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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程记

作者:叶小辛   状态:完结   时间:2024-08-18 12:10:06

  是今年上香扫墓时,阿康迟到了吗?是用程家名义捐给东华三院的钱不够多?祖先是觉得金融风暴时,程家资产蒸发一半,生气了?

  都不是。

  大程生思前想后,终于想起八十年代时,由他牵头负责,跟广州程家那边打了场官司。也是因他主导,收买记者媒体,抹黑唱衰广州程记。

  他再掷杯筊,这次得到了一平一凸。

  像他这样的人,所谓的迷信,也多少是“只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意思。当年那件事,是他正式接管香港程记后做的一件大事,他自认做得漂亮利落。现在让他承认做错了?他不甘心。

  又抛三次,连着三次都是圣杯。祖先的意思,很明确了。

  大程生忙找来苏师傅,问他意见。苏师傅跟他要了程家所有人的生辰八字,大程生把自己跟程季康的给了他。但给到自己生辰时,留了个心眼,没有写具体时辰,只写个“吉时”。苏师傅见惯了富豪的谨慎行事,没追问,埋头在纸笔上算过,又放下笔,呷一口茶,斜眼瞧大程生,“你还有个儿子吧。”大程生说,是。苏师傅言到即止:父子俩,多走动走动。大程生疑惑:他不是克父克母吗?苏师傅笑,摇头,一句话都不愿多说。因苏师傅在业内名气响,大程生深信不疑,便对程季泽放下芥蒂,邀小儿子回家吃饭。

  后来的事,便顺其自然了。大程生在饭桌上讲起广州程记这事,说到底是亲戚一场,当初不该赶尽杀绝,自己也痛心云云。程季泽早从苏师傅那儿听说了背后真相,也只陪他演戏,说“爹地不要太担心,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替你北上打听消息。”

  大程生纵然迷信,也是个生意人,不可能被风水师牵着鼻子走,自然有他的现实想法。

  大仔程季康绝非守成之辈,他野心勃勃,结交娱乐圈中女友,也只为程记争取更多见报机会。但不知是运气所致,还是确实技不如人,他试图从制饼业以外寻找新的增长点,却每每失意,又愈战愈勇。香港经济长期侧重于房地产,程季康觉得这次十拿九稳,不料一场金融风暴袭港,程家资产大缩水。他暂时收了餐饮生意以外的心,但也知道香港财富圈,就是个小圈子分饼吃的世界,于是提出到内地发展。

  大程生:“不可。八十年代时,法院判了,广州程记不能到香港发展。”

  “香港法院只管香港本地。”

  “人家不是傻的。我们去内地,广州那边肯定也会打法律牌。现在是:谁都不能过江,守着自己地盘。”

  程季康恼火。香港市场始终有限,不能到内地发展?自家官司胜诉,却是要断我们的财路?那几天,他纵是对着大程生,也如黑面瘟神般冷淡。

  大程生也有苦说不出。八十年代初,家里佣人华姐回台山老家,都要带大包小包旧衣物分发,带点瑞士糖、力士香皂,众亲友也迫不及待分抢。有次,还要去广州友谊商店用券买电视,再带去台山给亲戚。当时,内地只是个设厂的廉价地方,谁想到会变成具有巨大潜力的市场?

  再口硬不认,这事也隐隐成了大程生心结。再加上似真似假的“祖先怪罪”,他心事更重了。但若是让程季康北上,以他的个性,怎肯向广州程家低头?不低头认错,所谓的合作就不可能实现。

  这时候,程季泽主动请缨,正和他意。

  事成的话,除程季康会不高兴外,皆大欢喜。若是不成,程季泽毕竟不算香港程记的人,加上也只是打着购买配方的旗号,对公司影响不算大。

  此时在广州崭新的公寓楼内,程季泽在大理石桌面上,摸黑吃完一盘意面,脑中闪过林林总总,异常清晰。

  放下筷子,灯亮了。他从对面镜子里,照见了自己的脸。他在上面,看到了不能输的神情。


第10章 【1-10】她永远狼狈,他永远体面

  程一清联系程季泽,却得知他回港。这下轮到她急了。跟债主约定的下个还款日又近了,但她一点法子没有,只能去打点零工。还好,有家珍珠奶茶店请她打工,工资日结。她上了两天班,累个半死,所幸程季泽从香港回来,两人很快敲定见面时间地点。

  两人约了晚上见,程一清这天中午去奶茶店打工。午间时分,外面下起毛毛雨,她驾摩托一路飞驰,在水洼旁连人带车摔倒。到了奶茶店,老板看她半张脸摔出血道道,咧嘴一笑时,牙齿缝也带些红,只觉恶心。

  前两天那个明艳飒爽人儿呢?哪里是眼前这蓬头垢面黑眼圈的男仔头。不耐烦起来,挥挥手,让她走。

  程一清摘头盔,往地上一掼。店主吓到口吃,连说几句怎、怎、怎么了。

  “你怎么一点契约精神没有?说得好好的,我大老远骑车过来,还摔伤了——”

  “你摔成这样,会吓走客人。”

  “那是工伤啊!”程一清不走了,直接站在店长跟前,一只手撑着门,也不说话,直直看着店长,像只凶巴巴的猫。

  二十分钟后,她揣着三百块工伤补偿费,跨上摩托,风风火火回家。路上车子熄火,她踩了几次,都只听到呲一声,泄气一样。她在马路边,一路推车走出好远,也没见到修车的店,而毛毛雨开始变大,细雨一刻不停浇到她头上,就像这世上所有不好的事情。

  她有些自暴自弃,眼瞅着前面有家关了门的早餐店,赶紧推车过去躲雨。跑得急,轮胎在地上打滑,车子又重重摔了一遍。这时雨哗哗地下,马路上,她蹲在摩托车旁,费力地扶起车子,慢慢地往前走。

  车辆在她身旁穿梭,好像还有人从车窗上探头,骂了句“在马路中间,找死啊!”雨水打在脸上,她抬手肘擦水,嘴上骂回去,“你才找死!”

