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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过境

作者:陆归   状态:完结   时间:2024-07-16 19:10:02

  一位女士来开门,是他妈妈,“叫我阿姨就行,也有人叫我谢老师,都可以的。”他爸爸正在厨房煲汤,听见声音跑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很羞涩地说欢迎,叫盛嘉实帮忙换餐厅的灯泡。

  他妈妈带着她参观。这个家装修算不上新,但非常干净整洁;几盆茉莉、兰花和月季摆放在阳台上,枝叶翠绿,秋目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胡桃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印迹。客厅并不放电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顶天立地的书柜,书籍、工艺品、相片夹杂着摆放其中,一只木质羚羊雕像摆放在全家福相框边,不过巴掌大小,生动可爱。谢阿姨注意到她盯着看,指着它介绍:“这是盛嘉实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去非洲玩,在加油站买的。你喜欢吗?”

  她微笑着点头:“很可爱。”

  “不值钱,就当是小礼物了。”他妈妈将木雕放进她掌心。

  陈斐下意识地推脱,毕竟无功不受禄,怕他母亲认为她太不客气,没见过世面。去非洲的毕业旅行?她长至如今,甚至没出过中国。盛嘉实正好完成了爸爸指派的维修工作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他妈妈顺势推着两人进屋:“不要忙了,你们去嘉实房间玩嘛。”

  他住在朝南两间主卧之一,床铺颜色素净,书柜上陈列着从小到大的证书、奖杯、图书和照片。陈斐拿起他床头的相框:大概是他十四五岁时拍的,嘴唇上方刚长出细细的绒毛,身上穿着T恤和运动裤,身型修长,笑容很傻。

  “别看。”盛嘉实一把抢过去倒扣在书桌上,“太傻了。”

  “我喜欢看啊。”

  “不许看。”

  他的亲吻落在脸上,胡茬扎得人痒痒。陈斐被他的胡闹逗笑,正要推开他,听见有人敲门。一个短发女孩穿着牛仔裤和长袖工恤,从门口探出头:“干嘛呢?”

  原来今天还有别的客人,这顿饭是盛家人和朋友的周末聚餐,眼前的女孩就是客人家的女儿。她姓蒋,正念高中二年级,“叫我小鱼。"她说。盛嘉实偷偷告诉陈婓:“她叫蒋家瑜,小时候老被人叫甲鱼,一直和她爸妈吵着要改名。”

  两家的家长是大学同学,从八十年代交往至今,几乎成了兄弟姐妹。蒋母曾在教育局工作,与盛嘉实的妈妈当过一段时间同事。陈斐被安置在盛嘉实和蒋家瑜的中间,一边吃饭,一边安静地倾听他们在餐桌上的对话:家里长辈年纪大了,过年应该去气候温暖潮湿的地方,对他们的呼吸道疾病有好处;最近有些同事在泰国置办房产,收益率可观,感觉是个不错的理财渠道;家瑜不打算参加高考了,父母更倾向于直接送她出国。

  “美国的性价比比英国高,英国又比在国内拼高考性价比高。”蒋父分析道,“她吃不了苦,不像嘉实。嘉实你之后有计划么?”

  他正低头吃饭,闻言道:“还早。”

  “不早了。”他妈妈替他回答,“保研或者考研,总要想一个路子。要出国其实也是可以的,不过我们也得现在开始规划。”

  房产、股票、教育、出国旅行。餐桌上的父母继续激烈地讨论,两个孩子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周末聚会,对自己扮演的绿叶角色得心应手,偶尔应答,插入一些无关痛痒的观点。宴会进入后半程,两位母亲施了淡妆的鼻尖上闪烁着隐约的油渍,盛嘉实的父亲在起身倒酒时悄悄掩嘴,谢家瑜的手机倒扣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震动着。桌上杯盘狼藉,大家看起来都很丑。

  盛嘉实的母亲问:“陈斐你有什么想法呀?以后怎么计划?”

