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清点头。 曹律师继续道:“至于不正当竞争那一条,由于广州程记已经下架经典配方糕饼,经过交涉,对方针对此条撤诉。但现在你跟程季泽结了婚,不排除香港那边律师,会借你们关系做文章。由于你们是夫妻,程季泽此时替你作证,也帮助不大。” “我明白。” “我个人还是建议,尽量跟香港那边尝试解决争议。即使无法解决,其中的往来信函,能够证明我们积极尝试解决争议,对我们多少有利。” 程一清想了想,对曹律师说:“我见过程季康几次,他……”她手机搁在桌上,这时尖锐地响起,二人都吓了一跳。咖啡厅周遭的人也都回头望过来。程一清不好意思,抓起手机往咖啡厅外跑,声音压低:“喂,你好?” 曹律师坐在咖啡厅内,无聊地翻着手上文件。听到咖啡厅门口风铃叮叮作响,再抬起头来,见程一清神色带点茫然,走了进来。 她关切地问:“怎么了?” 程一清用手将碎发勾到耳朵后,带点迟疑,“程季康打给我——” 曹律师意外:“是官司的事?” 她点点头。“他说他在广州,想约我见面,沟通庭外和解的可能性。” 曹律师:“你有什么想法?我可以陪你去。” 程一清抬起眼:“他有一个要求。” “什么?” “他让我一个人去。” —— —— —— 这日,程一清接到程季康电话,是个陌生号码。站在咖啡厅外,刚喂喂了两声,没人说话,正打算挂掉,对方忽然说:“你好,程一清小姐,我是程季康。或者,我应该该称呼你sister-in-law?” 这两人,虽见过几次面,但都是程季泽在场的时候,且基本没交谈过。直接联系她,还是第一次。他有什么要跟她聊的?案子的事吗?当时曹律师得知程一清要跟程季泽结婚,还问过她,会不会影响官司。程一清说,一切照常。 只听程季康在电话那头说:“我现在在广州。方便见个面吗?我想约你沟通庭外和解的可能性。” 程一清的心安静了瞬间。 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跟你这次会面,只有你一个人来,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好,我不会带律师。” “不,我意思是——不要让你丈夫知道。” 程一清才不是事事都要告诉老公,让老公拿主意的女人。双程记虽是她跟程季泽的企业,但广州程记毕竟只属她自己。程季泽的意思是,广州程记只是间小店,将店关掉,让她专心经营双程记即可。但即使婚后,她仍然对程季泽无法百分百信任,仍希冀保留程记小店作为自己后花园。因此,这场官司,她仍要坚持。 即使对程季康的要求不解,她也答应了下来。 程一清仍是过去那个程一清,直肠直肚。但程一清又不是过去那个程一清了。跟程季泽这狐狸待久了,她也学会一些做人道理。比如说,见人时,要穿得好,但是又不能好得浮夸,让人生厌。但她从衣柜里挑件简单衣衫穿上时,心想,她跟程季康之间,无论如何都是相看两厌吧。 地点由对方选,在江湾桥附近一间餐厅的包间。程一清进门时,本以为会见到何澄,结果只有程季康一人。他坐在椅子里,椅后是一块巨大的屏风,上有青山仙鹤图案,古色古香。 他似笑非笑地站起来迎接,“感谢你可以抽空前来。”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姿态流畅自然,仿佛他们准备讨论一个寻常商务合作,而非解决一场你死我活的商标纠纷。 程一清坐下来,终于有机会打量眼前这个跟自己颇多牵连的陌生人。他是她丈夫的哥哥,也是她挚友的男人。她说:“程生好。” 程季康微笑:“还叫我程生?你应该叫我哥。” 程一清也微笑,但嘴唇紧闭,像一扇守住秘密的门。 程季康跟程季泽一样,看上去妥帖体面,刚坐下来时,似真似假地跟她说些客气话。程一清嘴上跟他客客套套着,终于忍不住:“你之前在电话里说,想要谈一下庭外和解的事?其实,我的律师也跟我提过——” 她说话时,程季康在认认真真地打量她。眼前人十分年轻,下巴上还有小小一颗青春痘,说话语速快,颇有点像他初识的何澄。 程一清快速地说完话,见程季康没反应,便喊了两声程生,又问:“你觉得怎样?” 程季康忽然笑一笑。 她意外:“怎么了?” 他双腿交叠着坐,这时调整坐姿,微笑说:“其实我约你出来,并非为了谈庭外和解的事。” 她意外:“什么?” “你们夫妻是一致行动人,加起来股份过半,拥有绝对控制权。程季泽也是看中这样吧。” 程一清反问:“怎么?大哥你对我们夫妻间的事感兴趣?” “据我所知,你们还没正式签订共同持有股权的书面协议,”程季康素知她跟何澄一样,牙尖嘴利,索性直接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双程记的CEO,可以不是程季泽。” 程一清瞬间明白他意思。仿佛有闪电从头顶往下,利刃一般,沿着她身体往下一削,她双肩颤了颤。 程季康看在眼里,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有不少男女合伙人在婚后,往往都是女性合伙人退居家庭,男性合伙人掌握话事权。” “我不会——” “你确定你先生不想?” 程一清突然哑口。 程季康笑:“你答不出,因为你清楚你先生是怎样的人,是吧?