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沐子依然回答“嗯”,她当时不知道邓昀想干什么,又隐隐期待这个真实性子看起来十分坏的家伙,能带给她些不一样的答案。 邓昀没挂断电话,却也没再说话。 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里,手机里传来的净是些悉悉索索的杂音。 突然一声闷响,像物品落地的声音。 这些声音令许沐子感到茫然,她甚至产生了一些荒谬的猜想。 她想,邓昀该不会是梦游间拨了电话,然后又睡过去了吧?睡得枕头都掉到地上了? 许沐子尝试着叫了他一声:“邓昀?” “嗯,在呢。” “......你刚才在干什么?” 电话里的人云淡风轻地答:“跳楼。” 许沐子没理邓昀这句疯话,觉得他八成是在诓她的,又沉默过几分钟,问:“你失眠的时候除了吸烟,还做什么?” “把窗户打开。” “......什么?” 邓昀似乎在笑:“卧室的窗户打开,我在你家庭院里。” 许沐子吓了一跳。 她脑子里那点沮丧被邓昀不按章法的对话冲击得瞬间灰飞烟灭,穿着睡裙往窗户方向跑,匆匆跑到一半又停下来,拍着额头折返。 总不好穿着睡衣见人,她胡乱抓起小沙发上的一件薄羊毛外搭,披上,才又跑去窗边,拉开窗帘也拉开窗。 一阵清凉的风吹进来,庭院里几盏太阳能草坪灯亮着微弱的光。 邓昀果然在。 他穿着件黑色羽绒服,戴鸭黑色舌帽,像个暗夜杀手,嘴角带着笑,抬起拿着手机的手,对她晃了晃。 说不上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只是在某个瞬间,许沐子后颈和手臂全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不得不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压住想要惊呼的冲动。 震惊过后,许沐子对着手机小声说:“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 “可是你来干什么......” “约你出去喝个安眠酒。” 许沐子眼睛亮了。 从来没有人尝试理解过她的内心宇宙,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成为她叛逆计划中的同谋。 她几乎是颤栗着,重重点头,但很快又开始苦着脸犯难:“我爸妈都住在楼下,我家的防盗门非常、非常重,我出去会吵醒他们的。” “那在楼上等我吧。”说完,邓昀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许沐子眼睁睁看着邓昀的身影熟练地跳过花坛,在空调外机的平台上接力,利落且轻松地蹬上了二楼的平台。 他站在她面前,没进来:“想出去喝,还是在你这儿?” “你能帮我下去么?” “差不多。” “那你等等我。” 许沐子想了想,又补充:“我要拉窗帘换一下衣服的。” 十来分钟后,许沐子重新把窗帘拉开。 她已经乖乖地穿好了长款白色羽绒服、戴着同样是白色的针织帽子和只有大拇指能够分开的连指手套。 脖子上还围着浅蓝色的毛线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没见过谁从家里偷跑还穿这么白净的。 邓昀盯着许沐子看了几秒,偏头笑起来。 “......你笑什么!” “穿得够暖和的?” 许沐子正从口袋里掏暖手宝,想给邓昀用,听见他这么说,她还挺不乐意,把暖手宝揣回到自己口袋里:“天气预报说的,夜里要降温。” “是冷,多穿些倒是没什么问题。” “那你笑什么?” 一阵风吹过,吹得许沐子眯了眯眼睛。 邓昀靠在平台旁的护栏上,抬手,用食指和中指压了下鸭舌帽前沿。 他说:“怕你穿这么长的羽绒服不方便活动,或者,我抱你下去?”
第12章 07:00-AM (3) 许沐子当然不肯被抱。 她不是大麻袋,也不是老太太,怎么说也处于最具体能的年龄群体,有人稍帮帮忙的话,自己肯定也是能下去的。 于是在邓昀调侃的目光里,她闷声放下提着的羽绒服衣摆、收回准备骑到窗台上的腿:“那你再等我一下。” 说完,窗帘“唰”地又拉上了。 再露面时,她已经换成短款羽绒服。 手套没换,这副连指手套是爸爸给买的手工针织手套,里面加过长毛绒,很保暖。 可能翻窗、翻墙动作上不会很灵活,但厚厚的材质可以护住手。 幸好她家里住的是紧凑型小别墅,层高较低。当初装修时,许沐子的爸妈还因为层高低不适合装华丽的水晶吊灯郁闷过。 在邓昀的帮助下,许沐子慢是慢了些,也还是顺利地从庭院墙翻出来。 她被他护着,深呼吸,松开紧握在护栏上的手,跳落到院外的水泥地面。 许沐子回头看看自己黑着灯的卧室,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 老实说,她其实兴奋得无以复加,整个人都在轻轻发抖。 “原来也不难......” 邓昀在旁边给许沐子比了个拇指,问:“喝过酒么?” “小时候尝过一口啤酒泡沫,能算么?” “不能算吧。对酒精过敏?” 许沐子摇头:“没有,我去医院测过,过敏原里没有酒精类。” “只是对虾过敏?” 许沐子想起邓昀帮自己催吐的那次,忽然间有些不好意思,盯着地上被路灯拉长的一双影子,举了几个例子:“还有蟹类,菠萝,猕猴桃......” 她没有问去哪里喝酒,也没有问怎么去。