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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过境

作者:陆归   状态:完结   时间:2024-07-16 19:10:02

  “我到了,谢谢。”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去。楼道里的灯依次亮起,最终停在四楼,一扇客厅窗户紧接着亮起来,大概就是她家。电台里的歌声早已停了。盛嘉实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想这实在不太安全,有心之人可以很快定位到她的住所,精准到几楼几零几。

  楼道口踢踢踏踏地跑出一个人,是陈斐去而复返,用指关节敲敲他的车窗:“把伞给我落在你车上了。”

  车里的暖气开得太足,盛嘉实有时光倒流的幻觉,回到他们还不是朋友的时候。把伞给我,这正是大学时代的盛嘉实第一次在操场上见到那女孩时,她说的话。

  她有一种令人生气的跋扈的天赋,挑衅地用三白眼看人:“那就不跑了,你找别人吧。把伞给我。”


第3章 . 生日快乐

  如果要在信川大学所有的离谱规定中挑出一条最离谱的,那必然是每学期的体能测试。

  十二分钟内,女生合格标准为跑四圈半,折合一千八百米,男生是六圈。严苛的标准和并不严格的测试环境催生了若干灰色产业,供需关系健康,生意经久不衰。在大一下学期的五月,盛嘉实惊讶地发现女友通过多重周转找到了一位代跑。

  “能有代购怎么不能有代跑啦?”周颜理直气壮,“代购偷税漏税,我这还扶贫济困呢。”

  “您扶一次多少钱?”

  “两百。”

  两百块跑一次一千八百米,每周最多接两单、至少间隔两天,以免被体育老师发现——周颜的代跑有非常严苛的接单规则,安全系数之高,足以逃过中国海关。下午三点,盛嘉实陪她去东操场接头交换校园卡,刚下完一场雨,空气极好,国旗台下站着一个穿短袖运动衫的女生,长马尾绑成一个丸子头,运动短裤的裤管里伸出线条流畅、健康而结实的双腿。

  场面颇有地下党接头之势,双方交换了暗号,女生说:“我只收现金。”

  盛嘉实觉得搞笑:“黑市交易还挺严格。”

  周颜也笑起来。女生突然伸出手:“先给一百。

  周颜愣了:“不是跑完给吗?开跑还有半小时呢。”

  “定金。”

  “之前没说要定金啊。”

  她双手环抱,露出一种阴险狡猾的声气:“那就不跑了,你找别人吧。把伞给我。”

  此等现场叫价、道德败坏的财迷表现,令盛嘉实在那个五月的下午第一次感受到了社会的凶险。后来有一回他突然想起这事,挠着头问她:“你当时为什么突然翻脸?"陈斐正在食堂埋头吃一锅米线,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心理阴暗扭曲,看你们俩不顺眼,怎么了?”

  盛嘉实的大学初恋结束得很快,四个月后,他和周颜以分手告终,而他在新学期的通识课上又见到了这个黑心商贩。

  社会学通论要求学生随机组队,收集信息、选定题材、线下调研,并最终展示结果。盛嘉实逃了两次课,正式加入小组讨论的时候,队友们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信息收集开始写 PPT 准备选题展示了。窗外是金秋时节的信川,枫叶烧得漫山遍野,天空湛蓝高远像倒过来的湖水,窗内是狭小的讨论教室,那女孩子和一个男生因为报告的格式、内容吵得不可开交。

  盛嘉实偷摸着看群里的备注:她的名字是陈斐。黑心商贩实名上网呢。

  小组讨论不欢而散,从此群里一片沉寂。考虑到通识课的学分非常容易蒙混过关,盛嘉实不打算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决定等展示前的周末再问一问,大家凑合着交差。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补考上学期没及格的高数。

  大学几乎所有课都能通过考前两周临时抱佛脚解决,只有数学,收获和付出全然正比.没有捷径可走,上个学期他压根没上心,高数以重修告终。正好这学期也和周颜分手了单身一人,正适合努力学习!他对自己说,每周六准时到图书馆自习报到。

  那女孩子就坐在他对面,隔着两排桌子,紧盯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盛嘉实借着倒水的机会假装不经意地从她背后走过,瞟见屏幕上硕大的一行标题:《关于浙江新农村建设的背景资料与选题逻辑》。

  学风就是被这些卷王带跑偏的。盛嘉实又厌恶又庆幸,厌恶的是有人恶性竞争,庆幸的是这个人就在自己组里:一个组只要有卷王在,产出质量总不会太低。“

  “看完了?”

  兴许是他站得太近,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察觉,扭过头盯着他。盛嘉实做贼被抓了个现行,站在道德至低点心虚讨好:“刚想问来着,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写报告呀?”

  “我已经快写完了,等写完发到群里你们看看。”

  “……那多不好意思。”

  她露出玩味的表情:“那你帮我一起写。大纲、图片、资料都收集完了,你往里面填字就行。”

  一句问候酿成如此苦果,盛嘉实硬着头皮到她身边坐下,一坐就是四个小时。天都黑了,两人才把报告大致写完,发到群里,他重新回到今天的主线任务,将高数课本掏出来。

  “你在写什么?”她眼尖,“你们法学院大二才上高数?”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上学期没及格。“啊。”

  “这题写错了。”

  这人真是烦透了。盛嘉实的自尊心无处发作,开口吐出一个弱弱的“噢”。她用铅笔在他的推演过程上画了个圈:“这里是 Log 求导,不是 Ln。”

  他干笑道:“我说怎么结果这么大一串呢。”

  她放下笔,看着他划掉错误的算式、一步步算到最后,心满意足地合上自己的电脑提起书包。不但烦人还,没礼貌,说走就走。盛嘉实埋头继续做题,听见她在身后轻声说:“谢谢。”

