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土木,兴的是浮屠王塔? 网罗经书佛宝……她默默转头看向书架,不会就是这些吧? 那多少有点磕碜啊。 裴河宴见她看着看着又走了神,那脑瓜子转得跟风扇似的,便轻移了一下镇纸。 一声震响,不轻不重,足够把她拉回书本上了。 了了老实了没一会,又蠢蠢欲动,她心痒痒地想确认个答案:“小师父,我能不能打扰你一下,问个问题。” 裴河宴头也没抬,回:“不能。” 了了一口气差点没接上,被哽得心脉堵塞。她锤着胸口,跟七老八十上了年纪似的:“我感觉我又不舒服了,头晕、喘不上气、嗓子里跟安了个鼓风机一样,你听是不是?” 她一耍赖,裴河宴就没辙,他无奈地在了了继续表演口技之前阻止了她,妥协道:“你问。” 了了往前挪了挪,挨着桌沿,神秘兮兮地小声问道:“咱塔里的宝贝呢,都上哪去了?” 咱塔里? 裴河宴挑了挑眉,没纠正她,也没跳入这个陷阱,反问道:“什么宝贝?” “就啻蛮赏给法师的宝贝啊。”她比划着,“这么大一个塔,都没点暗门或密室吗?” 裴河宴屈指叩了叩桌面,示意她坐好。这么鬼鬼祟祟的,真跟有点猫腻似的:“世人既然都知道浮屠王塔里有啻蛮赠予法师的佛宝,又怎么会留到现在。” 有道理。了了顿悟。 她可惜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多少能留点什么,让我开开眼呢。” 她这么惋惜,让裴河宴瞬间想起在浮屠王塔见面的那一晚,她恳求自己为了致生卜卦时,取下了她的手链,目光灼灼地告诉他,“这是金的。” 他那会没懂她眼里那泫然欲泣的不舍,除了对了致生的关心外还掺杂了什么,现在忽然明白了,原来是肉疼。 他抿了抿嘴角,压下到唇边的笑意:“现在的王塔里就只有快腐朽的木头,你赶紧摸一摸吧。等这边的修复工程结束,连这些木板和楼梯都要用玻璃隔起来了。” 了了一听,格外稀罕地用指尖摸了摸地板:“都不用等到修复工程结束,我再过一周就要回去了。” 她语气落寞,有些不舍:“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刚来这里时,我每晚都悄悄躲在被子里哭。洗澡不方便哭;每晚十点后断电也哭;吃不到新鲜蔬菜会哭;被热醒了还哭。”总是哭得莫名其妙,了致生连哄都不知从哪哄起。 一次两次后,他成功脱敏,干脆当没听见,反正了了哭完了,也就没事了。 “你比我爸心软多了。”了了说。 裴河宴不置可否。 每晚都哭,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她好像一感到委屈,眼角就会立刻泛红。 她在浮屠王塔暂避沙尘暴的那几日,到点就摸黑上楼。忍得住的时候就自己默默坐一会,困了再下楼。忍不住的时候,就小声地哭,呜呜咽咽的,和寺庙里吹起的过堂风一样。 实在不堪其扰,不管不行。 想到往事,裴河宴叹了口气,问了了:“你是南方的。籍贯京栖?” 前半句他语气笃定,后半句捎带了点询问,似乎是拿不太准。 了了点头。 她还在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和他说起过时,裴河宴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 “难怪。” 了了不解:“难怪什么?” “我母亲也是京栖人。”他语气淡淡的,几乎没什么情绪道:“我的母亲她……” 他原本是想说,他的母亲就很爱哭。 可一想到了了过分蓬勃的好奇心,一旦他提起自己的母亲,她可能会刨根问底。所以想了想,还是换了种说法。 “她说京栖的女孩都很爱哭,只不过……你也太爱哭了些。”
第十八章 了了不服,可她似乎也没法反驳。 她爱哭还不是因为这日子过得太苦了? 不过她也知道,很多她难以接受的事,在裴河宴或者了致生的眼里,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 她郁闷到拿手中的书撒气,没再说话。 裴河宴没制止,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说起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你来这之前,有去过千佛石窟的陈列馆吗?” “去过。”她声音闷闷的,有些提不起兴趣:“这不是所有人来修复基地的第一站吗?” 无论老少,反正来之前都得先去一趟陈列馆,将所有的展馆从头到尾走一遍。跟她们学校组织春游秋游,总往博物馆带一样,美名其曰,了解历史。 “有一个展馆,叫藏经洞。“他慢条斯理地收起工作资料,“你可能没留意,那里的经书大部分都货不对版。” 裴河宴说着,从一旁的书笼里取出几本旧书,递给她:“这几本也是,你看看哪里不一样。” 了了被勾起好奇心,接过书翻了翻。 这套书籍,书名写着《佛雕艺术入门全套》,书皮尾页的内封却是一张宗祠继承人的名单。里头有不少生僻字,她连看都看不懂:“这是随便找了张纸当书皮吗?” “南啻时期的文化并不止啻蛮当政时的那段历史,它先后还历经了大胤朝、古溯国和雍国所在的历史朝代,最后才慢慢没落。只是塔卡沙漠在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历史间,一直都属于边陲小国,很少有人将目光落在这里而已。” “但南啻的佛教文化以及当时流通各国的经贸、文化、医学、艺术即使放到现在也是里程碑式的存在。所以在几百年前,发现此地藏书十分珍贵的拂宴法师,便联合当地氏族收归藏书。可惜……” 他这一声低语,无奈又怅然。 “可惜什么?”