在自家户口本上的那位渔夫。   程放知道这个人。   在孟家时,他听许霞当众掀开许莓身世时,刻意提到过这个人几次。   他没记错的话,这位活在口头上的老许,是许莓那位未曾露面的养父。   但对不起老许?   程放听着,觉得法治社会了,还要拿长辈来压人实在是好笑。   但许莓神色微变,关于南城的那些琐事正在朝她心上压。   林林总总的,有悲有喜,不算是什么太好的回忆。   而一旁,许霞来势汹汹的,言辞态度十分激进的唾骂,程放面色一冷,正欲回怼警告,却被身旁人扯了扯衣角。   见他垂眸看来,许莓头很疼,但撑着一抹笑,语气涩然道,“程先生,屋里太闷了,你带我去走廊坐一会好吗?”   程放看得仔细,她一张嘴,言语里是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哀求。   一眼看去,我见犹怜。   见程放若有所思的,许莓等不及,试图挪动着小腿,想要站起来,但整个人僵硬又迟钝。   她嘴角渗血,惨白着一张脸,浑身更是乱糟糟的,被撕坏的病号服下的肌肤上遍布着不同的血痕,整个人狼狈极惨的令人不忍去看。   程放想不通,即便许莓是被许家人领养来的孩子,大家平日里没什么血缘亲情,但也不至于为了一张千万的赔偿单,恨不得将她拆皮剥骨了才好。   实在是离谱。   但程放注意到一点,提及老许这个人,许莓不同于先前的沉默,她试图辩解,更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他看着,挑了下眉,别有深意的瞥了眼许霞,继而顺了许莓的意,直截了当的抱着她朝着门外走。   但出于职业的敏感度,程放觉得许家这件事上另有隐情,但见许莓惨兮兮的望着自己,怎么算,现在也不是个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更何况,他们萍水相逢,大家还没熟悉到可以随便交付真心的时候。   深夜。   警察一行人如期而至,领头的队长大概与程放是老相识,双方取证配合的很快,离开时,更是将叫嚷唾弃着的王青青与许霞母女二人一并带走。   她们很不甘心,试图寻找着许莓的身影,但有程放在前,加上被警察拖着走,一时间也偃旗息鼓的声称冤枉,试图将脏水朝着许莓身上泼。   但没用。   人证物证都在,全都要调查完后在做处决。   很快的,病房里的热闹被迅速腾空,就连走廊里的嘈杂也逐渐消散,一切又都恢复到了最先前的冷清模样。   许莓坐在那,望着空荡荡的走廊,突然有些想笑。   直到今天,对于许家人,她是真的彻底心死,在不对这个家抱有期望。   本来大家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对于许家过去的人情债,她早在从南城来时就已经还完了。   差点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但此一遭,许莓想,她如今活着,全靠命硬,更是谁也不欠。   从今往后,她也就不必对许家任何一个人继续感到抱歉,要念着过去说不清的恩情,将自己的一条命完完整整的、不求回报的搭进去。   再也不必对许家人怀揣愧疚。   彻底心死。   但当着程放的面,许莓觉得很丢脸,又被他看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幕,整个人面红耳赤的垂着头,油然而生的自卑感几乎要将她给彻底吞没掉。   她先前若是继续在里面挨着,依照许霞平日里无理搅三分的蛮横性子,等下指不定又要当着程放的面,对自己说出些什么更难听的话。   她想逃走,不想当着程放的面,被许家人给继续无情的戳着脊梁骨。   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不知未来又要如何。   程放送回警察一行人回来时,远远的,正看见许莓孤身一人的坐在走廊冷硬的椅子上。   她低着头,乱糟糟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不知在抿唇想着什么。   看上去,吃了好大的亏,未来无依无靠,蛮可怜的。   但他不用问也知道,即便许莓与许家人没有本质上的血缘关系,但大家好歹亲人一场,如今想要维权的给对方亲手送进去,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依照她的软性子,这一步对她而言走的太艰难,心里怎么都不会太好过。   想着,程放脚步一顿,本不想上前打扰,但春季的夜晚总是有些冷,她浑身穿的过于单薄,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反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他走过去,将外套搭在她的身上,“你身子骨没好,别着凉了。”   感受到身上的温暖,许莓怔了下,抬头看去,见来人是程放,一颗心又落了下来。   她哑着嗓子,讲话还带着鼻音,“程先生,你回来了。”   见许莓在偷偷地抹眼泪,程放扬了下眼眉,他这人不太擅长安慰人,见到这种因为利益而打破头的硝烟,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她早该如此狠心。   过于善良就是盲目等死,被欺负成这样,也是自找的活该。   但见她太过于可怜,程放拧了下眉头,从兜里翻出一包纸递过去。   他淡然道,“她们这样对你,值得吗?”   程放不太懂。   他这人一向亲情缘浅,身为律师,见多了匪夷所思的案子,没什么感觉。   他其实有很多难听直白的话,但想了下,还是缓声道,“别哭了。”   顿了下,他朝着许莓身旁一坐,又朝后靠了靠,“跟你说个秘密吧。”   许莓抽泣着看向他,“什么?”   程放敛眉,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道,“我其实也是个孤儿。” 第20章 闲谈   春分,夜半时分的医院里。   空荡无人经过的走廊尽头,许莓红了双眼,正与程放并肩挨坐在一起。   与一身休闲装的程放相比,她浑身上下穿的极少,即便披着他的外套,但坐在冷硬的板凳上,心下仍然散着股寒气。   尤其回想起王青青那双看人时怨毒的眼睛,许莓闭了闭眼仍倍觉后怕,她生怕未来又要发生这种要命的冲突,神色一滞,极不自然的打了个颤。   她知道,大家如今闹成这样,按照姑姑这些年对自己不依不饶的性子,她若是厚着脸皮回到许家,不会求得半分原谅,等着自己的只是死路一条。   想着,许莓心中更是苦涩,但也清楚,自己势必要与许家做个了断。   对大家未来都好。   但听程放说自己是孤儿,许莓瞪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许莓只当程放是在说笑,又或者是随便寻了个理由安慰自己,可一偏过头,就看见程放眉目深沉的坐在那,隐约间,神色中还有些道不明的沉痛。   她恍然大悟,怔了下,又懊恼的垂下眼帘,觉得自己真是蠢的令人发指。   这年头,好端端的,谁会咒自己的双亲,说自己是个没家的苦命人?   程放朝后懒散的靠去,轻笑了下,神色似是自嘲道,“有什么不会?”   顿了下,他又勾了勾嘴角,“很奇怪吗,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许莓在一旁看的仔细,与平时不同,程放神色凛然,当下一连三问,不像是要她回答,更像是要问自己索要个合适的答案,好为自己增添些慰藉。   大概自己也有不幸的过去,许莓听的心里不好受,嗫嚅道,“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不经意间的掀起了程放心底的一桩伤心事。   她自小就是一路过着没亲人的苦日子,听到他的过去不免感同身受,不愿看到程放将自己困在双亲离去的痛苦中,更不想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这样的人,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未来才能万事顺遂,更是平安幸福。   发觉自己被身边人盯着,程放蹙了下眉头,但听到这声道歉,忽然表情一松,偏过头看向许莓那双泛红的眼,发现这人竟然是在为自己感到难过。   他偏过头,与这双红肿的眼眸对视,有些想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要与你说的,你又对不起什么?”   闻言,许莓回望着他,顿时有些哽住,咬了咬唇,不知该怎么搭腔。   她这人,自小到大被许家人盯着、约束着,一路上朋友少得可怜,不怎么擅长与他人交际,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是种不经意间的安慰。   一时无话。   程放挑了下眉,见她一副生怕会惹得自己不高兴,默然的扯着自己的衣角缩在一旁,时不时的偷瞄着自己的表情,更是小心抿着唇的不讲话。   他眼皮子一跳,与许莓相处,见多了这种表情,莫名的眼胀、心也堵。   他自小被母亲教导,为人一定要冷硬刚强,才不会吃尽了世上的苦头。   他记得,所以将自己活成了副冷硬心肠,又受了职业因素的影响,办多了案子,见多了吵闹的人,处理了更多的荒唐事,越是不懂得对人怜香惜玉。   他活的规矩,一路上循规蹈矩,更是讨厌那种矫揉造作的怯弱性子。   这世道,弱者才会哭,哭的多了,只会令旁人觉得烦,觉得很没用。   如果说,女人生来的娇柔、眼泪是对男人们骨子里致命的温柔乡。   对程放而言,这世上千人千面,彼此性格截然不同,但为了获利而故作柔弱的行为,这并不是个人魅力上的加分项,反倒是格外讨人嫌的碍眼存在。   男女都一样。   麻烦得很。   但面对许莓,他几次三番的撞见了她的狼狈,会哭,是真的无可奈何。   联想到她过去寄人篱下的经历,程放知道,她是受多了委屈性格使然。   并非故意。   所以,与许莓相处,他不觉得这人骨子里讨厌。   又或者,是破天荒的于心不忍。   想多了,程放眉头一挑,还是想与许莓说些什么,但坐久了有些累,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继而长腿一勾的坐着。   末了,他舒展了下,偏过头,低眸看向她的惨状,语调轻而缓道,“许莓,还记得烟火大会的那天吗?”   对许莓而言,那夜并不是什么好回忆,她怔了下,被问的差点噎住。   她没勇气去看程放的那双眼,半晌,低着头,轻不可闻道,“记得。”   她当然记得,这是开启她更加苦难新生活的又一开始,一辈子不会忘。   见许莓试图逃避这个话题,程放不语,从一侧的衣兜里摸出个老旧的打火机,反反复复的玩着盖子,默然的看着火苗“叮”的窜起又灭下。   深夜的走廊里,许莓望着他手上忽明忽暗的打火机,一时间有些好奇。   看起来是个老物件。   许莓坐在一旁偷偷地观察着程放,只觉得这东西一出现,显得他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绷不住。   莫名的压抑。   半晌,程放眼眉一挑,漫不经心道,“其实你之前也没误会,我过去确实是名消防员,不过转业挺久了,那天是去见队里一个老朋友,刚好换了身衣服,就被你给撞见了。”   许莓有些惊讶,未曾想到程放竟然还会有这样一段的英勇过去,从消防员到律师这个行业上,二者不相及,显得中间这段路的横跨度属实是远了些。   但当下社会上也曾有过这样的职业跨度案例,不奇怪,但需格外刻苦。   许莓点了点头,极其真诚道,“程先生,你这种人,本应该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程放一眼瞥去,知道她不是在假意恭维,勾了下嘴角,突然故意问道,“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被问着,许莓摇了摇头,但看着程放,总觉得他的眼里有着一团化不掉的浓雾,她心有不安,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好消息,突然不想听了。   但程放没给她下意识拒绝,试图逃走回避的机会,很是直截了当。   他问道,“许莓,这些年里,你有过执念吗?”   许莓咬了下唇,没回答。   程放也不在意,淡然道,“我有。”   顿了下,他蹙了下眉,语气冷硬了几分,“因为我曾亲眼看见我母亲死在了熊熊大火里。” 第21章 交心   程放讲话时,眼底有着近乎于绝情的冷漠,许莓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的。   她怎么都想象不到,程放的母亲,竟然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去世的。   甚至是被程放全都看了去。   她一急,脱口而出着,“你那时候多大?”   程放拧了下眉头,淡然道,“七八岁吧,太久了,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可许莓看的出,他满心苦涩,分明是在故作轻松,佯装不记得了。   这是他心上一处难忘的疤。   许莓顿时哽住,觉得自己真是不该追问,简直是故意往人伤口上撒盐。   她有些压抑,片刻后,习惯性的低声道歉,“程先生,对不起。”   程放情绪稍敛,有些无奈的勾了下嘴角,“我刚才说的你都忘了?”   他耐心的重复着,希望她能记住,“许莓,你不用对我道歉,这些是都是我要与你的讲的,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你不必贬低自己,刻意的讨好所有人,你活着,证明你也有你的价值,明白吗?”   他又问道,“你很差吗?”   许莓突然怔住,她过去从不敢细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这些年里,她所遇见过的老师们总是会对她加以称赞,说她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生下来便是得天独厚的资质条件,注定要吃这饭碗的。   若是肯继续沉下心来的努力,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年轻一代的首席舞者。   当然,这也是许莓的梦想,任何一个舞者,都希望自己能够这般出色。   但她从不敢将自己捧得那么高的位置,被夸奖也只是笑笑后的沉默。   如今,被迫迎上程放这双漆黑如墨的眼眸,许莓逃不掉,但似乎能够透过他的瞳孔,映出自己现在的呆滞模样。   先前,待她向警察做完笔录后,便被护士急匆匆的带去做了全面检查,她换上了新的病号服,身上算是整洁干净,但脸上被处理过的伤痕仍然在渗血。   借着程放的眼睛,正无声的提醒着她,依然不好看,甚至是更加狼狈。   所以,有许家人在一天,她便要一直生长在淤泥里,更被剥夺掉未来。   极其糟糕。   “许莓,看着我。”   见她的视线又有些模糊,程放蹙了下眉头,沉声道,“在这个吃人的社会,你一定要学会断舍离,没人会替你慷慨一辈子。”   许莓愣愣的看着他。   自小到大,几乎没人会与她说这样的话,告诉她可以挺直腰板的做自己。   她觉得自己被警醒,心中突然有了个强烈的想法,告诉自己一定要去这么做。   一定。   许莓突然有些想哭,但也确实是一时间有些忍不住的掉了眼泪。   程放有些忍不住想要伸手揉搓着许莓乱糟糟的脑袋,但递出的手一顿,忽而偏了个方向,动作轻而缓的,用关节刮了下她脸上沾染的泪痕。   这是替他落下的,本该由他来擦。   许莓被搓弄的脸上有些发痒,她震了下,无比惊愕的想要朝着一旁躲。   她脸色一变,惨兮兮的,再不是刚才的轻松,惊呼道,“程先生!”   她在害怕。   程放眸色一沉,将许莓抗拒的惊慌一并尽收眼底,意识到是自己唐突了。   他拧了下眉头,满是歉意,“抱歉。”   一时间,二人彼此间无话。   好半天,许莓才从先前的惊恐中挣脱出来,“对不起,程先生,是我的问题。”   她有心病,实在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好意。   或许是太过于尴尬,许莓想了下,踉跄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极其艰难的朝着病房内跑去,好半天,她又去而折返回来,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塞给程放。   程放一眼看去,是张字迹工整的欠条,瞬间知晓许莓的心思。   他无奈,更是有些想笑。   许莓耳根红的似是能滴血,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医药费,你帮了我这么多,一笔是一笔,我不想欠你的。”   她现在是没钱,但是也不想让程放瞧不起。   但程放没急着收,将欠条放在了一旁,问道,“你知道,烟火大会的那天,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对于这件事,许莓也曾想了很多,但又找不出个眉头,只当程放是个大好人,愿意对她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软骨头出手帮忙。   程放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记得孟氏集团的二公子孟昊吗?”   提及这个人,许莓脸色一热。   程放冷哼了一声,眉眼间皆是冷意,“他曾玷污了我最好朋友的妹妹。”   所以,任凭孟家背后权贵如何庞大,他都将孟昊直接告进了局子里。   至此,彼此结怨。   他好意提醒道,“所以,你也不必对我帮你这件事太有压力。”   许莓恍然大悟,明白为何程放会不计前嫌的对自己出手搭救,只是这背后的渊源实在是令人觉得格外沉痛。   见话题太过于沉重,程放挑了下眉,语气舒缓道,“其实我大学读的就是法律,只不过是在国外念得,一经毕业后就立刻回了国。可以说,是当消防员也好,是当律师也罢,都是因为不甘心,更想帮人维权解困。”   说着,他又扬了下眉头,恢复先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久远的,如今提起来反倒是令人倍觉陌生了些。   许莓心思敏感,听他这样说,分明又是副故意在人前试图强压着自己心中伤感的隐忍模样,他试图与人交心,更不想被人洞悉自己的狼狈,所以有些话说的轻飘飘的。   可这样带着拘束的活着,很累,更是磋磨着自己,从来不能真的快乐。   许莓瞧得格外难过,缩了缩身子,黑沉沉的睫毛朝下压,回想自己难堪的过去,更是悲从中来,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多了个与自己一样的伤心人。   她低着头,扯紧了些外套,只觉得这些年过去,唯有程放,是真的将她背后几番狼狈的模样看去,更是不求回报的搭救着自己晦涩难堪的日子。   她在心中认定,程放是个好人,以至于在这一刻,她不想让他难过,血液中掺杂了些错觉,令她有了种惺惺相惜,更想要对程放一吐为快的冲动。   许莓头脑一热,暂时忘了,他们往来路不同,更是天上地下的两种人。   受些恩惠,过于交付真心,就是在自己的头上悬了把刀,变相的等死。   许莓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怔怔的看向程放,“程先生,我不想维权了。” 第22章 坦诚   不想维权?   从许莓嘴里听到这个字眼,程放也并未多意外,反倒是挑了下眉,脸色冷了几分,“你确定吗?”   真要是,反倒端着一颗圣母心,自寻死路了。   许莓摇了摇头,“不,我是被拐卖的,若是没许家从路边捡我一条命,我怕是早就死了。”   所以,她这些年都念着恩情,从不敢反抗。   拐卖?   听到这个字眼,程放眼皮子一跳,再看向许莓时,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他蹙了下眉,沉声道,“这些年过去,你就没在回去找找家里人吗?”   许莓被问的满心苦涩。   她自记事起,便生长在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上,被人一路拐卖去了太多的人家,记忆里最鲜活的点,大概是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终日几乎挨打的日子。   对她而言,过去都是些不够美好,更令她不愿去想的痛苦回忆。   至于她曾生在何处,家中又有几人,日子久远的,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她置身于茫茫红尘,仿若大海捞针一般,更是没机会、也没地方去找。   许莓摇了摇头,轻不可闻道,“我那时候太小了,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甚至是,她连自己从哪儿来都不知道。   闻言,程放倚靠在一旁,默然的看着许莓的侧脸,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他设想过许莓寄人篱下时的艰辛困难,但未曾想过身世飘零到这般惨态。   果然,这世上一直如此,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程放向来过日子简单,工作上更是雷厉风行的干脆,往来交际也不需要客套的奉承,一时间有些哽住,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能凑成一句合适的安慰。   破天荒的,他有些挫败,觉得大家还真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但距离他上一次心中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小时候,他亲眼目睹了母亲被熊熊火焰所包围,自己却等不来救援,更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与他内心深处而言,这不是什么好的直观感受。   程放默然的偏过头,见许莓将头垂得很低,望着她耳旁乱糟糟的碎发,突然想要伸出手替她捋顺,正欲触及时,又猛然想起些什么的突然滞住。   他差点忘了,许莓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触碰,更是心里怕的厉害。   程放眸色一沉,拧了下眉头,语气淡然道,“许莓,你别……”   “程先生!”   但他话音未落便被许莓截胡,顺势看去,见她一双潋滟的眼里满是倔强。   许莓僵着一张脸,与程放对视,见他眼里满是关切,她心一酸,面上努力的扮作笑容,“你不用刻意安慰我,我没什么事,这些年都习惯了。”   人就是这样,越麻痹越是无恙。   顿了下,她似是突然有些庆幸,“也挺好,起码记不清就不会太难过。”   许莓不想看到程放眼中有对自己的可怜,会说这些,是建立在他先前与自己剖付真心的前提下,也想将自己的过去作为彼此间一种交换的坦诚感。   她想让程放了解自己,像他曾说的那样,人要学会相信才能更有退路。   当然,会自行揭露惨淡的过去,并非是要与程放卖惨,是想要为自己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许莓闭了闭眼,似是为自己加油打气,默默的攥紧了手,“程先生。”   她声音有些发抖,“其实你上次见到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姐夫,盛况。”   一想到盛况先前用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下三滥手段,许莓心有恐惧,整个人不自然的紧绷住,一张脸更是泛白了几分,在没有先前堆砌的勉强笑容。   对许莓而言,有些事很难平淡的讲出口,但面对程放,她还是想要为自己的清白辩驳一番,力争自己并非是姑姑这些人口中毫无廉耻的小贱人。   毕竟,在程放面前,她的自尊心早已残破不堪,没什么好故作佯装的。   许莓禁不住的打了个颤,哀声道,“我姑姑她们误会了,我没有勾引盛况,是他……”   程放“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她不必说下去,淡笑道,“我知道。”   他那天来时在门外停了下,隔着门板隐隐听到一些吵闹,本来还不能太确定是什么,但今晚同警察打交道,难免听到王青青做笔录时说的那些话。   一来二去,算是拨开云雾见光明,将许家背后的私事彻底听了个明白。   盛况对许莓的所作所为皆是犯法。   所以,那张价值千万的和解协议,也并非是这一家人今日的矛盾所在。   程放忍不住扬眉看去,见许莓满目委屈,觉得她真是从里到外的冤枉。   许莓怔了下,咬了咬唇,有些惊讶道,“程先生,你还真是神通广大。”   她心中暗叹,程放不愧是当律师的,有些事不必言喻,都能凭空般的透过现象看本质,真是厉害。   程放见她一副震惊样,嘴角的弧度勾起了些,“你都不知道维权吗?”   许莓被问的有些噎住,想说自己没有证据、又或是还来不及,但被程放注视着,他的目光似是能够直击人心,将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措辞彻底击碎。   