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揪住长长的发尾,在烈日下质问:“其他女生都把头发扎起来,你怎么不行?” 直到最后,那头长发都留在原地。因为一个人的过错,其他人一并受罚。这孩子害了所有人,平时也不愿与人沟通,听不懂人话,被排斥很自然,被孤立很正当。同学们讽刺地称呼其为“美少女”。 在杨麦的初中,班主任老师彰显民主,在更换座位上实施自愿制。每个人都可以写纸条,提交自己想要同桌的对象。没人愿意跟这孩子同桌。一旦谁被安排到这个位置,轻则哭哭啼啼,重则破口大骂,都要找老师协调换座位。眼看老师头疼,还专程拖堂做思想教育,杨麦嫌浪费时间,主动提出,她无所谓。 特别和“神经病”只有一线之隔。那时候,小麦是前者。 她和美少女同桌,杨麦没有对人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坏,正常地为人,普通地处事。但同桌大概很久没被这样对待过。杨麦生日时,不知道怎么的,那孩子知道了她的生日。那是一个体育课,她提前回教室,同桌正端着一块蛋糕,想要送给她。 那个时候,对方的表情,小麦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讨厌。 杨麦觉得肉麻。别人为她过生日?为什么?费那么大劲?为了她一个人?好可怕。好恐怖。一不小心,她推了对方。同桌摔倒,蛋糕掉落,砸落在乌黑的头发上。教室里还有别人,大家哄堂大笑。 这次肢体冲突像是一场革命,从此开启了新时代。那以后,对付叫“美少女”的同学,他们的排挤不仅限于侧目,拿蘸牛奶的抹布擦桌子、在作业本里夹着火腿肠压扁、用扫帚推人。状况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他们把饭泼在那头漂亮的头发上。 突然间,杨麦醍醐灌顶,好像有人把点燃的汽油倒进了躯壳。这是因为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成为了开启者。 杨麦感到不可理喻。她因为自己的感受苛待某人,这些人呢?他们什么都不想,只是能做就做了。 那是个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晚自习。有人再这样做时,小麦举起某人的课桌,用力摔向地面,怒不可遏,大声怒吼,命令他们停止。她被老师叫去批评,写检讨书,扣了二十分的操行评分。这一切,不是为了任何人。 她不因某人的委屈而不平,也不为谁受伤而悲伤。小麦没有那么正义,不是多善良的人,仅仅只是,为那些人躲在自己背后作恶而恶心。 特别和“神经病”只有一线之隔。那之后,杨麦成为了后者。被孤立的人变成她。很长时间里,她没有朋友。别人不来找她,小麦也不愿意跟他们来往。杨麦不在乎别人的视线。她讨厌初中。 小麦把这件事告诉妈妈,意外地发现,内心居然很平静。长久以来,她并不想谈这件事。说出来后,一方面如释重负,另一方面也会想,妈妈会怎么看? 妈妈说:“是他们不对。” “真的?”好奇怪,小麦自己知道,却仍想从妈妈那里听到这句话。 “嗯。” 小麦想,妈妈和她的对错观一致,那其他事情呢?她问:“你们真的要生二胎吗?我爸养不好我,以为这个就能养好?说得难听一点,万一有什么意外呢?你们都这个年纪了——” 妈妈说:“怎么会。” 不论小麦怎么说,妈妈都只会重复这几句话“怎么会”“不会的”“你想多了”。 妈妈说:“我和你爸爸工作都很稳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等我们老了,要照顾老人,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小麦说:“我不需要,你们不是为了我!妈妈,我爸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你为什么——” “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爸爸。我都跟他结婚几十年了。你们要和睦相处。” “我们不能和睦相处,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你就不能让让他吗?就像你大学那时候一样。” “你们就不能不生吗?” “我生总比跟别人生好吧?” “这什么……”小麦发觉一种违和感,和她之前的认知略有出入。靠勇气,她挤出一语中的的提问,“妈妈,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我回来?” “不就那样。” “到底为什么?我爸怎么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瞒着我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 “他是不是出轨了?” 小麦所迎接的,是大范围的沉默。内脏像被胡乱射来的羽箭捅穿一样痛,每一次呼吸,身体都还会起伏战栗。她吸气,呼气,小心翼翼,尽量切断心与伤口之间的联系。 “你只要实话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她的声音在颤抖,“妈妈,我爱你。” 妈妈说:“你爸还是听你的。比起我,他更看重你。” 小麦拿开手机。 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把手机从嘴旁拿远,握住电话的手指收拢又张开。鼻子突然无法呼吸,只能张大嘴巴。