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施雨拍了拍她的肩膀,嘴里发出“噗嘶噗嘶”的声音,往前方使眼色。 高台下阶梯上,林川懒懒勾着同伴的肩膀。似乎是察觉到打量,他朝她们这里看过来,挑了下眉,立起手掌学着定格动画里的人物动作挥手。 丁遥嘴角不受控地扬了下,紧接着又沉下去,躲开视线。 李施雨看她耷拉着脑袋,忙提醒道:“林川在跟你打招呼呢。你倒是回呀。” 丁遥没说话,李施雨突然压低声音,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后悔没上去发言?我就说嘛,你就该上去现现!成绩这么好,不上去多可惜!” 丁遥沉默片刻才回:“我上去才会后悔。” “怎么会呢,你又没上去过。”李施雨说。 上去过的。 丁遥在心里小声地答。 她从小成绩就好,可第一次满怀期待地登上演讲台后,关于她的故事就在不同的班级里极快速地流传开来,像是“病毒”。 人们默认有着不幸家庭的孩子,要么就极度懂事能干,要么就因为没人管变成混蛋。 丁遥努力地做到了前者,可因为她不愉快的经历,所有的肯定里都必须要掺杂一点别的东西的。 高台对林川那样的人而言是荣耀,在上面,他可以看清楚大家的崇拜、欣赏、羡慕; 但对丁遥这样的人来说是枷锁,众人眼神里的同情和怜悯将会一直提醒她,就算成绩再出色,她依然是个被抛弃的可怜小孩。 掌声里,林川走上台。 丁遥忍不住想,此时此刻,林川又在想些什么呢? 是等会儿去食堂吃点什么好,还是以后要去北京花多长时间逛景点?又或者是臭屁地觉得自己这该死的魅力,势必又要在学校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那他呢? 丁遥不可避免地想到另外的人。 一个跟林川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 在不知道自己会死亡的日子里,他会过得很开心吧。 2。 李施雨伏在她耳边小声问她准备去哪里念书。 丁遥收回思绪,说:“外省吧,然后看能考到哪个师范大学就去哪个。” 李施雨惊讶道:“你想做老师啊?” 她没说话。 公费师范生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学费不用自己出,生活费她自己想想办法就能搞定,毕业了还可以直接解决工作。 丁遥又去看林川。 他收敛起了一贯来嬉闹的模样,正正经经地念发言稿,字正腔圆,连南方人难以把握的 n、l 都分得特别清楚。 阳光从落地的窗户照射进来,偏那样巧地落在他脸上,如同金色的柔纱。 她的成绩可以不止于此,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是不同的。 林川从高一开始接触数理竞赛,每年寒暑假期都花在各种培训实验上,大大小小的奖堆满了书架。而丁遥,就算被选中到比赛队伍里,也会因为差旅培训的费用选择放弃。 在丁遥考虑以后上哪个学校、贷多少钱足够一年生活开销的时候,林川已经拿到了清北保送,成为光芒万丈的准大学生。 她很清楚,他们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就算林川朝自己伸手,她也越不过去。 发言已至尾声,林川弯腰鞠躬,他嘴角衔着明媚的笑容,那样的生机勃勃。 丁遥随着人群鼓掌,掌声雷动,很快盖住她乱糟糟的心跳。 这世上有的人就是被光眷顾的,而她花完所有力气也不过是从一个阴影走到另一个。 3. 丁遥去窗口充了饭卡,打好饭坐下,正准备吃,一道阴影挡在身前,抬头看见林川。 他坐到对面,领口间的领带扯松了,垮垮地挂着:“这个给你,我妈做的排骨,绝对好吃。” 保温袋推到丁遥面前。 李施雨咬着筷子,在一边嘿嘿地笑:“怎么光给丁遥,我呢?” “给丁遥不就是给你了?”林川撇她一眼,说,“给丁遥带的菜,一半不都落到你碗里了。” “哎哟哎哟,我吃丁遥的菜,你难过啦?”李施雨揶揄道。 林川一哽,“我懒得跟你说,我找张博文去了。” 丁遥目送他走远。 李施雨挥挥手:“发什么呆呢?不会吧,几块排骨就把你感动死了?” “别瞎说。” 她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死”字。 “你很不对劲诶。”李施雨放下筷子,细细看她,“怎么感觉你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还是说你叔叔让你暑假辅导丁滔?别吧,那小鬼笨死了,也就是你好脾气,要是我有这么个弟,我早把他抽死了……” “不是这个事儿。”丁遥组织好措辞,打断她,“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看到了可能是未来发生的事儿,你会怎么做?” 李施雨没怎么听明白:“啥?” “举个例子,你照镜子,然后呢,发现里面出现了某个人未来被杀的画面,你要怎么办?” 李施雨又懵又害怕:“你在说什么?鬼片吗?青天白日的你可别吓唬我啊。” “不是。现在不都说什么时空折叠、平行宇宙、外星人入侵的吗?我就是考虑一下这种预见未来可能性。” 丁遥语气虽然镇定,但背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渗出冷汗。这种事情说出来总显得格外诡异。 她问:“如果你收到了可以偷窥未来的东西,你觉得是为什么?