  手机这时在口袋里响着,她知道又是债主催债,响得心烦。好不容易把车扶起来,推到一边去,手机又不响了。她将车子推到早餐店屋檐下,心里打着腹稿,想着后面怎样应付债主们。

  还没想清楚,又打来了。眼睫跟手,都被雨水打湿,手机屏幕也湿。刚买的二手机,可花了五百块呢。她心疼,又自暴自弃。随便好了,反正都是债主。反正都要毁灭。她接了电话,豁出去,冷冷一声喂,准备迎接覆面的谩骂。身体上冷,对着电话,连打三个喷嚏。

  她永远狼狈,程季泽永远体面。他在电话那头问:“下雨了,需要改期吗?或者,我来接你?”

  那一瞬,程一清觉得程季泽这人,还行。

  越到晚上,这雨下得越是声嘶力竭,将城市浇得日夜颠倒。树木被妖风刮起了声势,疯长出肥大叶子。街上的白色雨雾,像这城市无序发展的注脚。程一清从地铁站出来,赶到茶餐厅时,身都湿透了。程季泽正在喝一杯水,见她进来,很有礼貌地站起身,又掏出纸巾,递给她。

  她边擦边说谢谢,又抱怨这鬼天气。

  程季泽没接话,接过程一清递来的合同,但并没翻开。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跟程一清交朋友,是来干正事的。

  程一清擦干身,扬手要一杯冻鸳鸯,又百无聊赖,扭头去看外面的细雨。雨水劈面撞玻璃窗上,辟里啪啦,又顺着玻璃窗往下淌。

  程季泽说:“合同不用看了。我这边想修改一个条款。”

  程一清等着他往下说。

  “我们打算把价格往上调,从四十万,改成一百万。”

  一百万!

  程一清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她脱口,又问:“多少?”

  “一百万。”

  “一百万?”

  “是。”

  “真是这个价钱?”

  程季泽凝视她,“我这次回港,跟程记开了个会,有些条件要做出修改。”

  “什么修改?”

  “之前我们希望,每五年买一次授权。现在我们想用一百万,一次性买断。”

  “什么!”程一清脑袋嗡一声,眼前一片白。她的神志涣散到很远的地方,远到她跟程季泽初次见的那几面。那时候,她说,我觉得你这个人不可靠。

  原来她没错。

  神志跟眼神收束回来,像一柄剑,全力应对眼前这人。“之前不是说好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程季泽说,“不好意思,这是香港程记的决定。”

  程季泽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另一份合同,让程一清过目。他平静地解释,说一次性买断授权后,并不影响广州程记的运营,“而且你们还能用这笔钱来扩大饼店经营。”

  程一清没被他带偏,揪住细节,“我们卖掉的配方,自己可以用吗?”

  程季泽仔细斟酌用词,“你们可以自己制作,但是不能商用。”

  “也就是说,从清朝一路传下来,我们辛辛苦苦保存的糕点配方,我们以后不能用来制作售卖?”

  程季泽避开正面作答,“跟现在没区别。你们现在不也跟其他饼店一样,只卖些鸡仔饼、老婆饼的大路货?虽然我们手头并未持有经典配方,但家族那边一路流传,说是老配方耗时耗力,利钱薄。你们小店,做不起来的。”

  程一清不说话。

  程季泽低头看一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他希望能够速战速决,但估计她还要回去跟德叔商量。但上次她说了,德叔已表态,会将饼铺留给她,一切由她话事。所以只要在这里说服她,这事就完成了。

  “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专业人士,或者比较懂的朋友?”他提前跟陶律师交了底,他若是接到电话,会知道怎样说。

  见她不语,程季泽又轻声说,“这样做,对大家都好。你有钱还债,祖先留下来的经典配方,也得以借助我们财力,可以发扬光大。我们在海外也有销售渠道,届时有华人的地方,都会有程记传统糕点……”

  如果程一清足够冷静,她会发现,程季泽偷换了概念。如果程一清足够清醒,她会意识到,此时正含笑说着话的程季泽身上,有股冷漠的气息,跟人说话客客气气,但总是站得稍远一点。他足够自律,饮料只喝温开水,咖啡只喝美式。发生任何事,都不会让自己情绪激动。这样的两个人,注定是彼此的相反面。她打量一个被殖民地教育规整过的精英,他则注视一个在社会上追赶跌堕的草根。

  最后,他温和地说,“不用急,你跟德叔商量下。”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

  她知道,是自己欠债的窘境落入对方眼底,这境况促成了上位者的傲慢。她本也是个硬气的人,一心想要痛斥程季泽几句,然而桌上手机震了又震,都是债主打来的,催促她早日还钱,否则会采取进一步行动。

  没有钱,哪里来的底气跟人谈判?对着程季泽,她终究是一句硬话都说不出来。

  走出茶餐厅时,外面的雨已经停歇,但地上的水一汪一汪的,在肮脏的路面上,倒映着霓虹灯招牌。程一清心神不宁,一脚踏上水洼,污水溅湿裤腿,又往下淋漓地淌着脏水。程季泽在身后喊她,她没听到,或没注意,只顾埋头在店门外摩托车堆里,寻找自己那一辆。刘海掉下来,遮住她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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