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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玉生和嘉评打死了。是他们两人及时赶来，救了我一命。玉生打电话通知我父亲，随后与嘉评一起处理了尸体。对外我一直谎称自己是失足摔下山崖的，我父亲有些起疑，询问了我好几次事发经过。我当然不能说是谁袭击了我，因为这后边牵扯的事太多，何况我的命都是他们救的，我岂能出卖他们。 那天你在医院问我，十五年前，是谁伤了我。你觉得我是滥好人，只会包庇凶手，让凶手逍遥法外。但其实我哪里是什么包庇凶手，我是在保护我的兄弟，我的恩人。 我没想到你会问这件事，十五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过问过。我没有控制好情绪，被你察觉了。事后我特别后悔，我一想到你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开始对我起疑，就心神不定。我不是怕死，我多活了十五年，早就赚了。我害怕的是玉生和嘉评安定的生活会因为我而从此覆灭。我从不觉得他们是杀人犯，事实上，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们聪明而正义，明明无罪却要接受法律审判，我不能接受这一点。 我被紧急送到市里医院后第二天，就听说苗俊坠崖去世的消息。当时所有人都在讨论山路必须整修的问题，同时庆幸我还保住了一条命。我略微放了点心，想着这事或许就这么过去了，但没过几天，我又听说，苗野临和他的老婆柳舒失踪了，报案的是村主任苗叔同。 那时我内心非常惊恐，我觉得这两人绝对不是嫌弃本地赚钱太少，去外地打工了，因为柳舒的情况很特殊，她根本不敢随意离开这里。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们被玉生和嘉评杀了。 我躺在医院里每天胡思乱想，一边期待着他们来看我，一边又怕人真的是他们杀的，他们露面会被警察缉拿。我想主动联系他们，可是我父亲和弟弟一直在我身边，我怕他们察觉。就这么过去了半个多月，一天夜里，我接到玉生发来的短信，很简单的一句话，十个字。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们三绝交，不要联系了。 我吓了一跳，马上给他回拨电话，刚响一声他就挂断了。我又赶紧给嘉评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给他们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最后我终于明白了，绝交可能不是真心话，但和我断绝联系确实是真的。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傻，我不甘心事情到头来会是这种结果，出了院后我去找过他们，嘉评师傅家我去了三次，每次都吃闭门羹。玉生的学校我也去过几次，最后一次截到了人，但他明确告诉我，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我把自己关在宿舍想了好几天，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以后，没有兄弟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不想我再受牵连。也正因为如此，我慢慢地可以确定，苗野临和柳舒真的已经死了。事实也证明我猜测是对的，十多年间再也没有他们任何消息，直到今年五月，那两具尸骨被挖掘出来。 嘉评对他母亲的恨意我完全理解，他有多少爱，最后就会积累多少恨。对于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女人，我只能说，她是最死有余辜的人。我甚至在想，亲手杀了母亲是多么痛苦的事，我真想帮他代劳，这样也能减轻他内心的纠结和自责吧。 可是我做不到。 我成为了别人眼中温柔善良的好人，而救我的人得小心翼翼地躲在某个角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我每次想到这些就十分内疚。 商玉痕，你懂我的心情吗？ 我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去死。如果我死了，可以换得他们以后平平安安的生活，我觉得十分值得。 当然我也不是完全无辜的人，朱瑶确实是我杀的。 你肯定要问，事情过去十多年了，就算她一直要挟我，我为什么要在今年才起杀机。其实我杀她，和十五年前的事没关系。她从来没有要挟过我，自从我那年受伤后，她对我一直不错，因为她想嫁给我。只怪她真的运气不好，她不小心看见了嘉评杀人的过程。十多年前她见过嘉评一面，我担心她会想起来过去发生的事，然后告发嘉评和玉生，所以我必须解决掉她。她很信任我，我杀她简直和捏死蚂蚁的难度差不多。 嘉评为什么要杀白丽佟，我没有问，但我大概猜到了原因。我没有机会和玉生说话，周围人太多了，我们俩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那天玉生约我到三楼阳台见面，问我最近还好吗，我猜他想问我知不知道白丽佟的下落。但我不敢说，也不愿意说。后来碰到了你，我很担心。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我们对话，因为你一直在问我弟弟苗天祝的事，似乎并不在意。哎，我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你看不出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低估了你的能力和智商。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嘉评去了哪里。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晓之以情，还是动之以理，我都不会讲。 你是警察，你有你的责任，你坚持要为这世界上每一个死者讨个公道，哪怕这个死者本来就是罪犯。其实我挺敬佩你的，站在你的立场上这一点都没有错。 不过我现在在想：我这个死者在你心里，会不会也有点分量呢？你会平等的在乎每一条生命，对吗？