就这样边说着自己的过敏食物,边拍着衣服裤子上蹭到的灰尘,跟在他身边。 不远处路边停放着一辆黑色轿车,直到邓昀绕过车头,许沐子也跟着走到驾驶位车门前。 她才听见他疑惑地问:“怎么,你想开?” “......这是你的车?” “嗯,上车吧。” “哦。” 她又绕着车头走回去,坐进车里。 邓昀有车这件事,许沐子完全没有听到爸妈提起过,挺担心地问:“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昨天。” 许沐子刚扣好安全带,慌张地转头,看见邓昀唇角勾着可疑的弧度,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人是骗她玩的。 心里的吐槽密密麻麻挤满胸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吐槽压回去。 邓昀却笑着:“跟心里骂我呢?” “那你为什么总不正经。” “嘶,我哪不正经?” 许沐子没回答。 心说:你都笑我两次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窗外夜空挂了半轮明月,几颗星子间,有一架飞机慢慢飞过。 车子开出别墅区。 邓昀问许沐子:“心情好些了?” “嗯。” “既然酒精不过敏,带你去酒吧坐坐。” 许沐子叛逆总缺些临门一脚的勇气,像在墨伽洛斯靶场里下定决心选滑膛枪之前那样,她开始纠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酒精过敏,不能喝酒,你打算怎么办?” “换一家能喝到无酒精的小甜水的酒吧。” 许沐子觉得邓昀人挺好。 她在心里暗下决定,哪怕他待会儿喝完酒,醉成晚饭时两家长辈们那些样子:走路东倒西歪、说胡话、浑身酒气...... 她也一定会念着他肯带她出来的恩情,打车送他回家的。 街道寂静,车子里开着空调暖风,很热。 邓昀把车慢慢刹停在红灯路口:“还有一段路程时间,要不要把手套、帽子摘掉?” 没有长辈们在,邓昀身上那种万事无所谓的气质完全展露出来。 许沐子没和邓昀这类人独处过。 总觉得比起他类似“什么都豁得出去”“叛逆赛道老手”的感觉,自己才像是学傻了的呆头鹅。 她不满地解释几句,说自己戴手套是刚才为了在翻窗户、跳墙时护手的。 “你听说过舞蹈家和钢琴家给自己的手上巨额保险吧?” “听过。” “我弹琴,所以也要保护手的。” “保护得对。” 是好话,可是这话从邓昀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许沐子认为,很有必要让她这位叛逆者联盟的同谋知道,自己也是有些小心机的。 她告诉邓昀,出来前,她在卧室门上贴了纸条留言,告诉家人她失眠到凌晨才睡着,早饭不用叫她吃,贴完还反锁了房门。 邓昀问了句:“早饭不用叫你?” “对啊。” 许沐子有点小得意地说,至少在明天午饭前,都不会有人知道她其实没在房间里。 邓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在笑。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人笑起来是蛮帅气的,束贝含犀,有点洒脱劲儿。 但许沐子此刻面无表情。 他第三次笑她了。 她想,还是算了,如果他喝醉的话,就把他丢在路边吧。 邓昀偏头看过许沐子一眼,又开始笑。 他说:“许沐子,你这个人真的特别有意思。” “你在挖苦我吗?” “没有,我说真的。” 许沐子不太高兴地说:“那是你不了解我,很多人都觉得我无聊透了。” “他们傻。” 邓昀带路的酒吧,开在繁华酒吧街的小巷里。 他们踩着汇聚在一起的各种流行音乐里走进小巷时,许沐子还有过担心。 她没来过这种地方,担心自己没办法放得开。 进门才发现,邓昀带的这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混乱。 室内光线昏暗,每张桌上都放着煤油灯造型的灯盏,暖黄色。有乐队在台上弹唱,很经典的英文老歌,《Lemon tree》。 许沐子跟着邓昀在吧台落座。 他应该是酒吧常客,调酒师见到他,很熟稔地打着招呼。 “喝什么,还是老样子?” 邓昀点头后,调酒师又看向许沐子:“这位女士呢,您想喝什么?” 能......喝什么? 茫然间,许沐子听见邓昀在问调酒师:“你家给菜鸟准备的酒单呢?” 调酒师打了个响指:“好嘞。” 被许沐子幽幽看过去一眼,邓昀改口了:“那份低度数、高颜值的酒单给我看看。” 调酒师忍着笑,也跟着改口:“度数最低、颜值最高的酒都在这里了。” 许沐子绷紧脊背、抱着羽绒服和帽子手套无处安放的紧张感,就这样在他们轻松的谈笑间渐渐消散了。 这里所有人都松弛,而松弛会传染。 就像歌手在下一首歌开始前,说的那样: 就算明天世界毁灭,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那天凌晨,许沐子捧着一杯如同日落时分的天空般呈现出渐变色的鸡尾酒,在轻快的音乐里放松着每一根神经。 每天苦练却难以精进的古典钢琴曲、同学对她的评价,都随酒精和音乐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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