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冲淡回忆,连回忆也变得不可靠。 “奶奶,”聪聪跳到邓玉婵跟前,“你看,新的,新的。” “姑姑给你买新的冲锋枪啊?真棒。一会你把你的大鸡腿给姑姑吃。”邓玉婵说。 爱君吃一惊,这和变了个人没区别。 “罗!爱!君!” 门外夸张的大喊大叫,爱君的耳膜隐隐作疼。 张嘉仪发福了,胖出双下巴,从前黑不溜秋的皮肤倒白皙不少,虽已为人母,举手投足间还带少女时的活泼。她抱着爱君,爱君也抱着她,两人原地转圈跳跃,聪聪在一边跟着拍手起哄。 她们停下来,嘉仪向后退一步,说:“你一点也没变,不,变漂亮了。啧啧,美国的可乐炸鸡没把你吃肥,真可恶。” “哈哈,我在美国就是个打工仔,受苦受难,胖不起来,哪像你,老板娘,动动手指头就有人端茶递水。” 嘉仪突然凑近前,说:“你眼睛怎么还是黑色,为什么不像洋人那样变绿变蓝?亏我和我女儿说有个蓝眼睛阿姨要回来看你。” “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是绝对真理。“爱君语穷。 “哎呀,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不敢相信。妈呀,我以为没个十年八年你回不来。广州失踪人口终于回来。广州也有麦当劳了,要不要我请你去回味美国。” “不用,谢谢。”爱君翻白眼,“你女儿呢?” “我妈带去我外婆家了。今晚你别吃太饱,留点胃口给我和船头,我们请你吃饭。绝对不是麦当劳。今晚我不用看小孩,我们不醉不归。” “好呀,让我看看任总是不是谢顶了,油光满面了。” 晚上,大家敬爱的任总,船头左手一只大哥大,右手一只黑色手提包,顶着小肚子,走进餐厅包厢,没有谢顶,发量还可以示人,一时半会还谢不了。 “罗爱君!罗爱君,罗爱君。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他上下打量爱君,眼睛发光。 爱君扑哧一声笑:“任总,你和你家夫人真是一家子,说话都是一样。” “什么任总陈总张总李总?都是虚头虚脑的恭维。还是叫我船头。来,我们一边点菜一边聊华盛顿那些秘史。“他把菜单交给嘉仪,”夫人,你点吧。“ “对了,爱君。”他给爱君倒茶,一脸严肃。 “怎么样?有何高见,请说。”爱君手撑在餐桌上,努力忍笑适应眼前的中年船头。 “美国现在的总统叫什么名字?别笑我。认真点。我要和江湖老契吹吹,我船头是有归国华侨朋友的。” 包厢门此时开了,之辉走了进来。 第八十章 爱的代价 之辉走了进来,桌布下,爱君手指交错握着的双手紧了紧,目光随着船头的起立走动而转移,最后定格在那张比从前成熟和干练的脸上。 隔着包厢大圆桌的距离,之辉朝这边扫一眼。 爱君还在胡思乱想如何应对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接触到他的目光,慌乱地低头喝水,藏起内心的激动。 船头说:“我以为你还在佛山,不等你先点了菜。”他单手搂着之辉肩膀,把之辉引到爱君旁边的位置,按下。 嘉仪给了船头一个赞赏的眼色,伸手拨动餐桌的转盘,“路上塞车吗,迟到的人自罚买单。” 茶壶停在之辉面前,定住。 爱君起初并不确定之辉会不会来,七上八下,面上边若无其事和船头嘉仪叙旧聊家常,心里边着急想打听。又怕话题触及红线,从他们那里得知令她从此心如死灰的消息,或者被他们关心在国外有没有发展恋情。 她竟不知道自己何时筑起一道长城,长城内是青山绿水,人在少年,随意玩笑,长城外是土崩瓦解,讳莫如深。 之辉欠欠身,提起茶壶:“好久不见。”语气疏远而陌生。 “嗯,好久不见,你都好吗?”她捧着的茶杯已经见底,有点凉。 “还行,广州比不上美国滋润。” 她无言以对,侧头看他一眼,捕捉到眼底的讥诮。 他给自己的茶杯添上七八分满后,半举茶壶,悬在桌面上,不说话,调转视线,和她对视。 爱君跌入他的黑瞳中,发怔,心跳得厉害。 有那么几秒过后,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她才意识到他是要给她斟茶,忙放下自己的杯子,说声谢谢。 “不用客气。”他说。 茶七饭八,语气客气到不能再客气。 “爱君,打听一下,你在美国一个月赚多少钱啊?”船头问,“我要是请你当我的会计师,请得起吗?” 呃......现在流行这么直白问收入方式吗?爱君面露尴尬色,“啊?”的一声,思索如何蒙混过关。 或许一向如此,只是她不习惯了。从前大家赚得相差无几,谁家男人一个月赚多少钱,谁家一到月底肉票粮票吃紧,邻里邻舍知道得清清楚楚。爱君也曾和嘉仪把每个月领到的元元角角摊在报纸上,喜滋滋数了又数,互相看对方的银行存折簿。 嘉仪说:“你别听他的。他就那点钱,无非左边口袋换右边口袋,哪里还需要会计师,我这种头脑就可以搞定。还不如帮我们辉哥收租。辉哥,是不是这么说?收不收我们的归国失业人士?” 之辉撇一眼爱君,“你没有工作?” 爱君摆摆手,语无伦次:“没有没有,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有有有,我还是回来给陈生打工。” 也是。罗爱君怎么可能让自己没工作就跑回来,她做什么事情都有计划,都有备选方案,连男人也是。之辉心里泛起怒意,收回刚才愚蠢的惊讶,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爱君,说:“听听,人家是给大老板打工,我们这种小本生意养不起国际人才。” 嘉仪瞪视之辉,圆场:“你嫉妒人家陈生有爱君啊,人才不分国际,你有需要,爱君一定帮忙,是不是,君君?” “不需要。”