  大学的第一年,社团活动、电子游戏、恋爱,每一样都排在考试前面。盛嘉实似乎是从图书馆里的这个下午起才开始认真考量自己的课表,也因此惊讶地发现,自己有好多通识课都和陈斐在同一个班。

  用陈斐的话来说:每一分都很重要。信川的冬天又湿又冷,她不错过任何一节早上八点的课,用围巾手套和羽绒服讲自己包裹严实,上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往教学楼去;社团活动也不能停,她在学校乐团拉小提琴,每周两练,风雨无阻。

  盛嘉实对她的特种兵作息秉持不理解但充分尊重的态度,偶尔还请她帮忙在早课签到,她十分大方,顺手为之。请了小半个学期,再厚的脸皮也多少有些扛不住,他提出请她喝个饮料,却被一口回绝:“不要。”

  “多不好意思啊。”

  她笑得极其灿烂:“不好意思的话可以给我钱,签一次给我二十。”

  这是真话还是玩笑?给钱算不算一种羞辱?盛嘉实琢了半天,最后决定给她打饭报恩。他本就起得晚,反正也赶不上第一节 课了,干脆先去食堂打包两个包子,从教室后门溜进来,分一个给她。陈斐干脆回绝:“我不吃碳水,吃完犯困。”

  “咱们上的啥啊,线性代数,不困你也学不懂,得下课后自己学。”

  “你什么时候又懂数学了?”

  盛嘉实把课本竖起来,躲在背后吃包子:“别小看我,这学期我认真学习。”

  秋天很快过去,社会学通论的课程,他们都拿到了很高的绩点。冬学期开始后,陈斐在学校后门口的咖啡店找到了一份兼职:每周一三五晚上八点到十二点,负责前台值班、点单和清洗水杯;如有客人充值买卡,可另拿提成。咖啡店的暖气开得很足,而客人寥寥无几,陈斐就坐在前台看书或写作业,一晚上都站不起来几次,性价比极高。

  盛嘉实也很中意那家店,因为生意实在糟糕,格外清静。他常在陈斐值班的晚上去点一杯热牛奶,然后躺在沙发上看漫画或写作业。为什么要挑陈斐值班的晚上呢?因为可以使唤她:陈斐,给我倒杯水。陈斐,能把空调风向调一调吗,对着我的脸吹呢,我眼睛疼。陈婓……

  她把菜单甩到他身上:“要不你来上班吧,才花几毛钱啊,就想当大爷?”

  盛嘉实灵活地避开:“我花了五百块呢。”

  陈斐都听愣了:“五百?”

  “嗯,我充卡了。”他有点不好意思,邀功似的,“记在你帐上。你有提成的对不对?”

  她气得要死,再笑不出来:“这个店说不定明天就倒闭了,你花这冤枉钱干什么?”

  通过陈斐连续三天拨打消费者热线的偏执维权,盛嘉实的五百块钱最终又回到了他的口袋里。当然这份工也是不用打了,陈斐结清工资,收拾好藏在收银台下的课本和闲书,走出那间橘黄色小屋的大门。一月底,气温依然在冰点上下,盛嘉实正坐在自习室里昏昏欲睡,忽然听见有人敲打窗玻璃。陈斐就站在外面。

  他打开一条小缝。她刚骑车过来,顶着粉红色的鼻尖问:“你怎么还在这?”

  “学习啊,后天考线代。你怎么迟到了?不好学。”

  她发出一个轻蔑的气音。“我要回寝室了。”“

  盛嘉实抓起书包:“一起走,我也困了。”

  “我还有自行车呢。”“

  “那你载我回去。”

  “你能不能别放猪屁了?熏到我了。”

  最后谁也没有载谁,因为外头下雪了,不能危险驾驶。长江三角洲区域的雪总是差点意思,没落地就化了个七七八八,两人挤在盛嘉实的伞下,各湿了半边袖子。走到分岔的十字路口,陈斐把卫衣的帽子戴上:“我自己回,就这么点路。”

  “我送你到楼下呗。”

  “不用。”

  害她丢掉兼职的愧疚在头顶盘旋,仿佛道德审判,使他比平日更固执:“走吧。”

  她只好翻身下车。雪水淅淅沥沥地淋在伞面上,盛嘉实始终没松手,怕她下一秒就又跨上车跑了。

  盛嘉实沉默地走在伞的另一侧。她屏住呼吸,听见他小声说:“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 2015 年的第一场雪。盛嘉实在陈婓的 QQ 空间留言板上看到她高中时的同学写下的祝福,意外地发现了她的生日。她在情人节的月份出生,是命硬嘴更硬的水瓶座,在杨千嬅的歌里,分手后要举着长岛冰茶痛饮至黎明,但在他身边,只是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说:“谢谢。”

  她的刘海被雪淋湿,湿漉漉地贴着额头,盛嘉实神差鬼使地伸出手去。他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不想让她的眼睛被头发遮住。

  考试周过得兵荒马乱,升入大学后第一次认真学习的盛嘉实对此寄托了极大期望,又苦于修的学分太多、看不完复习资料,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自习室解决。妈妈来学校接他回家,吓了一跳:“你在学校挖煤了?”

  他气若游丝:“累死我了。学习怎么这么累?”

  陈婓家在距离信川开车一小时的城市,提前一天就考完回家去了。盛嘉实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信川本地人,来回有家长接送,到家睡了两三天才打起精神。这时候已将近年关,他成日和高中同学混在一起,又过上了放纵愉快的男大学生生活:上午睡到自然醒,起来吃个饭开始打游戏,偶尔和朋友出门看电影、打桌游。时间飞快地流走,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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