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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想怎样就怎样。 老宅常年有人打扫，可柜子都有上锁，费劲打开后仍有一股年代味儿扑鼻。陆向阳拿出里面的相册和文件袋，问宁恬：“要戴口罩吗？” “不用，开窗户就好了。”她转身推开窗户，开到一半，又去椅子上拿来垫子，两人坐在上面边看边挑。 陆向阳找到了妈妈那张穿旗袍的照片，照片上阳光明媚，他们靠在栏杆旁，后面是白马河，妈妈笑得很甜，两手搭在他肩上，他胸前还佩戴着红领巾。 宁恬将头凑过来，“这是小学几年级？” “四年级。”陆向阳轻轻摸着照片，当时没有电子版一说，好多照片仅此一份。照片上的女人长相温柔，三庭五眼非常标准。 “你妈妈真漂亮。” “是啊。可我每次想起她，脑子里会不受控地……浮现她在车底受伤的样子，人都变形了……”陆向阳闭上眼，睫毛微颤，像是要强行洗去不好的记忆。 宁恬蹲到他身边，轻轻顺着他的胃，一下一下，“会不会难受？” “会。”陆向阳皱眉，体检时胃并没有毛病，医生说是心理问题引起的生理疼痛。这些年，他已经分不清是心痛还是胃痛。 两人整理出四本相册，几乎是边看边收拾，每一张照片陆向阳都会给宁恬细细讲当时有印象的情节，勾勒出他童年的成长轨迹。 文件袋里还有书法字帖，是小学生杨睿之写的。 “你会写毛笔字？” “嗯，我还会简单地弹琴，不过多年没碰，基本也弹不好完整的曲子。” 他们这种家庭很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陆向阳小时候没少学才艺。 楼梯口传来几声响动，谷阿姨招呼陆向阳过去，小声说杨敏想跟他谈谈。“你爸说没什么好谈的，你愿意去见杨敏吗？” 陆向阳昨天给了杨名一个机会，他略一想，说：“我去见杨敏，麻烦谷阿姨带宁恬吃饭，我很快就回来。”他双手自然地搭在谷阿姨肩膀上，亲昵推着她下楼。 他们感情很好。 宁恬将相册装进袋子，抓起大衣带下楼给陆向阳，“我们等你。” 陆向阳边穿大衣不忘冲两个女人挥手，宁恬笑着目送他出门，转身却见谷阿姨笑容垮掉，对她淡淡说：“吃饭吧。” 宁恬站在原地有些发懵，刚刚对着陆向阳，谷阿姨明明是发自内心的慈祥。看来自己的直觉没有错，谷阿姨不喜欢自己，不仅不喜欢还带着说不明的厌恶。 陆向阳走到昨晚和杨名说话的大树下，杨敏独自站在那里，满脸疲倦。 昨晚杨星河派人给她送去一个文件袋，她看后整夜未眠，心气全失。这几年她情绪越来越差，骂员工，骂宁恬，骂杨家，骂郑家……张牙舞爪的作势只为掩盖心中的恐惧。如今看见结局，也算一种解脱。 陆向阳与她对视片刻，说：“杨氏是自取灭亡。做企业要讲良心和实力，你的心不正，永远都想着捷径和关系，从根本上就是歪的。不需要万侨怎么做，你也会被市场淘汰，我只是让这个结果提前了几年。” 杨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陆向阳，想从他脸上看到陆颖的样子。那是一个好命到令人嫉妒的女人。“你不想问问我当年车祸的真相吗？” 陆向阳眼底尽是冰冷，“专家团队都找不出来证据，你肯说？” 杨敏半阖着眼，仿佛想通了很多事，“公司审计的问题我会去自首，但有个条件。” 陆向阳冷嗤，“调查费点时间而已，你不自首我也有办法。” 杨敏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继续说：“我告诉你所有事情的真相，你放过杨名，冤有头债有主，我一个人把牢底坐穿。” “一个人？”陆向阳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你买通司机当年谋杀我们一家！” 杨敏的表情有些神经质：“你有没有想过，不止我想你们消失？你们的行踪是谁通知我的？” 陆向阳的眼中冒火，重复问：“司机是你指使的吧？”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我以杨名起誓，这就是真相，它不复杂，它只是变数多，真相不可能像计划一样顺利。” 杨敏痛苦地陷入回忆。 很多人都羡慕有钱人的生活，拥有大把的巨额财富。其实，有钱人的生活，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光鲜亮丽。许多家族会为了争夺财产反目成仇，也有的家族会宠溺后代，最后败光了家产。 没有谁的人生能一路顺遂。杨家的长辈们觉得，上一辈人白手起家艰苦创业，他们艰难维持守业，传到杨星河这一辈不能坐吃山空。如何避免家道中落呢，长辈们和杨星河秘密策划了一个办法。 就是这个为了避免家道中落的办法，最终加速了杨家的分崩离析。真是讽刺。 万侨这种家族企业对掌舵者依赖很大，当家族内部之间发生激烈的冲突和异议时，这不仅影响家族里的个人，也影响到日常的企业运营。所以，为了防止家族中的每个人指手画脚，为了保持家族的财富增长，扩大万侨的影响力，杨星河表面上提出分家，这是他和长辈们故意为之。 真正爱孩子，不是一味地为他遮风挡雨，而要教会他如何面对风雨。要让杨家人知道，家族企业不养纨绔子弟，打拼要靠自己。 不明真相的几家人自然不同意。开什么玩笑，大树底下才好乘凉。何况所谓的分家细则并不“公平”，嫡系长孙一家几乎独揽大权。 杨星河的亲妹妹也不服气，就因为她是女的？分到手的资产不足哥哥的十分一。不患寡而患不均，其他几家也强烈反对。