许莓暗自溃败,摇了摇头,但眼圈红了大半,轻不可闻道,“我不敢。”   她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这事儿落在姑姑与王青青的眼里,也会变成今日这副样子,全成了自己不知检点的活该。   程放倚靠在一旁,见她又是副失魂落魄的倒霉样子,不免挑了下眉,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眉眼瞧,“要是没有遇到我,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不用许莓说,他几乎都能够想象到,估计又是逆来顺受的回到许家,又一次的过着任人欺压也不吭声的苦日子。   这可不太好。   程放这话实在是太令人有所无限遐想,许莓被问的眉心一跳,忙涨红了一张脸,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那,咬了咬唇,没吭声的望着身边人瞧。   见许莓烘着张脸很是为难,八成是事发突然也来不及去细想,程放也不去追问个结果,继而站起来,回望着眉目胆怯的人,淡然道,“没事,你有我。”   许莓滞住了几秒,明知这句话不会有其他含义,但还是心中泛起涟漪。   有些冷,又说了大半晚的话,程放向她递出手,想要送她回去休息。   “忘了吗,我是律师?”   他垂眸看去,淡笑道,“所以,找我,并相信我,我可以成为你未来人生的底气。”   望着程放递过来的手,许莓眼眸闪了闪,她有些哽住,觉得在过去的日子里从未听过这样动听的话,更从未感受到这样直观的善意。   她一直身处于泥沼中,与程放对视,突然对未来有了些期待。   这一夜,程放所讲的每一句话,都彻底的落在她的心尖上生根发芽。   许莓鼻尖一酸,竟然一时间有些忍不住泪水,但她不想在哭了。   尤其是当着程放的面。   许莓狠狠地抹了把眼泪,扬起一抹笑容,大声且坚定道,“好!”   然而,当她正欲触碰到程放的掌心时,走廊里扬起一阵急促的震动声。   是程放的手机响了。   但深夜来电不是什么好事。   程放蹙了下眉头,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着蒋弋的名字,也不避开许莓,直截了当的按了接听。   不等他开口,手机那边扬起蒋弋的焦急声,“程哥,出事了。” 第23章 逃犯   许莓决定提前离开医院的那天,几近入夏的日子,天正下着小雨有些冷。   她先前住院的匆忙,身上钱少东西也就少,直到匆忙办了出院手续后,回头来看,发现病房里除了几件随身衣物外,也没几件可带走的值钱东西。   最值钱的,莫过于那张价值千万赔偿金的和解协议,正被许莓小心谨慎的贴身收了起来。   所以离开时,她只背着一个双肩包,浑身简单装扮又心事重重的下了楼。   许家出事了。   那夜,她与程放在医院走廊里坦诚交心,突然接到了同事的来电,得知王青青在被拘留的路上出了意外,大出血不止的被送去了医院里抢救。   她大概是被气昏了头,宫缩疼的她弯了腰都不愿歇口气,又因为是大龄产妇,被送到医院时整个人几乎要咽了气,幸好最终被捡回条命的无恙。   王青青早产,孩子险些在肚子里憋死,如今正在特护病房里治疗。   到头来,王青青如愿有了自己的孩子,也算是母子平安的好事一桩。   偏祸不单行,她又被查出来患有躁郁症,得知孩子的出生,她又哭又笑又发癫,吓退了同病房里的其他人,一个人待着,没多久就在夜里割了腕。   护士发现时,她才动手不久,血正滴答答的往下落,神色呆滞的吓人,见人还有意识,护士连忙送她去急诊,在之后,她就被送去了精神科养着。   至今,主治医生怕她情绪不稳又发了病,连孩子都不敢让她见上一面。   全程,都不见盛况出现过一次,这人像是失踪般的彻底没了音讯。   许莓心里不好受,毕竟是一起生活多年的家人,做不到彻底冷眼旁观。   程放看在眼里,安抚道,“放心吧,王青青现在没有行事自主能力,你家里也没其他能喊来的亲人,局里已经将你姑姑送过去了,等着之后是拘还是放,全看你意思。”   这是她的权利。   许莓不免松了口气,但没几天,程放在来看她时,脸色很是深沉古怪。   见面的第一眼,他问许莓道,“你确定,照片上这个人是你姐夫吗?”   他将手机递了过去,许莓看了下,见是盛况的脸,接连点头,“当然。”   她觉得奇怪,又不是与盛况第一次见,大家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个人渣又当着姑姑的面处处给她使绊子,自己怎么会记错了人。   更何况,盛况的照片,还是她从王青青微信背景图上截下来,交出去的。   许莓无比确定,程放看的眉头拧死,沉声道,“我们找不到这人。”   许莓怔了下,有些莫名其妙,但见程放破天荒的严肃,隐隐觉得不妙。   程放说,“这人的身份信息是假的,多番对比,他不叫盛况,叫王义。”   许莓听的眉心发凉。   “他身上背着人命官司,是十年前一起刑事案件的在逃人员。”   顿了下,程放的表情有着近乎于绝情的冷漠,“许莓,你表姐被骗了。”   许莓觉得太荒谬了,“这怎么可能呢?”   要是假的,他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又怎么能与王青青领证结婚呢?   她怔了下,眉心突突的跳,突然意识到盛况一直用着王青青的银行卡。   一个长期窝在家里,几乎白天从不出门的男人,竟然是名刑事在逃犯!   她们一家子,竟然一直与这样危险的罪犯因子,朝夕共处了这么久!   许莓吓白了一张脸,“程先生,怎么办,他会不会回来找我们,报复我们?”   她的那些照片,如今还在盛况的手上捏着。   程放身为律师,向来与司法对接,得知这一情况,不免也有些担心。   但面对许莓,他不能将背后案件的细致情况与她全盘托出。   末了,程放蹙了下眉头,试图安抚许莓,云淡风轻道,“不会,听你说,他后来与你表姐几乎是彻底撕破脸了,估计是怕事情败露,现在闹得这么大,他得了风声,怕是在忙着逃命。”   他宽慰道,“更何况,警方已经在重点关注了,你这边有我,不用担心会出任何的意外,只不过……”   见他迟疑,许莓又有些惊心。   程放看在眼里,心知自己一举一动都会令她想入非非的感到后怕。   他扬了下眉头,嘴角勾起些弧度,淡笑道,“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局里那边去过医院了,但你表姐的情况不太好,并不能配合调查,之后大概还要辛苦你,要是想到些什么有用的线索,记得要第一时间的告诉我。”   许莓整个人都机警着,听了这话,点头如捣蒜道,“程先生,我一定!”   虽然有了程放的保证,但许莓日夜难安,心里对王青青当下的处境,难免会有些不是滋味。   她这个表姐自小没父亲照顾,被姑姑一手娇惯着养大,一路上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又被青梅竹马的丈夫宠着更是心高气傲的享福。   但人活得太圆满,日子就会变得不幸。   一次意外,王青青的丈夫车祸去世,她整个人受了刺激的彻底崩溃,好长一段时间都窝在家里不见人,终有一天,她极其鲜活的要跑出去见朋友。   一个网友。   许莓那时以为她是想开了,就连姑姑也松了口气,随便她去潇洒。   开心就好。   但结果,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她就瞒着家里与盛况急匆匆的扯了证。   至此,好好地家里乌烟瘴气的不消停,王青青更是识人不清的赔上所有。   皆是不幸。   那日,自程放带来消息后又离开,许莓独自呆在病房里心焦后怕的厉害,不过多久,她就接到了姑姑许霞的来电。   不用接,许莓心里都清楚,姑姑最张嘴对她定然是数不清的怨毒谩骂。   但她还是接了,电话那边,如期传来姑姑刺耳的唾骂,“你就是个扫把星,害的我们一家子成了这样,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让我去死!”   许莓听的一颗心发凉。   她觉得很好笑,不明白王青青引狼入室,被更名改姓的在逃犯几乎骗没了一条命,如今受了刺激的躺在医院里,与她这个被赶走的人有什么关系。   她曾在家劝了那么久,但凡有人肯听一句,姑姑不会纵容王青青随意放纵的性子,能对来路不明的盛况提防着点,都不至于会落得这副田地。   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病房里,许莓默然的依靠在病床上,被谩骂着,心下突然有了股冲动。   “姑姑。”   许莓敛着眉,声音很轻,近乎于嘲弄的平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手机那边,许霞大概从未见到许莓敢直言反驳的样子,不免怔了下。   但许莓也讲不出太难听的话,人不是一夜间变得,索性将电话挂断。   接下来几天,许霞分身乏术,在没工夫打来骚扰电话。   许莓清净了不少。   只觉得这年头,人善被人欺,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但凡她能硬气点,就不会吃了好些苦。   许莓突然想明白了,更是瞒着程放,心中做了个无比大胆的决定。   她提前办了出院手续,并未告诉程放,一个人悄悄地把事情给办了。   她脸上的外伤淡了很多,唯有身上被长衣长裤所遮挡的地方还落着痂,走在外面也不影响。   直到出了医院的大门口,一辆黑色的宾利车正停在路边,许莓看清了车牌号,确认无误,径直走了上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车窗。   见是她,里面的人摇下车窗,扫了她一眼,“哦?来了。” 第24章 赴约   许莓能轻而易举的坐进这样的豪车里,全凭那张价值千万的和解协议。   这是程放替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自姑姑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许莓彻底死心,捏着这张纸,默然的考虑了很久,无比想要脱离这种被欺压辱骂,看不见未来的荒唐日子。   又或许是受了程放的一些影响,令许莓心里的这一想法愈加浓烈。   终于。   她彻底下了决心,想要兑换赔偿款,想要钱,好能与许家能一刀两断。   至此,大家山水不相逢,各有各的日子,大千世界里,她只为自己而活。   孟家那边由律师传话,很爽快,答应双方签好字后就立刻如期打款。   有一点,孟家必须要见许莓一面,否则撕破脸继续告下去也是可以的。   当然,邀请她去孟家作客这件事不能告诉程放,免得给他们徒增麻烦。   许莓思虑了一夜,决定突破自己向来懦弱的性子,最终选择大胆赴约。   未曾告知程放。   正逢初夏,天阴的有些闷热,许莓过头车窗,外面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与孟家派来的司机碰面,许莓很局促,坐在后排的位置上几乎不敢动,好在座椅上的皮料子很柔软,哪怕全程僵着身子,坐久了也不会觉得累。   透过车窗看去,车子疾驰在高架桥上,一直朝着富人区的半山腰奔去。   越走,越是远离人烟,许莓心越凉,越是提心吊胆的紧张。   直到司机轻车熟路的将车子开出大片不见天日的绿荫地,许莓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望着内外轻奢富丽的一幢幢别墅,几乎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她过去从未亲眼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同外面拥挤的世界天差地别的,这里鸟语花香风景优渥,说是一片人造花园的度假区也不为过。   司机透过倒车镜瞥了她一眼,见状,扬起一声讥笑,“土包子进城。”   许莓被突然呛了句,耳根不自然的开始发烫,她收回视线,藏在袖子下的手狠狠的攥在一起,敛了敛眉,轻不可闻道,“哦,原来你也住在这里。”   司机懵了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许莓阴阳怪气的回怼了一句。   他气的涨红了张脸,“你!”   许莓偏过脸,低眉顺眼道,“哦,原来你不住这里。”   既然大家都是平凡普通的打工人,又何必彼此看不顺眼的互相针对呢?   这年头,又不是在孟家手底下讨饭吃,就会比外面人的人高贵。   司机来接许莓之前,背后得了孟昊塞过来的些许好处费,只说私下不用对许莓客气,若是能有机会揍她一顿也好,权当是为孟家出了口恶气。   孟昊咬牙切齿的吩咐他,“最好,你给她扔在半山腰,想要钱就自己跑上来。”   但孟昊背后有孟家撑腰,做事向来是个混的,他不行,他只是个打工的。   真要背着孟老板闹出些事情,万一孟昊不管他,还得自己一个人兜着。   司机听说许莓这人性子软,本意是想简单的挤兑她几句算了,但被回怼了几句,他气不过的想要理论几句,但转念一想也是自己先挑事的。   更何况,许莓轻飘飘的呛了他几句后,整个人低眉耷拉眼的坐在后排上根本不看自己,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句话不是她讲的,完全不搭腔。   索性,司机气的按了几声喇叭,呛了许莓几句,也不算白收孟昊的钱。   许莓见他不再找自己麻烦,悄悄的松了口气,彻头彻尾的明白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她变成这样,反倒是没人来触及她霉头,日子都清静了。   但比起司机的较量,许莓更多的是被眼前的奢华景象所震惊,很直观的感受到孟家背后的真正权势,倘若没有程放从中帮忙,她怕是会被当成蝼蚁般遭了殃。   她又垂低了些头,暗自狠掐着手,车子依旧超前开,彼此一时无话。   眼看车子缓速,稳当当的拐进了一处院落里停下,许莓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孟家宅院,她坐立难安,一颗心提了起来,就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见事成,司机随手熄了火,见许莓僵滞在原地不敢动,哼了声提醒着,“喂,你愣着干嘛?到了,你下车后朝左拐,侧门那边有管家接你进去。”   闻言,许莓怔了下,不明白放着好端端的大门不给进,偏要她走侧门是什么道理,但很直观的感受到,有钱人家都是配有管家来处理这些事情的。   显而易见,这就是豪门与穷人之间的直接差距,是她哪怕穷尽一生的努力也未必会达到人家些许的财富高度。   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老天爷生来对人就是不公平。   许莓按照方向找到管家时,他年龄渐长,正面无表情的站在侧门口等。   自见面,他从上到下的打量着许莓,确认来人无误,想要说些什么,但见她额头上隐隐发青,似是依然伤势未愈,远远看去,就连走路都稍显迟缓。   末了,他转过身子朝里走,严肃道,“我姓刘,是这儿的管家,孟老板正在偏厅等你,时间不早了,跟我走吧,免得你赶不上下山回去的班车。”   许莓被他盯得有些后怕,但也听明白了,等下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回去。   见刘管家不曾为难自己,她小心的跟在后面,轻声道谢,“麻烦您了。”   闻言,刘管家蹙了下眉头,突然停下脚步,许莓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迎面抬头,就见这人正神色古怪的盯着自己瞧。   他冷着一张脸,神色深沉的问道,“许小姐,我很冒昧的问你一句,你私下与程律师认识多久,二人又是怎样的关系?”   许莓被他问的有些发懵,一眼看去,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直白的质问。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认识有一阵子了,刘管家,怎么了?”   生怕孟家是对程放心存报复。   刘管家看出来她在强撑,被反问,反倒是莫名的笑了下,“我们到了。”   说着,他原地不动的推开门,指着门里的世界,淡然道,“许小姐,请。”   一副不想继续深究的冷漠样。   许莓顺势看去,发现门里的世界一片开阔,她瞧得有些惊讶,孟家单单只是一方偏厅的面积,都要比姑姑家的整个房子还要大上一圈。   果真是财大气粗。   许莓见刘管家神色漠然的盯着自己,摆明了是不会与自己一同进去,她瑟缩了下,隐隐有些想要打退堂鼓,但想起程放,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然,偌大的方厅里一片静谧,往来无人经过,唯有孟成独自等在那。   他上了年纪,坐在雕花红木的靠椅上,穿的一身银线勾边的中山装,看人时剑眉虎眼,神色冷硬的堪比冬日里簌簌的寒风。 第25章 孟宅   见人来,孟成一手端着热茶,吹了吹,浅啜了口,漫不经心道,“来了。”   这是许莓第一次,又或是最后一次,能与传闻中在媒体前都鲜少露面的孟老板见面。   她过去只在古早新闻中得知这人年轻时是个穷小子,但为人颇有能耐,如今名下资产深不可测,几乎大半个城的名头企业都在孟氏的手下存活。   只可惜,他生了个极其败家的儿子,烂泥扶不上墙的令人倍觉厌恶。   这么一对比,显得程放年纪轻轻就能让孟家接连吃了败仗官司,更是不一般的存在。   许莓倍觉压力,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嗫嗫道,“孟老板,你好。”   孟成漠然的掀起眼皮子,目光如炬,盯着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的小姑娘。   他一手放下茶杯,意味不明的“嗯”了声,嗓音粗嘎沙哑道,“挺好,年纪轻轻的,行事手段可比你姑有能耐多了。”   孟成不怒自威,许莓不是个傻子,当然听出这不是句真心夸赞的好话。   她觉得有些刺耳,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的被吓得鼻尖发酸,以至于垂着的头又深低了几分,试图咬紧牙关,不被眼前、心上的恐惧所击垮。   她知道,孟老板作为父亲,看不得儿子吃亏,对自己当然不会有好脸色。   许莓默然的劝自己,狂风暴雨只是一时的,千万要沉下心来的忍耐。   她一颗心揪着,想要速战速决,被人盯着也不吭声,直接从包里将签好字的协议书拿了出来,规矩且工整的递了过去,直接摊开的摆在了茶几上。   末了,许莓抬起头,真心实意道,“孟老板,先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说着,她眼角泛红,对着孟成深深地一鞠躬,“对不起,让孟家为难了。”   对于这份协议书,孟成一眼看去,就知道许莓正打的什么算盘。   “为难?”   他大笑道,“不为难,你能找来这么胆大主意正的律师,孟家怎么会觉得为难?”   见孟成谈笑间变了脸色,许莓面色泛白,提及程放,心中更是胆颤心惊。   但程放早与她说过,能够拿到孟家的这份赔偿,是因为其他消防员随身携带着的记录仪里,切实拍到了事发前,孟昊曾再三骚扰、推搡她的证据。   孟家之所以会痛快的答应这份赔偿单,是想在舆论上为孟昊息事宁人,不想对外在落人话柄。   不然,他才被放出来不久,被程放盯着,肯定又要二进宫,陷入骚扰女性的丑闻中令孟家蒙羞。   说白了,孟家财大气粗,花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还是为了孟昊。   所以,程放再三提醒过她,若是有天不巧碰见了孟家,也不必过于卑微。   她撒谎是错,但孟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彼此赔偿、住院,都算是交换的报应,谁也不比谁高贵。   想着,许莓深吸了口气,抬起头,不卑不亢道,“孟老板,我承认我有错,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孟公子也并不无辜,我也只是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是你姑偏要厚着脸皮求着孟家要了你?”   孟成看着她,眼底满是鄙夷,“孟家不好吗,孟家亏待你了吗?你扪心自问,外面那么多女人排着队想要进我孟家的门,但偏偏挑中了你,愿意高看你一眼,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可你却偏要受人蛊惑!”   他气急难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直响,大声呵斥道,“许小姐,我真好奇,程放背后到底给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不惜豁出去一条命,也要公然反咬我们孟家一口!”   孟成嗓音如雷,许莓被吓红了一双眼,但听到程放,整个人强绷着。   她可以被人羞辱,但程放不行。   “孟先生,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受人蛊惑!”   许莓嗓音发颤,心中更是不甘,偏要咬紧牙关,试图在孟家面前为程放据理力争,不许任何人污蔑他的清白,“程先生是个好人,若是没有他帮忙,我怕是活不到今天,能够站在这里与您讲话。”   她说着,垂落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紧,“更何况,是孟公子为人不善,你身为父亲,不应该纵容他,应该管教他不要违法乱纪才对!”   提及孟昊,孟成的脸色有些难堪,即便许莓不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儿子,几乎是骨子里的浪荡完蛋。   但讲起程放这个人,孟成看得清楚,许莓明明怕的脸色都白了几分,偏要为对方撑腰。   可见二人关系不一般,显得许莓更是不自量力的可笑。   见状,孟成压了压心底的火气,望着许莓的那双眼里更是平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冷冽。   他沉声道,“许小姐,我叫你来,自然是愿意按照协议内容来履行承诺,毕竟这些钱对孟家而言也不算什么,但对你而言,估计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大的数目。”   许莓脸色又白了几分,听的出来,孟老板是故意要恶心她、侮辱她。   孟成哼笑道,“我知道,你背后有程放撑腰,我呢,也想与你化干戈为玉帛,毕竟以我们之间过于悬殊的地位差距来看,继续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传出去,更像是我孟家教子无方,故意在欺负人一样。”   这下,便是变着法的暗讽许莓骨子里卑贱,人微言轻的不配与孟家相提及。   许莓不甘心,但也知道,不让孟家出了这口恶气,这笔钱定是拿不到的。   最起码,她受着孟家的埋怨,就免得孟家再去变着法的触程放的霉头。   也挺好的。   孟成深吸了口气,“许小姐,这笔钱我可以给你,并会很痛快的派人给你当场汇款,但是!”   他猝不及防的一顿,吓得许莓眼皮子一跳,直觉告诉她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孟成冷脸看着她,言语满是不屑的威胁,“你要向我保证,拿到这笔钱后立刻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许回来,更不许与程放再有联系。”   “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更是你能拿到这笔钱,最直接的方式。” 第26章 见面   是夜。   程放打来电话时,许莓正拖着泛酸的两腿,独自等在山下的公交站前。   先前,她与孟老板不欢而散,自然也没人肯送她回去。   她走时天色尚早,山间依旧如来时般下着小雨,通往山脚下的路程有些远,她只背了个双肩包,没有伞,从孟家被请出来,连个遮雨的地方也没有。   许莓站在雨里,回望向大门紧闭的孟宅,耳旁回旋着的是孟成别有深意的提醒。   他满眼鄙夷,将签好的协议撕得粉碎,“许小姐,中国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你不要太愚蠢,免得他日被人当枪使,被骗了还在笑。”   许莓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纸片,被孟成噎的一时间有些讲不出话。   她知道,程放因为朋友妹妹的原因,与孟家结了梁子,彼此向来不对付。   但她过去性子懦弱,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憋了半天也讲不出一句,等想好措辞时,孟成早已没耐心的起身离开,由她被刘管家给亲自请了出去。