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柔被白光干扰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 别墅没有院子,大门里是开阔的客厅,一个女人站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面色冷白,不言不语。 美倩。 她明明在包子铺前摔破了头,许是喝了生命药剂,伤口几近愈合,只有额头还留着淡淡红痕。只是发髻凌乱,双目圆瞪,唯有苍白的唇角一如既往下撇,透出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 安柔恍然明白过来——美倩这副尊荣,和当初被喰鬼寄生的煤铺伙计足有五分相似,也就是游戏里所谓的“活死人”。 肉.体没死,灵魂已经被吃空了。 难怪会被吃瓜NPC误认为喰鬼。 她性格冷厉内敛,平日看人的眼睛里向塞着刀子,现在双目圆瞪,只怕和美菱一样,也是被吓的,只是没有跟美菱一样发疯。 如今中宿镇玩家激增,这种误认是要命的……果然要命了。 美菱尖叫着逃向别墅后门。 林老板痛叫着扑向宝贝女儿,碰到她身体的瞬间,美倩半个脑袋滑了下来。 红白液体哗地涌出,喷他一头一脸。 林老板愣了愣,猛地跳转身体,指着扑进自家的陌生人:“你你你你杀了我女儿!”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砰的一声。 却不是美倩尸体到底,而是气绝的一刻,尸体直接炸成一团粉末,消散在空中,只留一地血浆。 “女儿!”林老板扑过去,自然握不住半点消散的数据。 而那名陌生人一言不发,太刀铿锵入鞘,径直转身。 【尺前一明 Lv79(大神)】——安柔看清了他头顶的ID,下意识侧移两步,和三名欧力玩家拉开距离。 她一颗心几乎凝住不跳,扶着铁艺大门,蹲了下来。 死了……美倩就这么死了…… 别说全尸,连根头发丝都没剩下。 这就是NPC死亡的命运吗?玩家还有复活机会,就算彻底下线,也可以拍拍屁.股回归现实世界,而NPC……只是一次性消耗品? 也对啊,虚拟数据嘛,旧的代码消失,新的代码生成,一毫秒都不到的事——价值最低的消耗品。 头一次,安柔在这个游戏里,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一只木屐出现在视线余光中。 木屐上,是深灰细索特制的鞋袜,严密包裹住整只脚,如同玩家们带的手套,防止被喰鬼接触寄生。 安柔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这时候,她甚至忘了自己袖子里藏着一把高伤害的蓝武。 思绪混乱的脑子被一个异军突起的念头占据:要死了,他是大神玩家,在他面前暴露,就死定了! 所幸,尺前一明只是低眸扫了她一眼。 一个被吓傻的NPC而已。 他淡漠的视线落到那三名欧力玩家身上,嗓音平静得如同白噪音:“也来搅混水?” 见青归属欧力公会中宿分部,不认识他的脸,但认出了那把太刀,准确的说,是看清了刀柄上镌刻的两个字——无明。 太刀无明,尺前一明! “我们马上走!” 连好不容易拿到的线索都顾不上了。再说,尺前一明能先一步找到这里,说明他手中握着更多线索。 和大神玩家抢任务,即便是同公会的……找死吗? “等一下。”尺前一明叫住他,“把人赶走。” 见青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太阳落山前,中宿分部会清空所有非欧力玩家!” 分部和分部之间,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中宿分部连黄金玩家都找不出几个,更别提大神,就算部长来了,也得老老实实听尺前一明命令。 安柔从惊恐中回过神时,四人都已不见踪影。 又有几个目睹惨剧的行人小心翼翼凑拢过来,对着大门内痛哭的林老板指指点点。 安柔抹了把睫毛上模糊视线的眼泪,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她扶着铁门站起身,缓了缓腿上僵滞的血液,走进门里。铁门双层,外面一层是栅栏,关上后,安柔扫了眼门外越聚越多的人群。 “有人死了,好看吗?” 声音有些冷。 有些人没料到她会突然开腔,吓得一哆嗦,更多人撇了撇嘴角,走开了。 安柔索性把里门也阖上。 司机不见踪影,美菱在楼上发疯,佣人们也缩在楼梯上不敢下来。偌大客厅里,只有一个嘶哑哭嚎的林老板。 安柔垂下眼,脚边有一根套了滤嘴的香烟,滤嘴沾了点血。 可能是美倩的。她想。 她捡了起来,捡起另一边的金属打火机,打了两下才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辣喉,连香烟都做得这么逼真,怎么就不把人死留尸也做得逼真一点。 发颤的心逐渐找回律动,安柔靠在一旁玻璃圆桌上,漫无目的地想。 林老板终于发现了旁边吞云吐雾的女人,哭声止歇,满脸不可思议地望过来。 “安柔?” 安柔弹弹滤嘴,烟灰落在地面血滩上,呲的一声。 “林老板,节哀啊。”她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 林老板自然听出她不是真心,质问:“你什么意思,跑来幸灾乐祸?” “那倒谈不上,毕竟相识一场,赶来送美倩姐一程。” 