之辉站起来,要到外面抽根烟。船头说我也去。 等他们关上门后,嘉仪把自己的椅子往爱君身边靠拢,安慰她:“你一走这么多年,我们看得出来之辉心里有伤也有气。你要是还喜欢人家,就改改以前的脾气,主动一点。女人主动一点不掉价。女追男,隔层纱。” 爱君莞尔一笑,“所以真相是你倒追船头?” “说你和之辉的事,不要嬉皮笑脸岔开话题。”嘉仪皱眉,“我告诉你,男人和女人到了年纪,尤其在我们中国这种社会,不想结婚也会被长辈逼着相亲,推着结婚,不像你们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美国。之辉去年差点就结婚了,就那个阴魂不散的沈静芸。人家不是非你不可。” “为什么没结?”爱君脱口而出。 “为什么?黄老太突然脑梗去世。办完丧事后,之辉取消了婚礼。”嘉仪双手合十,扭头朝窗外的天空拜了拜,说:“我不是没良心的人啊,但是我当时确实觉得,天在帮你。你能不能争口气啊。看得我和船头急死了。” 爱君嗯嗯,哦哦应着,垂眸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苦涩的普洱茶。 嘉仪再想说点什么来不及了,船头和之辉从外面走进来。 吃完饭,之辉理所当然被安排送爱君回家。他换了辆全新的奥迪。 乍暖还寒,车窗紧闭,两人沉默,车子里徐徐流淌电台的歌声,有失恋的听众点播了一首《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 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仍在我心中 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 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之辉突然问:"你男朋友呢?",他至死都记得她电话里的那句话"我有男朋友了。" 爱君一路看向窗外,没有扭头,说:"分手了。不合适,一年前分手了。" “又不合适?什么样的男人才合适你?我从来不知道你选男人标准这么高,以前真是委屈你了。”他的语气无不挖苦。 她扭过头。他在忽而闪过灯光的黑暗中正视前方,冷得可怕。 “不是,我们有些矛盾......”她词穷,说不下去。 "行了,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我没兴趣。" 她再次看向窗外,习惯在天空寻找月亮。那里黑漆漆一片,被乌云遮盖,什么也看不见。 歌继续唱着。 也曾伤心流泪 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那你呢?你怎么没结婚?不是请帖都发了吗?”她在心里挣扎,终于还是问出来。 “你收到请帖了?” “没。回来后听我哥说的。” “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你不结吧,那要让你失望了。这么多年过去,你没有那么重要。是我个人的选择。和爱的人都走不下去,何况和不爱的人,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今晚的之辉是她不认识的之辉,说话直白不拐弯,句句挖心,生生冷却她想缓和两人关系的念头。 她咎由自取的。 爱君家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在准备拉开门把前,看着他说:“对不起。我是说,嗯,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我不是想你原谅,只想你知道,我很后悔说过那些话。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处理......算了,不说了。总之,我真心实意道歉。还有,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时间。唔......抱歉,又浪费了你的时间。” 黑暗中,他沉默听着,脸色没有丝毫松动。 她拉开门把。 “等等。” 之辉拉住她的手肘,她狐疑往后看。他松手,迅速抽出一张白纸和车上的备用笔,写下一串数字,递过去,“这是我的大哥大号码。有事打给我。” 第八十一章 我这种人,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 罗爱君在天河找到一间单人间出租房,房子是去年才落成。房主买下来后,大刀阔斧,从中隔开,一套变两套,各有独立厨房卫浴,共用出入大门。她原本要租里面那套,一房一厅。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阳台,衣服得挂在铁丝网上晾。 房东太太说隔壁那套空着,两房一厅,独立阳台,你想换也可以,多加三百而已,有能力住舒服又何必仄仄逼逼,年轻人活在当下啊。 爱君当机立断换过来,额外要求房东报装室内固定电话,房东太太欣然接受。 陈家栋按照港资公司的标准与她签合同,月薪一万五,是内地白领平均月薪的十倍。 她租房的时候顺便留意附近楼盘的房价,盘算买房的可能,以她在美国赚的美金折算回人民币,首付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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