  她微笑着说:“我也还没想好。”

  “如果你和嘉实将来留在信川,那肯定是很舒服的。”

  陈斐依然笑着,头晕目眩。她感到很局促,也十分茫然,想象不到他母亲说的舒服是什么。她的成绩单、小提琴、实习和兼职,换不来大溪地的度假村和波士顿本科四年的学费,在这张餐桌上,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小声在盛嘉实耳边说:“我得先走了。”


第6章 . 海枯石烂

  盛嘉实记得很清楚,毕业后再次返校,是在陈斐和他分手、远渡重洋的第四年,常远和叶晓宁回学校参加集体婚礼,请他来摄影跟拍。

  五月的天气极好,草坪绿得惊人,百余位新人穿着雪自婚纱和西装并肩站在东操场,一对对像极了蛋糕尖上的翻糖小人。盛嘉实起了个大早从上海坐车回来,在睡眠缺乏和长期加班的疲惫夹击之下,一种久违的幸福酸涩的感觉,与那些长久不曾回想的苦涩、失落、愤怒、嫉妒一起死灰复燃,徐徐升上青天。不过他已经很习惯这种反复,因此那火焰只是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就被迅速扑灭了。

  “你们以前谈过吧。”晚饭时叶晓宁笑着问,“我们都知道你们谈过啊。你俩都写脸上了我们又不瞎。”

  他知道是问陈斐,但没有应答,就像他和陈斐一直做的那样。但从前是因为她不乐意,现在则是因为自己觉得滑稽:聊起这些事就像给死人判案,完全没有意义。

  真要算起来,在一起的时间连头连尾不超过两年。他们确实有过很快乐的时光,陈斐的日程被学业和兼职占满,两个人见缝插针地约会,用周末一天在市内旅行:从学校坐公交车上山去,路面起伏不断,有坐过山车的趣味;到山顶遥遥向下望去,能看见信川蜿蜒迂回、南北贯穿。东边的高新园区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人们正在修筑跨越江流的地铁线路,东西两岸的通勤时间将会被大幅压缩。财富、希望和年轻人的活力,正在这座城市里快速流动。

  身后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红砖洋房别墅,如今被用作书店、咖啡馆和观景台。陈斐弯腰去读墙上的铭牌:“始建于 1942 年,当时是银行家的度假别墅。”

  上世纪的遗物,竟到今天还屹立如初,使人惊叹。后来她去欧洲旅行,在巴塞罗那的哥特区参观松针圣母教堂,那教堂历史更悠久,建于十四世纪、历经战火洗礼,依然保存完好。不过现在我们遇到了新的挑战,导游说,他指指天空:鸽子的粪便有腐蚀性,我们在建天空网。

  多么荒诞的弱点,好比阿喀琉斯之踵,她默默地想。看来海枯石烂也很快。

  海枯石烂也很快,这是陈斐在看到 2016 年全美大学生建模竞赛的题目时的第一反应。

  太空垃圾,英文写作 Space Junk。1957 年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从此至今,全球各国已执行上千次发射任务,燃烧后剩余的助推器残渣、因事故或故障报废的卫星餐片、宇航员遗失的手套与工具,以接近每秒十公里的速度在太空中环绕,日积月累、逐年递增,科技与财富的结晶摇身一变,成为高速飞行的有害物质。这对于飞行器来说是巨大的隐患,但对于商业公司则是机遇,参赛队伍被要求对该商业模式进行抽象、量化建模,并提供非技术视角的说明书。

  这样的比赛经历,即便成绩不温不火,也是升学或求职路上的垫脚石。陈斐和叶晓宁早在在上学期就拉了另一个数学系的女生沈逸林组队,前后参加了学校的建模培训、模拟竞赛和国家竞赛,如今是全美竞赛。比赛横跨四天三夜,三人闷头坐在寝室,除了吃喝拉撒睡,一刻不停地工作。