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觉得许莓蠢,任她在这里多呆一秒都觉得烦。   如今,许莓站在往来无人的半山腰上,湿了一身衣服,自下而上的回望。   她敛眉,轻声辩驳,“不是这样的,程先生,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的人。”   只有程放,在看过自己阴暗、狼狈、卑微如蝼蚁的不堪一面时,还愿意不计前嫌的弯弯腰,向她一次次的伸出手,搭救着她晦涩难捱的困苦日子。   问她,要不要上岸。   告诉她,要学会自救,不要在泥泞中沉沦。   更教会她,人这辈子,各有各的价值,就不必盲目的委屈自己慷慨他人。   要做自己,守着良心,能无愧于天地,才不枉生而为人。   许莓想,程放才不是孟家口中不择手段的阴暗小人。   与名声浪荡的孟昊相比,他坚守正义,形象正派,为人正直。   在她的心中,程放分明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许莓有些不服气的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只想,比起孟家将针对性的目光放置在程放的身上,倒不如去认真管教孟昊,去学会做个品行端正的好人。   总比未来继续在外给孟家丢脸强。   待许莓硬拖着两条腿一路从山上找下来,才知道刘管家口中所说的定时班车是在山脚下停着,几乎没什么人再等,司机更是在路旁掐着时间抽烟。   等时间一到,空车也要走。   想想也是,这条山路朝上而去,住着的几乎都是社会上名声显赫的权富人家,他们出行皆有司机,会跑到这里等的,只有来这儿打工的普通人。   山上与山下,是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将人轻而易举的划分了三六九等。   从下往上,果然是难如登天。   见有公车回去,许莓歇了口气,一路上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   她一路上有些怕,山里静悄悄的没人,偶尔会有豪车经过时缓速,她便会提着一颗心,只顾着低头朝前猛冲,直到将身后的车辆彻底甩开看不见。   好在一路上平安,若真碰见个歹人,将她拖进草里给弄死也没人知道。   夜色升起,连雨也停了,山里的空气有些燥热发闷,许莓松了口气,从包里找坐车零钱时,随手摸了摸,发现本该一身潮湿的衣服都有些泛干。   她这一路,走的可真是够远。   程放打来电话时,被夜色笼罩的公车开出去很远,此刻正驶入高架桥上,朝着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开去,许莓缩在角落里,半阖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待手机接连作响,许莓吓得忙睁开眼睛,见是程放,又有些紧张起来。   她心虚,自知有些事也瞒不住,咬了咬唇,壮着胆子接了电话。   电话接起的那一刻,不等她开口,程放直截了当的问,“你在哪儿?”   显然,已经发现她偷着办了出院手续。   被问到,许莓稍有犹豫,视线落在车窗上,迎着夜色朝外看去,外面人流攒动,周遭更是一片热闹,往来灯火通明,几乎要照亮了无边的夜色。   她怔了下,觉得这里有些眼熟,朝着两侧看了看,发觉这条公车路线竟是经过了大学城这一片,离她的学校很近,周围几条小吃街依旧热火朝天。   许莓眸色一亮,见公车将要靠边停站,她迅速的拎起双肩包准备下车。   她笑了下,答非所问道,“程先生,认识你这么久,我请你吃个饭吧。”   不是商量的语气,是迫切的,想要与对方见上一面的真诚。   此刻,程放正在医院楼下,听她讲话,还隐隐伴随着嘈杂叫卖的声响。   果然,人在外面,但不知跑去哪儿了。   程放不悦的蹙了下眉头,但想起今晚早已被人定好的饭局,他面上稍显犹豫,半晌,还是答应下来,对许莓缓声道,“好,你把地址发我。”   说完,他立刻拔腿朝着停车场走去,拿出车钥匙,想了下,又翻出手机,找到最近联系过的号码,指尖飞速的给对方编辑了条短信直接发了过去。   ——“抱歉,我临时有事,改天再为你接风洗尘。”   待发送完毕后,程放立刻上了车,只是单手握在方向盘上,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也没着急起火,扬了下眉,直接抽出手机给蒋弋打了个电话。   蒋弋接到电话时,他才刚一脚出了电梯,大家今晚有场重要的聚会,特意去做了个当下时兴的发型,正掐着时间朝着包厢的方向走。   见是程放,蒋弋清了清嗓子,笑嘻嘻的接了电话,“喂,程放,你到哪儿了,要不要我在楼下等你一会,免得你等下见到人,紧张的讲不出话?”   听他不正经的调侃,程放扬了下眉,一手在车载显示屏上输入着要去的地址,只听车厢内扬起清晰的电子播报音,他随手挑了个较为好走的路线。   “我今天有事,去不了了,你们聚。”   说着,程放单手打着方向盘,待车子调头拐了个弯,淡然道,“对了,你等下帮我联系那的经理,告诉他,今晚照例,所有的消费都挂我账上。”   走廊里,蒋弋脚步一顿,惊愕道,“什么意思,你说你不来了?”   夜色中,程放一路跟随着导航,一脚油门下去,“嗯”了声,“对。”   蒋弋觉得程放不来必有蹊跷。   他这人,平日里最讲诚信,不会平白学人做放人鸽子的事情。   恍然听到手机那边传来导航的声音,蒋弋怔了下,心中起疑道,“程放,你去那儿干嘛?”   这下,连“哥”字都没了。   程放也没想瞒着,“许莓在那,我去找她。”   一想到这个名字,蒋弋直接联想起烟火大会引发的那些破事,直接眉头压死,颇有些无语道,“不是吧,大哥,你好好的跑去找她干嘛啊?再说了,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你是主角哎,你不来我们怎么开场?”   见程放不搭腔,顿了下,蒋弋眼皮子一跳,“我靠,你俩不是真有一腿吧?”   被人故意抢道,程放按了下喇叭,嗤声道,“你当我是你一样没底线?”   他这个兄弟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见女人走不动路,总被女委托人拐去当免费苦力。   被骂了一句,蒋弋反倒松了口气,特意提醒道,“兄弟,你这人一向招风,我劝你最好离她远点,免得真弄出来什么麻烦,别忘了,你还……”   闻言,程放眸色一沉,一脚油门下去,语气不耐道,“还有事,挂了。”   懒得听他废话。   另一边,蒋弋碰了一鼻子灰,正考虑要不要跑去给程放抓回来,身后扬起一道清丽的女声。   “二娇,你在这儿干嘛呢,半天不进去,是有什么事吗?” 第27章 火锅   闻言,蒋弋身子一僵,哪怕不回头去看,都知道这会儿来人是谁。   今晚的主角,秦时月。   一个双商超高的白富美,刚远渡重洋毕业归国,马上要去司法厅任职。   他们过去总混在一起,除了程放,就属他了解她,光听声音都认得出。   蒋弋急的想逃,被秦时月单独逮住,等下肯定又要向自己追问程放的消息,他又一向不太擅长这两人说不清的感情官司,一旦说错话肯定要露馅。   他深吸了口气,极其缓慢的转过身子,佯装一副震惊模样,特别浮夸道,“哎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律政俏佳人,秦时月大美女吗!”   说着,他迎上去,故意恭维道,“恭喜恭喜,可终于把你给盼回国了,以后要是遇上我代理的案子,记得在庭审上多帮我费费心哈。”   今儿是秦时月的回国宴,特意穿了条掐腰的高定红裙子,衬得她唇红齿白,气质冷冽,披着头卷发,光是弯着双凤眼站那,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秦时月被夸得心情极好,上前几步,勾唇轻笑道,“二娇,就属你嘴甜。”   顿了下,她四处看了看,又问道,“怎么就你自己,橙子人呢?”   “他……”   提及程放,蒋弋脸一垮,但头脑飞速的找着理由,“律所临时有事,他走不开,你知道的,他这人向来责任心重,为人父母官,平时肯定忙。”   秦时月眼色暗了下,来时没注意查看程放发来的消息,如今笑着,但不客气的戳穿道,“你俩不是一起的吗,平日好的穿一条裤子,怎么,就他忙,你不忙?”   蒋弋被呛了句,既不能回嘴,也不能泄了程放的去处,不免觉得尴尬。   秦时月轻哼了下,洒脱道,“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他不来就不来吧。”   反正,她早就料到了,如今见不到程放,也不算太过于失望。   蒋弋松了口气,“好好好,大家伙都在里面等着呢,程放早就交代了,今晚的消费他来买单,咱们就狠狠地花他的钱好了。”   秦时月听着,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说道,“那我今晚可就不客气了。”   另一旁。   程放一路疾驰,待找好停车位,又在人群中穿梭,待走过三两条烟熏火燎的小吃街,在一片叫嚷声中,终于按照定位的找到了许莓正坐着的地方。   一家门脸极不起眼,内里又热火朝天的火锅店。   小店铺,门口挂了个牌子,上面用白粉笔写着今日特价菜种类,放眼望去,里面摆了几张桌子,正吃饭排队着的人,几乎都是些年轻的学生、情侣。   程放这人嘴上挑剔,向来讲究饮食对不对胃口,这种挂牌小店铺,还没等一脚踏进去,扑面而来的浓郁辣椒精呛的人睁不开眼睛,几乎将他劝退。   他不耐受的拧了下眉头,一眼瞥去,许莓早已点了些菜品的坐着等候。   许莓眼睛一亮,向他招了招手,“程先生,你来了!”   店内,许莓刚好点完单,一抬头,见程放在门外站着,不免眼睛一亮。   她眉目灵动,站起来,在满屋的烟火气中冲他招手,“程先生,这里!”   生怕对方看不见自己。   程放蹙了下眉头,见她一脸喜悦,不想让她失望,便硬着头皮进了门。   不过,他今天下午刚开完庭,不同于平日私下里的穿着休闲,这一路没来得及换衣服,这会儿衬衫配西裤,显得他宽肩窄腰,光是站那就很吸睛。   反倒是与这里处处洋溢着的青春格格不入了。   不过,程放眉目俊朗,腰身挺拔,长了副勾人的好皮囊,一进来就惹得一旁的小姑娘们有些脸热的朝他瞄。   许莓看的羡慕,觉得年轻真好,连看帅哥都能光明正大的瞧。   她一想,莫名的鼻尖发酸,见程放迎面走过来,她微微敛眉,指着一旁收拾干净的位置,“程先生,你坐这里,我都擦好了,就连餐具也都烫了一遍,你等下放心用。”   很是细致体贴。   程放将她的殷勤看在眼里,也没推辞,顺势坐了下来,目光仍落在她身上瞧。   入夏,白天下了场雨,晚上更是闷热的厉害,街上到处都是些穿着凉快的人。   许莓也不例外。   她伤好了很多,似是画了个淡妆,几乎看不见脸上那些残留的浅淡伤痕。   她穿了条鹅黄色的裙子,勾勒着纤细的腰身,但不知是天热还是面前这口鸳鸯锅热,她烧红了一张脸,低着头擦盘子,模样乖巧恬静的不像话。   程放看在眼里,很直接,毫无任何杂念,夸奖道,“很漂亮。”   许莓怔了下,对上他的视线,反应过来是在夸自己,耳根更是飞速泛红。   这是她刚才特意买来换上的,先前的衣服被雨淋湿了,她总觉得有股怪味,与程放见面,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邋遢狼狈的样子。   或许今日之后,这是彼此间最后一次见面了。   但她没讲,只是低下头,自顾自的往里下菜,随意问着,“程先生,辣锅怎么样?”   程放端坐在那,望着红彤彤的锅底,如实回答,“我不吃辣。”   许莓怔了下,正想说换哥锅底,程放见她着急,又补上一句,“可以试试,更何况,旁边还有清汤底。”   大概,这就是鸳鸯锅的好处之在。   但他随意一句话,惹得许莓又雀跃起来,笑意盈盈的弯着眼睛,脆生生的说着好。   程放看在眼里,觉得这人可真容易高兴。   他点明主题,直截了当的问道,“伤还没好,怎么突然出院了?”   被问着,许莓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她垂下眼眸,轻声道,“程先生,我要走了。”   闻言,程放正在掰一次性筷子的动作一顿。   许莓嗓音涩然,“程先生,你说得对,人就是要学会断舍离,我打算与许家脱离关系了。”   她没骨气,终究是收了孟家的钱,代价就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再不能与程放见面。   这一走,或许永远不会再见。   闻言,程放敛了敛眉,“啪”的一声将筷子拆开,没什么语气道,“挺好的。”   顿了下,他将弄好的筷子递到许莓面前,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语气平淡的,像是笃定许莓只是出去玩一圈,他日还会再回来似的。 第28章 通知   许莓怔了下,从未想过,程放会在这一刻直接问她,什么时候再回来。   她听的鼻尖泛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老朋友,会期待着再见面。   但这种事儿,她想都不敢想,全都咽在肚子里,完全不敢高攀些什么。   与许莓而言,程放是恩人,更是天之骄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   他们彼此间差距太大,是天上地下的两种人,她不敢随便肖想些什么。   不想玷污了对方,更因为自己不配。   许莓吸了吸鼻子,别过视线,敛眉,讪笑了下,“我可能就不回来了。”   这是实话。   她没什么尊严,膝盖骨又软,想要钱,就只能毫无怨言的向孟家低头。   她同意了,拿钱后,立刻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会与程放联系。   甚至是,她连孟家为什么这么做都不知道,连个正当理由都没给她。   孟家办事效率极快,许莓签字后还没反应过来,钱款已经到账,速度快的令她有些发懵,而孟老板坐在那,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舍得给她。   他纵横生意场几十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料定了她不会空手离开。   以至于,不给许莓任何反悔的余地,签字、拿钱、走人、一气呵成。   不怕她反悔。   如今,与程放坐在这里,彼此间只横了口鸳鸯锅,却像是千山万水般远。   许莓被程放过于冷淡的眼色注视着,她心虚,见程放完全不搭腔,心里更是乱的很,觉得自己真是蠢,偏要矫情的来场告别,简直是打扰了对方。   不自量力。   她眼前蒙起一层雾气,不想被程放看见,忙低下头朝着沸腾的锅里下了些肉,自顾自的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免得被继续晾在一旁,全程冷的尴尬。   一时无话。   但见许莓局促,程放觉得心下有股无名火,觉得自己今晚真是不该来。   闲的。   程放看的有些眼胀,余光瞥见锅里的熟肉浮了上来,许莓却是连筷子都不敢碰,他蹙了下眉头,拾起一旁的漏勺捡了些,很自然的放进了她面前的空碗里。   什么也没说。   许莓怔了下,心底泛起涟漪,抬头看去,就与程放毫无情绪的目光对上。   他一手撂下漏勺,仿若开恩般的突然开了口,“你之后打算去哪儿?”   他记得,许莓上次说过,她马上就要实习毕业,将要去舞团正式入职。   但天南海北,即便是行事匆匆,也总要有个打算,未来好有个去处吧?   被问着,许莓面上迟疑了下,又觉得这事儿没什么不好讲,索性如实回答道,“我想先回南城看看。”   程放斜睨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微妙,嗤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念旧。”   就是每每与自己相处,基本上都是通知,没什么慷慨,更没什么商量。   被呛声,许莓察觉到他情绪有些波动,看人时眼色极冷,言语中都带刺。   她不自然的涨红了张脸,心里止不住的乱想,他是在为自己要走而生气吗?   但提到南城,许莓想起程放过去也在那里呆过一阵子,倍觉亲近了不少。   她一手握着筷子,弯着眼,破天荒的主动找话题,“我身体好了很多,打算先回南城看看,听说最近又是捕鱼的好日子,到时候肯定很热闹。”   南城临水,当地的几乎都是渔家,全年靠水吃水,一到这时堪比过年。   更重要的是,她被养父送进大城市里寄养多年,如今想要回去看看,将押出去的渔船赎回来,在为死去的养母上一炷香。   她从未忘记过许家人的恩情,但未来,也就天高路远,不必相逢了。   见程放依旧是不搭腔,从头到尾的,不过是挑着筷子在清汤锅里捡菜吃。   她试探性的问,“程先生,听你说也在南城呆过,你看过吗,是不是也觉得很热闹?”   程放一眼瞥去,见她讲话时烘着张脸,兴致勃勃的,一双眼格外的亮。   但他偏不回应,扬了下眉头,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这一走,不打算回舞团里工作了?不是跟我说机会难得,是你好不容易才为自己争取的吗?”   他不懂,想要与长期压榨的许家脱离关系不是错,但因为分别后仍在一座城里,不想再有往来,所以想要各自奔前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弃了?   莫名其妙。   被突然问道这茬,许莓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如实道,“没有,程先生,我下个月才能拿到毕业证,还没那么快回舞团报道,也就不着急了。而且我们舞团今年有全国巡演,我是个新人没什么机会上场,但可以申请全程跟团,既能长经验,还能开阔眼界,挺好的。”   许莓说着,脑子里想的全是些未来,余光瞥见程放冷着脸色坐在那,滞了下,面上的笑容淡了些,小心的问,“程先生,你觉得呢?”   程放没什么眼色的看着她,听上去,话里话外的便是表明不在回来了。   他“嗯”了声,拧开矿泉水喝了口,意味不明道,“安排的挺好。”   几天不见,她把事情安排的倒是挺快。   被程放晾在一旁,许莓心里的滋味不太好受,但还想与他能多说说话。   估计,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能这样随意的讲话,她很想让他多了解自己一点,她甚至不自量力的萌生出了些见不得光的私心,希望他能够记住自己。   哪怕一点都好。   许莓深吸了口气,索性壮着胆子去看他,“程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我刚来这边上学的时候,没什么钱,几乎一得空,就跑到这边来打工。”   姑姑虽然待她不亲近,但也算仁义,给她出了学费,剩下的全凭自己来想办法。   她大学四年很忙碌,因为穷,必须要做尽了兼职,才能一路撑下去。   几乎没什么娱乐,更没什么朋友,往来都是自己,孤单又忙碌。   见她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去,程放心里有数,按照许家人的性子,不用她说,也知道她过去的艰辛与不容易,但还是侧目看去,耐着性子的倾听。   回想过去,许莓颇有感慨,见程放看向自己,她稍微起了些身子,伸手指向门外格外嘈杂的几条街。   这里,是大学城附近的夜市。   许莓兴致勃勃道,“我以前是这条街上的常客,老板们几乎都认识我,哪家东西好吃、哪家价格实惠、哪家定时有折扣,你要是感兴趣,我全都告诉你,你以后要是想来,就不容易踩坑啦。”   程放怎么听,都不会以为许莓是吃遍了这几条街得来的心得。   不出意外,根本是挨家打工总结出来的经验。   他身边有些人,早年也是读艺术走出来的,见多了他们高消费的水准。   没钱人家的小孩想要读艺术的出人头地,日子简直是烧钱一样的难捱。   以前总觉得许莓日子苦,但从未想过她会苦成这样。   程放不免蹙了下眉头,“不用跟我介绍,我记不住,你说多了也没用。”   许莓脸色一白,恍然觉得自己挺蠢的。   他是怎样的人物,若不是因为自己,平日怎么回来这种嘈杂的地方?   她一急,想要道歉,但程放眸色深沉的看着她,淡然道,“你以后常带我来就好了。” 第29章 不配   太突然了。   许莓被程放这句话给震慑到,愣在原地,发现有些事情正在悄然偏离原本的轨道。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鼓足勇气看去,发现程放的目光格外坦然。   他没开玩笑,是认真的。   许莓神色一滞,觉得心弦被这一句话给撩拨住,她忍不住去想、去猜、去期待,想知道程放当下,是不是正在变着法的挽留自己。   但恍然间想起孟老板对自己的再三警告,连同签订的那份协议,她脸色一变,心里方才洋溢着的喜悦荡然无存。   她差点忘了,自己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又在不自量力的肖想些什么。   许莓面上强撑着,但藏在桌子下的手忍不住攥紧,忙与程放错开视线,一张嘴,嗓音涩然的低声道,“不好意思,程先生,我想先去趟卫生间。”   说完,也不等程放的回应,她直截了当的站直了身子,逃也似的离开。   没有回应。   更不敢看他一眼。   许莓一走,程放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离近了看,眼底的神色黯淡了几分。   见她被自己一句话弄的仓皇逃窜,他忍不住侧目看去,目光一路跟随着许莓,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拐弯处。   他不动声色的敛了敛眉,望着面前的一口鸳鸯锅,心思沉沉,似是嘲讽般的勾起了个弧度。   他早该料到会这样。   许莓一走,程放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一旁不远处,一对正在你侬我侬相互夹菜的小情侣身上,他们年轻但彼此依偎,眉目间满是挡不住的甜蜜。   他拧了下眉头,半晌,眸色深沉的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般的扬了扬眉头,就连眼底聚着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他整个人又恢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继而挺直了些腰身,从一旁拾起了汤勺,动作仔细的在鸳鸯锅里捡熟肉。   一下下的,最后全都放进了许莓的碗里,直到彻底填满,才肯收手罢休。   望着自己的杰作,程放挑了下眉头,坐在那,又笑了下,颇有成就。   一旁,许莓在卫生间里呆了许久。   她好不容易将自己乱糟糟的心思整理好,回来后,远远的看见程放依旧如先前般坐在那,更是被往来路过的年轻姑娘们偷瞄而不自知的淡然样。   程放这个人,有着一副好皮相,气质浑然天成,在哪儿都是焦点。   许莓想,他未来定会有与之般配的好姑娘,但肯定不会是自己这种货色。   这么一想,她只觉得生不逢时,不免更是伤感。   许莓深吸了口气,冷不丁一抬眼,莫名的就与程放的目光远远的对上。   她发现,他看人时的目光很直接,怕自己看不见似的,又朝这招了招手。   似是无声般的在说,过来。   她恍然,原来程放知晓自己被旁人注意,只是不在意,更不放在心上。   许莓被他抓了个正着,不能躲在角落里偷看,只能缓慢的挪动着步伐。   她硬着头皮坐回去,离近了,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的有些变了。   她一颗心如同打鼓般不安,想道歉,一低头,就瞧见自己面前的碗盘。   被人堆了个满满当当,其间,连一棵菜叶都看不见。   与程放相识的这段时间,许莓对他稍有了解,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她以为,当面拒绝程放,定会风雨骤来,被误会自己是在故意拿乔。   但没有,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唯有眼前的景象令人稍觉怪异。   许莓被吓了一跳,指了指碗,欲言又止道,“程先生,这是?”   她有些怕,忍不住乱想,这人该不会是恼羞成怒,想要撑死自己吧?   程放习惯性的抱着肩膀,似是先前无事发生般的扬了下眉头,慢条斯理道,“我之前说了,你太瘦了,以后要好好补补。”   与许莓,他很奇怪,竟然从没忘记过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这种感觉令他不太舒服,但又忍不住想要试探。   许莓心颤了下,望着眼前被堆成小山似的碗,突然有些热泪盈眶。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被人记挂在心上。   而这个人,会是程放。   许莓觉得耳根发烫,但心底下那股子压不住的自卑感几乎将她给吞没。   她垂眸,抿着唇,不敢回应一句,生怕一张嘴会是哭腔,索性默不吭声的低头吃饭,将程放的好心与善意全都咽进肚子里。   以至于二人围桌而坐,但各自心事沉沉,一时无话。   恰逢当下坐着的位置正对着门口,迎面来了股冷风,些微吹乱了许莓的一头长发,更是令她不自主的打了个颤。   原本沉闷的天,气温骤然下降。   