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小麦甜筒都忘了吃,奶油冰淇淋融化,沿着蛋卷筒往下流,“你怎么?他怎么?!” 小麦想说,蜜柑爸是个老实人。可她转念又一想,生活里越是不起眼的人,越可能突然铤而走险,震惊所有人。 意外得知真相,小麦很想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最好一睁眼,事情都解决了。但是,醒来之前,她昏迷中做的八成是噩梦,类似蜜柑爸泼人一身油漆,蜜柑喵的频道因此备受关注,关奏陈连忙出视频,收割数据,大赚一笔……到结尾,噩梦好像变了味。 小麦说:“万一他当天暴走呢?” 关奏陈把碎冰冰扔进垃圾箱:“我们都在场,应该能拦住他。况且,妈在呢。” 小麦问:“蜜柑妈能说服他?”他们好歹是搭档。 关奏陈说:“妈能用裸绞绞晕他。” 小麦闭嘴了,默默祈愿,不要有任何人休克或死亡。 关奏陈又说:“我做了几个备用方案。戏剧节有嘉宾是女团成员,视频随时改成‘25 岁宅男初追星’。手幅我都做好了。” 小麦这下明白了,蜜柑喵那样在意工作,为什么这次策划交给打工的写。因为这不是工作。比起数据和经济效益,解决员工问题摆在第一位。他自己做了真正的工作方案,那个才是 PLAN A。 很惊讶,但惊讶没用。小麦冷静下来,思考现状。她说:“不会玩脱吧?” 他说:“实在不行,我有经常合作的律师。” 小麦把甜筒扔进垃圾箱,从包里翻出湿巾,想擦手。手上粘了冰淇淋,黏黏糊糊,不好活动。关奏陈看到,伸出手,替她压住纸包,让她能抽出湿巾来。小麦一拽,后一张和前一张粘在一起,被拎出来,甩在关奏陈脸上。小麦想笑又不敢笑。 关奏陈被湿巾扇了一耳光,面无表情,也不拿开,低头,任由湿巾掉下去。看到这里,她才忍无可忍笑出来。 这一天,他们又去看了两三间房,最后,打给前一位中介,签约了前一套。理由是性价比较高。 楼层合适,位置合适,房租便宜。虽然家徒四壁,除了一张旧沙发,连家具都没有,但他们也不需要。 关奏陈问小麦,要不要送她回去。小麦反问他:“你不回去?” 关奏陈说:“我要去看电影。” 小麦问:“看电影?” 一纸租房合同,接下来一个月,这间房屋的使用权归他们。他带的行李不只是拍摄器材,还有投影仪。 关奏陈和小麦在刚租的空房间里看电影。 墙壁是幕布,室内空空如也,投影仪都只能放在沙发靠背上,用纸盒垫高。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欣赏投放的老电影。 《罗纳王妃》是五十年代的电影。那个时代的胶片,存放流传,数字上传,画面有种特殊的颜色,像加入食用色素的巧克力。分类上,这是一部爱情电影。小麦小时候也听说过,讲的是王妃和王子的爱情故事。但是,真正观看时,却发现不尽然。 这是王妃的人生。 角色和演员的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童年被严厉管教,过早成名,遭受背叛,迅速陨落。这个角色几乎是演员的人生预告片。 《罗纳王妃》有三部曲,三部电影,他们看了五个小时。从下午开始,影片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在最后一部里,王妃被朝三暮四的王子背叛,被利欲熏心的母家抛弃,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即便知道电影是美满结局,小麦仍控制不住伤心。现实就在这里,在梦幻的戏剧里,暗藏其中。 小麦掉了几滴眼泪。 日常生活中,小麦很少哭,几乎不流泪。但出乎意料,读书、看视频时,她很容易共情,也会被打动。明明是假的,是虚构的,却比真实更能拨弄心弦。 电影落幕时,她站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小麦发现关奏陈还在原地。他拿着遥控器,调回去,反复看某一段。 那是第二部 时,女主人公发表的一段宣讲。在整个故事里,这一段并不出彩,公主对反派说了一堆漂亮话,反派就被感动了,这么俗套,也就因为电影老才不被诟病。 室内一片漆黑,投影的光照在脸上。一段台词,只有几十秒。关奏陈看一遍,倒回去,再看一遍,再倒回去。 小麦来到沙发前,同样沐浴进光里。她问:“你喜欢这里?” “不是,”他继续关注电影,视线始终落在人物背后,“背景的云是不是穿帮了?” 小麦站着,慢慢走近屏幕。墙壁上是粉蓝的天空和草绿色的地面,人的形状坠入其中。小麦专心致志,观察云的不同:“没有,不是一样吗?” “不对,不一样。”电影场景里出现另一道黑影,关奏陈也走上前。这人一较真就很难缠,“你再看一次,这里移动了。” “没有,”小麦伸手示意,“这是镜头动了。” “景深没变。你认真看。” “你才没认真看。要注意标志物,没有穿帮——” 如画的风景前,交错的光影里,两个人手舞足蹈,为穿帮与否辩护。