会不会是有人希望你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李施雨撇嘴:“谁这么缺德,这不是故意吓唬人吗?” “这不重要,现在东西就在你手边了,你要怎么做?” 李施雨想也没想道:“简单啊,扔了不就好了。” “不能扔。” “为什么不能啊?”李施雨继续说,“电视剧里都说了,因果呢,是一环套一环的,可能就是因为你现在做了什么,才会造成未来的那种局面。你没看过恐怖片吗?主角们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为收到了诡异的东西,明知道不对劲儿,但不扔就硬留着。最后历经万险,命悬一线,耗尽了所有配角的生命值,才活下来。我可没主角那个命,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东西扔了。” 她靠在椅子上,将手里的纸巾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动作潇洒。 丁遥摩挲着筷子的棱角,说:“可如果那可能是很重要很重要,永远也不会害你的人送给你的呢?” 李施雨挑眉:“比如?” “比如……”丁遥顿了顿,脸上一热,喉咙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有些生疏地挤出两个字: “妈妈。” 05.他会死 1. 徐伟丽是广东人,具体是哪个城市,丁遥也记不得了。 丁奶奶是干风水算命的,思想封建,尤其重男轻女,就想要个孙子,但丁遥不是。 她觉得徐伟丽头一胎养了个丫头,在风水上会挡她乖孙的道儿,于是不仅不肯让丁遥入丁家的户口,还整日闹着要把她送人。 丁建中和徐伟丽不愿意,她竟偷偷地把丁遥丢掉了,还是丁建华不忍心跟在后头又捡了回来。 徐伟丽心有余悸,再不敢把丁遥留在家里,匆匆断了奶,把她送去了广东娘家。 丁遥离开之后,徐伟丽的肚子还是没什么动静。丁奶奶憋在家里算来算去的,得出徐伟丽命里没男孩儿这个结论,又逼着丁建中离婚。 夫妻俩一起抗争了四五年,丁奶奶眼看着说不动,干脆以死相逼,徐伟丽被闹得累了,就跟丁建中商量着先离了把老人哄住。 丁建中前脚领了离婚证跟徐伟丽告了别,后脚回来路上就出了车祸,证还没拿给丁奶奶看,人就这么没了。 丁奶奶哭天喊地,怪徐伟丽矫情,离婚不干脆,这才让她儿子遭此横祸。 但谁都都看出来是她自己作孽,明里暗里说她活该。 丁奶奶那么要脸的一个人哪里肯认这罪,又一口咬定丁遥是煞星转世,克着亲妈生不出儿子,现在还克死了亲爹。 按理说,全世界最讨厌丁遥的人就是丁奶奶了。可当徐伟丽决定把丁遥带在身边,出去打工的时候,她又带着丁建华拦住了她们。 “这是我们老丁家的小孩儿,你不准带走。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戳我们骨头!” 丁遥仍记得奶奶说这话时候的样子。 她拽着自己的胳膊,就好像一头凶兽,死死咬紧猎物说什么不松口,似乎自己是唯一证明她有良心的东西了。 “协商”过程是怎么样的,丁遥已经不大记得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徐伟丽被“赶”出去,而她被强留下来,跟着奶奶回了乡下。 大概是觉得小孩子不记事儿,从小奶奶跟丁遥说得最多的话就是—— “你妈不要你了。” “她嫌你是个拖油瓶,自己嫁人去了。” “老丁家养的你,你这贱命是赔多少次都赔不起!” 但其实,她都记得的。 她记得外婆家里的桂花树,记得徐伟丽给她买的漂亮小裙子,也记得她被拽上车那天,徐伟丽远远地望着,哭得跪倒在地上,任陶四萍在身边怎么拽都拽不起来。 可这些话,丁遥不敢说,因为奶奶从不会惯着她。 对丁奶奶来说,丁遥是克死了她儿子的小煞星。奶奶会重重地打她,会很大声地骂她是赔钱货,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丁遥跪过雪地,也睡过草垛。细细的柳条枝和滚烫的烧火钳在她身上留下过一道又一道的疤。很多次要不是丁建华出面拦着,她真的会被打死。 八岁那年,村小拆了,丁遥入了叔叔丁建华的户口,从乡下搬来余江县城。 同年冬天,一直失联的徐伟丽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丁遥的地址,在元旦托人送了一根钢笔给她,之后就没了音讯。 丁家人从不让丁遥跟徐伟丽有任何联络,他们始终认为丁建中的死是她害的。 多可笑,真正的罪魁祸首悠哉悠哉地颐养天年,被抢走小孩儿的人却要被戳着脊梁骨骂到如今。 这么多年来,丁遥有很多次把生活过得更糟的念头。 她想做个混蛋,去打架,去抽烟喝酒,不读书了,彻底离开这个她不喜欢的小县城,去找徐伟丽。 但每一次她都舍不得李施雨、舍不得林川,也舍不得让徐伟丽发现她没活成个人样儿。 2. 丁遥将相机的事情同李施雨原原本本地说了。 月光、黑兜帽、少年因怨恨而闭不上的眸和近在咫尺的低喃。 “好了好了,别说了。”李施雨去捂丁遥的嘴,她摸了摸胳膊上竖起的鸡皮疙瘩,感叹道:“你这故事渲染得也太身临其境了。” 丁遥稍稍蹙眉,说:“不是我渲染的,是真的这样。” “你的意思是,你在相机里看到了林川在未来被人杀了,画面重演后视频里的日期从 12 月 26 变成了 11 月 5 号,开始给你直播林川的正常生活,但每天凌晨他死的那天都会再现一下。”李施雨很快概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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