程放顺势看去,见她只套了条单薄的裙子,随手将自己的西服外套递了过去,说道,“给你。”   许莓怔了下,眼眸微闪,但见程放一整晚阴晴不定的几乎不讲话,她心底没底,没敢直接伸手去接,怕等下不经意间,又会触了他的霉头。   见她愣着,程放也不管她,直接将衣服撂在她一旁的空位上,漫不经心道,“披上吧,估计等下要有场暴雨。”   多余的话一句没讲。   许莓心里一热,稍有迟疑,小心的将外套披在了身上,即便是正对着门口,她身上一片暖意,鼻息间传来好闻的檀木香气,那是程放身上的味道。   她沉默着,程放却突然开口问道,“许莓,对于我,你在怕什么呢?” 第30章 撞见   很奇怪。   程放侧目看去,见许莓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总觉得她藏着心事。   好了没几天,就急不可耐的要走,像是故意要与自己拉开些关系似的。   他自认,从始至终没有得罪过许莓,不至于让一个姑娘家害怕的要跑。   当下,二人各自据坐一边,没说话,许莓低着头,沉默的夹着东西吃。   见程放全程几乎没动筷子,许莓有些不好意思,将盘子朝着他推了推。   她轻声道,“程先生,你要不要吃一点?”   程放横了她一眼,将盘子又推了回去,语调凉飕飕的,“没胃口。”   许莓停顿了下,抿着唇,将筷子撂下,“程先生,我请你吃别的吧。”   这事儿说来怪她,请客吃饭都没问过程放的意见,反倒是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了决定,一整晚过去,她坐在一旁吃的舒服,程放倒被锅气呛了一晚。   想着,许莓收拾东西就要走,打算在换个好地方,位置随便程放来挑。   她对程放是感激的,但身上的钱有限,得到的赔偿款另有用处,只要他等下选择的地方不是贵得离谱,她定会尽全力的负担,哪怕会刷光掉存款。   程放见她着急,身子偏过去,眼疾手快的直接将她的背包按在了原处。   他淡然道,“不必麻烦。”   说不出巧合还是故意,两个人挨近了,他的指尖不经意的碰到了她的手。   许莓呼吸一窒,似是被灼热般的连忙缩回手,别过脸,耳根红的发烫。   程放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手一松又坐了回去,二人拉开些距离,他喝了口水,轻描淡写道,“没关系,来日方长,这饭先欠着,等你下次还我。”   有些事,不急于这一时。   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在这短暂的不经意间的接触后,变得有些怪异。   可有件事,她憋在心里一整晚,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儿非程放不可。   末了,许莓抿唇,将手上的筷子撂下,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迟疑道,“程先生,临走前,我其实还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她认识的人少,也没什么人脉,思前想后的,觉得只能来求程放帮忙。   她只信他。   许莓说着,停顿了下,怕程放觉得自己厚颜无耻的立杆爬,忙坐直了些身子,恳切的表明着自己的态度,“你放心,我不会白麻烦你的,我付钱!”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她总不能白嫖着程放的好意没完没了。   那真的是欠他太多,还不起,无以为报了。   程放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扬起眉,轻笑了下,整个人朝后靠去,平静且泛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嗤声道,“许莓,我什么时候要过你的钱?”   许莓被他不客气的呛了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脸色一白,吞了吞口水,急声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   程放不耐的收回视线,自行截断了许莓后半段未说完的话,“算了。”   他没什么语气,不用说,都能猜得到许莓之后要说些什么。   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抱歉,没意义。   更何况,他浪费着自己的时间坐在这里,也不是来听她低三下四道歉的。   从头至尾,没一句是自己爱听的。   程放心有不快,故意将许莓晾在一边,冷着脸在那挑着筷子夹了几根菜。   清汤锅底没滋没味,辣锅又太油,他挑三拣四了半天,还是撂了筷子。   半晌,程放沉了口气,随即没什么表情的掀起眼皮子,眸色幽深的回望着她,突然说道,“说吧,什么事。”   他想,她憋了一整晚,好不容易张嘴求自己,估计是走投无路的棘手。   至于旁的那些,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那些装蒜的糊涂事。   被突然点名,许莓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去,见程放眉目间已是多云转晴。   她眼睛一亮,态度极好,“程先生,我想从许家的户口本上迁出来。”   这样,才能彻底的与许家分离关系,未来也不必再受姑姑的压制与捆绑。   但她不太了解该如何去做这件事,按照姑姑的性子,也不会轻易把户口本给她。   听许莓这么讲,程放眼皮子一跳,算是明白她是彻底要与这里划清界限。   铁了心要走。   对别人来讲,只要手续齐全,户口外迁不是什么难事,但许莓名下无产业,又被许家人拖着,一个将要毕业的大学生,并不符合直接分户的条件。   不算难,但也不容易,起码许家人不松口放她,这件事就比较难办。   许莓在一旁等着,见程放若有所思的沉默,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紧张。   她知道这事儿不容易,来之前特意找人打听过,她不符合相关条件,又不是人才引进的关系,想从许家的户口本上离开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   所以才想要找程放取取经,试图在这碰碰运气,万一有更好的办法呢?   许莓有些不安,垂在桌下的手指搅动在一起,“程先生,是不是很难?”   被问着,程放一眼瞥去,沉声道,“我帮你办。”   这算是直接答应下来。   天色尚晚,但恰逢周六,这家小店里往来顾客不断,深夜依然热闹着。   眼看一口锅气冷了下来,程放侧目看去,许莓已是一副吃撑了的样子。   他随手抽出张纸巾递给她,随即站起来,说道,“不早了,送你回去。”   见程放拔腿朝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许莓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忙收拾好东西追了上去,想要阻拦,下意识的扯住了他衬衫的一角。   见程放回望,她怔了下,怯怯的松了手,轻声道,“程先生,我来。”   许莓觉得自己够蠢,这一晚程放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硬生生的坐了一晚上的冷板凳,她觉得自己一顿饭安排的莫名其妙,再让他花钱实在是不应该。   她朝后退去一步,找出手机想要扫码付款,却被程放一手拦了过去。   许莓手一空,怔了下,眼睁睁的看着程放将手机给直接抽走。   他自行付了钱,漫不经心道,“我说了,你欠我的,下次记得补回来。”   这件事,他没开玩笑,也就许莓没往心里去,权当他说风凉话。   许莓脸一热,刚想说声谢谢,身后突然有人挤了过来,她一时间没站稳整个人朝着一侧摔了过去,还是程放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自己的怀里。   许莓吓了一跳,余光瞥去,旁边就是口沸腾滚烫的锅底。   路过的人看了眼,见没事,懒散的回应了句,“不好意思啊。”   说完,拔腿走人。   许莓惊魂未定,眼泪几乎要被吓得跌出来,死死的抓住了程放的胳膊,生怕下一秒又要倒霉。   程放没松手,垂眸看她,“你没事吧?”   然而,不等许莓回应,一道女声自二人身后不远处突然扬起。   “程放。”   一袭红裙的女人站在那,勾唇冷笑道,“你这是干嘛呢?” 第31章 提醒   程放不放心,一手揽着许莓,顺势看去,见门外站着的人是秦时月。   她向来妆容精致,今天更是下了心思的打扮,站在人堆里出类拔萃。   不过,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怎么看,都不该出现在这个鱼龙混杂的街上。   胆子可真大。   程放面无表情道,“你怎么来了?”   今晚是秦时月的欢迎宴,她这么一走,怕是将那群人都给丢下了。   一如既往的任性。   他话音刚落,就见秦时月身后钻出个人,他扬眉看去,来人正是蒋弋。   一时了然。   见二人姿势暧昧的贴着,蒋弋眼皮子一跳,尴尬的摆了摆手,“程哥。”   顿了顿,他又躲在一旁,用口型给程放传达消息,“我没办法,拦不住。”   他确实是拦不住。   秦时月这个大小姐,向来随性自在惯了,她真想做的事没人能劝退。   他们三个,自高中起就在一起,准确的说,是秦时月非要跟过来。   蒋弋太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是她对手,欢迎宴上酒过三巡劝不住,被秦时月在一旁敲打着,一个没忍住,藏在肚子里的话全被她给套了出去。   这厮心眼太多,根本防不胜防。   当下,蒋弋跟在秦时月身后站着,抬眼就能看到程放小心护着许莓。   他几乎能察觉到秦时月眼底藏刀的冷意,被堵了个正着觉得真是抓马。   两女抢一男的修罗场,怎么偏偏被他给赶上了。   蒋弋生怕会闹起来,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传出去面上不好看。   他上前一步,横在双方之间,硬是赔着笑脸,“哎,一个个的,都别在这儿愣着啊,旁边人都看着呢,僵在这儿不说话,人家老板生意不好做。”   秦时月本来心里没谱,不确定自己突然跑过来,会不会真的遇见程放。   但程放太过显眼了,她从这里一家家的路过,几乎不费力的找到了他。   格格不入的惹人注意。   她想装看不见都难。   此刻,秦时月撞见程放小心的将身旁的姑娘朝自己的怀里拉了一把,一副生怕她会被旁人撞狠了的关切模样,那是下意识的举动,根本造不了假。   她停下脚步,看人的眼神冷了几分,审视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横了横。   撞见程放正与一个姑娘独处,突然明白这人为什么放自己鸽子。   为了别的女人。   她看着姑娘眼生,估计是程放在外面新认识的,不过身娇体柔的乖顺,怎么看都是男人最喜欢的那一款,不怪程放巴巴的往上凑,殷勤的够不像话。   见人来,许莓意识到不妙,连忙站直了身子,更是朝一旁退去一步。   免得被人误会。   但程放不在意,将许莓的手机递了过去,沉声问道,“真的没事?”   全程给秦时月晾着。   秦时月也不恼,目光掠过许莓,随手将几百万的包放在满是油渍的桌上。   她上前一步,对着程放勾唇笑了笑,“你不来,就只能我来找你了。”   许莓没什么眼界,但过去也在学校里见过富家小姐们拎过这个牌子的包。   她过于贫瘠的脑海里搜刮不出来一丁点价格,但也明确知道,眼前人气质不凡,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能够攀比的。   她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人站在程放身边,二人真是天上地下的般配。   她看的有些眼胀,索性敛眉,朝着一边又让开了几步,不吭声了。   免得打扰他们叙旧。   见程放不理自己,秦时月瞥了许莓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位,就是你先前提过的那位,故意撒谎污蔑孟家二公子的那位委托人吧?”   顿了下,她又补了一句,“对,还是被家暴的那个孤儿吧?”   这话,极其刻薄,故意掀起人家的伤心事,势必要戳人家的脊梁骨。   许莓脸一白,深深的垂着头,落在身侧的手狠狠的攥在一起。   令人难堪。   程放横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故意找茬,不客气的直接拆台,“说完了?”   他冷脸道,“说完就让让,别堵着路,让大家都不好走。”   这便是在刻意警告了。   “还有。”   程放一手扯着许莓的手腕,似是想起些什么,看向一旁躲着的蒋弋,“看来你挺闲的,明天直接办离职不用来的,我看村东头的职位就挺适合你的。”   蒋弋苦着张脸,“程哥,不是,我……”   然而,秦时月上前一步,眸色冷了几分,但语气依然柔和,“程放,是我让他带我来的,分开这么久,有些事我怕你忘了,想提醒你一句,千万别忘了,我们之间可是利益共同体。”   利益?   这二字似是令程放眉梢点火,他挑眉,冷眼看去,“呵,你以为我在乎?”   毫不在意。   秦时月恍然意识到,多年过去,程放依然如此,没人能在他面前拿乔。   但也没必要真的撕破脸。   秦时月眼眉一挑,觉得自己心里窝了团火,但还是面上笑着,“行。”   说着,她身姿婀娜的转过身,“二娇,我们走吧。”   不在扯皮。   蒋弋怔了下,没想到这场风波就这么结束了,但也明白,秦时月这是故意给程放面子,都别闹得太难看。   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以后还要经常见面。   他咂咂嘴,觉得程放对付女人真有一套,就连大小姐也会低低头的服软。   若是换做秦时月过去那般任性的暴脾气,怕是要将这里给砸了才算解恨。   不过,被秦时月撞见,蒋弋深深地叹了口气,希望许莓能自求多福吧。   见人都散了,许莓不安的站在一旁,拎着包,连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程放极自然的从她怀中将背包拎走,主动替她拎着。   见她愣神,微微弯下些腰身,试图与她平视,“她说话不好听,生气了?” 第32章 撑腰   与程放对视,见他脸色稍冷,许莓敛眉,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刚才那个人讲话不好听,但也是事实,事儿是她干的就没什么不好认。   所以,她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羞愧,差点连程放一并被人给看轻了去。   许莓稍顿,怕他不相信,又反复确认着,“程先生,你放心,我没有。”   更何况,他们之间一些个话说的过于含蓄了点,她听不懂,也不好奇。   当然,她在一旁看着,不傻,很容易知道程放与来人是旧相识,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们之间说话都留了些面子,谁也不想给对方拆台。   许莓想,就因为这样,她更不能在程放的身边打转,要走远了些才好。   免得又要给程放惹了好些无辜的麻烦。   程放依然冷着脸,横了她一眼,站直了身子,口气微冷道,“又说谎。”   他刚才看的特清楚,她被秦时月当众戳脊梁骨的时候,眼泪都要掉了。   还是这样,宁可忍着,闷不做声的受着委屈,也不肯坏脾气的还句嘴。   他拧眉,只觉得许莓这性子可不好,未来遇事肯定又要闷声吃大亏。   想着,程放一手替她拎包,淡淡的扫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许莓。”   闻言,许莓仰头看他。   他说道,“以后再见她,不用客气,要是心里不痛快,直接怼回去。”   许莓有些诧异,“什么?”   程放垂眸,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严肃道,“因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没见过许莓拧着性子,回怼别人时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个焖面面头。   但自母亲去世后,他活了这么大,性子向来乖张,为人更是睚眦必报。   直到工作了,从业这一行,见多了令人瞠舌的案子,看多了人间疾苦,也磨得性子松顺了些,压了过去的好些火气,免得误伤他人,要令人伤心。   但有一点,他经手了些案件,看多了,明白很多恶念是被纵容出来的。   为什么很多言语上的简单矛盾,大多会演变成了恶劣的暴力事件?   因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上,就是会人善被人欺,专挑软柿子捏。   懦弱、纵容,不会唤起施暴者会自省良心的愧念。   隐忍、求饶,更不会给被欺压者晦暗日子求得个能喘息的好未来。   所以,你来我往,选择适当回击,本就是自保行为,这没什么不对。   许莓听的心头一震,与程放一起,他经常会顺应当下,变着法的教自己些社会生存之道。   见许莓咬唇不吭声,程放扬眉,耐着性子继续问,“这很难懂吗?”   许莓仰着头,愣愣的看着他,被问着,重重的点了点头,“不,我懂了!”   这个社会吃人,逆来顺受,只会早死,没得商量,更没得第二条路。   程放垂眸看着,觉得她一个劲儿点头的样子有些傻,想起她惨兮兮的过去,觉得好揉搓的软性子也不是一天养成的,说多了这人心里难免有压力。   一个吃不消,弄巧成拙反倒是糟了。   想着,程放一手替她拎着包,淡淡的扫去一眼,温声道,“不用怕,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有我给你撑腰,你做自己就好。”   他想,人各有面,互不相同,社会法则本就令人难懂,不是所有道理都适用于所有人,许莓真学不明白就算了,若是有他在,她也不一定会吃亏。   况且……   程放挑眉看去,见她仍然在那琢磨,不免勾唇淡笑了下,“傻点也好。”   这年月,人活精了,为人处世八面玲珑、面面俱到,还真就没意思了。   反正,老天自有天意,怎么活都好。   他们这会已从店里拐了出来,天色稍冷,许莓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着。   不过短短的几句话,轻而易举的显现出,程放与来人背后关系不算好。   许莓想,未来的事谁说得准,保不齐她这一走,大家真就一别两宽了。   但被人撑腰,许莓听的脸热,回想过去,还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直白的话。   她更感激了。   许莓有些哽住,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气氛,更不想惹得他不痛快。   她想了下,黑沉沉的睫毛朝下压,末了,又仰起头,明目皓齿,淡笑了下,脆生生的回应道,“程先生,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她想,对于程放,向来无以为报。   最后这一面,总要给人留下些好印象,才不算真的糟蹋了对方的好意。   至于其他的……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不敢随便肖想,未来的事全都交给天意来办。   毕竟,明天之后,她还是要走的。   此刻,二人正混在往来路过的行人中说着话,周遭突然扬起一阵夹带风沙的疾风,许莓被吹乱了一头长发,就连垂落的裙边也随风轻扬了些波澜。   好在她的身上还披着程放的外套,人不冷,但被呛的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更是眯着眼睛看世界。   太突然了,大家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很快的,不远处有人高喊着“下雨啦”,接着,豆大的雨点应声落下,空气中传来股难掩的泥土腥味。   大家都想避雨,许莓被夹在往来人群中,险些被人给挤倒在地上,只觉得突然被人给扯住了胳膊,惊惶的抬眼看去,已然被程放一并带着朝前跑。   她腿上有伤,还没好利索,走远了泛着撕裂的阵痛,跑起步更是踉跄。   但程放在前,她抿唇,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在这个被风沙裹挟的暴雨前夕,愿意跟在程放的后面,背离身后的所有,不问前路未来的一直跑下去。   余光中,路边两侧纷纷扰扰,小摊贩们正迅速的收拾着东西好回家。   这场雨很急。   嘈杂中,人潮一哄而散。   停车场离得不算远,两个人头顶着雨点跑了不多会,就钻进了车里。   关车门的那一刻,瓢泼大雨“哗”的应声而下,砸的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   许莓被吓了一跳,好在身上有程放的外套遮着,身上几乎没怎么湿掉。   她坐在副驾驶上,脱口而出道,“好险。”   差一点,他们就要被大雨截在半路上,彻底淋成落汤鸡了。   许莓松了口气,抬眼看去,外面大雨倾盆的,几乎令人看不清前方的路,她有些担心,轻声道,“程先生,这么大的雨,你是不是不太好开车啊?”   但没等到程放的回应,只听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她下意识的偏过头看去,“程先生,你……”   然而,一抬眼,刚好撞见男人半裸着的精壮身子,将话全噎了回去。   此刻,程放正倚靠在那,宽肩窄腰,肌肉匀称,将湿掉的衬衫拎在手上。   见她震住,他扬眉,反手将衣服朝后一扔,毫不避嫌道,“好看吗?” 第33章 大雨   程放身上穿了件棉麻布料的衬衫,吸水,冒雨跑了一路早已湿的没眼看。   他嫌衣服湿溻溻的贴在身上不舒服,想起车上还有备用的,便随手脱了下来,没想到被许莓迎面撞见,整个人似是惊到般的瞪大了眼睛震在原地。   是真的吓到了。   见许莓这副样子,程放觉得好玩,心里或多或少起了些故意逗弄的意思。   反正,车外天色黑压压的,雨大的厉害,看不清路,一时半会也不好走。   大家在这儿闷着也是闷着。   程放将干爽的卫衣搭在手上,不着急穿,朝后靠了靠,懒散的倚在那,故意赤身晾着,扬眉,嗓音沉沉道,“看不清,要不,离近点看?”   许莓呼吸一窒,一颗心狂跳,她猛地别过脸,下意识的想要推门逃走。   她脸热的厉害,紧张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磕磕巴巴道,“程先生,你、你穿,我去外面等你。”   然而“啪”的一声,车被落了锁,许莓推了个空,整个人僵滞在原处。   她不敢回头,身后传来程放略有懒散的声调,“跑什么?”   他稍顿了下,又说道,“外面那么大的雨,淋湿了,我没衣服给你用。”   许莓听着,既不敢动,也不敢回头张望,整个人几乎贴在了车玻璃上。   程放嗓音含笑,“还是说,你想要我手里这件?”   许莓整个人像是被烧着了般,局促又慌张,声音微颤道,“我不敢。”   她喉咙发紧,顿了下,忙闭上眼摇了摇头,有些胡言乱语的回应道,“好,我不去,程先生,你穿你穿,我不打扰你,你放心,我肯定不偷看。”   她推脱着,刚好,车外远处扬起一束刺目的明光,猛地照过来,泛着雾气的玻璃上,正极浅模糊的泛着她闭着眼睛,很是小心忐忑的青涩模样。   程放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眼眉微挑,突然有些想笑,“好了。”   许莓眉心一跳,没敢回头。   程放说着,见她战战兢兢的,根本骗不动,索性敛了些逗弄的心思。   免得小姑娘尴尬。   他终是败下阵来,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反手将卫衣抖了抖,又直截了当的穿好在身上。   一阵暖意。   末了,程放朝后靠去,余光瞥见许莓依然保持着先前避嫌的姿态,温声保证道,“转过来吧,我不逗你就是了。”   听他说着,许莓犹豫了下,慢吞吞的转过身子坐了回去,偏过头看去,人已经穿戴整齐,正懒散散的靠在那,半阖着眼,似是闭目养神般的惬意。   许莓敛眉松了口气,在抬头,她的视线定定的落在程放的侧脸上。   此刻,车内光线极暗,自他的眉宇间递下一片暗影,更显眉目深邃。   他不再是先前那副耍浑无畏的模样,又变成过去那个举止沉稳的程先生。   昏暗中,程放突然问道,“许莓,你还记得南城里长着一种野果子吗?”   他冷不丁一开口,许莓吓了一跳,被人偏过头注视着,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愣。   她慌乱的收回视线,被问着,咬唇想了下,突然恍然惊喜道,“记得,红紫色的一颗,很小,平时长在路边树上的,吃起来酸酸涩涩的,有点甜。”   不过,这东西平日里长在野地上,几乎随处可见的茂盛,当地人没几个会去特意采了拿回家当宝贝似的存着,大家都嫌拿到市面上去卖还要不上价。   