  盛嘉实跟着常远来送饭,被三位女同学的造型吓了一跳:她们把空调打开,穿着厚厚的珊瑚绒居家服,蓬头垢面地坐在电脑前,上顿吃完的盒饭放在脚边还没扔。

  比赛到了第三天,正是人最疲乏的时候,叶晓宁借着扔垃圾的名义和男朋友出门散步,陈斐和沈逸林也上床打算休息一会儿。半梦半醒间,感到手机在枕头下震动,她怕惊醒队友,赶紧起来看,是盛嘉实发来微信叫她下楼。

  外面刚下完雪,女生宿舍楼前长长的阶梯上结满了冰,两人手牵着手小心挪动,一边为摔倒时还有人能帮扶感到庆幸,一边又暗暗忧心,怕对方脚下一滑,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她把手放在他胳肢窝底下:“好冷啊,借我取暖。”

  “这就是我的利用价值?”他说,“后天你生日,正好比赛也完了,要不来我家吃?我妈说给你做长寿面。”

  他在一个联结非常紧密的家庭里成长,十二月时他父亲生日,陈斐受邀去吃饭,被这家人对于仪式感的热情高度震撼:他们请了两家朋友来,每家人都多少准备了礼物,他妈妈亲手做了蛋糕,在厚厚的奶油上插一根蜡烛。“除了庆祝盛老师的生日,还要庆祝他的新书出版。”她笑着举杯。陈斐这才知道,盛嘉实的父亲就在信大教书、研究宋代文化,新书是一本基于比较唐宋政治体制的科普性书籍。

  在这样的场合,她总是不知道把手往哪放,因此急于找到一个进入舒适区的话题:“那么,唐宋的政治有什么区别呢?”

  她在开口的瞬间感到窘迫,觉得问题过于宽泛,暴露了提问者的愚蠢。然而他爸爸并不以为意,笑着开玩笑:“唐代甜,宋代咸嘛。”

  他父母都是这样温和、善良的人,对他者的窘迫非常敏感,小心呵护着每个人的自尊。她喜欢和他们坐在一起,但对兴师动众、大动千戈的庆祝又心有余悸,因而模糊地回答:“我得回家过年啊。”

  “过完生日再回去嘛。”他在她耳边小声地抱怨,“你怎么都不想我?”

  “你欠揍吧?”

  大约是因为他实在长得漂亮,她见色起意,嘴还硬得不得了,心却像放在火上烤化了的黄油,见四下无人,抬起头飞快地亲吻他的脸颊。突然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陈斐?”

  陈斐像被针扎了似的弹开去。身后约二三十米处,叶晓宁挽着男朋友中气十足、探头探脑地冲她喊:“你干嘛呢?”

  在树丛掩映下,盛嘉实还未暴露。陈斐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飞快地顺着小路溜走了,跑了两步才开始纳闷:跑什么呢?男未婚女未嫁,朗朗乾坤、正大光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愤怒在他们交往半年后才发酵起来,钢针似的藏在枕头里,冷不丁扎人。陈斐对此倒是毫无知觉,直至两天后比赛结束,盛嘉实来学校接她,她才隐约觉察出他的不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戳他的脸:“你又生什么气啦,大小姐?”

  “我算什么大小姐啊。”盛嘉实难得阴阳怪气,“我是金屋藏娇的娇。”

  她顿悟其中奥秘,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办。难道要像办婚礼一样请朋友们吃饭?他们有许多共同好友,如果有朝一日两人分开,他们还得像离婚夫妇分割财产一样,分割他们的朋友吗?万事都有时机,他们错过了最适合的时机,而这样下去也并不坏。

  盛嘉实异常的沉默寡言一直延续到晚饭结束、将她送去学校。陈斐心里很不好受,脸上却还是微笑着,因为知道他父母一片好心,不愿意破坏他们的心意。两人在沉默中并肩走上台阶,行至宿舍楼门口,陈斐问:“你要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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