你甚至也想过,你们的婚姻,是否是一种骗局?” “我们婚前有过详细的讨论,也各自找了律师。而且我想法不会变。” “现在不会变,但你有了小孩以后呢?多高学历的女人都好,很多人怀孕后受荷尔蒙影响,母爱爆棚,宁愿放弃事业。有没有可能,你先生也在赌你这一点呢?” 程一清不是没怀疑过。 程季泽向来独来独往,家庭观念淡薄。以往,双程记有员工结婚喜宴,初生婴儿摆满月酒,她跟他一同出席,他嘴上含着笑,说着恭喜,眼底却带点疏离。这样一个人,对婚姻制度、家庭制度,都不感兴趣。但婚后,他似乎急于让她怀孕。 程季康见她不出声,又笑笑口道,“假如你取代程季泽,成为双程记CEO,那就不用担心这种情况,也不用在意他会在前方给你埋下什么坑。当然,香港程记董事会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搞定。” “但公司章程有明确,香港程记不能随意撤换我或程季泽。”当初程一清虽对公司组织架构懵懵懂懂,让人钻了空子,但她小时候没少看TVB争家产剧跟商战剧,明白企业控制权的重要性。当初便坚持,香港程记没有绝对充足的理由,不能够撤换掉总经理或副总,即程季泽跟她。 “公司发展未如理想,程季泽跟你关系僵,导致你跳脱双程记,另起炉灶经营广州程记——这个理由还不够充足吗?”程季康指了指桌上文件,“粤港程记之间的官司打得越久,我对你的了解越深入,对你也越佩服。我发觉,双程记很多提案都由你提出,比如产品零食化、健康化,比如开拓月饼市场,比如制作经典养生配方糕饼吸引消费者……相比起来,程季泽不过是个资本掮客。” “有想法,没资本,什么都做不了——” 程季康点头:“是。但能够提供资本的,不光只有他,对不对?”
第94章 【5-15】跟程季康谈判(下) 程一清竟无法反驳。 程季康说,前阵子大程生身体不佳做了体检,查出肝肾功能严重异常,手术后需要静养,他有点怀疑高欣孩子不是自己的。再加上肚里孩子是女儿这事,还是让程老太知道了。 老太太面上不动声色,耳边听着高欣安排的算命师傅巧言令色,心里却主意已定。害怕丢失财富权势的人,最痛恨被人欺骗。她最终站在程季康这边,并跟其他老员工一同劝说大程生,让他跟程季康早日顺利交班。高欣自认糊涂,悔不当初。 也许因为体弱生病,加上程季康一如既往扮演孝子,每日煲汤带至病床前,大程生动摇了。某日他醒来,见到程季康低头看父子三人昔日合影,一只手轻轻抚上父亲照片上的脸孔,眼目含情。桥段虽拙劣,但着实见效。大程生思前想后,身边再无可信任之人,也只有长子了,于是病床前托孤般,将公司交托给他。次日,香港程记集团发布公告称,公司主席因个人理由即日起暂时休假,其职务及职责由长子承担。至此,程季康成为香港程记董事会主席兼行政总裁。 也正因此,程季康再不用顾忌老人家脸面,可以自由处置广州程记。 像每个自信的男人一样,程季康抛出一个方案,侃侃而谈,谈程季泽的战略方向偏差、谈股东大会提议调整治理结构、谈香港程记集团长期战略目标,又谈及他们可以对广州程记撤诉,“毕竟是自己人。” 程一清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荒唐无比。 仿佛有人捂住她耳朵,将她与周围世界隔绝,而程季康只存在于一套默片中,嘴唇翕动,语言无声。 良久,程一清恢复了听力,默片变成了有声电影。程季康在她眼前,平静地问:“程太,你觉得如何?” 程一清动了动嘴唇,说了几个字。程季康没听清,驱近一点:“你说什么?” “I said,no,thank you.”她可是一直在自学英语,“程生,我承认,你的提议很令人心动。假如再早一个星期,我也许鬼迷心窍,会答应也不定。但现在,我不想这样对程季泽。” 程季康注视她。 “我阿妈,前阵子因为过敏性休克入院,是程季泽送她去医院的。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有情有义算不上,也有些小心思小算盘。我并非因为他救了我妈一命,就决定任何事都让他,连股份都可以交给他……不是这样。没错。他依然很懂算计人,但他也有待人真心的一面,也有渴求亲情的一面。他对我妈是真的,寿宴那次你被记者围着,他为你解围也是真的。如果我出卖他、你出卖他,他同样会痛苦,他只是习惯了演戏,习惯了隐藏,不让我们看出来。” 程季康似笑非笑:“你不喜欢钱?” “大哥,哪里有人不喜欢钱呢?但君子爱财,也要取之有道。” “我以为你跟程季泽一样,利益至上。” “要多少利益才够呢?我爱财,但要求不多,准备给我爸妈买套大点、舒服点的房子,有电梯,有小区,如果能面朝珠江或远眺白云山更好。过去几年我勤快踏实,也攒下点钱,足够给他们买房养老了。至于程季泽,他真的利益至上吗?在内地轻轻松松囤地圈钱,难道不比辛苦做实业来得快?像他这样缺乏家庭关爱的小孩,也许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博取父母兄长的关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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