越说越义愤填膺,越说越靠近,越说越忘我。 小麦要指画面边缘,伸长手臂,穿过关奏陈的身体。 回过神时,小麦身体一僵,心呼不好。他们离得过于近了,符合审美的脸近在咫尺。要说的话塞回在喉咙里。被挡住的投影成为彩绘,又像蝴蝶的翅膀,斑斑驳驳,匍匐在脸颊上。 皮肤和皮肤,眼睛和眼睛。两双眼睛像镜子和镜子,相互映照。一种预感向小麦袭来,假如现在闭上眼,那么一定会发生很恐怖、很恐怖的事情。 可是,关奏陈突然开口。他说:“穿帮了。” 小麦以闪电的速度恢复,抓回自己,冷酷地反驳:“没有。” “真不想理你。”关奏陈走开了。在小麦看来,那是认输的意思。 客厅只剩下自己,小麦松了一口气。 好险。 她心有余悸,手按到胸前,默默检查自己有没有弄丢什么东西。
第27章 今夜在浪漫剧场(7) 到了戏剧节开幕式当天,对小麦来说,这只是拍素材的日子。爷爷奶奶没参加,只有青中两代来。 他们前一天在这里过夜,蜜柑爸带了帐篷,但在忙其他事,小麦就上去了,三两下支起来。她和蜜柑妈睡帐篷,蜜柑爸套着睡袋,睡在帐篷外面。 蜜柑妈突然提议:“下次我们去露营吧。” 小麦说:“可以。”以“下次”“有机会”“改天”开头的约定,履行的几率低至 3%。 没想到蜜柑妈马上掏出手机,开始看日历,选日期:“你哪天有空?” 第二天一大早,小麦刚洗漱完,就听到门外在吵闹。 她探出头,按住没消肿那只眼睛,打量外面的情况。 关奏陈身边围着一大堆年轻女孩,所有人都神情凝重,宛如在筹备葬礼。即便是在非洲抬棺的手艺人,脸色估计都比他们好看。 小麦看不懂这是什么局势,只能走近。 她只认识关奏陈,自然来到他背后。这么多人在,能不能叫他名字?小麦没多想,索性拽他的袖子。关奏陈正跟人讨论横幅怎么处置,几乎是无意识,手折向身后,拍了拍小麦的头。 他动作很轻,还在和其他人说话,看起来真的只是顺手,传达“稍等”的信号,拍拍就收回。 小麦大脑宕机,定格在原地。倒是不讨厌。 结束对话,关奏陈回过头。他告诉她:“主办方突然发通知,说今年不准拉带文字的应援幅。” 小麦说:“这么突然?” 旁边女生立刻搭腔:“就是说啊,我们花了好多钱,一遍遍和厂子改色,连夜加急送过来的。都不能用了。” 另一个也抱怨:“到底为什么啊?真不公平!” 关奏陈已完全打入粉丝内部,情绪饱满,用营业声线附和:“就是说啊。” 小麦瞄了眼她们的横幅。 一个是给一名中年男演员的,内容是“超市你橄榄你爆炒你厚乳你”。 坆螝 另一个是给二十出头的女团成员的,内容是“美艳小妈抠抠我”。 小麦都被唬住了。我们这地儿民风竟然如此开放?! 他们工作室都只模仿网络潮流,做了个“老公,你愿意当我老婆吗”呢。 但是,主办不让就是不让。 一个人说:“不能挂文字,纯图总行吧?” 另一个人说:“图可以啊,问题是怎样算纯图。” “人脉姐在吗?要不要联系艺人团队看看?” “去年都没这样,至于吗?” 她们语速飞快,说话像集体跳绳。难怪刚才连关奏陈都出不来。 小麦看准时机,钻进绳里,和大家一起上下跳:“那我们打算怎么办?” “喊楼。”一个女生回答她,也不管认不认识,“他不能让我们闭嘴。” 回去房间的路上,关奏陈问小麦:“你喜欢 rap 吗?” 小麦很警惕,回答说:“我不想成为 rapstar。” “没人要你成为 rapstar。” “那你无缘无故提这个干什么?” 关奏陈说:“那天来打工,那个乐队男跟我说,rap 就是说真心话。” “就像是……直白的想法?真实的愿望?” “我猜是。” 小麦他们回到短租房,告知了最新情况。 蜜柑妈问:“我们也要喊?” 蜜柑妈无所谓,又不是没吆喝过。有没有面子?丢不丢脸?都是屁!她断言,吃饱了饭撑的人才在乎这些东西。 人能大声示爱,那当然也能大声言恨。 关奏陈说:“喊什么呢?” 蜜柑妈用自己的经验提供建议:“‘你这(哔——)的老登’?‘裤裆里的(哔——)都管不好你管你(哔——)(哔——)’?‘烂(哔——)(哔——)(哔——)’” 因为太不文明了,放到任何有其他人在场的场合,这段都需要大量消音处理。 小麦被这野性之风震撼,久久不语,说不出话来。她回头看关奏陈。关奏陈很严肃,要蜜柑妈重复了一遍,思考后问:“能不能把所有脏话改成成语?” 蜜柑妈说:“那不能我来,我又不懂成语。” “念稿也不行?” “没那味儿。”蜜柑妈在奇怪的地方很讲究“那味儿”,她指着自己问,“就我喊?你们呢?我压根不认识那老外啊。” 小麦偷偷观察蜜柑爸。他和平时一样,闷头干活,听他们说话,偶尔笑一笑,从不表达肯定,也没有反对,像一团空气。他也享受做空气。 小麦感到神奇,因为在这个世界,特别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怀揣着很大很大的自我,四处宣扬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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