太便宜,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时间长了没人吃,几乎终年烂在泥地里。   但许莓喜欢。   她小时候流落到了南城,又被许家人捡了回去,家里穷的厉害,几乎不太可能买水果吃,她小时候馋,没什么好东西,背地里也捡了这东西回去啃。   这东西不花钱,她一吃就吃了好些年,当地一些老人习惯叫它生命果,但过去也没人准确的告诉过她这东西叫什么。   以至于被程放问到,她一时半会也喊不出个准确的名字来。   程放见她有些苦恼,扬眉看去,眸色幽深的纠正道,“莓果。”   许莓怔了下,“什么?”   程放上挑唇角,笑了下,“它的名字。”   话音刚落,他轻而易举的从许莓的眼底看见喜悦正在稍显弥漫开来。   看得出来,她是第一次听说。   程放弯了眼睛,似是若有所思道,“莓果,小果,许莓……”   他故意顿了下,惹得许莓心一颤,整个人的思绪都跟着他的语调在轻飘飘的转,下一秒,就见他偏过头,眸色深沉的与自己对视。   程放嗓音沉沉道,“小果?”   他讲话时,不同于平日里的严肃刻板,似是多了抹不易察觉的鼻音,讲话更是带着上扬的尾音,接二连三下去,勾弄的许莓心底痒痒的。   她脸一热,几乎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程先生,你……”   窗外雨声不断,车内,与程放挨在一起,她局促不安,有些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   但程放直了些腰,偏过身子,对她挑眉示意的淡笑道,“我是说你,小果。”   明戳戳的,点名了她。   许莓心一颤,似是被震了下,难以想象到会从程放的嘴里说出这么亲昵的话。   小果。   她吗?   是这样的吗?   她有些不敢置信,程放却偏过头,在一旁抬起胳膊,交叠的枕在脑后。   他目光顺势朝前的落在了被大雨泼湿的车窗上,眼底似是随着窗上升起的薄雾一般,眼眸深邃似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半晌,程放敛眉,淡然道,“小果,你这一走,我们还会见面吗?” 第34章 装傻   自许莓被姑姑给从家里赶了出去后,她要上课,平日里还要挤出时间去打工,为了方便,特意租了个小公寓,可惜位置偏了些,室内家具旧,但胜在价格便宜。   坏处就是,那里住户不稳定,人来人往的杂乱,几乎干什么职业的都有。   回去的路上,雨势小了些,许莓坐在副驾驶上,身旁就是开车的程放。   车子朝着朦胧雨夜中开去,二人各自坐着,彼此沉默,几乎一路无话。   总的来说,二人刚才在车里,对于“去留”这个问题聊得不算太愉快。   这一晚,程放几乎是直接摊牌,三句话不离的试探着许莓会不会留下。   但许莓对他的心意忍着。   她收了钱,即使想留下的心正在不断挣扎,但理智时刻的提醒着自己,一旦反悔被孟家知晓,他们绝对不会对她心慈手软,会容忍她出尔反尔。   保不齐,会新账旧账的一起算,要是牵扯太多,或许还要连累了程放。   许莓不想这样。   她心底憋着的理由一大堆,这次,她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   被问会不会回来,能不能见面,许莓咬了下唇,“我买了明晚的车票。”   程放垂眸,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行。”   到底是做足了准备后跑来通知自己。   许莓低着头,试图为自己的这一决定打圆场,温吞道,“不好吗?”   她说,“不是你说,人活着要有主见,才算不白在这个世上活一遭吗?”   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够赶快的离开这个是非地,离程放越远越好。   孟家,只是个令她不得不这样去做的导火索。   她的过去,越深挖,越狼狈,越可怜,越不光彩,越不想被程放看清。   许家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呆久了,总有天会在程放面前彻底原形毕露。   许莓不想走到不可挽回的那步,令她无处遁形,简直是戳人肺腑的难看。   以至于,她只想保留最后的一丝体面,与程放这样的好人说一句再见。   闻言,程放没说话,见许莓振振有词的,偏过头,眸色深沉的盯着她瞧。   他挑眉,笑了下,嗓音沉沉,“许莓,你知道我在跟你说什么吧?”   这一晚,他几乎将心里话都撂在明面上了,不信许莓真傻的听不明白。   摆明了,是与自己装疯卖傻,偏要不戳破这层窗户纸,故意兜圈子玩。   真是高手。   许莓被追问的心一颤,顿了下,她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听不懂。”   程放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   他头一次觉得,不该抱着想要拯救的心态,试图去扶正一个人悲惨不堪的世界,又会因为可怜、看不惯等微妙的因素,对一个人产生太多的情绪。   他承认,会接二连三的与许莓接触,起初是觉得这人可怜、好玩又卑劣。   撒谎都不会,心理素质又不行,还想着从孟家的身上狠咬一口,真是蠢。   再后来,他几次撞见她被打的半死的狼狈样,好不容易捡了条命,竟然还有心思的陪自己坐在走廊里,变着法的来安慰着自己不够美好的过去。   显得真人更蠢了,骨子里的拧巴。   程放自认自己也并非是十足十的君子,尤其是看见了这个人不够美好的劣迹过去,也会在心中衡量对比,会与许莓靠近,只能说他是动了些心思。   结果呢,人家根本不领情的要走,反倒是将自己给折了进去,玩脱了。   到这一步,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了人家正好回怼的直接理由。   还真是闲的。   程放稍顿了下,看人时扬眉轻笑,意味不明道,“挺好的。”   真挺好的,许莓有样学样,将他的话都记得清楚,在一字不落的还回来。   还真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要走的人留不住,简直是白费力气。   程放说着,坐直了身子,又恢复了过往那副淡漠不好讲话的疏离模样。   显而易见,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没了耐心,摆明了要与许莓撇清关系。   他脸色冷淡,很随意的将手中正把玩着的打火机,朝着右手旁的杯架中丢了去,目视前方的单手扶着方向盘,没什么语气道,“不早了,送你回家。”   许莓神色僵滞,发觉,程放看她的目光淡漠又冷冽,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她知道,程放来了脾气,任谁一晚被拒绝多次,恐怕都会觉得自尊扫地。   许莓抿着唇,鼻尖泛酸,视线也模糊了些,怕被人看见只好别过脸去。   免得被人觉得又当又立。   雨势稍减,车窗上泛了层清冷的雾气,朝外看去,几乎一路不辨方向。   许莓报了个地址,见程放“嗯”了一声后不在搭腔,便静静的坐在一旁。   这段路令人极其难熬。   于是,车子穿梭于夜色下,远了些,车子终于拐了个弯的靠边稳当停下。   这一路,车内暖气很足,许莓被热的有些犯困,半阖着眼的靠在一旁。   程放熄了火,车子隐匿在夜色中,他侧目看去,她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他没着急喊她,朝后靠了靠,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前方公寓的楼下。   正值深夜,这地有些偏,单独的一栋楼立在夜色中,楼下却很是热闹。   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路过这里,平日里几乎从没听说过这方天地。   程放瞥了眼许莓,见她还没醒来,一时也没别的事情,索性扬眉看去。   当下,公寓楼下不远处的花坛前,正有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们等在那。   他们年岁不同,或蹲或站,偶尔会有几个年轻妖娆的女人从公寓里钻出来,他们便会来了精神,立刻鬼鬼祟祟的拦了上去,大家凑在一起的商量。   很快的,他们分开站位,会有男人绕到一旁,搂着女人一并钻进公寓里。   大概是谈好了价格。   程放看的眼色一沉,不用说,都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许莓。”   昏暗的车厢里,突然扬起他嘲弄的语调,“你平时就住在这种地方?” 第35章 争执   这一路,许莓本一颗心提着,被程放突然叫醒,简直是吓得有些慌张。   她几乎是弹跳的坐直了身子,下意识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程放倚靠在侧,故意按了下喇叭,吓得那些聚在路边抽烟的好色男人们立刻散开。   他们大多是来这里寻乐子的,人很机警,生怕是被警察给暗中蹲了去。   但鸣笛声一散,周围静悄悄的,见无事发生,这些男人又顺着声音来源探头找了去,见不远处的阴影里正停了辆JEEP,里面刚好坐了个一男一女。   这地方远离市区,就这么一栋楼立在这,不远处的街上几乎挨着娱乐区。   而这里人来人往的杂乱,会住在这里的女人,背地里大多数是干那行的。   见一辆车藏在暗处,不是什么公家车,以为与他们一样是来找乐子的,索性大胆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又绕了回来,在楼下一边等一边发消息的催。   当然,被吓了一跳,也有人气不过,远远的,对着车内的程放竖中指。   程放懒散的靠在那,眼底冷意渐浓,勾了勾嘴角,从一旁摸了手机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划到一个人,指尖飞速的给对方发送消息。   忙,但话却是对着许莓讲的。   程放敛眉,语气不善道,“怎么,你被家里人给赶出来,是身上没钱还是城市不够大,就没一个你能看得上眼的地方住下,偏要跑到这里凑热闹?”   这是什么好地方?   那些年岁不同的男人们,恨不得将眼睛都盯在女人们的身上,她一个将要毕业的小姑娘,成天混在这里,就不怕哪天碰见个混的,在险些出了事,在怎么想要节省也不该拿安全去赌。   程放眉梢点火,讲话更是带刺,“也是,你都要走了,哪儿管得了这些。”   许莓被程放呛的面色涨红,手指搅着裙边,一眼看去,心里立刻了然。   她其实有阵子没回来了,惊愕的发现,这里与过去相比更混乱了不少。   她眨了眨眼,怔了下,立刻明白程放到底在气什么、又不爽些什么。   但是,她过去能力有限,既要负担着生活费,还要一面还着姑姑的钱。   高下立见,这里已是她往返学校、兼职工作,价格便宜的最好选择了。   若是有钱,日子不必过的紧巴巴的,她也不想成日提心吊胆的住在这。   人生若是美满惬意,谁不知道选个舒服的好日子,又何必过的紧张?   她的人生,向来没得选。   许莓被呛的有些难堪,被程放撞见这里这副荒唐样子,心里更是自卑。   尤其是那两句。   你被家里赶出来,是没钱还是没地方选?   他嘲弄着,简直直击人心深处,字句戳人肺腑,她哪儿疼往哪儿扎。   许莓身子有些冷,紧绷着力气,突然低声道,“嗯,我确实是没钱。”   所以看到珠光宝气的女人站在程放的身边,她不觉得嫉妒,只觉得自卑,只想逃。   很轻易的,令她看见了彼此间的差距,是她如何努力都跨不过的鸿沟。   见她自暴自弃的怨怼,程放眸色一紧,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没动。   许莓低着头,心下似是泛起涟漪,也不去看他,匆匆从包里找出了手机。   她速度很快,直截了当的找到了与程放的聊天框,手指不曾犹豫的划屏。   很快的,车内扬起“叮”的消息提示音,程放手机一震,他垂眸看去,视线落在屏幕上时,望着极其显眼的黄色转账通知,整个人脸色冷了下去。   七位数,有零有整,几乎与许莓给他的那张欠条单子上的数目勉强一致。   唯二不同的是,这张欠条早就被他给扔了,而眼前这笔钱明显又多了些。   明显是被许莓给多加了些利息,故意与他在这里算总账。   望着屏幕上的数字,程放眼眶微胀,很快反应过来许莓从哪儿来的钱。   他眸色一紧,蹙着眉,也没领钱,将手机丢在一旁,“你去孟家了?”   不是疑问,是质问,颇有些埋怨她为什么出了院,又从头至尾的瞒着。   那夜走廊,那张被许莓手写的欠条,早被他在回家的路上给撕碎了扔了。   与钱相比,他在乎的是这个。   许莓缩在一旁,抱着背包,低着头,看也不肯看他一眼,“程先生。”   她一张嘴,声音涩然发抖,“钱还给你,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两清了。”   “许莓!”   听到她的话,程放皱着眉,强压着心头上的火气,“别跟我耍浑。”   稍顿了下,他深吸口气,纠正道,“我教你那些,不是让你来对付我的。”   许莓别过脸,咬了咬唇,有些犟了脾气,“没有,程先生,你想多了。”   她性子一向软,如今油盐不进的坐在那,根本是故意拧着性子闹脾气。   程放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过去雷厉风行惯了,被人晾着,更是一时眼胀。   但也更进一步的应证了,许莓下午急匆匆的办了出院,就是朝着孟家跑。   与那样吃人的家庭单独往来,也不怕会悄无声息的死在那条无人山路上。   程放眉梢点火,想给她肩膀掰正过来,又怕是在逼她,险些弄疼了她。   他的手才搭在许莓的肩膀上,刚触碰,就发现她整个人紧绷着的颤抖。   她在哭。   程放怔了下,一下子就没了脾气。   他似是僵在那,心里沉闷的厉害,语气更是松了几分力气,“小果。”   破天荒的,程放学着别人的样子,试图哄劝着,“我们不是仇人。”   但许莓被他这声“小果”弄得更想哭了。   她该怎么说呢?   这一遭,孟家并未真的为难她,不过是气不过的数落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唯有孟家对程放的威胁,令她忍着缄口不提。   孟家权势滔天,她不想因为自己,又给程放惹来麻烦,为他背后树敌。   他这一行,道路本就艰辛,她这般如蝼蚁的人,不能恬不知耻的拖累他。   许莓背对着程放,几乎泪流满面,捂嘴呜咽道,“程先生,我想回家了。”   彼此僵持着,程放闭了闭眼,沉了口气,有些疲惫道,“我送你上楼。”   许莓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走。”   程放拧着眉头,更听的清楚,她这是铁了心的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至于吗?   他的存在,令她感到为难吗?   两个人无声争执,半晌,还是程放低了头,“啪”的一声车锁应声而开。   他勾了勾嘴角,几近自嘲,又是成全,淡然道,“好,到家告诉我。”   仍在低头。   许莓心一酸,轻声说了句“好”,没敢回头,立刻开门跳下车,几乎飞一般的朝着公寓里跑去。   下一秒,自她身后传来一束强光,只听“砰”的关门声响,许莓抬眼看去,迎面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们似是惧意般的朝后退了退,没人来骚扰她。   她都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程放下了车,特意护她一程,让她平安回家。   许莓钻进电梯里,怔了怔,突然泄了力气似的靠在角落里,放声大哭。   直到电梯停下,她一边哭,一边出了电梯朝家走,一边默不作声的想。   “程先生这么好的人,未来值得更美好的人来般配。   就不必与我见面,祝你未来顺遂无恙。”   这一晚,许莓几乎要哭干了所有的眼泪,拖着沉重的步伐,筋疲力尽的打开了家门。   只是一开门,她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下,浑身的血液似是逆流而上,逼得她几乎要失声尖叫的朝外跑。   然而下一秒,她被屋里伸出的一只手给扯住了头发,又掐住了她的脖子,给她硬生生的拖了回去。   “砰”的关门声响,走廊里寂静无人,似是无事发生。 第36章 盛况   这处公寓,许莓自住院起,至今有阵子没回来了,平日里一直空闲着。   因为月租便宜,这间公寓也不大,人站在玄关处,几乎能够望得到边。   以至于灯一开,室内瞬间亮起,许莓怏怏的抬眼看去,一时怔在原地。   原本被收拾干净整洁的家,此刻被翻了个底朝天,东西全都散在地上。   一眼望去,有限的空间里,遍地狼藉。   许莓吓了一跳,这里人员杂乱,以为家里进了贼,忙摸出手机想要报警。   然而,屋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接着,扬起男人戏谑的声调。   他眯着眼,龇牙笑道,“呦,许盼男,这么长时间,舍得从医院回来了?”   只见眼前晃过一道人影,“叮”的一声脆响,许莓手中的钥匙应声掉落。   她看得清楚,在这一方天地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警方通缉,不得不更名改姓的刑事犯,更是骗了王青青后,人前失踪有些日子的盛况!   他在被通缉的这些天,竟然胆大的没有逃走,反倒是蜗居在她的家里。   许莓被吓白了一张脸,却惊醒,怪不得没人找得到他,他根本就没逃!   她失声惊叫道,“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怎么会这样?   她私下没几个熟人,为了避免麻烦,从没将这里的地址告诉给任何人。   当然,就连姑姑一家也不曾知道。   但盛况是怎么找来的?   许莓想不通,见到盛况,她满心惧意,几乎下意识的转身就要朝外逃。   但很明显,她腿软的发颤,根本不是盛况的对手,还未出门便被抓住。   盛况怒意狰狞,大声骂道,“妈的,你这个小贱人,回来还敢想着跑!”   他眼疾手快,朝着许莓身后猛地扑了过去,直接一把扯着了她的长发。   更是一把掐着她的脖子,逼得她呼吸一窒,直接没了力气的被丢在地上。   盛况人高马大的,力气十足,许莓被摔到了头,眼前视线一阵模糊。   她痛的直接眼泪飙出眼眶,尖叫道,“你放手,救命啊,快来人啊!”   她的求饶声回荡在走廊里,有人好奇的探出头来,但被盛况骂了回去。   他瞪圆了眼,模样凶狠道,“看个屁,没见过收钱不让干的浪蹄子啊!”   这栋楼里,向来人员杂乱,来找乐子的人多,被当做乐子的更是多。   对于这一行,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默认,平时也经常会有这样的叫骂声。   无非是做了一半涨价的,提了裤子就跑的,争来争去,人都看麻木了。   没什么新鲜。   那人看向许莓的眼色变了变,“切”了声的骂道,“有点职业道德啊你!”   他只当许莓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随手把门关上,走廊里又是一片寂静。   无人在理。   被人误会,许莓彻底傻了眼,慌乱中突然想起程放的那张略有刻薄的脸。   在半个小时前,在车里,程放字句戳心,“许莓,不要以为住在这里会省了好多钱,你如今没出事全凭侥幸,全凭这些人还能花钱给自己找乐子。”   说着,他更是气急难耐,“你看看这里的环境,再看看左邻右舍的为人嘴脸,你真要是出了事,那就是叫天天不应的倒霉,谁能来救你?”   她那时被教训还不服气,梗着脖子犟嘴,非要把所有事往自尊心上扯。   她低着头,任由心里的自卑在作祟,“程先生,不要把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想的那么低贱,不是所有人都有的选,日子可以像你一样那么的好过。”   于是。   面对程放的真心不要,对他的主动护送也不要,偏要心存侥幸的执拗。   所谓忠言逆耳,将程放的好意当做耳旁风般的垃圾,几乎是不欢而散。   直到这一刻。   许莓必须承认,她知道程放是好心好意,只是自卑作祟令她不愿承认。   不愿去接受早已被设好的道路,偏要拗着去尝试,自己也能做些事情。   不当程放身旁一朵需要被庇护的菟丝花,靠自己,未来也能一路好走。   真是蠢。   她算是什么东西,连孟家都拿捏不了,又有些什么能耐好去学人叫嚣?   她这种主意正,又不听劝的烂人,根本不值得程放掏心掏肺的在意。   如今被盛况缠上,真到了绝路,两边都是泥沼地,没人能来好心救她。   果然,报应不爽,她才与程放置气,如今回头看,大家也当她是个烂货。   太晚了,自作孽不可活。   许莓满心悲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砸,“盛况,姐夫!”   怕自己真的会被盛况拖进去,她的手死死的扣在门边,泣声哀求着,“你放过我吧,看在我们认识一场,又曾是亲戚的份上,你放心,我不会报警的!”   但盛况这人,如今早已是穷途末路,会不会报警这事儿对他几乎没用。   外面遍地是警察,他过去干的那些事儿又被翻了出去,被抓住就是个死。   他早没有未来了。   盛况脸色阴沉,低下头,视线落在许莓的身上,见她正朝着门外爬去。   还是要跑。   盛况眼神凶狠,用足力气的抬起一脚,十足十的朝着许莓的脑袋踹去。   他骂道,“我说了,不许跑,你敢不听,老子直接踹死你。”   许莓被踢了个措手不及,脑子“嗡”的一声,直接软了力气的倒在地上。   她眼前一阵发黑,痛楚弥漫至四肢百骸,提不上劲,更别想要逃出去。   全完了。   盛况弯下腰、伸出手,朝着昏死的人探去,直接扯住她的小腿朝里拽。   他压着火气,嗓音粗嘎道,“老子手上沾着人命,走到这一步,不介意多带你一个。”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许莓被打的七荤八素的,恍惚中,她强撑着眼皮看去,盛况正在眼前拦着。   宛如一堵墙。   接着,“砰”的一声,门被盛况给关上,似是觉得不够,又去拧了道锁。   这下,与盛况独处,可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她心一凉,惊惶的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歪头昏死过去。   盛况看着没什么反应,只怕许莓醒来后又要大喊大叫惹人生嫌,拧着眉头朝着两边看了看,随手扯了条发馊的抹布,蛮横的塞进了她的嘴里咬着。   末了,他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似是松了口气,“终于清静了。”   他将人朝床上一丢,正要去打电话时,目光落在了门口的那只双肩包。   是许莓的。   先前争执时,许莓用包砸过他,没用,反倒将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   盛况一眼看去,里面几乎没什么好东西,唯有张被工整折起来的纸吸引了他的注意。   当然,那只被甩落在角落里的手机也在不厌其烦的嗡嗡作响,他弯腰捡起来,上面正显示着“程先生”三个字。   盛况眯了眯眼睛,很轻易的将这人与那天医院碰见的男人联想到了一起。   想到这个人,他的脸色冷了几分,面上却是狞笑着,“是他啊。”   他先前误会了,以为这人是许莓背后的想好,没想到竟是个司法律师。   盛况冷笑了下,扫了眼躺在地上的人,朝着手机屏幕上点了点试图解锁。   他之前特意观察过,许莓的手机密码很好记,很轻易的给手机解了锁。   怕出了差错,他没接电话,反倒是等着电话挂断后,给对方发了条消息。   待做完这一切后,盛况很随意的将手机丢进了垃圾桶里,转身去了一旁。   是夜。   在公寓楼下不远处,一辆JEEP车依然停靠在昏暗的树影下迟迟未走。   程放倚靠在车前,仰着头,若有所思的盯着楼上一层层的亮着的灯光。   他心有不安,给许莓打了好些个电话,等来的都是自然未接听的状态。   他的视线落在了公寓门口,正欲上前,只听“叮”的一声来了条消息。   程放垂眸去看,屏幕上只有一条。   ——程先生,我们以后别在联系了。   是许莓发来的。   他看着,眼底担忧的眼色渐渐被冷意所替代,似是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末了,程放面无表情的将手机收好,不在向上看去,转身直接上了车。   真是多余。 第37章 穷途   许莓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丢在床上,浑身被盛况用尼龙绳捆了个结实。   很紧,她挣脱不开,整个人像是待宰的羔羊似的,连句话都喊不出来。   但她嘴里塞着的抹布泛着馊味,熏得胃里一阵抽搐,更是止不住的想吐。   她被姑姑叫回去前,临走时将家里彻头彻尾打扫的很干净,这东西不知道是盛况从哪里带回来的,又做了些什么,简直是令人作呕般的恶心至今。   许莓眼里弥漫着绝望,有盛况在,她若是想逃出去,除非从这里跳下去。   