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才四十岁, 因为曾经和林志炳一块儿喝酒,林志炳以前让林东四兄妹喊马汉林叔, 肯定不能让四兄妹的孩子喊马汉林叔了, 就让孩子们叫他马爷爷。 马爷爷得了老年病,林聪告诉自己不能和生病的人计较, 却又怕马爷爷犯病,把爸爸认成他儿子, 他大声说:“马爷爷, 我爷爷叫林志炳,我爸爸是他的儿子。” 马汉林:“……” 他和林志炳做了二十年酒搭子,他能不认识林志炳?能不知道他爸是林志炳的儿子? 这小孩啥意思啊? 林聪瞥见爸爸从灶房里走出来, 跑去找爸爸,伸手让爸爸抱。 被爸爸抱起,林聪趴在爸爸耳边小声说:“爸爸,我不想当马爷爷的孙子。” 做了马爷爷的孙子, 就会被洋葱头包围。被洋葱腌入味, 洗也洗不掉,自己闻不到, 小伙伴靠近他会被熏成小泪包,小伙伴一边撒眼泪一边躲避他,光想想,林聪就觉得生无可恋。他瘫在爸爸肩膀上,对上马爷爷的脸,一脸惊恐转头,用脑后勺对着马爷爷。 小孩认为他说话小声,其实声音并没有减小。 林聪说的话,林北听见了,马汉林也听见了。 马汉林在心里骂脏话,怒瞪像面条一样瘫在林北身上的小孩。他都没嫌弃小孩长得像一棵豆芽,这小孩却嫌弃他。 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爷爷、你爸爸现在得势,能一辈子得势? 他要被母子俩气死了。 余好好没有娘家,在村里没有底气,他以为余好好不会把他撵出养鸭场,谁知道余好好就这么干了,让他没脸,现在又被余好好的儿子这样嫌弃,他哪里还有面子。马汉林越想越生气,眼睛已经看不到林北了,他扯子嗓子嚷嚷道:“我比你爷爷爱干净,讲道理,你走路上随手拉一个人问问,看看他们是不是听到你爷爷的名字就摇头,听到我的名字就竖大拇指。我哪哪都比林志炳强,你来当我孙子,不比当他孙子有面子。” 林志炳带桑超英、黄益民过来,听到马汉林大声嚷嚷“干净”二字,生怕全村村民听不见,他两眼一黑,脱了鞋子就砸过去。 鞋子在马汉林不远处落下,惊动了马汉林,马汉林扭头看到脸黑的林志炳,他头皮发麻。现在村干部宣传讲卫生,做文明人,他们这些大人喜欢阳奉阴违,村干部拿他们没办法,开始抓娃娃。他曾是林志炳的狐朋狗友,自然最了解林志炳,林志炳在小娃娃面前最要面子,要是小娃娃知道林志炳不讲卫生,顺便再编一首口水歌,林志炳能乱刀砍死败坏他名声的人。 林志炳以前有酒就好说话,现在人家戒酒了,人也变得难说话了,也没有耐心听他狡辩了。马汉林比较识时务,决定先回家,回头挑林志炳不在的时间,再来找林北给余好好上眼药。他让林北看住他爹,小心翼翼朝院门外移动。 有客人在,林志炳决定暂时不跟马汉林计较,他去捡鞋。马汉林见状快步跑到院门口,从桑超英、黄益民身边经过,他又手欠了,指指点点林志炳,又朝两人摆摆手,意思是自己大度,不跟小心眼的林志炳计较。 桑超英、黄益民使坏,故作认同了马汉林,马汉林来了劲,十分夸张撇嘴、摆手,两人眼睛发亮点头,马汉林高兴坏了,又去指指点点林志炳。 林志炳已经穿好了鞋,正要招呼桑超英、黄益民进来喝茶,正好撞上马汉林指点他。林志炳气的胸腔震动,操起扫把就要去抽马汉林。 马汉林以为林北会拦住他爹,谁知道林北没动,另外两个小伙子也没动,挂在林北身上的小孩睁圆了眼睛,捂住嘴巴。 马汉林呼吸一滞,眼看林志炳快到他面前了,他一边让林志炳住手,一边跑。 林志炳追了出去,边追边开骂。 桑超英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说:“北哥,要不要去拦一下架?” “我们去看看吧。”黄益民开始后悔了。 尽管他知道他爹和马叔打不起来,但是跟两人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林北带他俩去看结果。 林北说结果也没错。 他们找到林志炳和马汉林,两人被村民隔开。 村民一边倒站林志炳这边声讨马汉林。为啥,还不是马汉林到养鸭场干活,因为手脚不干净,被余好好辞退了,他联合其他被辞退的人大晚上跑别人家,说服男人们给余好好一个教训。还说一个大老爷们给一个女人干活,女人把他们当骡子使,把他们指挥的团团转,太损男人脸面,他们非要灭了余好好的嚣张气焰。 他们成功了。 马汉林和这群人尝到了甜头,后来只要余好好说一句话,他们就呛余好好,稍不满意,就撂挑子不干了。 前段时间余好好从市里回来,他们又呛余好好,余好好把他们全撵走,从吴家村招工人。 被余好好撵回来的人把过错全推到马汉林身上,他们看到林志炳和马汉林干架,又看到其他人把两人隔开,其他人骂马汉林是村里的搅屎棍,他们灵机一动加入其中骂马汉林。 所以造成了没一个人替马汉林说话的局面。 旁边有一棵槐树,桑超英蹦起来,折了一截槐枝,槐枝上坠了十几串槐花,桑超英分几串槐花给大家。