了了听得入神,催促他快些往下说。 “可惜这些书籍自南啻亡国后,又经历了溯国与大漠数年战火的摧残,遗失的遗失,残破的残破,烧毁的烧毁,俱都残缺不堪。”裴河宴看着手中用宗祠名录修补的古书籍,低声道:“拂宴法师为挽救这些珍贵的藏书,便与当地氏族商议,将所有书籍登记造册,修补缺漏。于是,一半的藏书收入了浮屠王塔的藏经阁,由氏族长老联合当地百姓和僧人查补,一半送往京城大慈恩寺,由拂宴带领众弟子抄录修补。” 他抚摸着最后那页封皮,说:“以前,塔卡沙漠所属区域是拂宴法师的封地,叫楼廊。楼廊土地贫瘠,十分落后。那时的纸笔比普通百姓的命还贵,但当时的百姓和乡绅为了响应拂宴法师的号召,把家中能用的所有纸张,哪怕一面是地契,是宗祠名录,只要另一面是空白的,可以写字,都一一上交,赠给经阁修补书籍。” 他顿了顿,补充结尾:“虽然现在和当年缺少纸张,书籍珍贵的年代已经不同,可爱护书本,仍该是世人应做的。” 裴河宴说完,看着了了。虽一言不发,可眼神里的不赞同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了。 了了原本以为是在听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历史杂谈, 可当他把目光落下来时, 她脸颊顿时火辣辣的, 跟被火焰燎了一口似的, 烫得她无地自容。 “对不起。”她立刻道歉,并把刚才因为撒气翻得微微开线的书小心地压平,端正地放回书桌上。 在知错就改这事上,了了向来态度良好,一骑绝尘。 虽然也没法分辨她到底是不是真心改过,不过好歹,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 裴河宴拿起书,摸了摸开线的书脊,有些心疼:“这是我花了好多年才凑起来的。” 了了战术性地眨了两下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师父的表情。她很擅长察言观色,并且对愤怒、失望和生气等大多数消极情绪都十分敏锐。 而在这半个多月的相处中,裴河宴更是一个情绪内核非常稳定的人。他鲜少生气,即使真的被她惹急了,也顶多摆出一张冷脸,来宣告他的不悦。 可只要了了真诚的道歉、检讨或者低声下气地卖乖,撒娇,他几乎撑不过十秒。 眼下看,他应该是真的心疼了,眉头都紧紧地蹙到了一起。连带着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也流露出了痛惜与不舍。 真是难为他,连不高兴都说得如此委婉……顾全大局。 了了从蒲团上跪坐而起,默默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你要不,打我吧,让我好好长长记性。” 她垂着脑袋,连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负疚感是真的,知错了也是真的,可乖乖受罚却是假的。她太知道先发制人的重要性,也清楚只要她服软认错,裴河宴是绝不会真的对她下手的。 他固守死板,在这个男女平等的时代也严格遵守着男女有别的分水岭,即使是之前教她写字,他也宁愿用戒尺,而不是亲自动手纠正。 果然,裴河宴在沉默地看了她数秒后,再次心软:“算了,也是我说话没注意分寸。” 了了抬眼,觑他。 小师父抿着唇角,正仔细地检查着开线的书脊,琢磨着怎么修补。 “要不……”了了正要故技重施,话刚开了头,就被他出声打断:“去把我的火柴拿过来。” 了了答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去壁龛里拿火柴,递给他。 裴河宴接过火柴盒,取了一根火柴,划着了去烫开线的线头。 封定书籍的线是棉线,火引子一烫瞬间点着,火焰顺着火柴分出两缕,就在即将烫到书皮时,裴河宴不疾不徐吹灭了火柴,再用指腹将棉线上的火头一指碾熄。 没见过世面的了了,差点惊呼出声。 她俯身凑近,瞪大眼睛看着他在余温消散前,把烧焦的棉线捏出形状,简单地做了个封闭。 “不烫手吗?”她问。 裴河宴显然是不太想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干脆把火柴盒抛给了她:“好奇就自己试试。” 了了吃了瘪,舔了下嘴唇,嘀嘀咕咕地把火柴盒放回了壁龛里。她回到书桌旁,重新坐下:“小师父。” 和刚才做错事时用的语气不同,有求于人时,了了的声线会故意捏得奶里奶气。 但裴河宴只是抬了抬眼,连个语气声都没给她。 自讨没趣的了了,识趣地清了清嗓子,用正常的声线问道:“楼廊的氏族和百姓是因为拂宴法师才去修补的经书,那这拂宴法师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有先见之明?” 见她感兴趣,裴河宴思索了几秒,先问她:“你对大雍国的历史了解多少?” 了了干笑了两声,捏着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裴河宴没配合她打哈哈:“一点点又是多少?” “我就知道大雍国是推翻前朝,在现在的京栖建立的国都。”了了说完,沉思了片刻,实在是脑子里搜刮不出任何碎片了,才尴尬地笑笑,做了总结:“就这么一点点。” 裴河宴沉默了将近一息之久,他还是头一次发现了了对他是如此坦诚。说一点点,那就是一点点,连多一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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