但十几层楼高,真跳下去,也是非死即残,可她又不想真这样挨下去。   这些年,再苦再难的日子都撑过来了,总不能真落在盛况手里的认命。   她不甘心。   见盛况这会儿不在,许莓瞥见了垃圾桶里的手机,撑着力气想要爬起来。   她想,只要能打出去电话,就能成功的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等来救援。   人活着,不能坐以待毙。   但很难。   盛况怕许莓逃走,将她从头捆到脚踝,还没挪动几步,人又摔回了床上。   床上很软,不会疼,但许莓堪堪抬起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几近崩溃。   她先前与盛况争执并未注意,如今看去,上面竟然贴的全都是她的脸!   许莓租房子的时候,房东特意交代过,大家都是来这里短租,随走随来就不要轻易更改房内配置,免得搬走时出了问题,他日不好继续租给别人。   所以,自许莓搬进来,为了走时方便几乎没布置,床尾正对一面白墙。   她走时还好好的。   而如今,竟然被盛况给大张旗鼓的贴上了层密密麻麻的照片,数量之多的令人不慎看去颇有些惊心动魄的头晕,这些照片更是占据了大半面的墙壁。   墙上贴着的全都是她的那张脸。   或背影、或睡姿、或打工、或是忙家务等等的不同姿态身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甚至是,其中夹杂了许莓不少在许家生活时的照片。   那些洗澡的、换衣服的隐私的事情,都被彻头彻尾的公开在这面墙上。   毫无保留。   当然,最新贴着的一层照片里,是她在重伤住院时被拍下来的私密照。   从头至尾,不分黑夜与白昼,那些角度,将她与身上这层肉一并贴上去。   全都是偷拍!   似是觉得不够爽,这些照片竟然还被盛况给洗了出来,趁她不在这里时,撬门溜锁的住了进来,还大大方方的贴了上去,好供自己日夜观赏的痛快!   这个畜生,疯了,真是疯了!   许莓不寒而栗,被吓白了一张脸,回想过去,根本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是怎样被盛况钻了空子,他又是如何当着王青青的面做到了这些事。   她如坠冰窟,几乎不敢细想,但望着地上被盛况随意丢弃的成团卫生纸,一个恶心的念头自脑海中横起,连同被他睡过的这张床,都令她几近作呕。   这时,门外扬起了几声敲门声响,许莓怔了下,以为是路过的好心人,几乎拼了命的嘶声喊着。   但她被堵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太小了,门外人根本听不到,敲门声很快的消失。   许莓一双眼通红,人似是泄了力气般的到在那。   然而,玄关处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许莓瞪大了眼睛看去,发现来人竟是盛况。   他又回来了,手上拎着些东西,许莓仔细看去,发现里面竟然还有自己的钱包。   他要干什么!   许莓心一颤,发出呜呜的声音,盛况看在眼里,很是随意的将门扣上。   那一刻,她眼底试图朝外求救的光芒暗了几分,彻头彻尾的绝望。   察觉到许莓不甘的意图,盛况轻呵了声,讥笑道,“还没死心呢?”   到这一步了,被捆的像个猪似的,从头到脚都是束缚,竟然还想朝外跑。   他说着,将钱包丢在门口的桌子上,接着将外套脱下,又朝着许莓走来。   见他靠近,许莓吓得眼泪直流,但一句话都讲不出,只能朝着角落里躲。   但路过那片照片墙时,盛况突然停下了脚步,偏过头看去,眯着眼睛,人更是朝前凑了凑,恨不得一张脸都贴上去,好打量着一件精心布置的佳作。   他欣赏着,连森冷的语调都上扬了几分,赞叹道,“真美啊。”   不知是夸照片上的人,还是说他拍摄的角度。   许莓在一旁看的清楚,他阴云密布的脸上突然晴朗,似是瞬间心情极好,脸上有着几近偏执的狂热,病态的似是要彻底埋头在这些照片里的舒爽。   很快的,许莓看见他裤子的某处支起来个帐篷。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莓倍觉羞愧,她想躲,但还来不及反应,盛况突然转身扑了过来。   那一刻,她眼泪横流,眼底满是惊恐的绝望。 第38章 末路   盛况早就盯上了许莓,大概是被眼前的欲望冲昏了头脑,整个人欺身压了上去,无视身下传来的凄厉呜咽声,急不可耐的撕扯着许莓身上的裙子。   他力气很大,不过三两下就将许莓身下的裙摆撕成了碎片,但先前将人从头到脚的捆了个结实,有绳子挡着,他左右摆弄着许莓都不能如愿近身。   很快,盛况急的一头热汗,他双目猩红,死死的盯着身下的猎物,见她我见犹怜般的眼泪横流,更像是被人狠狠欺负过了似的,勾的人心下痒痒。   他想,这屋子就这么大,哪怕给许莓松了绑,也不见得这人能跑得掉。   盛况迟疑了下,一手按着许莓的肩膀,眼睛朝下瞄去,裙边已被撩在大腿根边缘,裸露在外的肌肤又白又嫩,只看一眼,都觉得摸起来光滑极了。   极其刺眼。   很快的,许莓看着盛况的眼色变了变,似是窜起一把火,整个人都着了。   盛况喘着粗气,将许莓丢在一旁,三下五除二将她身上的绳子给拆开。   那一刻,许莓得了机会,正要翻下床,却被盛况一把扯住头发抓了回去。   她一声凄厉惊叫,脑袋嗑在了床头上,摔得七荤八素的,眼前一阵发黑。   盛况蔑笑了下,看人的眼神极其渗人,手指在许莓纤细的脖子上渐渐收拢,嗓音粗嘎道,“还想跑,我说了没,你在乱动一下,我就真的掐死你。”   许莓知道,盛况这人穷凶极恶,身上还沾着人命官司,向来不是善类。   这不是威胁,这是警告,一旦她敢说不,那双手就会直接掐断她的脖子。   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硬碰硬,她除了吃亏找死,没有别的下场。   彼此力量悬殊过大,许莓觉得呼吸骤减,完全没有能与之对抗的能力。   她伸出手,胡乱的朝着盛况的脸上抓去,但扑了个空,“你这是犯法!”   盛况眯了下眼,“啪”的一巴掌扇过去,恶狠狠的骂着,“少他妈拿警察压我!”   似是觉得不够,他眼睛一胀,扑过去,埋在许莓的身上一通胡乱的啃咬。   他含糊不清的怨怼道,“老子隐姓埋名这些年,到这个份上谁也不怕!”   但若是不怕,他就不会趁着警察搜查的功夫,东躲西藏的跑到这里。   不过是不甘的嚎叫罢了。   被啃咬,许莓疼的一张脸皱在一起,不知道盛况这是怎样的变态癖好。   她浑身颤抖,拼了命的挣扎,尖叫道,“姐夫,你有孩子了,是个男孩!”   盛况手下一顿,他拧着眉头看向许莓,见她涕泗横流,不像是在说谎。   许莓身前一凉,颤巍巍的,见他神色迟疑,试图用孩子唤醒他的良知。   “姐夫。”   许莓强忍着眼泪,哀声道,“他是你的亲骨肉,还那么小,他需要你!”   闻言,盛况松开了手,没讲话,只是坐直了身子,神色古怪的盯着她瞧。   许莓以为有戏,平日见多了姑姑骄纵着表姐,以为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她打着感情牌,“姐夫,你知道吗,孩子很漂亮很健康,眼睛特别像你。”   话说到这里,见盛况沉默,许莓心里也没谱,因为这些话都是胡诌的。   自出院后至今,她并未见过这个孩子一眼,只听程放讲过几次,说这个孩子早产,但如今身体健康,长得也眉清目秀的,估计将来会是个漂亮的人。   一想到程放,许莓鼻尖一酸,眼底的泪水更是大颗大颗的滚了出来。   可盛况笑了笑,无所谓道,“没想到,她跟个猪似的,还真把孩子生了。”   这话便是在说王青青。   她孕期一路艰辛,身材更是发福走样的厉害,盛况经常骂她是头母猪。   许莓眉心一跳,怔了下,忙抬眼看去,就与盛况那双狠厉的眼眸对上。   他讥笑道,“也好,生了就生了,要有机会,能把这孩子弄出来就好了。”   许莓听不懂,嗫嗫道,“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   盛况想了下,龇牙笑道,“我的意思是,这是个男孩,要真能从王青青那头猪身边带出去,肯定能转手卖个好价钱。”   闻言,许莓身子一颤,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可是你亲骨肉!”   虎毒尚且不食子,盛况怎么能做到这么冷血,将孩子视为牲口般买卖!   “所以呢?”   盛况脸色一冷,对于新生儿毫无半分亲情可言,不耐烦道,“你以为我很想要这个孩子吗?要不是看王青青有钱又够蠢,我会变着法的PUA她?”   他们这种人,向来感情淡漠,骨子里又狠又冷血,过的是亡命天涯的日子,朝夕不保,指不定哪天死在被枪决的路上,这条命几乎几眼能够望到边。   当然,做人没什么本事,走错条路日子更是没得出路,大家几乎都是二进宫、三进宫的常客,出来后除了变着法的为自己骗钱跑路,没别的办法。   指望他们能金盆洗手,重新做人,那根本是语言与思想上的美好激励。   现实是,被放出来后不被社会接受,又要承受大多数人的有色眼镜,被社会淘汰在边缘,连饭都要没得吃,当个好人更是难,只能回头重干老本行。   人活一张脸,人死一张皮,有钱赚,有饭吃,比冻死街头来的强百倍。   只能回头重新干。   当然,又怎么可能愿意给自己留个孩子养,根本是给警察那边留把柄。   这一刻,许莓算是彻头彻尾的清醒,终于明白王青青落了个这么癫狂的下场,根本是盛况一开始就做足了算计的准备,抱着谋财的目的特意而来。   那时,王青青还在炫耀,说这是场以爱为名的拯救,盛况就是命定天选。   结果呢?   PUA!   自她丧夫后突然去见网友的那天起,就一步步的跌进了盛况自制天衣无缝的计划里,被骗财骗色,被骗的精神失常,如今还留了个孩子在世上受罪。   那姑姑呢?   想到许霞在其中的所作所为,许莓不寒而栗,想不到在这场算计中,一味纵容女儿,将自己的劝告视为耳旁风的姑姑,又在这场悲剧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盛况眼色阴郁,心中却有另一番盘算,没所谓道,“随便了,她愿意生就生,反正许家那个老不死的够贱,肯定愿意砸棺材本来养这个拖油瓶。”   顿了下,他又哼笑出声,“等我真有命活到老那天,这孩子不还得按照法律规定来赡养我,伺候我?就当是王青青这个蠢猪给我生了个养老低保出来,但这孩子要是将来不给我钱花,老子这人心狠,搞也要搞死他。”   他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大不了,大家一起抱着死,黄泉路上做个伴。   当下,许莓听的不寒而栗,原来在盛况眼里,这孩子也不过是笔交易。   全无当父亲的喜悦、洗心革面的悔悟,竟然能从头至尾算计到这个份上。   果然是个疯子,骨子里更是个十足十的恶人。   盛况为自己谋算着,顿了下,阴郁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回了许莓的脸上。   他低下头,伸手拍了拍许莓的侧脸,意味深长道,“不过,你放心,我要是最近真找到好买家,一旦给这孩子出了手,赚了钱一定分你点,好好谢谢你给我通风报信,告诉我这个孩子没有胎死腹中,还活在这个世上。”   “不过……”   顿了下,盛况用手指勾着她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能等到那天才行。” 第39章 抵抗   许莓颤了下,但厌恶他的触碰,狠狠地别开脸,将他的手甩在了一旁。   但盛况明显是话里有话。   一个念头突然升起,许莓不安,咬牙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她躲避,盛况眼色冷了几分,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朝着她裙底摸去,带着老茧的手指落在每一寸滑嫩的肌肤上时,她止不住恶心的打着颤。   “听不懂吗?那我来告诉你。”   说着,盛况伏在许莓的耳畔,感受到她的颤抖,眼底的狂热更是浓郁,“我给你寻了个好去处,有个外国老板蛮喜欢你这一款的,看了你的照片,直接开了个好价钱,车子已经在楼底下等着了,等我玩够了,就给你送过去。”   许莓瞬间明白了盛况的言下之意,他要将自己当做牲口似的卖去海外!   这一刻,不堪的往事如潮水般朝她铺天盖地的翻涌而来,她几乎要被这样的噩梦溺死,更是浑身紧绷的令盛况不能得逞,激发了他心底的那团火。   盛况没了耐心,像是拎只鸡似的给许莓扯起来,不顾她哭天呛地的哀求挣扎,直接给她拦腰翻了个身,一把按着她的后背,背对着按在自己身下。   许莓被盛况按着脑袋,她看不见身后人狰狞的嘴脸,“我求你,盛况,我有钱,你不是要钱吗,我都给你,你别卖了我,你放过我,行吗?”   她不想再过那种不见天日的屈辱日子,试图与这样的烂人做笔直接交易。   许莓拼了命的想要翻过身子,泣声哀求道,“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就那几张烂纸?”   见许莓一个劲儿的挣扎不老实,盛况凭空挨了好几脚,“嘶”了声,试图伸长了胳膊从一旁地上捡绳子,听了这话,他讥笑道,“我看见了,孟家给你的赔偿是吧,上千万的赔偿金都能要到手,姓程的律师还真有两下子。”   趁天黑,他特意拿着许莓的银行卡去过查过,密码很好猜,但今日限额,根本转不出来。   他有些气,不明白许莓拿钱干什么了,只想着明天再来,这才去而折返的回来。   这钱,够他跑的再远一些。   提到程放,许莓脸色一滞,心中的悔意更是翻腾不已,令她几近窒息。   盛况压在她身上,明显感受到提到这个名字,许莓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   他眼底窜着团火气,一把扯着许莓凌乱的长发,不顾她嘶声痛哭的哀求,试图一招令她服软,但彼此争执间,许莓又翻回身来,一眼看见了他的怒意。   盛况怒意稍显,红了一双眼,抬手“啪”的一声打在许莓的头上,质问道,“我早觉得你俩不对劲,说,你他妈是不是跟他睡过了!”   许莓强忍着痛,拼了命的摇头,“没有,我没有做过这件事!”   程放是个好人,她不会不识身份的去做这样玷污了对方的事。   但盛况明显不信,“我听王青青那个蠢货说,你看着纯,背地里花样贼多,连五六十岁的老头子都不放过,拼了命的往人家被窝里钻,是不是?”   提到王青青,连带着这些话,许莓脸色一白,涕泗横流道,“我没有!”   “没有?你的意思是,如今还是个雏咯?”   盛况目光如炬,一手抱紧她,声音逐渐沉重,“正好,我来检查检查。”   他的动作很粗鲁,许莓推不开他,只能绷紧力气的直挺挺的躺在那。   她眼里满是屈辱的泪水,闭了闭眼,胳膊一软的松了力气,不在折腾。   真的是没力气了。   盛况看在眼里,对她这副逆来顺受,可以任人随便折腾的样子很满意。   他下手也轻了几分,掰着许莓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这才乖。”   盛况夸赞的语气令许莓一阵作呕,但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待他黏腻的嘴唇贴过来时,屈辱、恐惧、恶心,瞬间爬满许莓的全身。   盛况掰着她的下巴,任由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小贱人。”   他嘴上骂着,“你可比你姐那颗老帮菜有滋味多了。”   他说着,一手朝着身下探去,想要分开许莓夹紧的双腿,却扑了个空。   她还在闷不做声的抗拒。   盛况也不急,反手解着裤腰带,狞笑着,“行,有脾气,等会别喊停。”   许莓承认,她这个人骨子里是软弱的,过够了曾被当做牲口般贩卖的啷当日子,不想继续颠沛流离的生活,哪怕逆来顺受一些,起码当下安稳。   但她是憎恶盛况的,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将许家好好的日子搅得天翻地覆,自己的日子或许也不会越来越难捱。   所以,当盛况着急的将裤子褪在腿间,朝自己猛地扑过来的那一刻,许莓睁开眼,鼓足了浑身力气,曲起腿狠狠的顶了上去,踢得他一个措手不及,脸色瞬间疼成猪肝,人也吃痛哎呦的滚到了一边。   很痛,盛况整个人面目狰狞的缩成一团,未曾料到她竟然还有这一手。   他疼的几乎变了脸色,“妈的,敢踢我,老子不要钱了,现在就弄死你!”   见盛况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许莓立刻翻身下床,顾不得自己浑身狼狈,疯了似的朝着玄关处奔去。   就是这一刻。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但门被盛况给锁上了,许莓急的发抖,而盛况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贱人。”   他骂着,从沙发下翻出条皮鞭,猛地朝空中挥了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许莓不寒而栗,急的冷汗直流,眼看盛况只剩一步的距离,门锁应声而开,她一脚踏出去,迎面撞上了个结实的胸膛。   抬眼,不是程放。   是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   那人个人很高,蹙了下眉头,不耐的朝后退去两步,呛声道,“搞什么?”   许莓来不及解释,正要跑,却被盛况追来,一把扯着头发朝里拽。   她急了,大喊着,“救命,求你救我!”   然而,盛况却故技重施,“嚷个屁,花钱了不给摸,是这个道理吗?”   这下,许莓在这个男人的眼里,看见了极易察觉的鄙夷。   那一刻,求救无用,她心如死灰。   全完了。 第40章 求救   当着陌生男人的面,见求救无用,许莓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正在逆流。   那人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蹙了下眉,似是厌恶般的朝后避开。   好像许莓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许莓怔了下,有些悲哀,差点忘了,来这地方的男人多半是寻乐子的。   从男人眼里不曾保留的鄙夷来看,估计多半是将自己看做了风尘女子。   当下,还有盛况对她的故意抹黑,任谁看了,想来都不会多管闲事的。   又怎么可能会对她出手相救?   果然。   见男人不在理会的朝着电梯间走去,许莓冷汗直冒,心一下子就凉了。   完了。   她想跑,但被盛况一把扯住了胳膊,试图明目张胆的将她朝着屋里拽。   被人撞见,盛况怕闹大了动静,将鞭子收在腰间,用着力气去拖许莓。   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看见没,没人能管你,你还能往哪儿跑?”   望着门里的世界,许莓满心惧意,深知一旦进去,在想出来难如登天。   盛况不会放过她的,楼下还有人等着接应,这是她唯一,且最后的机会。   许莓顿时清醒了,拼死扒着门,试图逃离盛况的禁锢,却被他狠踢了脚。   盛况啐了一口,“妈的,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当我收拾不了你是吧!”   他面色狰狞,弯下腰,扯着许莓的长发,按着她的脑袋朝着墙上撞去。   走廊里扬起“咚咚”的沉闷回响,怕许莓尖叫,盛况特意捂着她的嘴。   他笑,拍了拍地上几乎要昏死过去的人,“知道我为什么要缠着你吗?”   许莓的额头被撞破了一块,渗着的血流下来,几乎要模糊了她的视线。   盛况压低声音的狞笑着,“因为你没家庭、没背景,死了都没人会找你。”   盯上这种人,最不怕会出乱子,风头一过时间一长,权当是人口失踪。   想找,都翻不出半条有用的个人信息,更别提茫茫人海,简直难如登天。   许莓意识有些恍惚,她脸色惨白,几乎腿软的跪倒在地。   她终于明白,盛况一直游走接触社会边缘化女性,干的是黑心肠的买卖。   盯上她,不会是第一例,更不会是最后一例,说不清有多少人惨遭毒手。   想哀求盛况这种人能生出些良心善念,根本是天方夜谭的痴心妄想。   许莓满心惧意,身上更是痛如碎骨,但她挣扎着,恍惚间听到了电梯声。   电梯!   她强撑着眼皮看向不远处的电梯间,似是感应灯亮起,有人恰好路过。   是刚才那个男人!   他像在找着什么,去走廊深处转了一圈,一路未果,打定了主意要离开。   许莓眼皮子一跳,突然来了力气,见推不开盛况,一口狠狠的咬了上去。   正中盛况的耳朵。   盛况一时不备,被咬的龇牙咧嘴的,嘴里骂着,“小贱人,找死是吧!”   他满脸戾气,用手肘狠狠地撞着许莓的肚子,但许莓偏不松口,反倒是越来越用足了狠劲儿,直至嘴里彻底弥漫着一阵腥甜味儿,见了血才肯罢休。   末了,许莓猛地推开盛况,他疼的应声倒地,捂着耳朵,指缝里都是血。   许莓朝后退去,“呸”的吐了口血,抹了把嘴角,恨恨道,“是你逼我的!”   要是有机会,她真的很想咬死这种极恶的人渣。   见盛况没功夫追来,许莓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她算过时间,电梯刚好到这一层,哪怕站不起来,为了活命,也要手脚并用的朝着电梯间的方向爬。   她一面爬,一面泣声喊着,“求你了,先生,等等我,等我一起走!”   许莓试图唤起男人一丁点的可怜,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她一路用爬的。   只要电梯肯对她多等一秒,只要这个男人多些耐心,她一定会拼死赶到。   能彻底的甩开盛况,脱离他的禁锢,她给这个人当牛做马的去报恩都行。   人在生死关头前,尊严耻辱算得了什么,命没了,就真的一切都没了。   走廊里,回荡着她凄惨的哀求声,但户户家门紧闭,没人出来看乐子。   很不同寻常。   许莓顾不得自己的样子有多难堪,只是拼命高声喊着,“求你了!”   她差一点,就能拐了个弯,瞧见了电梯间的样子,但被盛况一把抓住。   接着,走廊里传来“叮”的一声响,那人不曾犹豫,电梯门戛然关上。   “呼”的一下,电梯间的灯灭了,一切如常,像是那人从未来过一样。   盛况顾不得耳朵滴血,他躲在这里有阵子,发现这一层住户少,许莓就是喊破喉咙也不见得会有人出来帮忙,但若是让她跑了,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许莓惹得他杀心四起,她必不能跑。   怕许莓挣扎会跑,盛况猛踹了她脑袋好几脚,见她彻底没了力气的瘫在那,才弯下腰拽着她的脚踝,跟拖牲口似的往回走,地上很快划过一道血痕。   很刺目,是从许莓头上留下来的。   她觉得头很痛,眼睛被血给糊住,几乎有些看不清头顶上摇曳的灯光。   心灰意冷。   “喂!”   归于静谧的走廊里,突然扬起男人的嗤笑声,“这位大哥,就算你是花了钱,没看见这姑娘已经不愿意了吗?”   盛况脸色一沉,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正是先前挡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他不是走了吗?   来人说着,垂眸看去,地上的人衣衫不整,更是浑身是伤,满面是血。   半阖着眼躺在那,仿若已经昏死过去,好在些微还能瞧见她喘着气。   他眼色一沉,目光轻飘飘的扫过房间的狼藉,面上云淡风轻的,与盛况对视,看似很随意的一抬手,却是实打实的敲在了盛况的手腕上。   下一秒,盛况脸色一变,疼的一声闷哼,不得不松了手。   接着,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许莓的腿摔在地上,疼的她来了些精神。   盛况不认识眼前人,但根据先前的场景,估计这人也只是恰好路过撞见。   他有底气,楼下藏着他们的人,没有通风报信,这人就不会是警察。   但盛况心里没谱,这人一出手必定是个练家子,他摸不透这种人的身份底牌,不想把事情闹大,吃了个瘪,但也忍着戾气。   他咬牙切齿道,“小子,你哪儿人,敢坏了我的事儿,是不是想死?”   只听对方轻笑了下,扬眉,自报家门道,“我姓赵,赵行简。”   他说着,绕过去,故意挡在许莓的身前,将她与盛况彻底分开。   他个子很高,一头利落碎发,站在那清清爽爽,与一身腱子肉的盛况对视丝毫不惧。   “不过,我不在道上混。”   赵行简说着,神色从容,勾了勾唇,面上笑着,眼底寒冽更甚,“但你要愿意,可以去道上打听打听我的名字,保不齐,你得跪着管我喊声爷。” 第41章 行简   见眼前人临危不惧身手又好,盛况怔了下,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人的名字,但一无所获,摸不准对方的身份,权当对方年纪轻轻故意在吓自己。   这年月,装腔作势的男人太多,最后扒开一层皮,全都是个懒怂骨头。   盛况冷笑着,“装模作样,吓唬我是吧,你当老子是吓大的啊?”   赵行简也不恼,目光自上而下,看人的目光似是有刀,不屑嗤声道,“连我都没听说过,看来,你这杂碎才来这儿地混饭吃不久,挺不入流的。”   盛况被呛的面色铁青,正要还击,却被赵行简给截了下来。   他语调很轻,看人的眼里藏着戾气,“你不会连红区的名头都没听过吧?”   闻言,盛况神色一滞。   