安柔说,一手环胸,吐出一根烟柱。 “其实我有点愧疚,不过,也只是一点而已。”她食指和拇指一并一开,露出几毫米间距,“天命者有多急公好义,林老板是知道的。路见不平非要帮我出气,我能有什么办法?拦也拦不住。” 震惊过后,林老板气得浑身发抖:“是你让他杀了我女儿?!” “哎,林老板这么大家业,这么会算账,应该知道一码归一码啊,动手的又不是我,你也没有我教唆的证据。再说——” 安柔语气一转,“天命榜百大高手,要不我叫回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百、百大高手?”一桶冰水冲林老板兜头浇下。 “那可不,尺前一明,天命榜排行99位。反正咱中宿镇就是欧力帮的地盘,林老板不信的话,打听一下毫不费事。” 公会在NPC眼里,是帮派,这点安柔早就清楚。至于尺前一明的排行,是模糊中听见青他们走开前说的。 应该没听错。 林老板怂了,他再有钱,和镇长关系再好,在绝对武力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 混到他这个地位,自然也清楚,既然人是安柔教唆来的,她才不会猫哭耗子假慈悲,真心来送美倩。 “你,你想怎么样?” 安柔对他如临大敌的表情很满意,但不满意他的语气。搞得她像威胁勒索似的。 “林老板,别这么看我,我上午就跟两位姐姐说得很清楚。市场粮价该多少就多少,我爸爸做生意老老实实,谁也不惹,怎么就专挑他欺负呢?” “真以为老实人任人宰割是吧!” 安柔蓦然甩烟,玉石滤嘴在地上摔成两截。 林老板瑟缩一下,满眼不可置信:“就……就这样?就为了那点面粉涨价的事?” 他满心以为是小姑娘们过家家闹脾气而已啊,就因为这点事,他的宝贝女儿丢了命? “你怎么不直接找我,怎么不直接找我啊!”他又开始号啕。 说得好听,林家这对姐妹花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了? 就冲他把一对闺女当成眼珠子,予取予求,就算安柔事先跪在他面前磕八百个头,都求不来一分钱降价。 这些资本家的嘴脸,安柔看得很清楚。
第15章 第 15 章 蒸屉一开,热气腾腾。临近中午才蒸好第一屉包子,十几年来,包子铺还是头一遭。 安柔拿起一张油纸,想了想又放下,索性把蒸屉里大胖包子都塞进布袋里。 安有年忧心忡忡:“肉肉,你真要去?那地方没水没粮的,做饭都是难事……” “所以我才要多带包子嘛。”安柔说,又打包起一屉馒头。 “可你一个姑娘家跑那么远,爸爸不放心。” 安柔打包好,转身托起安有年的手:“爸爸,我不是小姑娘了,可以照顾自己。你看,我说帮你搞定面粉涨价的事,现在不就搞定了吗?” 安有年望一眼墙边摞得高高的面粉袋子。 安柔是和粮店伙计一块回来的,伙计推了车,却不是来取赊账的面粉,而是又送了半个月的量。说是和以往一样,隔月结算就行。 美倩遭逢意外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安有年也听了一耳朵。时间这样巧,难免让他想东想西,可打望纤细柔弱的女儿,又觉这事情和安柔不可能有关系。 “爸爸,这两天发生的事你也看见了,我心里堵得慌,想出去散散心。再说,”安柔话头一转,“爷爷留下来的农场,总不能一直任它荒着呀。” “可是那地……” 安柔嘟起嘴,安有年只好闭了口。 家里有外出携带物品用的手提箱,但安柔没用,太招眼。拎着几只灰不拉几的布袋,出了门。 一辆牛车停在无烟巷口,载满干草。车夫是个黑瘦的农民老头,见安柔过来,露出讨好的笑,让出一个位置。 安柔嫌木头硌得慌,干脆爬上后头,也能借干草遮掩一下大包小包。 牛车启程,木头轱辘在青石板上发出硬响。 安柔下意识望去美发店一眼。 相距十几米,又隔着珠帘,自然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美发店临时关门了,红姐缩在门后,走两步就是红木沙发,但她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美倩死了…… 旁观者说得越绘声绘色,盘踞在她心头的恐惧就越来越深。 巧姐从未见过向来强悍的表妹这般失魂落魄,蹲在一边宽慰。 “人生无常,这世道,凶手又是天命者,只能看镇长老爷体不体恤了。表妹,别太难过。”她抹着眼泪。 红姐突然抓住她的手:“表姐你说,我是不是该卖掉铺子。中心城没资格去,一级安全区总是可以的。” 巧姐讶然半晌,低低应声:“一级区,中心城,越往里走,天命者越多啊。” * 街上玩家少了大半,余下的大都顶着欧力公会的会徽。寥寥看见几个非欧力成员,各个都往西疾行,想来是赶去镇广场的传送阵。 欧力公会中宿分部,果然听尺前一明的话,把来此看热闹碰运气的玩家赶走了。 但这不代表事情平息,正相反,事情升级了。 只怕接下来,尺前一明盘桓不去,欧力也会加紧搜索镇上可疑目标。这才是安柔决定出镇躲躲风头的原因。 NPC被设定为不会说谎,也没有说谎的意愿。安柔借用这个弱点,迫使林老板许诺供应包子铺的面粉不再涨价,并且不会以任何方式报复安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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