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急,自己先走出大门。 门卫室旁停着好几辆摩托车,他骑上其中一辆上,哔哔——朝她摁了摁喇叭。 祝今夏回头,隔着铁门,看见校长天使般纯洁的笑。 “走吧,我送你。” “……” 怎么回事啊,留都不留一下? 不是说很缺人吗?不是说恨不能一个人顶十个人用吗?怎么支教老师要跑了,当校长的都不努努力把人留下? 祝今夏举头望天,“天色不早了……” “所以要趁早走。”时序仿佛完全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这是山里,夜路难行。” 她卡顿,很快又说:“我行李箱还在于老师宿舍里。” 那边的人长腿一跨,又下来了。 “我去帮你拿。” 祝今夏不得已跟上去,“那个,我听于老师说你们很缺人?” 前方的人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往宿舍楼走,边走边点头,“缺。” “那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烧高香祈祷赶紧再来个人。” 祝今夏一阵气闷。 这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 话都喂到嘴边了,给个台阶让她下一下啊! 时序不解风情,她只好自己找台阶。 “那个,进趟山也不容易,我来都来了,也不能白让他们叫这么多声老师吧……” 时序闻言一顿,忽然停下,转过身来。 他的眼睛很亮,直勾勾盯着她,却不说话,显然在静待下文。 祝今夏大窘。 你是狗吧,话都到这份上了,真就不给台阶。 算了,不给就不给,新时代女性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祝今夏移开视线,清清嗓子,故作镇定说:“来都来了,先帮你们凑把手,过两天再走也不是不行。” 肉眼可见的,眼前的校长嘴角露出了可疑的弧度。 但他略一斟酌,摇头叹气。 “祝老师人好心善,但小孩们基础差,汉语都说不利索,还是开不了英语课。” “……”祝今夏低声,“教语文也不是不行。” “可你说隔行如隔山——” “是,但语言是交流的工具,总有相通之处……?” 校长无奈摇头,“只教语文也解不了燃眉之急,人手太少,很多科目都没人教。” 祝今夏再次退步,“数学也不是不能教,高数都学了,小学数学再复习复习,应该也能捡起来。” “音乐课也缺人。”校长还在“为难”。 祝今夏深呼吸,“也能试试吧,五音不全是小时候的事,女大十八变,后来就不跑调了。” 女大十八变是这么用的? 时序开始怀疑让她教语文可能真的不太明智。 但嘴上还在试探:“那体育课——” “有完没完?”祝今夏耐心告罄,拿饼的手一点点合拢,颇有一言不合要朝他“扔铁饼”的架势,“时校长,我的建议是,有些时候见好就收,不然容易前功尽弃。” 操场上,北风那个吹。 女人瞪着眼,显然看穿他的计谋,但还是心甘情愿入瓮来。 时序笑了,冲她眨眨眼。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伸出手来,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并拢,侧立于半空。 “欢迎来到宜波中心校,祝今夏老师。” 祝今夏一手拿饼,一手回握住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套路不错,时校长。”
第八章 还是冲动了啊。 祝今夏一头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还说是新建的小楼,看看这脱落的墙皮,斑驳的霉菌…… 好歹二十九的人了,怎么看两眼小孩,被校长忽悠两句,就心甘情愿留下来了呢? 再想到那脏兮兮的水池,难以踏足的厕所,祝今夏翻个身,烦躁地蹬了下腿…… 身下的单人床很快发出不满的抗议,嘎吱声叫停了她。 新宿舍当初应该是作为教室修建的,四四方方,头顶是长条状的白炽灯。 半小时前,时序作为校长,很有风度地帮她拎包入住。 祝今夏本想道谢,一看到箱子,又想起被他套路一场,到嘴边的谢谢便化作一声轻哼。 房间看得出新近打扫的痕迹。 时序放下行李,“知道你要来,我去镇上现拉回来的床。” “摩托车能拉回来?” “散件拉回来,到了才装的。” “你装的?” “我装的。” 祝今夏敲敲床沿,“那悬了,别睡到半夜塌了。” 时序忽略了她的揶揄,“床单被套是新拆的,和学生用的一样。” 祝今夏上手摸了摸,“那你挺抠啊,给学生用这种料子。” “……”时序继续说,“桌上有洗漱用品,都没拆封。箱子里是矿泉水,怕你喝不惯这边烧的水,我从镇上搬了两箱来,喝完再去买。” 他蹲下来,从床底拉出两只塑料袋,一只崭新的塑料桶,里面零零散散装着不少生活用品。 “抽纸,卷纸,烧水壶,保温瓶,吹风机……” 等他报完清单,身后又哼了一声。 “买这多么,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最后没留下来,那不是浪费了?” “所以要谢谢祝老师,没让我白花钱。” “白花钱也是花公家的钱,又不是你的。” 