红区那地方名声极大,背后水深,但尽是有钱人纸醉金迷的天堂。   尤其是背后的老板,能耐颇大,几乎大半个城的娱乐行业全在他名下。   他曾想从中摸了门路混进去,好讨个营生,但奈何不行,瞧不上他这种下三流货色。   只不过,红区老板向来神出鬼没的不见真人,他一时半会还真分辨不清。   这下,盛况犹豫着,连看向赵行简的眼里多了几分拿捏不住的揣测。   指不定这人是谁。   赵行简见他犹豫,淡笑了下,“算了吧。”   他面上笑着,讲话时,多了抹威胁,“真闹大了,你也走不了,不是吗?”   摆明了,是要将许莓袒护到底。   盛况怒意稍显,心里窝着火,被人撞见,总不好真的起了冲突。   更何况,一票兄弟还在楼下等着接应,不好让大家都因为自己折进去。   盛况抉择的很快,他不想放过许莓,但不想惹人注意,勾起无穷麻烦。   他阴冷的目光落在许莓的身上,视线接连扫过她白皙的肌肤,更是刺目。   他犹豫着,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接起,对方不过几句,他脸色骤变,几乎不曾犹豫,连落在屋里的东西都没拿,直截了当的离开。   走的极其干脆。   见人走,赵行简单手插兜,而许莓也缓了力气,惨白张脸的扶墙站起来。   “现在知道怕了?”   赵行简单手插兜,回想这人先前鬼哭般的哀求,不免扫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道,“收人钱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呢?”   说着,他朝着电梯间走去,却发现这人也一路小跑的钻进了电梯里。   他眉头一挑,生怕这人赖上自己,也不吭声,朝一旁避了避。   许莓心惊肉跳的,只觉得跟在这人身边,似乎才能安全一些。   直到二人下了楼,出了公寓,赵行简回头看去,发觉这人还跟着自己。   他眼色一沉,停住脚,“怎么,钱没赚够,还想从我身上捞吗?”   见自己衣衫不整,许莓紧紧抱着胳膊,哽咽道,“我没有,我是……”   赵行简扬了下眉头,截断了许莓未说完的话,“别做梦了,我没兴趣。”   夜色中,似是觉得碍眼,他将外套脱下来,直截了当的丢进了许莓的怀中,“穿上,你露着,我也没什么兴趣,不会花一分钱的。”   话音刚落,他站在一旁,很轻易的瞧见了许莓眼底滚出的泪水。   混在糊了层血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惨。   他有些于心不忍,眨了下眼,示意道,“穿吧,衣服破成这样,想等下出去在被人给欺负吗?”   许莓脸一热,抓着衣服,没着急穿,站在那有些犹豫。   赵行简顺势看去,这半天过去,她从头到尾都光着脚,正踩在地上被硌着。   他抱着肩膀,看的有些无奈,“喂,干你这一行的,不应该游刃有余吗?”   怎么都不知道给自己备双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被强迫的。   服务意识这么差,还指望这行赚钱吗?   许莓更是羞愤,她攥紧了衣角,强忍着,“麻烦您,借我下手机。”   赵行简怔了下,语气不善“怎么,还想要我手机号?”   许莓连连摇头,泣声咬牙道,“我要报警。”   她一定要报警,绝不能让盛况就这样逃走,将来还会有其他人遭殃。   闻言,赵行简一愣,颇有些惊讶,“你还真是被迫的啊?”   住在这里,不干这行,还真是稀奇。   但很快的,他们从后门绕到公寓楼前,在夜色中听见了警车鸣笛的声响。   不是许莓报的警,但警车早就来了,还羁押着一批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   至于警察为什么而言,情况不言而喻。   赵行简笑了下,有些玩味道,“来的还挺快。”   许莓还没反应过来,赵行简“喂”了一声,“行了,你忙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出来这一趟,被这个脏兮兮的女人给打乱了计划,他还有正事没办。   许莓擦了下眼泪,见他要走,上前追了几步,“不好意思,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她先前脑子不清醒,这个人与盛况讲话,几乎没能听了个清楚明白。   赵行简回望过去,见她模样酸楚的站在那,浑身都是星星点点的青紫伤痕,十足十是被欺负惨了。   他挑眉,“有这个必要吗?”   “有!”   许莓连连点头,“你帮了我,他日,我一定报答你。”   赵行简觉得这人挺逗,想了下,觉得一个名字而已,这人也不会缠着自己,慢条斯理道,“我姓赵。”   顿了下,他又说道,“居易行简,乐天知退,赵行简。”   许莓怔了下,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的名字竟然这么富有诗意。   她重重的点头,“我记住了。”   他日若是在见面,她一定要好好答谢对方今日的救命之恩。   赵行简也不理她,转过身,朝着夜色深沉的地方走去。   见人走,许莓松了口气,正想跑回去与警察碰面,一回头,立刻僵滞在原地。   是程放。   远远地,他随着一行警察出来,不过是偏过头的功夫,二人的视线撞上。   气氛有些凝固。   许莓又羞又愤,与程放对视,最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浑身上下,衣料破碎,裸露在外的肌肤青紫交加,几乎没一处好地方。   虽是夏夜,但寒意刺骨,她飞快的扭过头,不想让程放一行人看见自己。   很丢脸。   她更是怨怼,为什么每次与程放见面,都是在这样不堪入目的场面。   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许莓不过是徒劳挣扎,程放不可能看不见她。   程放显然比许莓的演技好,他面无表情的别开脸,同身边人低语着。   不是袒护许莓,不让她倍觉丢脸,而是摆明了不认识。   他在避着她。   许莓看的眼胀,被铺天盖地的羞愧感给紧紧包围,几乎无力的蹲在地上。   那一刻,一双结实有力的手突然扶住了她。   她心颤了下,以为是程放,忙抬头去看,见来人却是先前不见的男人。   是赵行简。   他竟然又回来了。 第42章 质问   被程放直接回避的那一刻,许莓看的很清楚,他是在故意晾着自己。   她心一颤,觉得奇怪,与先前天差地别的,在没有车里的半分温情。   摆明了不认识。   许莓心里不是滋味,又觉得这样也好,起码陌路不识,走了也不会遗憾。   真是两清了。   挺好。   但见赵行简去而折返,她怔了下,心里划过些许失意,还是撑着笑容。   “是你啊,赵先生。”   说着,许莓仰起头,在昏暗中与男人对视,温吞道,“出什么事了吗?”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过于明显,赵行简顺势看去,目光落在男人的身上。   他本来是要走了,但觉得身后的公寓不同于平常,今晚是格外的热闹。   深更半夜的,竟然会有警察来。   他知道这里,楼中楼,里面住了不少外乡人,更藏了不少的情色交易。   不过,这里背靠大树好乘凉,平日得了风声,大家早就一窝蜂的散了。   但今天挺稀奇,警察竟然闻风来了,还刚好堵了个现场,抓了个正着。   当然,这还不算。   他会回来,本来是有事想问,只是扬眉看去,就见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的赤着脚站在原地,既没有要去医院的意思,也没有先前要报警的雄心壮志。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迫的、要报警,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装模作样。   他笑,只觉得这种人,都是面上装清白,背地里都一个浪荡样。   没意思。   是夜,赵行简站在她身侧不远处,见她浑身是伤,呆愣愣的,眼底似是有化不开的浓雾,望着前方公寓门前的一排警车,正对着某个人流露着伤感。   他突然来了兴致,觉得好奇,是怎样的人会让一个风尘女牵肠挂肚的。   绝对不会是某个来这儿寻乐子的野男人。   能让她既不去医院也没有报警,反倒是躲在这里,怕被人发现的偷窥着。   可见这人不一般。   只觉得今夜是非多,赵行简索性不走了,偏要彻头彻尾的看清热闹。   公寓大楼门前,男人正背过身子,与身旁的几个警察不知低语些什么。   见事成,很快的,他们中有人招手高喊了句“收队”,便依次羁押着一群衣衫不整的男女,强硬的按着他们,各自按序的坐回了警车里将要离开。   夜空中,重新扬起刺耳的鸣笛声,但男人仍站在原地,一旁的警灯映的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也不知独自在那想了些什么。   好半天,直到警车那边有人扯着嗓子喊“程律”,他像是来了反应似的应了声,朝着停靠在旁的JEEP车走去,但临上车前,脚步一顿的回望了下。   好似在暗处找着什么人。   就这一眼,令赵行简轻而易举的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反倒是有些眼胀。   是个太过熟悉的面孔。   他看的眼尾一挑,发现是个熟人,眼底多了几分冷冽,面上还是笑着。   “呦,是他啊。”   说着,赵行简瞥了眼蹲坐在地上的人,目光一转,神色间满是玩味。   他当这人是谁,能让一个风尘女满是失落,没想到来人竟是程放。   赵行简颇有些感慨,低语淡笑道,“还真巧,怪不得这一晚上不太平。”   他们之间可谓是来熟人了,不过他人在暗处,程放根本一眼望不过来。   自然,也不知道他今晚出入过这栋公寓,还帮了个对他有心思的女人。   不过很明显,程放回望的这个方向,正是身旁这个女人先前蹲着地方。   可惜这里一片矮树丛,刚好给人挡住了,天色暗,程放想看也见不到。   赵行简勾唇讽笑,只好奇,程放这人自持清高,是怎么与这人认识的。   还真是意外。   见赵行简若有所思的瞧着什么,许莓被他扶着胳膊,一时间有些后怕。   她动了动胳膊,发现避不开,小心翼翼道,“赵先生,你没事吧?”   被问着,赵行简低头俯视,或许是天热,她额头上渗血的伤口已经干了。   但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好在还披着自己的外套,不算狼狈到极致。   虽然她长了双含情的眼,但离近了,也瞧不出这张脏脸下的原本颜色。   此刻,赵行简扶着她,见她精神头不错,似是不会下一秒后跌倒等死。   他想,最好这样。   不然,这女人身上沾着自己的指纹,真出了事,自己也要被叫去谈话。   尤其是碰见程放,他这样的疯狗,真要是咬上自己一口,不死也掉层皮。   不够麻烦的。   想着,赵行简施施然的松了手,不关心她伤势如何,随便她蹲在地上。   他站直了身子,稍想了下,垂眸问道,“没别的,想找你打听个事儿。”   许莓一怔,没想到自己报恩的时候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连忙起了精神头。   她先前怕被程放找来,蹲在地上藏了半天,只听夜色中的鸣笛声越来越远,估算着一行人已经离开,便撑着力气,深吸一口气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站直身子的那一刻,顺势看去,车子拐了个弯,公寓前更是一片清冷。   所谓旁观者清,见她一脸失落,赵行简问的很直接,“哎,你喜欢他啊?”   都不需要问他们之间是否认识,直击要害的戳中了许莓藏着的心事。   许莓心一颤,看人的目光多了几分躲闪,她别过脸,语气弱了几分,有些生硬的回避着,“赵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赵行简目光清冷的看着,见她完全是一副不打自招,很是心虚的模样,也不戳穿,反倒是无所谓的讽笑了下,别有深意的提醒着,“你最好不是。”   但话已至此,他也没多说些什么,并不想平白给他人的人生充当好人。   稍顿了下,赵行简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楼里,有个叫阿舒的交际花?”   他有事想找这个人聊聊,但拿到的地址貌似不对,反倒是白来一场。   许莓平日往来皆是自己,她摇了摇头,目光诚恳道,“我不知道。”   赵行简当她在耍自己,语气上扬道,“你不知道,你干这行不知道?”   他只当眼前人是做这一行的,故意瞒着自己,以至于眼底冷意渐起。   眉宇间满是戾气。 第43章 提示   许莓不知道阿舒是谁。   说到底,她住在这也不算久,但赵行简看人的眼色一冷,摆明了不信。   他眯了下眼睛,勾了勾唇,看人时皮笑肉不笑的,“你再好好想想。”   这不是商量,是质问,看的许莓眉心一跳,直觉告诉她这人不是善类。   但回过头想想,连盛况那种恶人都惧他,这人又怎么会是个好脾气的。   只是一想到盛况,许莓满心惧意,觉得自己被打过的地方隐隐泛着疼。   她疼的皱起一张脸,微微抬眼,见远方天际泛着鱼肚白,她想,若是没有赵行简路过,怕死早已死路一条,不被盛况绑走,也要被打死在屋子里。   也不知道警察来时,是否将他给绳之以法,若是逃了,怕是后患无穷。   许莓下定了决心,等下还是要报警询问,在这之后,更是要趁早跑路。   她想,盛况说得对,她无依无靠没背景,若是被盯上,早晚都是个死。   她好不容易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只有跑,才能不重复先前的悲惨人生。   天下之大,随便她隐姓埋名的去了某个地方,才不怕会被盛况缠着不放。   一旁,赵行简被晾着,侧目看去,见她早已默不作声的垮着脸暗自晃神。   摆明了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不知琢磨着什么,根本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   赵行简突然有些想笑,上前一步,挑着眼尾斜睨着她,“喂,你叫什么?”   被问着,许莓猛然清醒,恍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走神,嗫嗫道,“许莓。”   她最近吃亏挨打太多,怕惹得这人不高兴,心惊胆颤道,“我在想了。”   但是,一无所获。   可赵行简听了这话,轻哼了一声,颇有些玩味的笑着,“你不老实。”   根本没想。   装都不让她装。   被不客气的戳穿,许莓瑟缩了下,语气软了几分,“能多给点提示吗?”   看得出来,她今天若是不说出些什么来,赵行简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他摆明了是救她一次,更要所求心里期待的报酬,你来我往才算是公平。   见她乖顺,赵行简瞥了她一眼,似是眉梢熄火,淡然道,“行,好说。”   阿舒这人上了年纪,但情商高,是圈子里出了名靠姑娘换钱攒人脉的老鸨,早年纵情声色场所,在富豪圈里混的风生水起,简直是不要太得意。   不过这人也会走眼,因为逼良为娼惹恼了大人物家的千金,直接被送进去判了几年大狱,听说最近被放了出来,正住在这里靠着以前的买卖为生。   但名气大,背后还有靠山,即便是窝在这,依然是这行当里的翘楚。   以至于不少想走歪路、赚快钱的姑娘,依然会慕名而来的投奔她。   试图被她指点一二。   赵行简此番来找她,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奈何这人突然不见了。   说不清是别有用心的躲着自己,还是怕担责任的闻风突然跑路了。   这一晚闹出了不少事,赵行简不想无功而返,将心思落在了许莓身上。   想着,她们做这一行的,又都在这个圈子里讨饭吃,难免私下有所往来。   更何况,警察一来,公寓里几乎人少了大半,他想找别人打听都没机会。   但能不打草惊蛇,还能问出点有用的苗头也是好的,起码不白来一趟。   不过,赵行简也没见过这人,只是看过几张照片,给许莓描述了个大概。   末了,他抱着肩膀,神色懒散的倚靠在树旁,轻描淡写的瞟了她一眼。   他能说的都说了,当下,不咸不淡的问着,“你现在想起来了没?”   许莓觉得这事儿太荒唐了,被质问,她只能如实回答,“我没。”   她觉得赵行简是故意为难人,从头至尾,没说出这人半点有用的信息。   她都想象不到这人具体长什么样子。   但赵行简明显不信,权当她是在故意装纯,“不知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敢住这儿?”   许莓被嘲讽的面色一热,有些急,“我真不是,我是被中介骗来的。”   她当时被姑姑从家里赶出来,居无定所,着急找个落脚的地方,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中介身上,试图被介绍个便宜好住的去处。   结果,中介为人不善,收了她半年的租金,将她往火坑里面推。   全是骗局。   她如今算是深深地领悟到,贪小便宜吃大亏,眼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赵行简嗤了一声,摆明了不信,许莓身心疲惫,但恍然想起个人。   她眨了眨眼,似是有些眉目,迟疑道,“赵先生,我见过一个人,偶然听别人管她叫予姨,就住在我隔壁,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她先前被这人递过名片,说是可以当模特赚钱,她没信,也没放在心上,就这么过去了。   但如今想想,所谓舒字拆开,半边是予,许莓这话心里没谱,不过是个大胆的猜测。   赵行简对这个说辞起了心思,不管真假,反正一夜过去闲来无事,他特意走一趟看看也好。   待二人重新回到这座楼里,一路乘着电梯上去,周遭格外诡异的安静。   这一晚,指不定被警察带走了多少人。   见许莓神色古怪,赵行简哼笑一声,“很奇怪吗,这地方早该整治了。”   真有人背后撑腰、踩点放风又如何,会被清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走廊尽头幽深寂静,许莓看的心发颤,生怕盛况又指不定从哪儿冒出来。   见她缩头缩脑的小心,明显是被打怕了,赵行简挑了下眉,淡笑道,“怕什么,有我在呢,你就放心大胆的走,真出了事儿,我替你担着。”   还没人能让他吃亏。   许莓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但心下扬起一阵酸楚,只觉得这话程放也讲过。   只可惜,都是过去了。   她沉默着带路,经过家门时,她颤了下,却发现房门大开,一眼看去,里面空荡荡的。   许莓心惊肉跳的,顾不得赵行简,直接冲了进去。   果然,盛况不见了。   赵行简在外面等了会,见人半天没出来,走进去,见她抿着唇,眼里聚着泪,执拗的撕扯着墙上贴着的密密麻麻的照片。   他看的眼皮子一跳,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好多都是或贴脸或偷拍的照片,那些内容令他有些心惊。   这次,他是真的相信,眼前这个人是被绑来的,不是在这儿卖肉求生。   他突然有些后怕,若是自己先前走了,这人是不是就真的不见了。   但许莓突然神色一滞,站在那,脸色极其惊恐。   赵行简沉声道,“怎么了?”   许莓惨白着张脸,指着墙上空缺的几块,嗓音颤抖道,“这里,少了几张。”   赵行简顺势看去,墙上空了几块,很显然,上面的内容被人特意撕掉了几张。   许莓清楚,这几张,是专属于医院的那些私密照。   如今,随着盛况的消失,一并不见了。 第44章 报警   见墙上满目疮痍,这一刻,赵行简心一沉,突然有些同情许莓。   他混惯了,也见过几个变态,但这么恶心人的招数,还是头一次见到。   偷拍本就是下三流的路数,把照片贴满墙的欣赏,这人多半身体有病。   他最不屑这种手段肮脏的人,与女人较劲,实在是社会上不耻的败类。   早晚自掘坟路。   见许莓神色惊恐,摇摇欲坠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的彻底崩溃。   赵行简蹙了下眉,觉得这人胆子真小,抬起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双眼。   他淡然道,“别看了。”   看下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冷静下来,或报警或想法子,总比傻楞着强。   离得近了些,他发现许莓身子颤抖,但没哭,整个人惨白着脸的忍着。   但侧目看去,赵行简萌生出个念头,觉得这人的眉眼与自己的妹妹颇有几分相像。   都有些蠢,颇有些强装坚强的意味,实际各个都是纸老虎。   不堪一击。   但这个念头一出,赵行简神色不耐,别开脸,语气却泄了几分火气,“你想哭就哭,在这儿装给谁看?”   许莓忍着,肩膀一抽一抽的,但想起程放,她板着脸,告诉自己要坚强。   只可惜,她一张口,满是哽咽,“我没事。”   这一晚,她知道赵行简是嘴硬心软,顿了下,又说道,“谢谢你,赵先生。”   赵行简自认平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回想起男人痛殴许莓时神色狰狞的模样,他想,若是今日不是一时兴起的去而折返,估计这人也就折这儿了。   等着她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赵行简冷着张脸,情绪明显有波动,更想象不出她在这儿受了多少折磨。   当然,他心里很确定,双方对峙时,对方明显有与自己动手的打算。   会离开,不是因为认出自己、惧怕自己,而是被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所打算。   他猜,这人有同伙,比别人先知道警察来了,才有所收敛的迅速离开。   许莓如今是因祸得福,但见这阵仗,不见得每一次都会这么侥幸逃脱。   那人估计还会在来。   一夜未眠。   警察离开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赵行简没走,正在楼梯间里面抽烟。   先前,许莓似乎是被丢失的几张私密照给吓到了,魂不守舍的报了警。   见警察来,赵行简不想与这些人打照面,一是怕被对方认出来,二是怕这事儿传回局里,又要勾起些负面谣言,他不想麻烦沾身,直接选择回避。   他最不屑与警方打交道,见她打定了主意,也没阻拦,随便她维权。   但他又没走,只想着闲来无事,又撞上了个倒霉蛋,不如送佛送到西。   他想,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也好像先前答应许莓的那样,好替她撑腰。   赵行简这人,性格乖张难驯,做人做事无章法,平日轻易不对人许诺。   对许莓,几乎是浪费自己一整晚的时间,权当是自己破天荒的发善心。   毕竟,他这种事不常做,偶尔一次,只当顺势给赵家积个德。   免得总骂他不孝,是个拖累全家,害死至亲的扫把星。   见人来,赵行简云淡风轻的去回避,只听电梯门开,他在楼梯间里等。   极其耐心。   很快,走廊里扬起脚步声,赵行简扬眉,这场谈话结束的比想象的快。   他敛着眉,手中夹着烟,没着急回去,电梯间隐隐传来几人的交谈声。   有人问,“什么情况,郑队昨晚不是带人来过了,怎么还漏了一个?”   男人抱怨着,“谁知道呢,这地方乱的很,我跟着忙了一整晚,连她个人影都没见到,这会儿报警,走廊里连个监控都没有,你说,这话能信吗?”   保不齐,是情色交易不当,双方起了冲突,这才大打出手的不欢而散。   他们当警察的,经常遇到报假警的,平日见多了买与卖之间的荒唐事,一旦谈不拢肯定是要大打出手的闹掰,而风尘女遇见个变态只会更加凄惨。   他们做执法这一行,时间久了看的就多了,同情心用尽了也就麻木了,只能说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事儿都干,做违法乱纪这种人本就不值得同情。   自找的倒霉。   他话音一顿,扬起女人不耐的声音,“行了,别胡说,小姑娘挺惨的,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那屋子里贴的连我看了都怕,等下回去,让局里好好查查,保不齐真是某个案子的潜逃嫌疑人,要是个惯犯可就麻烦了。”   指不定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还有其他无辜女性正在遭殃。   男人似是有些不服气,哼声道,“你啊,就是年轻,见得世面少。”   顿了下,他又说,“不是我带有色眼镜看人,是你们没瞧见过这一晚上的热闹,一户挨一户几乎都是干这行的,乱的令人发指,现场真是没眼看。”   有人跟了句,“真的假的?”   男人正要说些什么,刚好电梯停了上来,他催促着,“走吧,回去说,这一晚上我几乎没闭眼睛,可真是累死我了,回去可得好好补个觉。”   很快的,伴随着电梯门一开一合的声音,走廊里重新恢复一片静谧。   似是无人来过。   一旁,赵行简依然在楼梯间等着。   