作为家族另一分支的老大，杨星辰性格温和，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达强烈不满。但是他老婆，杨敏野心勃勃，根本不甘心就此远离万侨这棵大树。 她的不满日益浓烈，终于在一次酒醉后，对着司机发泄情绪，说了一些不清醒的荒唐言论。等她酒醒后基本没当回事，可是那个司机当真了。 杨敏想找杨星河面谈，奈何杨星河一直不见。于是她到处打听杨星河的行程，想要在他避无可避的情况下跟他好好理论。终于她找到机会，杨星河要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在孩子学校，杨星河不可能拂袖而去，也不可能当众撕破脸跟她吵。 她通知司机第二天一早来接她，对方反复问了一句：“明天行动吗？” 她早就忘了之前的酒后失态，以为问她是不是要围堵杨星河。“对啊，你早点来，他们一家八点从家里出发。” 司机后半夜喝了酒，将车停在路口。他在农村老家有一对年迈的父母，杨星辰平时给他很多小恩小惠，有一次母亲手术，杨星辰还给他垫了手术费，没用他还。他一直惦记报恩，只是也没想到，自己会因此搭上性命。 老宅门口的车祸声音巨大，杨敏奔出来时吓傻了，没敢去看杨星河一家，先跑去看自己家司机，那人留着一口气对她说，事情办到了。 她顿时浑身血液凝固，依稀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胡话。 不行，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她曾有过的可怕想法！她胆怯地看一眼满脸是血的司机，等他慢慢合上眼…… 趁着众人乱哄哄地围着杨星河的车，她跑过去拽住杨星汐（杨星河的妹妹）带着颤抖的声音小声问：“这算不算是老天给机会？你想不想要全部的万侨……” 杨星汐穿着细跟鞋有些因为剧震而站不稳，她带着怀疑的眼神看杨敏，杨敏知道她内心在动摇，继续用不甘心的话术蛊惑住她。 杨敏当时想不了太多，她浑身发麻，拖延时间只是想让司机不再说话。这样，不管杨星河一家是死是活，都没有证据牵扯出她。 但杨星汐和其他人不积极施救，是真想杨星河全家就这么死去。 杨星河的妻子陆颖死了，他失去一条腿，唯一的儿子幸免于难。 出院后的杨星河不再顾忌什么真假协议，执意将真分家执行到底。长辈们也明白，要不是为了执行家族计划，杨星河也不用承担如此大的痛苦。 命运如此，命运难测。人性经不起验证。 杨星河给杨敏的文件袋里，装着长辈们最初计划的手写协议，和日后真实的财产分配额度。上面布满按手印的锈红，让杨敏恍然想起司机脸上汩汩冒出的血…… 杨敏想赎罪。不是对杨星河，而是对杨星辰。 杨星辰自始自终不知道妻子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还傻傻地相信这是一起交通意外，执意要去跟当事人解释。 被杨星河羞辱一番，回家后躺在沙发上越想越憋屈。他本身心脏就不好，杨敏让他回屋去躺，他怕吵到仍在睡觉的儿子，让杨敏帮他去卧室拿速效救心丸，他心脏不太舒服。 杨敏答应着，上楼后看儿子仍在睡，拿出救心丸却没有马上下楼。如果老公被杨星河气死，能不能一命抵一命？免于被报复？ 杨敏浑身冷汗，被自己的念头吓死。她关上卧室门在儿子身边坐了半小时，期间总觉得楼下老公在呼唤她，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赌半小时…… 回忆是个巨大的漩涡，无可奈何，又身不由己。 从回忆中抽离的杨敏早已泪流满面，她对着陆向阳坦白了一切，她有罪，她会去独自承担，但是杨名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杨敏将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出口，身体的力气抽离大半，有些喘不上气。“谋害亲夫”这个动机太刺痛，她不愿意再说，更不愿意想。为什么一直以来要咒骂杨星河，因为她要将罪恶源头怪到杨星河的自私上，要不是他执意分家，就不会引来恶毒的果。 可她万万没想到，最初令她痛恨的因，居然是出自长辈们和杨星河的好意。那她的恶又该怨向谁？ 一念杀心动，从此万劫生。 陆向阳听了，不由得向天际望去，树荫遮盖下，漏出一些细光，银针一般，极刺眼。他重重闭了下眼，要痛恨还是原谅，这个抉择已经轰得陆向阳身心俱疲。
第39章 ：打人 陆向阳顾不上虚脱的杨敏，转身一步一步往竹楼走去，那里有挚爱的亲人和爱人。宁恬说得对，不要陷入不甘的恨意中，不要将目光落在那些伤害自己的人身上。这世界上总有人牵挂他，总有人在意他。 遇见宁恬之前，他的生活是冷峻的没有亮色的冷调。如今回到家，始终都有一盏暖灯为自己留着，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交给时间吧，时间会让人与伤痛握手言和。十几岁的杨睿之痛得痛哭流涕，现在的陆向阳可能掸掸就掉了。有些事细细想，也许构不成毁灭，逼迫自己激励内心良性循环。 陆向阳深呼吸一口气，才抬脚进了屋。 “我饿了。”他沙哑着嗓子。 屋内气氛有些怪异，爸爸坐在那里不说话，宁恬脸色发白站在椅子旁，谷阿姨也是，脸憋得通红，站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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