时序没解释,一边整理一边说:“我想到的就这么多,你看看还缺什么,下周我们再去镇上买。” 他周到,且极富耐心,完全不计较她言语间带刺,祝今夏终于摆平心态。 既然决定留下,大家就是同事了。 早些时候在船上……权当不打不相识了。 “已经很多了。”她低声道谢。 “行,等你想到缺什么再说。”时序看看表,“你先休息,我去点到。六点左右,直接来我宿舍就好。” “来你宿舍?” “晚饭时间是六点。”时序拉开门,回头看她,“小珊应该跟你说过,食堂不提供教师用餐,以后你跟我一起吃。” —— 祝今夏没在宿舍里待多久。 手机无法开机,笔记本电脑也报废了,她抱臂而立,瞪着敞开的箱子好半天,又哼哧哼哧把它合上了。 眼不见为净。 下午五点半,一线天里已经完全没有太阳的踪影,视线两侧都是高山,只余下中间一溜狭窄的天际。 它细长,深远,像一条蔚蓝的缎带,没有一丝杂质。 虽是盛夏,山里却很凉爽。 祝今夏从宿舍出来,深吸一口气,居然闻到了牦牛的味道。 真不愧是高原,山和动物已经融为一体了。 她正感慨自然的神奇,转头就看见,食堂背后有头黑白相间的牦牛躺在路中央,看见她时还摇了摇尾巴。 而她闻到的“牦牛”味道,大概来自于它屁股后方一小堆新鲜的排泄物。 “……” 一定是中午落江时脑子进水了。 踱步走过食堂,绕过教师宿舍,祝今夏看见了操场上整整齐齐的方队。 规模也太小了。 八名教师,百来个学生,最小的还不到老师的腰。 她停在篮球架旁,看见时序在最前方讲话。 来到这边,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口音,只有时序说得一口标准的汉话,字正腔圆。 此刻,没了江上漫不经心的懒散,也没有套路她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身姿笔挺,面容肃穆,颇有威严。 ……就是讲话内容有点一言难尽。 “说了多少次,上学期间不许在路上逗留。扎西多吉,告诉我,你来学校的路上都干了什么?” 第一排末尾,叫扎西多吉的是个小矮个男生,汉语都说不利索,开口就是叽里咕噜。 被时序凶巴巴打断:“说汉语。” 他五官深邃,一旦显露出生气的表情,眼神锋利,还挺能唬人。 扎西多吉磕磕巴巴:“山上有,有头牛,好看。” “好看你烧它尾巴干什么,嫉妒它比你好看?” 人群哄笑。 “一会儿解散了,绕操场跑二十圈。” 黑脸校长目光一转,挑出下一位“受害者”。 “曲珍,出列。” 被点名的小女孩出列。 “把你的泡泡糖给我。” 曲珍一脸难色,磨磨蹭蹭从裤兜里摸出颗泡泡糖,依依不舍塞他手里。 时序的手还摊在半空,“全部。” 曲珍犹犹豫豫又摸出一颗,放他手心里。 “听不懂全部的意思吗?” “我就剩两颗了。”曲珍小声说。 “是吗?”时序看了眼她的裤兜,“那我们让扎姆老师来检查,如果发现你说谎,藏了一颗,跑十圈;藏两颗,二十圈。你同意吗?” “……能不能不同意?”小姑娘噘嘴。 “能。”时序说,“不同意,三十圈。” 最后的希望磨灭了,曲珍哭丧着脸,从兜里掏出了十来颗彩色泡泡糖,全部“上缴国库”。 时序像个暴君,将泡泡糖一网打尽,然后从人群里拉出另一个小女孩,肉眼可见,她的头发一团乱,像爆炸后的灾难现场。 “糖是拿来吃的,不是用来往头发上粘的。”他把人拉到曲珍面前,“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你负责把央金的头发洗干净。” 曲珍叫起来:“这怎么可能洗得干净?” “知道洗不干净你还敢黏?” “那,那要是没洗干净呢?” “没洗干净就来找我,我帮你做个和央金一样的发型。” …… 祝今夏笑出了声。 篮球架旁冷不丁冒出个脑袋。 “他还挺有一套,是吧?” 祝今夏吓一大跳,捂住心脏后退两步,一旁不知何时多出个人来。 他看上去顶多二十岁开头,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凌乱的刘海下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有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英俊。 意识到自己吓到对方,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抱歉。” 然后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你就是新来的老师吧?我是顿珠,教音乐和藏语课的。” 那边的时序还在整治调皮学生,顿珠站在篮球架旁,和祝今夏一起看现场直播。 “每次放假返校,他都这样?” “对。小孩们太调皮,不治不行。” “你们这允许体罚?” “那必须,山里的小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家长没意见吗?” “当然有。”顿珠一脸凝重,“一个个意见超大,都觉得老师不重视自己小孩,争先恐后求着我们多打一打。” ? 是她听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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