这几人的声音不大,刚好昨夜警察扫楼,带走了一批人,以至于清晨的走廊过于安静,刚好楼梯间与电梯间门对门,距离不远,很容易听个清楚。   见人来了又走,没所谓,赵行简扬起眉,似是漠然的眼里多了抹玩味。   连同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极具嘲讽意味,“果然,又是这样。”   曾经也好,现在也罢,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眼前,还真是指望不上。   他垂眸,将手中烧了半截的香烟碾在脚下,嗤声道,“不如靠自己。”   起码不用坐以待毙,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   等得太久,赵行简正要走,楼梯间下层突然传来“砰”的关门声响。   有人来了。   公共区域会有人来不奇怪,指不定谁闻风躲着,见警察走了又冒了出来。   赵行简好奇心不重,见烟头灭掉,正要走,楼下传来一阵向上的脚步声。   来人脚步沉重又匆忙,没几步,又将扶梯敲得“叮咣”响,像是故意在找着楼层上下是否有旁人在场。   很快,楼梯间离扬起男人粗嘎的嗓音,“喂,有人没,借根烟抽?”   闻言,赵行简脚步一顿。   他正站在死角处,听了这话,以为楼下层的男人瞧见了自己才来搭腔。   但男人之间都忌讳借烟这个事儿,赵行简自认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索性原地不动没搭腔,反倒是心中起疑,觉得这个声音有些似曾相识。   他眯了下眼睛,脑海中过山车般的闪过一个人的脸,想了下,突然笑了。   赵行简起了些戏弄的心思,撇了下嘴角,微哼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真是巧。 第45章 拉黑   赵行简站直了些腰身,一手从侧兜里摸出盒烟,想要搭腔的给对方送过去,可楼下响起窸窣的声响,接着传来男人不同于先前而刻意压低的嗓音。   他说,“你放心吧,都弄好了,只要钱一到位,我立刻就给你送过去。”   楼梯间上下很空旷,赵行简几乎不费力的将男人的交谈声听了个清楚。   他上前两步,挨着楼梯扶手的位置,微微低了低头,视线刚好落在男人的头顶上,看着他不嫌脏的一屁股的坐在楼梯上打着电话。   这世上,拿钱做换算的几乎都是笔交易。   见男人算计的格外舒心,得了功夫,赵行简居高临下的“哎”了声。   他眯着眼睛,笑得格外渗人,“给你。”   说着,他作势要将整盒烟朝着男人的怀里丢,但男人却被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嘴里骂了句,忙抬头去看,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不约而同的撞上。   来人是盛况。   他没跑,反倒是躲了起来,待风头过了,又去而折返,重新溜了回来。   声音自头顶上传来,盛况被吓了一跳,仰头看去,愕然道,“是你!”   那一刻,赵行简居高临下的,从盛况的眼里瞧见了难以遮掩的惧意。   很显然,这人偷跑藏起来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暗中打听着自己是谁。   挺好,睁大了那双狗眼最好。   知道自己是谁,就不怕他还敢跑。   见这人没走,盛况心里还窝着火,可惜碰见了个硬茬,根本敢怒不敢言。   赵行简扬眉,语气不是夸奖,“看不出来,你这人胆子挺大的。”   这一晚,警察来了又走,他竟然能躲在这栋楼里,至今都不舍得离开。   看来,是在这儿藏了东西,但不会是人。   见状,不想在风口上给自己惹麻烦,盛况一屁股抬起来,作势就要逃。   见他要跑,赵行简也不追,脸上笑意更甚,“你觉得你跑的掉吗?”   闻言,盛况脚步一顿,好半天才敢抬头朝上看,但脸上神色极其难看。   他知道,姓赵的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只要他一个不愿意,有的是通天本事将自己挫骨扬灰,随便找个乱葬岗埋了,几年过去都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盛况额头上沁着冷汗,喉结滚动,极艰难的咽了下口水,“赵爷。”   他很自然的变了称呼,态度不似先前般强硬,有些低眉顺眼着。   他谄媚道,“是我先前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您看,咱们误会一场,井水不犯河水,将来保不齐还得碰见,您就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赵行简眸色一沉,视线一偏的落在他还未息屏的手机上。   那上面,凌乱不堪,女人白花花的肌肤分外刺目。   他心中了然,弯着腰,胳膊杵在扶梯上撑着,慢悠悠道,“别急,我今天心情好,闲着也是闲着,见你挺顺眼的,跟你谈笔生意吧。”   盛况满眼警惕,拧着眉头,颇有些紧张,“赵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路数不同,不在同一道上走,彼此两不相及的,能有什么生意能谈?   赵行简很直接,用手指了指,盛况立刻会意,忙伸手去捂手机屏幕。   但晚了。   盛况脸色极其难看。   他很不爽,误以为许莓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就傍上了眼前这位爷。   盛况喉结滚动,犹豫了下,试探道,“赵爷,您要这些照片干嘛啊?”   被问着,赵行简眼色一沉,突然笑了,“你说呢?”   盛况怔了下,来不及多想,就听他慢悠悠的开了口。   赵行简居高临下的抱着肩膀,意味深长道,“还是说,你藏在屋里的东西不打算要了?但我觉得,这东西的价值,可比一个女人值钱多了吧?”   顿了下,他勾了勾唇,笑意满满的提醒道,“可你做这行不就是为了钱吗?”   得不偿失,总不好。   这一刻,盛况似是被拿捏了痛处,根本不知道自己藏着的小心思是怎么被赵行简发现了。   只觉得这人心思颇深,今日若是真得罪了,他日死的就是自己。   盛况不寒而栗,几乎不战自败。   赵行简回来时,天色大亮,公寓里,许莓正抱着双膝缩在沙发上。   他朝墙靠去,抱着肩膀,不咸不淡的问,“哎,还不走,打算继续住这?”   许莓缓和了些,但被人撞见自己不堪的一面,很羞愤,深深的低着头。   她强抿着唇,指甲扣陷在肉里,声音有些发颤,“不了,我要走了。”   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没人认识,更不被盛况找到的地方。   见她有打算,赵行简也不多问,但看她额头带伤,整个人乱糟糟的。   他拧了下眉头,“哎,真不去医院看看?”   他难得好心一次,这人别真死在这里,在浪费了他的功德。   许莓摇了下头,伸手摸了摸额头,有些痛,疼的她“嘶”声皱起眉头。   她脚步不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着角落里的床头柜走去,想要弯下身,但脚步一虚,整个人差点栽到在床上。   猛然想起盛况曾躺在这张床上,对着自己的照片干脏事,许莓面色一白,宁愿跪在地上,也不想在触碰一丁点。   还是赵行简眼疾手快的捞了她一把。   他扶着她,见她站好,才松了手,有些不耐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许莓紧绷着张脸,摇了摇头,温吞道,“我没事。”   说着,她从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罐子,不免松了口气。   赵行简斜睨了眼,见上面连个商标都没有,习惯性的“哎”了声。   他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乐得这样叫她,问道,“你这东西能行?”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三无产品。   许莓敛着眉,拧开罐子,挖了一勺,在身上青紫的地方涂涂抹抹。   “可以的。”   她小声的说着,“这是老师给我们准备的,专治跌打损伤,很好用。”   赵行简愣了下,颇有些好奇,“你还是个学生?”   他说着,许莓视线一偏,突然怔了下,忙从垃圾桶里翻捡出个手机。   是她的。   许莓先前没注意,整个人都被墙上的照片牵扯着,想来是被盛况丢的。   她解了锁,发现一切好用,只是点开聊天记录,发现转账依然挂在那。   明晃晃的。   一夜过去,程放根本没领。   许莓迟疑了下,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壮着胆子点了下转账提醒。   然而下一秒,屏幕上弹来个红色惊叹号,她竟然被程放拉黑了!   许莓捧着手机,一颗心沉了下去,嗫嗫道,“为什么?”   她想不通,大家怎么就突然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另一边,办公室里,程放一夜没睡,桌上撂着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   照片上,惨白着张脸的女人昏迷着,而暴露在镜头下的白花花的肌肤上,唯有肩膀一处,红色的一块胎记格外惹人注目。   程放冷脸不知沉思着什么,半晌,一声冷笑,突然将照片随手扔在垃圾桶里。   任由许莓的脸与垃圾混在一起,程放眉目冷硬,全然没有过去对她的半分怜惜。 第46章 真相   许莓决定离开的那天上午,刚收拾完行李,接到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   盛况被抓住了,与他的一行同伙,在躲避逃窜的路上被警方一举拿下。   是赵行简提供的可靠线索。   他这些年做生意表面风光,背后一直在利用资源人脉为警方提供线索。   许莓很惊讶,觉得这事儿与赵行简形象不符,竟然有这样血性的觉悟。   不过,二人萍水相逢,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许莓没机会向他道谢。   毕竟,没有赵行简从中帮忙,她也不会从盛况带来的阴影中挣脱开来。   反倒是盛况,被抓住时没有挣扎,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天的无比坦然。   他本是潜逃重犯,又身负诈骗,主张拐卖重罪,深知死到临头,对其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几乎不用多审,很主动的将所作所为交代了个干脆。   以至于警方出动的很及时,按照盛况给出的线索,那些曾被人标注着编号的姑娘们,被分散在大山深处的各个角落里,被警方及时的救助解放回来。   不用再受苦受难了。   得知这一切,许莓站在医院楼下,周围人来人往,她头顶烈日,突然鼻尖有些发酸,深吸了口气,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是真的结束了。   临走前,许莓见还有些时间,特意去了趟医院,有些人还是要做个道别。   王青青疯了。   经历了两段不幸的婚姻,她到底是扛不住,终究是怨天怨地的彻底疯了。   在经历了两段不幸的婚姻,得知盛况是个罪犯,她到底是想不通,深陷入遇人不淑的怨怼中,任凭许霞如何劝说,还是魔怔般的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有几次,值班的护士刚好撞见,王青青神志不清的要掐死襁褓中的婴儿。   许霞看着女儿疯疯癫癫的样子,身心俱疲的痛斥这辈子命苦,但还是没办法,怕人与孩子都出了意外,只能听了医生的话,将人送去了精神科养着。   王青青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许霞成天抹眼泪,叹息女儿这辈子算是完了。   许莓去的时候,在精神科最里面的病房,王青青才刚吃了药正昏睡着。   而一旁,许霞正抱着孩子,是个男孩,很小的一只,但很健康,正躺在她的怀里睡着。   天真无邪的模样。   只可惜,坐牢的爸,疯掉的妈,连同白头白发的许霞,这一家真是辛苦。   许莓很是唏嘘。   见人来,许霞怔了下,很快涨红了一张脸,面容扭曲的冲过来,又怕吵到王青青与孩子,不得不将一切全都安排好后,独自一人来到走廊见许莓。   她只当许莓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许霞红了一双眼,气急败坏的想要去戳许莓的额头,却被人给躲了过去。   她手上扑了个空,人更是尖锐,拉高了嗓门的叫骂,“贱人,你还敢来!”   正是晌午,医院走廊里往来的人很多,这么一喊,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   许莓清楚,这些年来,许霞无比的痛恨自己,但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   后来她就不想了,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与交往,本就不是如愿的。   那些莫名的恨、那些突如其来的怨、那些遍布在生活里无尽的蹉跎。   足够另一个人失了智。   也对,许霞那时才刚离婚,独自带着孩子在大城市里闯荡,凭什么要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凭什么要去负责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未来与人生呢?   用亲情捆绑,以死亡来要挟一个人不得不妥协些什么,这本就不公平。   许莓望着面容苍老的许霞,连带着她几近花白的头发,突然就不怨了。   那些曾施压在自己身上的仇怨,连带着那些痛苦的伤痕,全都烟消云散。   结束了。   恨不能成全一个人幸福的未来。   许莓很平静,敛了敛眉,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姑姑,给你。”   时至今日,这一刻,她还是这样称呼她。   许霞愣了下,盯着她手上的东西,有些疑惑的伸手接了过来直接拆开。   她翻了翻,文件里夹着一张银行卡,怔了下,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一笔巨款。   许莓偏过头,透过窗子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淡声道,“我要走了,晚上的车。”   闻言,许霞匆匆几眼,视线扫过文件上白纸黑字的内容,连带着这张卡。   她怔了下,眼底闪过些许错愕,觉得手上的东西沉甸甸的,却是了然。   许莓会来,是看望,是交付,是最后的道别,从此以后,山水在不相逢。   许莓很直接,更慷慨,将孟家给她的赔偿款,几乎全都放在了这张卡里。   交给她像是做了了断,至此,许莓与许家的任何人,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许霞看着她,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好像长久绷着的一根弦彻底断了。   很复杂。   所谓的许家人,这一刻,彻底散了,连带着哥哥老许的意愿,全都破灭掉。   看着许莓的侧脸,许霞张了张嘴,但有些哽住,更是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她眼睛通红,捏着银行卡,气急败坏道,“你以为给我钱,就能与许家一刀两断了?”   许霞骂着,气的不清醒,将手中的东西朝着许莓的脸面上直接扬了过去。   她大喊,“你做梦,我们养你这么大,老许为了你连老婆都不要了,你凭什么要去过好日子!”   眼看着银行卡与文件一并砸了过来,许莓也没躲,任由东西摔在脸上,有些疼,但还能忍受,毕竟过去所受的耻辱与痛苦,远不如现在的万分之一。   她闭了闭眼,“嘶”了一声,任由塑封袋将侧脸划下了一条刺目的血痕。   见了血,许霞怔了下,明显有些慌了,人下意识的朝后退去一步。   但很快的,人又气急骂道,“你总是这样,许盼男,你永远都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压得老许自己吃不上饭也要养她。   家庭本不富裕,连自己吃喝都难,偏要可怜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   她的嫂子何其无辜,弥留之际,竟然连医院都没钱去,病死在渔船上。   凭什么?   许莓知道许霞为什么恨自己,她想了下,深吸了口气,面色有些僵滞。   她问道,“姑姑,你知道老许夫妻两个,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收养我吗?”   许霞愣了下,面色扭曲的盯着她,恶狠狠道,“因为你会装可怜!”   所以,装乖卖惨的吃掉了许家最后的粮食,又花光了嫂子的医药费。   闻言,许莓静静的看着她,即便不说,也知道许霞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她敛眉,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心有些抽痛,但面上依然无比的平静。   许莓眉眼平静道,“因为,他们想让我生个儿子,好给许家传宗接代。”   老许老婆身子早出了问题,是多年亏空的老毛病,二人根本生不出孩子。   他们收养她从来都不是因为可怜,是因为心生恶念,将她推入新的深渊。   盼男。   是盼着她能给许家生个男孩,至此许家传宗接代,未来香火接连不断。 第47章 结局(山与鸟,终相逢)   闻言,许霞怔住,似是不敢相信的朝后退去一步,她摇了摇头,嘴唇嗡动不已。   “不可能。”   许霞脸色发白,连连否认,“你撒谎,你放屁,这是犯法,他们不会的,他们又怎么敢这样做!”   然而,许莓平静的看着她,眼如一汪死寂的深潭,丝毫没有谎言过后的涟漪。   许霞心一颤,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许莓时的样子,人小小的,营养不良的站在那,还有老许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偏要她将人带回去养着,却不想自己先倒了霉。   瘫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怪不得。   怪不得这些年里,老许清醒的时候一直都在问许莓身体长得如何,不是因为关心,是因为惦记!   那些个脏事!   一时间,羞愤、怨怼的情绪爬上了许霞的心头,她恨得几乎要发了疯。   她大喊,“这帮畜生,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是犯法,是要坐牢的啊!”   她彻底崩溃,脚步不稳的瘫倒在地上,整个人摔在那,却是连连哭骂。   许莓静静地看着她,没讲话,也没去扶她,不需要道歉,转身直接离开。   没办法,真相永远残忍,但这一刻,她交付所有,不在亏欠许家什么。   她不怨了。   比起自己的苦难,许霞,才是一直活在被蒙蔽的盲目痛苦中的可怜人。   而这场关于许家的闹剧,在公开真相的这一刻,一切终于落幕了。   许莓没有回头看,她眼含热泪,背离身后一切的厄运痛苦直接离开。   “再见了。”   她说着,一步步的走到艳阳天里,连带着那些埋在记忆里的困苦,都在这场荒唐的日子里再也不见。   从此以后,万千世界,她是自己,也只是自己,未来坦途,一片顺遂。   平安。   但还是有个遗憾的。   许莓坐在长途大巴车上,她之前就有想过,告别所有的去小渔村看一眼。   最后一眼。   虽然人世间的苦厄很多,但没有老许夫妻的帮忙,她恐怕也死在了街头。   人心本就复杂,但好在,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也要有自己的新生。   只是不知,在城市的另一端,那个曾经帮助自己人,是否一切平安无恙。   程放。   正是夜幕时分,许莓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偏过头,在窗上呼出一片雾气。   大巴车在高架桥上疾驰,许莓望着桥那端的霓虹,伸出手在窗子上写字。   她指尖轻颤,一笔一划的,带着自己的眷恋,最终落笔,印上程放二字。   如果说,人与人终将会有一场盛大离别的散场,会与程放的相遇,本就是她过去晦涩苦难日子里多出的一抹甜,是她从未料到的一场幸运奇遇。   他曾告诉自己,人一辈子会有无数次的选择,即便深处泥泞中,也可以挺直腰板的做人,去选择自己想要的,去舍弃那些困惑的,日子总有晴天。   她闭了闭眼,只想着,自己勇敢的踏出了这一步,算是对得起他的教导。   程放是个好人。   许莓睁开眼,看着窗子上已经随着冷气散掉的雾气,也将名字一并隐去。   短暂又美好。   像极了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将她的全部心意,都放在这场沉默的告别。   许莓突然有些想哭,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了,但是鼻尖泛酸的让她难受。   “程放。”   许莓敛眉,沉默的看着手机上的联系方式,最后的消息止于红色的叹号。   她咬了下唇,一滴泪落了下去,轻不可闻告别,“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许莓眼睛通红,笑了下,吸了吸鼻子,指尖轻颤的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回小渔村的路途很远,许莓在大巴车上坐了两夜,终在一个日头下了车。   村子很小,信息闭塞,往来走动的几乎都是老人与小孩,但沿海的风光却无限,海边周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渔船,扑面而来的风里藏着咸腥的味道。   许莓背着包,望着往来的人群,一步步踏在这片土地上,偶尔会恍然。   这里是她苦涩日子的又一开始,更是她逃出炼狱后命运新生的地方。   许莓按照地址来到了一处围了院子的平房区,这里是村子唯一的学校,更是留守儿童能够改变命运的地方。   她决定留下来。   她学历不错,任职资格审查也通过,留下来当了这所合并中小学的教师。   这里资源有限,学生不多,连老师们算在一起,也不过是两位数的人群。   但许莓很高兴。   人活着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她从这里获得新生,希望他人也能如此。   她长得漂亮,人又聪明,讲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的课。   一年过去。   与过去相比,许莓皮肤被晒黑了些,但人更漂亮有精神头,也鲜活不少。   这天中午,趁着学生们午休的功夫,她挽起了袖子,在教室里做黑板报。   突然,院子里传来学生的叫喊声,“许老师,学校来了个新老师!”   许莓怔了下,偏过头,侧脸沾了粉笔灰,笑道,“小胖,什么新老师呀?”   小胖跑过来,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外拉,“数学老师呀,人已经到啦!”   见学生兴奋,许莓哭笑不得,但也算是件好事,任由学生拉着自己跑。   他们这所学校资源匮乏,在渔村里,人口不多,老师也不多,她与校长算起来,也不过三个老师,她是艺术生,教教文科还不错,数学这边还是差。   没想到,竟然有人来报名,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然小胖拉着她一路朝着山坡上跑,在那一片花海中,她见到熟悉的身影。   程放。   男人成熟了不少,依然眉目俊朗,身边围绕着几个孩童,正笑着与他们讲些什么。   岁月静好的模样。   许莓怔了下,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小胖很高兴,“许老师,你看,这就是我们新的数学老师。”   见她哭,小胖不太明白,晃了晃她的手问道,“许老师,你不高兴吗?”   许莓摇了摇头,抹了把眼泪,“没有,我很高兴。”   正说着,程放也顺势看了过来,二人远远的站着,目光自空中对视。   阳光很刺眼,她站在那,与人对视,后者抬起头,眉目清朗的冲她笑。   “小果。”   他说着,一手拉着孩子,逆着光线,一步步的朝她走来,“好久不见。”   那一刻,许莓望着他,连同那些搁在地上的行李,突然热泪盈眶。   她点了点头,哽咽道,“程老师,好久不见。”   他来找她了。   这世间,山鱼鸟,终于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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