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放嘉评和玉生一条生路。他们走到今天，都是为了救我。所有的罪孽因我而生，我死了，罪孽能不能因我而清呢？ 祝，一切安好。 苗天启。 第四十二章 终局 再次见到楚恩时，商玉痕刚刚下班，从警局出来。局里最近相对清闲，他才得以在整点收拾东西走人。走到门口时，门卫叫住他，指着门口路灯边说有人等他。 商玉痕有些意外地看着楚恩向自己走近。不知怎么地，又想起那日和他在路灯下吃烧烤的情景，想起烟火缭绕中，那个男人孤独而落寞的身影。 两天前，楚恩曾经联系他，有时间再碰个面，他应了。他本以为这是客套话，没想到楚恩真的到申丞来了。 “没敢给你打电话，怕耽误你的工作。”楚恩笑道：“一起吃个饭吧。” “成。你请客吗？” 楚恩哈哈大笑：“没问题。申丞本帮菜怎么样，你是本地人，你选，我请客。” 商玉痕淡淡笑道：“介意多请一个人吗，我正好有个东西要给你，我叫他送过来。” “孙迪吗？”楚恩笑着瞅他：“行。”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菜馆，订了一个小包间。商玉痕给孙迪打了电话。十分钟后，孙迪就骑着摩托车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坐定后，掏出一个信封来放在楚恩面前。 楚恩不解地瞅着面前的二人。商玉痕道：“这是苗衡上个月给我寄过来的，是苗天启给我写的信。我看完了，没有摘抄或复印备份，现在原封不动还你。” “他专门给你写的信，为什么要还我？” 商玉痕沉声道：“算作我的诚意。” 楚恩眼神困惑地看着他，一边伸手地把信封拿起来，又问道：“我可以现在拆开看吗？” “当然。” 楚恩慢慢地把信纸抽了出来，看了前两行，抬眼看了商玉痕一眼，然后继续读下去。他看得很认真，几个菜都陆续上了桌后，他才看完信，折了起来。 “我辞职了，房子也挂出去等着售卖，以后应该不会再留在娇龙市了。” 商玉痕轻轻点头。 “想去我外公家一趟，途经申丞，所以过来再看看你。” 楚恩语气故作轻松，倒好像真是旅游一般。但商玉痕听得出来，他心情很低沉。 “须苟岛的事，我要感谢你。感谢你没有揭发我。只是，可能以后也没办法报答了。” 商玉痕看了孙迪一眼，孙迪会意，对楚恩道：“其实苗天启的死，玉痕哥一直......” 楚恩立即摆手，阻止他再说下去。 “不，这不能怪他。天启他这些年一直活在内疚中。你不了解，他这个人从小心肠好，走在路上踩死蚂蚁都觉得良心不安。别人伤害了他，他很容易原谅；可是他不小心伤到了别人，会一直愧疚下去。更何况......”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商玉痕点点头。 “楚恩，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我有几个问题想再问问你——” 楚恩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商玉痕淡淡笑道：“放心。我并不是想要问你某人的下落。” “那你想问什么？我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讲的。” 商玉痕看着他手上的信封，楚恩沉默一阵，终于点头道：“好，你说吧。” “柳舒是谁杀的？” 楚恩没有回答。他张了张嘴，又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商玉痕低声道：“楚恩，我把信给你，就是想向你表个态。你也知道，如果我真的想揭发你，你现在绝对不会这样来去自如。我可以不追究，但必须知道真相，我要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她是陆嘉评的母亲，当年伙同情人陷害丈夫的案子，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嘉评恨她，在须苟岛偶然见到她非常惊讶和气愤，我安慰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是他没听我的。他约柳舒见面可能想追问当年的事，可是被苗野临发现了。柳舒想解决了亲儿子，觉得留着他早晚坏自己的事。但苗野临以为她背叛自己偷偷和儿子见面，于是先下手为强了。” 商玉痕安静地看着他，楚恩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嘉评为了给母亲报仇，捅了他几刀。” “你呢？你做了什么？” “望风，转移尸体。” 商玉痕沉默不语，楚恩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还有事吗？” “你妻子白丽佟的行车记录，你肯定查过。她是和陆一起出发到须苟岛的，只不过上岛前，陆提前下车了，对吗？” 楚恩叹了一口气：“对，我后来把那段监控删了。” “你那天很紧张，所以在检查她的车时都心不在焉。她被杀后，是苗天启协助陆分尸，从缆车处转移到南边临时停尸房的，对吗？” “这个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机会和他们俩说话。我每次见到苗天启时身边都有很多人，我只能装作根本不认识他。” 商玉痕轻轻点头。“是谁把尸块转移到石窝子路口的邮局门口垃圾桶的？” 楚恩皱起眉来：“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猜......” 他迟疑了一会，低声道：“应该是苗天宝。” 孙迪忽道：“陆嘉评和苗天启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商玉痕立即向他瞟了一眼，孙迪无奈摊手道：“抱歉，我如果不问清楚，这辈子心里都不舒服。” “天启不会滥杀无辜。至于嘉评，肯定也会听天启的。” “那我真要感谢他们的不杀之恩了。”孙迪也叹气道：“别误会，我不是在阴阳怪气。我是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他们放我一条生路，毕竟我还不到三十岁，要是这么稀里糊涂死了，我做鬼都不会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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