他一边吃槐花,一边伸长脖子看热闹:“没一个人替这个大叔说话,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不得不说,还是你会说话。”黄益民对着桑超英说。 “过奖。”桑超英欣然接受黄益民的夸赞。 没过多久,林志昆来了,把林志炳和马汉林带到大队部,其他人跟着去看热闹,桑超英和黄益民对大队部感兴趣,也去了大队部,林北背着林聪回家,父子俩拿着篮子回来,撸了半篮子槐花又回去。 林北煮了六个咸鸭蛋、六个鸡蛋,一锅面稀饭,炒了一盘咸菜,摊了满满一馍篓槐花饼,又蒸了两节腊肠,这些腊肠是他刚从西南运回来的,这次回村,他除了带枇杷罐头、枇杷膏,还带了两箱腊货和一些干菌菇,又装了一小罐蜂蜜,他早晨陪余好好到养鸭场,把他留给小家的东西绑自行车上带了回来。 余好好安排好事情,回家吃饭,路上遇到黄益民、桑超英二人,三人一起回来。 林北已经把饭摆上了桌子。 黄益民、桑超英洗了手,拿了碗筷开始吃饭。 余好好在屋里巡视了一圈,看到林北把腊货挂到房梁上,才洗手吃饭。 林聪千辛万苦剥好了鸡蛋壳,桌上的饭菜已减半,等他吃完了鸡蛋,大人们已经离席,不过爸爸妈妈给他夹了一碗菜,他十分淡定吃饭。 余好好带着黄益民、桑超英先去了养鸭场。林北留在家等孩子,在等孩子吃饭的时候,他把衣服洗了,孩子吃好饭,他刷了锅碗,把包挂车把上,锁上门,骑车带孩子去养鸭场。 大家知道昨晚林北开了卡车回来,卡车就停在坝子上,有人大早晨跑坝子上打探消息,回村吃饭,端着碗到处显摆他打听到的消息。大家好奇林北拉一车树苗回来干嘛,放下碗,跑坝子上一探究竟,导致父子俩到了养鸭场,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坝坡上站满了人,其他村也有人来这里看热闹。 林志炳出了大队部,看到大家成群结队去坝子上,他怕有人倚老卖老问余好好要果苗,又怕有人偷果苗,跑回村喊兄弟带上家里人到养鸭场给余好好镇场子。 之前余好好把工人撵走,到吴家村请工人震慑到大家,再加上余好好虽然没娘家,但有人给她撑场子,还真没人动果苗。 林北发现围观的人虽然多,但是没有出乱子,知道余好好之前的震慑起了作用。 黄桃树苗栽完了,余好好安排把樱桃树苗栽西坡,这个不急着栽,她现在在规划怎么栽枇杷树苗。余好好现在已经有了气场,林北怕他去找余好好,和余好好站一起,影响到她的气场,坏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威望,他没去找余好好。他把聪聪放肩上,父子俩站在坝子上看余好好。 这很无奈,在村里人眼里,女人必须要有一个男人,女人必须把男人当做她的天,不管女人有多么优秀,他们总会把女人的成就归功到男人身上。他现在和余好好站一起,大家的目光将落到他身上,他们轻飘飘说一句“有男人给她撑腰”,否定了余好好之前付出的努力。 余好好看向这边,林北抓住孩子的手,跟余好好挥手。 余好好回给父子俩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和工人沟通怎么栽枇杷树苗。 林北低头看手表,现在已经九点了,他们该赶回市里了。 他爹手缝大,林北怕他爹被人奉承两句,请所有人吃枇杷罐头,事后被他娘打死。他爹从他面前走过去,林北没叫住他爹,而是在人群里寻找她娘的身影,带他娘回坝子上,把车上的枇杷罐头、枇杷膏卸下来,告诉他娘他们不从村里走了,又告诉他娘好好知道怎么分这些东西,让他娘看着,等好好不忙了,让好好把东西分了,叔伯们回家,自己就把东西带回家了。 跟他娘交代好事情,林北喊桑超英、黄益民回市里。 他们从坝子上走,走到坝子尽头,下了坝子,过了一座大桥,有一条通向余圩村的小路,从村子里穿过去,再开五六分钟,看到冒黑烟的烟囱,他们就到了纬二镇,从红星轧钢厂门口经过,一路向东走,看到柏油马路,上了马路,一路向南走,很快他们进入市区。 黄益民看了看表,他们都没用一个小时,他惊讶道:“这么快就到市区了。” 林北只知道从坝子上走,能到纬二镇,竟不知道路程这么近,他也十分惊讶。 前面有一个公交站台,林北让黄益民靠边停车。 黄益民靠边停了车,林北先下车,桑超英把孩子递给他,林北接住孩子,把孩子放地上,接住桑超英递的行李。 “等会我们在火车站汇合。”林北关上车门。 黄益民朝林北做了一个OK手势,驾驶卡车离开。 林北拎着包,另一只手牵着孩子去公交站台。 林聪有点儿小调皮,踩地上的光斑。 这条路上的香樟树树龄挺大了,树干粗壮遒劲,枝干舒展地伸向四面八方,盛夏,太阳热辣辣烘烤大地,香樟树的叶子在这时候最为稠密,大大的树冠将这条路架成一顶半圆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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