手机掉落在地,空出的双手捂住了脸。 为什么她无法正常地生活?小麦自以为是妈妈的女儿,实际却是妈妈经营和丈夫关系的工具。为什么她总是要这样思考?女儿是父亲的有偿中介,爸爸的巫蛊人偶。作为人,为什么她不能普普通通地履行孝道?为什么她不能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想地结婚、生育、创造家庭?为什么她要不幸? 不要再想了。小麦竭尽全力地哀求。这些疑虑、痛苦、自我怀疑又没用。不要再想了。不要继续揭露这庸俗、惨痛又孩子气的现实。 她把手拿开。小麦说服自己。妈妈和爸爸认识的时间更长,她是后来的。爸爸是妈妈自己选的家人,她是随机的。妈妈更爱爸爸很正常。这完全不奇怪,这非常合逻辑。小麦能理解,非常能理解。这是人之常情。爸爸妈妈只是碰巧生下她的人。养育长大就够了,其他的都超过了义务,是不合理要求。 爸爸,妈妈更爱的另一个孩子。 “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一点都不伤心。”小麦呓语似的说着,用和平时一样,没有特别微弱,也并不强大的声音。她没有表情,面色镇定,若无其事,泪水却一颗颗,从眼眶里流出来,在不特别伤心,也不非常痛苦的脸颊上,泪水很快就布满了整张脸。 她弯下腰,捡起了手机。
第74章 告诉你个秘密(1) 楼上传来细碎的声响。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东西,掉在了地板上。本不是值得注意的事,可蜜柑妈翻越沙发,像老虎纵横山岗般跳出去,敏捷且无声地上楼。蜜柑奶奶瞄了一眼,几分钟后,她下了楼,边看手机边站定脚。 奶奶说:“张大彪,又给关奏陈汇报消息?” 蜜柑妈笑:“不然呢,我总不能是为了玩请这几天假吧?” 奶奶很警惕:“不是入职那时候才这么干吗?怎么现在又?出什么事了?” “不是大事,”蜜柑妈收起手机,“关橘会办好的。” 蜜柑奶奶凑过来,看她和关奏陈的聊天界面,顺口问:“你觉得她会不会走?” 蜜柑妈摆摆手:“麦很坚强。” “那倒是。”奶奶也赞同。 小麦出了房间,所有人都恢复安静。她上了个洗手间,又回去了。晚上吃饭,小麦没吃多少。晚上吃了热腾腾的汤,小麦咽下去,肚子立刻温热起来。这时候是冬天。外面天气很冷,周围人像往常一样聊着天。 送餐具时,她和爷爷狭路相逢。爷爷朝她笑,跟她说:“你的放着,爷爷一块儿洗吧。” 小麦愣住,餐具被夺走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爷爷又说:“你回去,回去。”他让她回去休息。 她回房间,打开一则游戏视频,突然之间,眼泪就像失调一样,擦掉又流出。毫无理由,看着搞笑的视频哭,没有悲伤的心情哭。伤心多浪费时间啊,视频都开了,她干脆看下去,边哈哈笑边流眼泪。 晚上,小麦睡不着。 修复系统在身体里运转,她躺在床上,其实不再流泪了,心里也感知不到悲伤,可仍睡不着。脑袋清醒着,不断转动。小麦很少失眠,理由是,她能强制自己入睡。小麦有这样一个能力,排空大脑,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可今天,技能好像失效了。 该做的事都做了——给父母下了通牒,敢生她就敢闹;吃了饭;洗了一个热水澡;喝了热牛奶;穿了毛茸茸的睡衣,喷了关奏陈送的香水,她很喜欢的味道。为什么还睡不着呢? 躺下后,小麦就不会用手机了。影响睡眠,可今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掏出了手机。 她想随便看看,突然,关奏陈发来消息。 他问她:“睡得着吗?” 小麦回复:“有点失眠。” 他说:“哈哈。” “说什么呢?”这句不是文字信息,是小麦拿着手机发出的声音。哈哈什么?这家伙是在幸灾乐祸?小麦把手机锁屏,放下去,忽然,一阵不明不暗的亮光盘旋在头顶。 幽浮?萤火虫?小麦往后仰。她的床头靠近窗户,玻璃窗上,一环模糊的光点落在上面,像找不到家,只能到处敲人窗户的流星。 小麦直跪起身,打开窗户。流星就进来了,黑暗里,它迎面撞过来。她慌忙抬起手,用手挡住光。 这是一颗没有坏心眼的星星,见她觉得刺眼,温柔地变暗,坠落,在窗槛上等候。小麦拿开手,低下头仔细看,混沌的烦恼暂时驱散了,笑容不自觉浮上来。它还真是颗星星,小射灯是星星的形状,似曾相识,逗留到她摊开的手腕上。在哪看过,她想起来了,楼梯下的房间里。 她往楼下看,黑黢黢的院子里,那个人看不清脸,只能借射光束的余波辨认出身影。 天色已晚,不能吵到别人。小麦不敢大喊。关奏陈也不说话,反而把手递到光束前,截断,放开,截断,放开。 灯光明灭闪动,星星闭眼又睁眼,小麦还穿着睡裙,披了件棉衣,着急下了楼。 她扑进他怀里。 “做得好。”关奏陈像哄小孩子,一边称赞,一边慢悠悠地搂着她转圈,“我们小麦是最棒的。” 小麦意外的不买账,瞪着他质问:“我做什么了你就说好?” 关奏陈反问:“呼吸?” “跟你说认真的。”她现在心情很糟。 他也说认真的:“来找我就很好。” 她真的不是最好的,她什么都不是。小麦没敢抬起头。 可他不在意。关奏陈低下头,低声说:“出去走走吧。” 他们去外面散步,小麦听关奏陈说这一带的开发:“他们想买下现在的公司,一起推平。爷爷奶奶没答应。” 两个人并不牵手,没有挽着手臂,并肩走着,偶尔有人快一些,走在前面,偶尔又落后了,掉在后边。但都没离开对方的视野,去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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